第八章 我說,以後危險的事我來做。

唐曉跟著狄九走進伽納森林,越深入,那天瀕臨死亡的絕望,還有關於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記憶就越深刻,不免心有餘悸,仿佛下一刻,野狼就會從哪裏躥出來。

可狄九並沒有察覺她的小情緒,他的腳步也並未為此放緩一點,她略顯吃力地努力跟上狄九的步伐,懷揣著忐忑與些許的害怕不安,走著走著,她突然想起了從前。

就在幾個月前,她離開了實驗室,每天無所事事地在家裏思考著下一餐吃什麽,身上穿著一成不變的花睡衣,偶爾出去買點東西,路遇一點糾紛都巴不得繞道走,生怕惹上麻煩。

而現在的她打過老虎殺過狼,爬得了樹,頂得了嘴,幹得了架,在備受矚目中也努力擺出驕傲的樣子,擁有神奇的自愈能力,還見過外星人,坐過宇宙飛船,把別人一輩子聞所未聞的生活都經曆了一遍……

她竟變成這樣的人了呢……

想到這兒,唐曉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狄九聽到聲響,回頭莫名其妙地盯著她,她的心情竟意外地放鬆,她勾起一抹微笑,道:“我每次離開這裏都發誓再也不要回來,否則會變成豬蠢死,但我每次都回來得義無反顧,可我還是好喜歡這樣違背誓言的自己。”

唐曉加快了腳步跟上狄九,隻感覺腳下輕盈了幾分,大概是狄九年長於她,也沒什麽威脅,她主動開口:“我之前的生活從某種角度來說勉強算安逸吧,不愁吃不愁喝,不用幹活,生活自由。爸爸媽媽去得早,一個人無論做錯什麽事,都不會有人罵我。不小心剪到指甲肉就是天大的事,和人交流的唯一時間是收快遞收外賣。沒事幹了,躺在**就是一天,有興致了打遊戲也是一天,出去逛**也是一天。喜歡看電視購物頻道,喜歡聽主持人吹牛皮,賬戶裏的錢也夠花很長一段時間。可即便這樣,我還是感覺生活空虛,孤獨寂寞。”

“我剛剛在想,如果老師你讓我現在必須回到從前,否則下一刻就會被狼咬死,我卻一點也不想回去,即便真的回去,我也一定要將這一切重新經曆一次。所以老師你說,我到底在害怕什麽呢?”

“老師你說,豬知不知道它們是被養來吃的?”唐曉深吸一口氣,笑道,“蠢死就蠢死吧,我現在一點也不害怕了。”

她說完挺直了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我要找到狄青,我要謝謝他,謝謝他在那個飄雪的日子爬上了我家陽台,給我帶來了不一樣的生活。沒有他,我不一定能找到來學校的路;沒有他,我不會這麽快成長起來;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死在了伽納森林……我一直以為我是不幸的,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其實是多麽幸運,有他這麽好的朋友,有這麽棒的人生經曆,我要謝謝他。”

唐曉說著說著,眼淚滑出眼眶,卻感覺潛藏心底的畏懼一點一點消失。是啊,前有猛獸又何妨,一路荊棘又何懼?在路的盡頭,有一個家夥還在鍥而不舍地尋找自己,讓她覺得,她一個人活得並不孤獨。

想到這兒,她竟覺得眼前的森林變得可親起來。

“是往這邊走嗎?老師你快點,狄青還在等我呢。”唐曉催促道。

狄九一直默默聽著,聽她說完後,不禁勾了勾嘴角。他在這個女孩子的眼神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此刻的她全身散發著一種獨特的光芒,竟讓她看起來光彩奪目、神采飛揚。

“臭小子,眼光還不錯。”狄九嘟囔。

“什麽?”

“沒什麽。我是說,你和那個外星人是什麽關係?”

“……一言難盡。”

狄九沉默。

“不過老師,咱們也沒必要跟外星人交朋友,對吧?”

狄九挑眉:“不是朋友?”

“若是朋友,至少世界觀得一樣吧?咱們跟他的話都上升到宇宙觀了,語言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再說他應該很快就要回他自己的星球了吧,沒必要交朋友了對吧?當然,我不是歧視外星人啊,但是在雪山之巔呼吸新鮮空氣這種交朋友的方式,還是能免則免為妙。”而且,她和那個外星“唐”也算是同一陣營的人,哪怕做不到為她報仇,遠遠避開還是做得到的。

“可他看起來很喜歡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唐曉認真地解釋,“老師,待會兒狼來了,您還是得衝在前頭啊。”

“這裏應該沒什麽狼了吧。”

“啊?為什麽?”

“誰知道呢?”狄九笑笑,“大概因為狄青也是個傻小子吧。”

有時候時間久了,狄青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每一天似有目的、實際漫無目標地遊**在森林中,每一天在渺茫的希望和無盡的絕望中掙紮,有時渾渾噩噩地小憩半會兒,可那個沒良心的家夥啊,連夢中都吝嗇於與他相見。

所以,她還活著嗎?

唐曉,你還活著嗎?

狄青不知道該給自己什麽答案,好幾次他經過那棵樹,那棵傳說中有靈性的神樹,訴以最誠摯的禱告,可是神樹沒有聽見,人依舊沒有歸來。漸漸地,他感到麻木,背在身上的劍也越發沉重起來。

劍啊劍,你保護不了我最想保護的人,那麽,背著你又有何用?

他把劍取下來,以僅存的精神力操控著劍在一旁的樹上刻下印記。

事實上,狄青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印記了,這樣那個總是自稱天才美少女的家夥,哪一天從哪個樹洞裏爬出來,看到這些,就能順著記號找到他。

她餓嗎?傷好了嗎?害怕嗎?想他嗎?還……活著嗎?

他也奢望著在樹上發現印記,奢望在這無盡的森林裏的哪一個角落,看著她蓬頭垢麵灰頭土臉的,指著他的鼻子哭唧唧地大罵“你怎麽來得這麽晚”。

對不起……他來晚了……

狄青幾乎沉溺在這種自責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如果當初他阻止她來多好,如果當初他跟在她身邊多好,如果當初他多個心眼檢查一下她帶的藥水多好……

如果……

如果你活著……多好。

“狄大人,你多少吃點吧?”庫普震撼於地球人這種濃烈的情感,感覺自己竟有一點點感同身受,見狄青沒有理會它,它鍥而不舍地繼續道,“這兩天您的體溫有點偏高,精神也有點不濟,這樣下去您身體會受不了的。”

“雖然您身手了得,但這麽高的作戰頻率,若沒有足夠的休息,您的身體很難恢複到最佳狀態,這樣再碰上作戰的狀況,恐怕會很危險。”

狄青一言不發,當他回過神來,他又一次站在了神樹附近。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立在樹跟前,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喵!”

