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夜星光不打烊
你不用說,我都懂。
因為我也和你一樣,在愛而不得中彷徨終日。
[女海盜]
是夜。
大棠窸窸窣窣從雪白卻混亂的**翻起,拎起來了架子上的點滴瓶,像拍攝基地的仙女腳不著地一路朝廁所的方向漂移,可惜她穿的是寬鬆難看的條紋病號服,上麵還有前一任宿主留下的汙漬,發黑的發黃的不明印記,伴隨著醫院走廊忽明忽滅的燈光,也沒有仙境的煙霧祥雲,披頭散發的她毫無美感可言。
她上了第七次廁所,隔壁病床的男孩在睡夢間轉醒,將頭埋進被子裏小聲地嗚咽,為她這詭異的舉動配了背景音樂。
不遠處病床的阿姨被她驚醒好幾次,見我也是坐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也不怪她,大棠這深夜行動,就連我這個大男人都覺得毛骨悚然,況且是她。
九樓的精神外科像水果手機的發布現場,永遠人滿為患,除去精神不佳的老人,更多是車禍、意外和打架鬥毆的產物,混亂不堪,沒有病房便在走廊加插床位,兵荒馬亂如蝗蟲過境,穿插著此起彼伏的壓抑的痛苦呻吟。當然,家屬和探病者也沒將醫院安靜的宗旨貫徹到底,因醫藥費和看護贍養賠償各種問題而大聲爭吵,甚至大打出手,至於旁人的休息問題,那皆與他們無關。
這三天來,大棠皆沒睡好覺。
第一夜,她纏著香甜的護士姐姐聊了一夜知心話,從姓名籍貫打聽到期望的男友類型。
第二夜,她用十塊錢葫蘆隔壁床的胖丁下樓買了黑色馬克筆,把覆蓋在左眼的紗布和醫用膠帶都塗成了黑色,像中二病人般大笑了幾聲,說自己是加勒比海盜。
第三夜,她提著點滴瓶不停地往返廁所與病床間,末了眉眼含春地笑。
很不幸,我也在她的隔壁床,睡眠淺,所以這三夜我也沒法安靜入眠。
她精神抖擻得不像受了傷,眼睛上方還縫了五針還有輕微腦震**的病人,第七次上完廁所後,她位移到我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頭頂,看得我頭皮發麻。
“你怎麽不睡覺?”
“我睡不著!”
“那你坐到那邊去,我還想睡覺!”我打了個哈欠,用被子蒙住頭,卻被掀開。
“曹明明,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她突然很詭異地紅了臉,語氣也變得軟和羞澀。
我用力地搖頭,有些煩躁:“明天說好嗎?我現在很累,很想睡覺,自從和你一起來到醫院後,我就沒睡個好覺!”
“不行,你一定要聽我說。”
“我不想……”
她沒有給我機會,打斷了我:“我對譚葉舟一見鍾情了!”
[是喜歡]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沒有,我隻是迫切地想要找人分享此時的心情。”
大棠說完就回到自己的床位。
她的頭與我隻隔著兩個破舊的床頭櫃和一隻點滴瓶,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著什麽,但聲音越來越小,很快就睡著了。
而我失眠了,惱火的是,我還要替她看顧點滴。
[跑龍套]
在影視城這個地方,像我和譚葉舟這樣的人不計其數,說句好聽的是臨時演員、跑龍套或自由工作者,深沉一點來說,我們隻能算臨時工或無業遊民。在影視城裏流傳著一句話,一個廣告牌倒下來砸了十個人,其中有九個是演員。
在五天前,大棠幫我們驗證了這句話。
那天拍的是清穿劇,我和譚葉舟在烈日炎炎下蹲守了兩天終於爭取到了角色,他演的是沒有台詞替皇後扇風的小太監,我幸運一些,還有一句台詞,是跪下來說“嗻,奴才遵旨”。
那天圍觀的人特別多,也不知道誰放出了假消息