庫普渾身一個激靈,隨後它全身毛直立,耳朵尖尖地豎起,精神力外張,試圖再一次捕捉它剛剛的認知。

感受到被滿地落葉隱匿的腳步聲越發靠近,庫普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狄、狄青閣下……是是是……她、她她她……”

它尖銳的精神力頻率惹得狄青蹙了蹙眉頭。

是誰?

“狄青!”

一個聲音遠遠地飄來。

誰?誰在叫他?

“狄青!”

那聲音雖遠,卻太過熟悉,熟悉得讓他的靈魂都不自覺地微微戰栗。是誰?是幻聽?狄青覺得有點熱,胸口也有點悶。

“狄青!”還是那個聲音,遠遠地,似乎又近了一點。

這一刻,狄青覺得脖子都有點僵硬,可庫普還在用腦電波瘋狂地喊著“狄青閣下狄青閣下”,吵得他腦袋發脹。

閉嘴啊,閉嘴啊!狄青覺得這段時間自己的精神力快要枯竭了,可他仍耗盡力量精神壓製了庫普,隻因為那個恍若幻聽的聲音仿佛甘霖,輕輕潤濕了他久旱的心。

他立於那棵傳說中的神樹之前,緩緩地,朝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轉去……

“狄青!”

遠遠地……

“狄青!”

遠遠地……

“狄青!這裏!”那聲音近了。

終於,一個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小小的,遠遠地,穿梭在林子裏,完好無損,卻也……蠢得要死地在伽納森林裏毫無顧忌地喊著他的名字——會招來野獸啊,還學不乖嗎?

雖然周邊的野獸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

還是這一切隻是幻覺?難道是他剛剛太累了,在不經意之中睡著了?

真不想醒過來啊……

不自覺地,狄青竟有點眼眶發熱。

“狄青!”隻見她稍稍停了一下,衝他拚命地揮著手。

他艱難地揉了揉眼睛,覺得呼吸困難,如果這是夢,真不想醒過來。

哪怕是夢,還是覺得她跑得太慢、太慢……

眼看她越跑越近,狄青竟有了一絲近鄉情怯的情緒。這麽久以來他沒洗澡,沒刮胡子,沒打理自己,他想拚盡全力地抱住她、抱緊她,卻更怕最終抱著的隻是一縷空氣。

他從來不知道,他原來是這麽膽小的一個人。

眼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記憶中的那張臉,此刻帶著幾分焦急與欣喜。他知道那圓溜溜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會眯成一道彎月,他知道她委屈的時候,嘴角會不自覺地抿緊向下,他熟悉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突然,他像是驚醒般迅速回過身來,尋了這麽久,找了這麽久,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他低著頭往前走去,試圖回避什麽。

不,他不能讓眼前的這一切消失!

她會消失,她會消失……

他感覺自己的眼眶發熱,太真實了,他不想醒過來。

“狄青!”唐曉眼看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卻突然轉過身去,還越走越遠,她一時間有點蒙,但不管了!她猛地加速向前,衝衝衝衝,衝上前去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

“狄青!狄青!是我呀!”

這一抱,兩個人都微不可覺地輕顫了一下,然後唐曉就感覺眼淚不可抑製地簌簌湧了出來,有點委屈,有點愧疚,又有點心疼,因他的狼狽而心疼。

好臭啊,酸酸餿餿的,想到那個顏如舜華的他,想到那個總是又跩又酷、舉手投足都是範兒的他,在這裏苦苦尋找了她那麽久,把自己折騰得這麽狼狽不堪,她就覺得心裏堵得慌,胸口悶悶的,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還被錐子敲得刺痛刺痛的。

大概他並不想自己如今的糟糕模樣被她看見吧。

居然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邋遢模樣,抱著他,唐曉的心越發酸澀,眼淚流得更為洶湧。她想告訴他,這樣的他在她眼裏還是帥得驚天動地:“我……”

唐曉一張嘴,卻發現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什麽都看不清,她頓時大哭:“狄青!狄青!”

狄青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心底卻有一塊石頭隱隱落地,是……是真的。

沒有消失。

她活著。

他低頭看著她環抱著她的雙手,她抱得很緊,指尖因用力甚至有些發白,卻還是軟軟嫩嫩的,是記憶中的模樣……他僵著身子聽著她放聲大哭,隻感覺這是他聽過的最悅耳的聲音。

她活著,沒有消失。真好,真好啊。

他輕輕地、緩慢地、慎重地眨了眨眼睛,淚花有點模糊雙眼,他怕看不清楚。

許久,他終於開口:“唐……”他清了清嗓子,這麽長一段日子他幾乎沒有開口,嗓子啞得厲害,可他還是艱澀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唐、唐曉?”

原本快止住的淚水又一下泛濫成災,唐曉在他酸臭的衣服上死命地揩了揩眼淚鼻涕:“嗯!是我,是我!”

狄青瞄了一眼那棵古樹,它蒼老沉穩地挺立於天地之間,生機勃發,鬱鬱蔥蔥。他猛地低下頭,單手捂著眼睛,指尖用力得發白,全身繃得極緊,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隨後他仰起頭,似乎想把眼淚收回去,淚水下是他釋然的笑,他深吸一口氣,喃喃道:“謝謝……”

謝謝你。

謝謝你還……活著。

他將另一隻手覆蓋在唐曉的雙手之上,用力地、死命地握緊。

不放開了,再也不放開了。

狄九遠遠地看著他們兩個,吸了吸鼻子把酸澀壓下,嘟囔了一聲:“反抱回去啊,白癡!”

“你是豬嗎?不,說你是豬簡直侮辱了豬的智商,你腦袋裏裝的都是糨糊嗎?把**穿在外邊就以為自己是超人了?保衛地球,拯救全世界?”

兩人保持單一的姿勢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唐曉覺得不好意思先鬆開了手臂。

哎呀,帥得這麽驚天地泣鬼神的男人,抱起來總感覺有負罪感啊!

直到她鬆開手臂,狄青才發現自己犯了蠢,剛剛沒反抱回去吃虧了!錯過機會了!

隻是曆經了這次,狄青也算看清楚了自己對她的感情,雖然她呆呆蠢蠢的,又是個麻煩精,但他自認為解決麻煩的能力還可以,所以就勉為其難地接收一下,總不能把她放出去折騰其他人吧。

後背有一大塊是濕的,但看在她真摯的眼淚的份上,他決定暫時大方地原諒她。

想到這兒,狄青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雖然頭腦還有點發熱,精神卻意外的好。他的嗅覺也終於蘇醒了,隻覺得自己身上的酸臭味能熏死林子裏所有的飛禽走獸。

這樣糟糕的狀態簡直是黑曆史,所以見識了他這一麵的她要是敢翻臉不認人,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你早幹嗎去了?開始怎麽不跑?不知道兩條腿的作用嗎?請問它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狄青惱怒道。

唐曉抿嘴:“它們是狼,又不是兔子,跑不過……再說了,大家都很勇敢,都沒跑。”

“你以為他們不想跑?”

唐曉嘿嘿賠笑:“他們都還活著吧?”

“還活著。”狄九搭腔,因為沒想到狄青是這樣的狄青,狄九的心情意外地很不錯。

“那就好。”

“好個屁,你就要被拿相框框起來,擱在牆上受人瞻仰了你知道嗎?”

“已經被框起來了。”狄九又搭腔,可惜沒人理他。

“再說了,你也知道它們是狼不是兔子,你還全部引過去,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還是說,你自以為能跑得比狼快?”

“我要充分發揮雙腿的作用嘛……”

“就你那兩條蘿卜腿,穿上風火輪還嫌它們重,能發揮什麽作用,你自己說。”

剛剛明明是你說讓我跑的……而且我一雙美腿哪裏像蘿卜了?哪裏重?隻是現在唐曉不敢頂嘴:“大家都很勇敢啊,胖哥一直把李師姐護在身後,何敏師姐也被保護得很好。再說了,換作你,你還能見死不救?”

“我會救那是因為我有本事,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自救?他們也說了有為你爭取點逃跑的時間,是你一根筋要留下來共同進退的。如果沒有那個外星人,你的小命不就……”

沒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狄青就一陣後怕。

唐曉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好了好了,下次我會先想辦法自救的。”

“還有下次!”狄青忍無可忍,“以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這個沒得商量。”

“我上廁所你也去啊?我洗澡你也跟著去啊?”

狄青:說好的不頂嘴呢!

唐曉努努嘴:“話說回來,你真的沒事嗎?剛剛你體溫有點高啊,要不要休息一下?”

“見到你就來氣上火,體溫怎麽可能不高?”

“他吃了藥了,這藥的藥效不錯。再說了,伽納森林不宜久留,你也出來兩天了,該回去了。”

狄九看戲是看得很歡樂,但該作的打算他全部安排到位了,雖說來得匆忙,但是準備工作早已安排好,畢竟原本就打算在交流會之後就接狄青回去。加上他一直關注著狄青留下的印記,所以領著唐曉來找人很有目的性,雖說也花了兩天,但算很順利了。

“你就沒一件衣服換一下嗎?快熏死我了。”狄九抱怨。

“閉嘴!來找人沒多帶兩件衣服,你是在提醒我跟你死磕到底嗎?”

“……我是你叔。”

“你不是我叔,你已經死了八百回。”

“……唐曉求抱求安慰!”

“滾!”

回程也很暢通,狄青將一路的猛獸清理得差不多了,加上賈博士的藥,他們三人隻花了兩天,就到了狄九事先安排好的直升機停放處。

雖然吃了藥,看起來也很精神,但狄青的體溫還是一直偏高。為了安全著想,三人一路都沒有耽擱。一路上,狄青看起來還算輕鬆,可剛在直升機上坐好,他就昏沉沉地靠在唐曉的肩膀上睡著了,仿佛先前的自若表現全是假象。

“放心吧,這家夥從小就是個小怪獸,沒事的。”起飛前,狄九回過頭來稍微安撫了下唐曉。

唐曉皺著眉頭點了點頭,但還是很擔心。

第一次疲憊成這個樣子啊……狄九眯眯眼睛抿抿嘴,突然嚴肅地道:“你要是敢辜負他,我絕不會放過你。”

唐曉正摸著狄青的額頭,聽到狄九似乎在說話,但因為螺旋槳的聲音太大,她沒聽清,隻抬頭“啊”了一聲,狄九已回頭操控直升機去了。她不得不感慨一句學院裏真是臥虎藏龍,狄九老師也不是一個普通角色。

不多久,狄九遙遙望見停在學院飛船停靠坪上的探險者號,心隱隱有些沉。

剛剛和他的人通信,對方的第一句話就是:

淩初王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淩初怎麽都沒想到地球人檢查身體需要地球時間將近五天,五天!

雖然這五天他也沒閑著,學會了一些華夏語的基礎對話,但見不著唐,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在曆經漫長尋找重逢後的別離,先前的那種不安情緒被擴大到了極致。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說保持適當的距離可以促進情感,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唐離開我的視線的。”

“殿下,請允許我提醒您要說地球華夏語。”金金用地球華夏語字正腔圓地提醒道。

“我、很、生氣。”淩初還算理解了金金說的這句話,事實上,這也是他下的命令,所以他還算配合地以華夏語再表達了一次,然後覺得不盡興,又換成星際通用語,“而且你在幫助地球人說服我,說什麽‘義’字當頭,唐是去履行責任,什麽責任要履行五天?而且已經五天了,你又阻止我去找,說什麽過度的熱情會嚇退她,我現在有理由質疑你的分析能力。”

“殿下,請允許我提醒您要說地球華夏語。”金金假裝沒聽到後半句,盡職地重複道。

“我……很、生氣!”淩初想來想去也沒想到別的詞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沒辦法,他會的普通話詞匯還不多,“要找人而已,我們的雷達係統不是全宇宙最先進的嗎?”淩初強調。

“殿下,請允許我提醒您要說地球華夏語。”

“我很生氣!”淩初這次說得極溜。

“給您報告一下,因為根據……”

“說人話。”淩初皺眉。

“根據星際和平法,所有超越星球原住民文明的高科技,一律不得使用,免得對該星球造成不可預料或不可挽回的後果,除非得到星際審議團的審議通過。三天前,我已經把您的要求遞交上去了,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審議團就會開庭審議。”金金道。

“而且上次在伽納森林,您違規使用光劍,對森林裏的那些小可愛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因沒造成太嚴重的後果,我已經擅自幫您處理了它們的屍體,並且進行了掩飾。在此請允許我提醒您一句,能掩飾那是因為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地球原住民,所以審議庭即使發現了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可一旦涉及地球人,事件的性質就不一樣了,所以,請您限製光劍以及一切超地球文明的高科技。”

“我很生氣!”他想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合適的詞匯,“如果這次唐回來對我的感情並沒有加深……你、就死定了!”

淩初要求學校提供關於唐的視頻資料,所以看到了關於唐曉被記錄下來的精彩一幕。鏡頭裏的她邋邋遢遢,他心裏還是有點嫌棄的,但是她的眼神亮得發光,尤其她說那句話時的那個眼神,不知怎麽就戳中了他,大概那個才是記憶中的唐應有的樣子吧。

不過,她羞怯的樣子也很可愛。

長得也很可愛!

“尊敬的殿下,請允許我提醒您,我們應該可以撤回向星際審議團提出的使用超文明科技的使用申請,唐小姐在一分鍾前已經進入了學院監控範圍。”

“Yes!”淩初蹦出一句,然後嗖地一下就躥了出去。

金金作為智腦,一般是貼身服務的,它用華夏語盡職地提示著它尊敬的王子殿下:“左轉。”

“不,左轉,您的方向錯了,這是右。”

“直行,直行!殿下,您這是向左。”

“殿下,那是衛生間。”

“殿下,我說過了那是衛生間。”

……

“危險警示!危險警示!您試圖重新啟動超級智腦係統!”

金金嘟嘟響了幾聲,然後畫風一變,迅速5D投影出整棟大樓的結構圖,然後一個聲音畢恭畢敬地說道:“殿下,已為您用綠色、黃色、藍色標識出三條通向操場的正常路線,而最快捷的方式是紅色,您可以直接走到這條走廊的盡頭,從窗口跳下去。當然,請允許我提醒您,這有損您星際王子的尊貴形象……”

話音一落,淩初已奔至走廊盡頭,自窗口一躍而下。

當直升機停穩,唐曉剛將狄青靠在她肩膀上的頭挪開,狄青就驚醒了過來,他猛地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皺著眉掙紮著睜開了眼睛,並喊了一聲:“唐曉!”見她還在,他明顯舒了一口氣,顯得極其沒有安全感。

唐曉望著他的黑眼圈以及遮掩不住的疲憊與憔悴,心裏的酸澀感更重了。

這一個月來他消瘦了許多,臉頰顯得更有棱角,剛剛枕在她的肩膀上的頭還有點硌骨頭。半張臉的黑密胡須掩蓋了他原本極其俊美的相貌,唐曉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還夾雜著些莫名的感動。她另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聲音也放軟了:“我沒走,剛到學校,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不睡了,醒了。”狄青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尤其剛剛眼角餘光掃到庫普那家夥突然抑製不住地瑟瑟發抖,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唐曉也發現了庫普的不對勁,問它:“你怎麽了庫普?”

可預想中的腦電波對話並沒有出現,她又詢問了幾次,庫普都像是不存在般沒了聲響。當直升機的螺旋槳緩緩停止,狄九的聲音突然傳來:“先別下去。”

隻見遠處那棟十六層樓高的建築上,翻身躍下一個身披銀色鬥篷的身影,和狄青身手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借助任何施力點,直直跳下,然後身影隱匿在了前麵那座教學樓之後。

狄九側身望了唐曉一眼:“來找你的。”

這並不是疑問的句式,是的,他就是來找她的,唐曉無奈地承認了這點,她吸了一口氣,望了一眼庫普,已經知道它為什麽縮在那裏不說話了,這家夥在害怕,害怕暴露。

唐曉認真地望著庫普,這種時候她也沒想著再隱瞞,就說道:“你不用藏了,他之所以來找我,就是誤把我當成了你的主人唐,你知道她的意識有時候會影響我的行為,我好像說了什麽外星話,引起了他的誤解。不過我見溫宴師姐也能講外星話,所以還是有途徑可以學習的吧?能不能把這個當作理由?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這之後我明顯感覺到唐的意識消失了,我想告訴他,我不是他以為的唐……”

見庫普還在發抖,唐曉戳了戳它:“而且你之前不也說感覺不到唐的氣息了嗎?所以你才會也誤解我已經死了吧。雖然很遺憾,但你也是知道你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吧。雖然有些過分,但拜托你能不能幫我解釋一下,畢竟你的話更有說服力。當然,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殺了他!殺了淩初!”

就在唐曉以為庫普是因為害怕而發抖時,突然,一個聲音如驚雷般在她腦海之中轟開。

唐曉痛叫一聲,就抱著頭跌坐在座位上。她隻感覺腦袋在一瞬間脹得厲害,好像要爆炸一樣,脹痛難忍。

“殺了他!殺了淩初!”這個認知像是用刀深深地刻在她意識中,她頭腦刺痛得厲害,頃刻間就大汗淋漓,整個人像是被操控了般失了魂。

下一刻庫普“喵”地慘叫了一聲,被飛甩出去。

接著,唐曉腦袋的脹痛漸漸退去,她兩眼發蒙地慢慢恢複意識,發現狄青正神色緊張地望著她。

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唐曉發現頭腦有一瞬空白,庫普的聲音如閃電般迅速掠過腦海,她死死皺著眉,太陽穴脹得發疼。

狄青的劍突然飛起,直直刺向被摔撲在地的庫普,黑黑小小的一隻看起來孱弱而惹人憐惜……

唐曉想出聲製止,可她發不出聲音,隻見那劍險險地停在黑貓的麵前,狄青冷冷地開口:“滾!”

有時候意識侵害所造成的後果,很有可能是不可逆的,這樣淺顯的道理,它難道不懂?狄青想起這些日子這隻小貓的陪伴,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

唐曉想說點什麽,但大概受了刺激,聲音一時還沒有恢複。

而庫普大概也是精神力透支,眼睛抬了抬,然後陷入了昏迷。

“把它交給我吧。”狄九突然開口道,他從駕駛座上站了起來,望向唐曉,“雖然我並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你不是說了嗎?它或許能幫你向淩初解釋。在解釋清楚之前,你還是得應付他,記住他的身份——來自外星球的貴賓。”

“像他這種身份,校長和翻譯肯定是要全程陪伴的,校長應該在趕過來的路上,而且因為你一開始並不在接待的名單中,沒有受過接待培訓,我唯一能提醒你的是,你目前和他的接觸,屬於星際間的交流活動,意義非凡。所以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得經過思考,不能表現得怯弱,也不能高傲,一切以和平友好為重。你要盡量安撫他的情緒,卻不能一味地委曲求全。記住,我們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民族尊嚴。”

“你目前的狀態不適合和他接觸,待會兒我來應付他,不過他肯定會堅持要見你,校長也肯定不會拒絕,總之你現在先養養神,以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唐曉知道狄九是認真的,便慎重地點了點頭,然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休息。

狄九又望向狄青:“我要告訴你的隻有四個字——大局為重。”

然後他迅速地整理了一番儀容,走過去把庫普撿起來抱在懷裏,發現它氣息還算平穩,傷得也不重,於是安排接機的人先把它送走。下機前,他湊近狄青,附耳道:“事情也沒有那麽糟糕,按照目前的星際和平法,跨星球聯姻是不允許的,少數的通婚是必須通過星際審議庭審議的,淩初是王子血統尊貴,是不可能通過審議的。”

見狄青冷著臉沒有搭腔,狄九拍拍他肩膀道:“我先下去了。”

“我們可以先撤。”狄青說。

“不,你們現在撤已經來不及了,我覺得,他應該是連接到我們學校的監控係統上了,所以我們直升機一進來,他就直奔這裏。我們不能讓他感覺我們在逃避他。在飛機上待著吧,你也休息會兒,以不變應萬變。”

“我知道了。”

溫宴作為唯一的翻譯,是被安排進行貼身服務的,當然這點得往正當的方麵想。她休息的房間,也有幸被安排在淩初王子所住的客房隔壁的隔壁。

然而,貼身服務對象從窗戶跳下去了!

從十六樓跳下去了!

她也很絕望啊!

校長,您就不能將所有窗戶都裝上防盜網嗎!

她一邊安排人通知校長,一邊死命按電梯下行鍵,並順帶詛咒這個時間點所有使用電梯的人。她隻想說:這個黑鍋,我不背!

淩初的鬥篷是帶有自動調節重力係統的高級功能,而鞋子也自帶動力驅動裝置,因此唐曉第一次看到淩初的時候,他確實是懸浮在半空中的。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超越等級文明的高科技。

然而他剛飛出大樓,大概觸動了什麽警報,原本守在大樓附近的護衛們聽到聲響,都一臉驚恐地圍了過來,還有不少人直接對他展開了雙臂。

不好意思,好想笑。

踩在他們頭上好像不大好。

金金換了個嗓子警示著:“嗶嗶嗶,形象!請注意形象!在外請維護星球王子的形象!”

淩初這才稍作收斂,換了個優美的姿勢平穩著地,一時間所有人都重重鬆了口氣,然後換成一副驚愕不已、目瞪口呆的表情。

唉,他就說不需要護衛了吧。淩初無奈地想。

一個領隊般的人不卑不亢地表達了他的意思,淩初隻聽懂了幾個詞,就是“不好意思”“等”“一起”“需要”……

不等!

不一起!

不需要!

不!不!不!這都擋不住他去見唐的路!

擋我,你就死定了!

你也死定了!

你、你、你,還有你,全部死定了!

金金淡定地提示著:“請注意,這種行為違反星際法喲,想一想還是可以的。”

見帶頭的那個人還在強調“等”誰之類的,淩初問金金:“為什麽每次都要等那個翻譯的女人?有幾個詞翻譯得也不到位,她的翻譯證是誰給她的?你為什麽不直接出現?”

金金感慨:“因為我也是超越地球現有文明的超高科技啊。”

“……”

淩初就這樣以維護星球王子形象的優雅姿態,暢通無阻地走到了直升機降落的地方。

遠遠就看見狄九麵帶微笑站在飛機旁,一副恭候大駕的樣子,再想到就是這個家夥以健康檢查的名義把唐帶走了,淩初就很討厭他。

然而為了保持形象及風度,他還是“友好”地衝狄九點了點頭,隨後就直接切入正題:“唐曉呢?”

他雖然說得不算流暢,但咬字還算清晰,發音也很準。

“她還在睡覺,可能有點暈機。”狄九微笑,“等她睡醒,馬上讓她來見您。”

而踩著高跟鞋一路狂奔過來的溫宴,好不容易卡在這個時間節點出現,難得她之前在學院打下的底子還在,離著還有十餘米的時候她就放緩了腳步邊走邊盡快平複了呼吸。

靠近時隻微微喘息著,還是完美地保持了微笑服務的良好形象。剛才她隱約聽到了狄九最後兩個字,以為說的是安排翻譯來見淩初,微笑著接了一句:“您好殿下,我來了。”

淩初直接無視了她,望著狄九開口,態度前所未有的堅決:“我、現在、就、要去看她。”

“殿下,這個當然沒問題,不過女孩子需要化點淡妝,而且外麵太陽有點強烈,請移步接待廳,我稍後就帶她去見你。”

“我……”淩初講得有些吃力,“我不信任你的話。”

溫宴心想自己終於派上用場了,好開心!

“殿下說他不大信任你。”

狄九微笑,瞄了溫宴一眼,微微聳肩:“唐曉大姨媽來了有點不舒服。”基於溫宴先前給他侄子狄青惹的破爛事,狄九不介意順帶給她使點絆子。

溫宴和金金都是一臉呆滯:“大姨媽”是什麽東西,沒學過。

而淩初已經等不及翻譯,他直接開了鞋子上的動力驅動裝置,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直接飛到了直升機的艙門口。

唐曉還閉著眼睛,但多少是緩過神來了,頭也不那麽疼了,而狄青就在她旁邊,托著腮看著她,完全無視了機艙外的紛擾。隻是一整個人突然扒在直升機艙門邊還是挺打眼的,兩個人都望了過去。

淩初說過,他喜歡一切潔白無瑕的東西,喜歡飛雪帶來的冷冽冰清,還有寒風呼嘯而過後的沁人心脾。然而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同唐曉在雪山上那一瞬間呼吸困難的滋味。

好難過!

他要窒息了!

天哪!他的愛人竟在這種地方,忍受這慘無人道的折磨!

“我很生氣!”他認真地道。

唐曉現在的狀態絕對稱不上好,臉色有些發白,額前的頭發也濕濕的,看起來有些虛弱,可就是這種和從前的唐截然不同的視覺反差衝擊,竟讓淩初覺得有點心疼。

胸口悶悶的,很不暢快,很生氣!

“嗶嗶嗶,憤怒值臨界警示!憤怒值臨界警示!”金金將聲頻調到尖銳等級,意圖警示。一般來說,金金是在識海裏和淩初溝通的,但事發突然,它的聲音外擴了出來,這種程序設置同時也是對其他人的警示,這個時候該跑了。

“是男人就不能忍!而且剛剛那個人還試圖阻止我!”淩初冷著臉道。

“殿下請克製情緒!請馬上克製情緒!”

“不使用高新科技就沒事了對吧?”淩初攀在直升機艙門上的手一握,原本很堅硬的機門一角直接變形。

“嗶嗶嗶!警示:憤怒值指數極易造成死傷!警示:憤怒值指數極易造成死傷!”這個時候,該趕緊跑了!

“啊——”唐曉突然尖叫一聲。她本來就頭疼,但就在剛才,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明明聽不懂的外星語,竟然自動在腦子裏匹配了相應的解釋詞組,淩初和金金的對話,她居然聽得懂了。

居然每個字都聽懂了!

而那聲音現在還如魔咒般繚繞在她耳旁。

“別吵了!都別吵了!”唐曉吼完,隻感覺心慌得厲害,突如其來的情況轉變讓她措手不及,而這一點絕對不能讓淩初知道,否則她真的沒法解釋……難道庫普剛剛抖啊抖的,其實還對她做了什麽?

更可怕的是,隻要一看到淩初,她腦子裏就突兀地迸出那兩句話,殺了他,殺了他什麽的,雖然意識行為並沒有受到操控,但她害怕突然哪一天她被洗腦了做出什麽可怕的舉動來,後果會很嚴重。畢竟現在她的行為,牽涉兩個星球的事。

哈,這麽荒謬的事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

淩初被唐曉突吼得一愣一愣的,像是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嘴巴微張,顯得有些錯愕,待回神後情緒稍稍收斂,委屈值直線上升:“唐……”

唐曉被他叫得心煩,想到外星唐和他過往的爛賬她更心煩,不好好待在外星球,跑來地球幹什麽!好吧,是順帶救了她一把,就算是因果循環吧,那也應該了結了啊!

唐曉吸了口氣,諷刺的話脫口而出:“王子殿下,您不能好好地在休息室裏休息下嗎?我覺得您挺喜歡雪山的,或許您可以前往那裏降降火消消氣?”

狄青聽出唐曉情緒不對,猜測這或許是庫普造成的,怕她幹出更出格的事,便往前一步,擋在了她的麵前,對淩初道:“謝謝你救了唐曉。”

被下了死命令的溫宴好不容易爬了上來,但門口就那麽大,被淩初占據著,她矮半截地盡職翻譯完,然後向艙內望去,略過那個一臉胡子的物體後,視線停留在唐曉身上,愣了愣,暗暗握緊了拳——怎麽又是她!

溫宴第一次被一種叫嫉妒的情緒包圍……

“王子殿下還有什麽事嗎?”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唐曉撇撇嘴,“沒什麽事的話,我想先回宿舍休息。”

說完,她就堂而皇之地擺出“哎呀,不舒服,難道這點要求您都不答應”的表情。

淩初碰了個軟釘子,這實在也是很新鮮的體驗,在聽了金金的翻譯之後,他摸了摸鼻頭,表示不大樂意。

可當他的不樂意剛表露出來,唐曉的眉頭就迅速蹙起,她越過狄青,直直地盯著淩初,一言不發。

這個眼神……

在短暫的對視之後,淩初的表情也漸漸地冷下來,他微微斂眉若有所思,突然整個人以往後退的方式,飛離了機艙口。

然後,緩緩下降。

落地後,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直升機艙,轉身離去。

機艙內因淩初的突然離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狄青回頭望了一眼唐曉,見她似乎還在發愣,便喚了她一聲:“唐曉?”

“啊?”唐曉像是突然驚醒般回應道,她摸了摸眉頭,顯得有些迷惑,隨後甩甩頭望著狄青,“你沒事了吧?還發燒嗎?至於淩初,不要理他,我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你先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我先把老師叫上來。咦?”

唐曉這會兒終於瞥到了在接送梯上隻露了半個身子的溫宴,這讓她有點驚喜:“溫宴師姐?你也在啊?”

剛剛差點被淩初踢到頭的溫宴腹誹:存在感這麽低好不習慣!

隻是溫宴現在並不打算追究這些,她隱隱覺得這個胡子男的樣子有點熟悉:“這位是?”

“我先送你回去。”狄青出聲打斷了唐曉的作答。

“啊?不用,真不用,我頭已經不疼了!”

狄青細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確實無甚大礙後才道:“也好,讓狄九送你。”他沒太堅持,事實上他的狀態真不是太好,精神力有點透支,要不是意誌力驚人,他恐怕會直接摔在唐曉麵前。

“不,讓老師送你。”

“我堅持。”

“我也堅持!”

狄青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暗暗掐了掐自己,強打起精神,原本想擠出一個笑臉來安撫安撫她,但脫口而出的話還是一貫的毒舌:“臉白得像鬼的家夥沒有堅持的權利。”然後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別吵,等我睡醒了去找你。”

被下令貼身服務的溫宴來不及追問答案,她深深地看了狄青的背影一眼,然後噔噔噔地去追王子殿下了。

回宿舍的路上唐曉一直被人注視,舍身救人的英雄奇跡般歸來這件事,長了翅膀般在學院裏迅速傳播開來。

但此刻的唐曉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她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大對,是的,正常來說,她的性格並沒有這麽尖銳,對淩初也並沒有那麽反感。

就連淩初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

可是,剛剛明明沒有被操控的感覺……唐曉一深想覺得更可怕,難道她和外星唐的意識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融合在一起了?

庫普……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覺得很有必要和它好好談一談。

淩初作為外星使者,是有政府任務在身的,隻不過那五天因為有情緒,他任性地拒絕了所有交流活動。而這次和唐曉分別後,他接受了學院所有的活動安排,每天行程排得滿滿的,各種會演開展得如火如荼。

溫宴也完美盡到了一個貼身翻譯的職責。

唐曉回歸集體也進行得很順利,一來因為宿舍的人都有任務在身,二來她第二次從伽納森林全身而退,誰都不可能再對她有半分質疑。五個字足以應對所有人——有本事,你來。

隻是在喧囂之後,大家還是會偷偷討論一下,聽說她消失多久,狄青就在森林裏找了多久,回來後簡直變了一個人,這就是真愛吧?

可聽說那個外星王子殿下為了她鬧情緒,不參加活動,還上演了跳樓秀!

咦,不是說王子被她趕走了,已經不理她了嗎?

啊?你不知道啊?好像說那個王子讓校長幫忙,空運了一飛機鮮花回來,我估計是有什麽大動作啊……

鮮花?真的?送給誰啊?

話題討論到這兒,大家都神色複雜地偷偷望向正在認真聽課、好像毫不知情的唐曉。

送給誰?

天知道……

這些天每天隻進行一個專項表演,也是在不影響學院日常秩序的前提下,更多是文化交流時間,旁聽課程,以及自由活動時間。而這天的表演開始後,後台便忙成一團,大家都在準備自己的,誰也沒有注意其他人。

在表演廳負一樓地下室的某間雜物房,悄然無聲地進去了兩個人。

屋內因未開燈,光線昏暗,一身材窈窕的女子背靠門而立,感慨道:“那個唐曉還真是命大,這樣都弄不死她。”

“我說了,我要她的血。”陰影之中,克製著情緒說話的男人,正是嚴西城。

“我知道,沒看到我已經盡力了嗎?意外的事誰也不想。”

“她死了要她的血還有什麽用!”

“放心,基於她血液中藥劑的特殊效果,即便她死了,她體內的血液在一段時間內還是會保持活性。我估算了時間,已經提前潛伏在附近了,隻要她逃離戰鬥中心,我就有把握取到她的血,誰知道她居然還來一招舍己救人,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現在的小姑娘都很自私自利了。”

“我也說了,不可能!”那女子皺著眉,“唐曉現在太受矚目了,一個狄青一個狄九,現在連那個外太空來的王子似乎也對她情有獨鍾,加上她目前有光環在身,全學院都在盯著她,你讓我下手,你瘋了?”

“我不管,我隻要她的血!”

“不可能!”女人再次強調,“你忘了那群人回來後都說藥有問題?雖然我們的檢測結果是正常,但以狄九那個人的聰明才智,絕對已經懷疑到醫療隊來了,但我相信他現在還沒辦法確定是誰,若在這個時候露出馬腳,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你不管,我就自己動手了。”

“嚴西城,你瘋了?老大也說了一切計劃暫停。”

“暫停?你讓我怎麽暫停?我為這個計劃付出了多少心血難道你看不到?我明明已經研發成功了,明明已經成功了……”嚴西城喃喃道,“誰知道在實施階段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一定是哪裏還有疏漏,一定是。這段時間我已經快等瘋了,隻要有她的血,隻要有她的血……”

那女子突然躥上前,一把拽住嚴西城的領子,以幾乎相貼的距離低吼道:“你聽著西城,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吃過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都知道,你跟我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我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你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清醒一點!”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

說完,她又將嚴西城拽得更近,嚴肅地強調:“記住我說的,不要動唐曉,不要動她!不要動她!至少不是現在!相信我,你想要的你都會有,拿出你的耐性,那才是你最寶貴的東西。”

“咦,西城你在這裏啊,我就說剛剛明明看到你往這個方向來了卻找不著人,躲在這裏幹什麽……”就在這個時候,周茜邊說話邊推門走了進來,走廊的燈光一下子從門口透了進來,在看清他身旁的人之後,她突然拔高了音量,難以置信地道,“你們在幹什麽?!”

因周茜向來以嚴西城的女朋友自居,所以此刻她很憤怒:“你們為什麽會靠這麽近?不!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周茜自從上次偷襲唐曉卻反被狄青的精神力所傷之後,經過家族前輩們的會診,都說她還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完全恢複,而狄家也不是她的家族所能招惹的,感覺報仇無門的她情緒一直不佳,如今眼前的場景更是刺激了她,一張嘴,她的情緒更為激動:“嚴西城,難道你不知道自從經過上次那件事,我們異能隊和他們研究所的人已經勢不兩立了嗎?”

嚴西城早在她出聲的那一瞬間,就收斂起所有的著急與焦躁,他微微笑著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冷靜點周茜,我當然知道,隻是……”他顯得有些為難,“我手頭上有些研究方麵的難題,隻有她能幫我……”

周茜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怎麽會這樣呢?她覺得難以接受,明明唐曉那個死丫頭剛來那會兒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廢材的氣息。再一想到嚴西城早和她有一腿,周茜雙眼就蒙上了嫉恨。

“你倒是說說遇到了什麽研究難題?說啊!”自認為占理的周茜完全沒了形象,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胡銳老師不是已經在著手組建我們自己的研究小組了嗎?而且這段時間你一直鬼鬼祟祟的,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周茜越說越激動:“你說!你是不是看到她變強了,所以改變主意追悔莫及了?你是不是還對她念念不忘?”

“嗬嗬嗬……”女子的笑聲突兀地打斷了周茜的話,她微微抬眸,姿態嫵媚地將食指抵在唇間,“你這樣,很危險喲。”

話音落地,嚴西城快如鬼魅般閃到她旁邊,一個手刀,周茜應聲倒地。

嚴西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看起來冷漠無情:“不能留了……”

唐曉發現她心態調整得還不錯,對各種非議已經從耿耿於懷過渡到無所謂了,當務之急是先將落下的課程補回來,她還想爭取早點進入實驗室,將藥劑重新配置出來。

聽到關於淩初的消息,已經是一天後的事,那時她剛睡醒,聽曾君說他接受了各種行程安排,會很忙,這多少讓她舒了口氣,反正和他的接觸越少越好,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

倒是狄青的狀況讓人掛心,說好來找她,卻連續五天都沒見著人,不過前兩天她向狄九打聽了情況,說是沒什麽大礙,可能太累了睡得有點久,唐曉就琢磨著這天上完課主動去看看他。

這天一早,她剛出宿舍樓,遠遠就看到一個高個子身穿軍綠色迷彩T恤加牛仔褲站在宿舍樓前的大樹底下,也沒幹什麽,舉止間就是魅力四射的樣子,那**的站姿除了狄青不會有第二人。

大概是察覺到動靜,狄青向這邊望過來。他修剪了頭發,剃幹淨了胡子,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周遭頻頻偷窺的視線,證實了他已重回顏值巔峰。

他身後還是背著那把劍,搭配起來意外的協調,似有光芒在身。唉,背著武器到處逛,這種特權全學院除了他好像也沒誰了,唐曉感慨。

狄青和她視線相對後,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淺淺地勾勒出一抹笑來,也不知怎麽的,唐曉隱隱覺得他的笑與以往有些不同,若真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就是從前他看她的目光中總有種“這誰家的熊孩子”的嫌棄,如今變成“這是我家閨女”……

唐曉因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有些臉頰發燙,甚至因心虛覺得無法直視他,於是走過去的步子就變得有些猶豫,總感覺想法萬一被看穿她會死於非命!

果不其然,她磨蹭了一會兒,狄青的笑容就斂得幹幹淨淨,仍是一貫的嫌棄表情:“速度!”

管他的,打死不承認就是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唐曉掛著笑容就迎了上去,笑眯眯地喊他:“狄青,怎麽樣,身體好些了沒?”

“嗯。”狄青應了聲,“瞎操心。”

“是是是,你最牛你最棒,你是世界第一。”

“貧嘴。”狄青斜了她一眼,卻是眼角帶笑,“你呢?精神好些沒?”

“我是誰?我可是你教出來的!”唐曉握拳展示了下手臂肌肉,“老虎都能打死幾隻!”

“以後,”狄青敲了敲她額頭,“打老虎這種事交給我。”

唐曉:“哈?”她是不是幻聽了?

“我說,以後危險的事我來做。”狄青一本正經。

唐曉:我做錯了什麽我好慌!眼前這人怎麽可能是她認識的那個狄青?

此時正是早飯時間,校道上往來的人很多,他們的對話便落入了來往的人耳中。

唐曉還在思考狄青剛剛一番話“背後的意義”,狄青突然問:“待會兒要吃什麽?”

“哈?隨便。”

“我記得你煎的蛋味道還不錯,好久沒吃過了。”

唐曉一臉錯愕,怎麽感覺他的潛台詞是想吃她煎的蛋?

“煎蛋容易,但得有器具。”

“我宿舍有。”

“現在?”

他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一副惋惜的樣子:“晚上吧。”

這種詭異的對話是咋回事?

唐曉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對,以往因為狄青腿長,邁一步總會拉開些許的距離,和她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如今就隔了一條手臂,基本上抬抬手就能牽住他的手,總感覺這是很親密的距離……沒看見周遭妹子的視線差點能在她身上燒出洞來?

唐曉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想拉開與狄青的距離,然而狄青總是剛好離她一步左右。他的手還隨著擺動的幅度,若有若無地蹭過她的手。

嘶……唐曉覺得自己腦子裏有“狄青說不定要牽我的手”這個想法簡直太荒謬!

“待會兒什麽課?”他又問,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無機及分析化學。”

“我也去。”

“你……”唐曉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聽得懂嗎?

“你這麽閑?”

“病著呢,休養。”狄青說得理所當然。

剛剛說她瞎操心的是誰!唐曉撇撇嘴:“很無聊的。”

“有你在不無聊。”

這樣她會胡思亂想的!唐曉眼瞅著他突然甩了個“誰叫你是我家親愛的”眼神過來,她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你你……”

啊呸,這話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說不出口啊。

“你最喜歡吃什麽?”他打斷她。

“都喜歡。”

狄青的眉頭皺起來了:“說個最喜歡的。”

“煎蛋吧。”

“哦,說好了今晚上去我宿舍煎。”狄青心裏還是有點緊張的,一般人談戀愛都說些什麽?他沒談過不知道啊。

為此他特地上網搜索了一番,回答都是拉扯下家常,投其所好,美食美妝,她所感興趣的八卦,等等,還有一點提及頻率非常高的,就是要適時展現幽默感。

嗯……家常什麽的——她父母雙亡,叉掉,這個不能聊。

愛好——生物化學,他不懂,不過沒關係,先陪她上幾天課。

美食——煎蛋,雖然她好像興致索然,但今晚可以再深入挖掘一下。

美妝——她完全不化妝。

八卦——這個是啥?

最後一點展現幽默感……

狄青也去問搜索器了,然後他決定現學現賣。

“你知道什麽動物最喜歡問為什麽嗎?”

唐曉抬眸瞄了他一眼,默默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豬。”

狄青:這是他的台詞……

說好的她回答為什麽,然後他邊說“喜歡問為什麽的小傻瓜”邊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發呢?

“天上掉下一張臉,你要不要?”

唐曉:“誰的臉?”

狄青:應該說“要”的那個姑娘呢?說好的邊說“厚臉皮的小傻瓜”邊輕輕捏捏她的臉頰呢?

“三點水加一個來是什麽字?”

“淶(lai)。”

“三點水加一個去字呢?”

唐曉覺得今天的狄青腦子有坑:“法(fa)。”

狄青:說好的“qu”這個讀音呢?說好的邊說“不識字的小傻瓜”邊敲敲她的額頭呢?

狄青驀地冷了臉說了句:“笑一個。”

“哈?”

“給小爺我笑一個。”然後他雙手齊下,捏著她的臉頰往兩邊拉了拉,將她嘴角拉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後,才心滿意足地放了手,“待會兒吃什麽?”

唐曉腹誹:這廝絕對燒壞腦子了!錯不了!

唐曉驚悚地發現,狄青真的跟著她來聽課了,加上共同進餐加並肩同行再加“竊竊私語”……

他們的關係會被誤會吧?已經被誤會了吧!

碰巧今天講課的是一位高年級的師姐,一進門,那師姐就激動地衝著狄青尖叫。

狄青冷冷地說:“我來旁聽一下,好好講課。”

“是是是!”那師姐一激動就吐詞不清。

他偏偏還老神在在地不斷提問,那師姐打了雞血般回複得那叫慷慨激昂,一節課下來什麽都沒學到,他還在那兒不懂裝懂,說這同學講得還可以。

可以個鬼啊!真是水土都不服,就服你!

第一節下課的時候,唐曉正打算對他曉之以理一番,學院的廣播係統突然叮咚叮響了,廣播員優美的嗓音響徹學院上空:“請唐曉同學馬上到學院一號體育館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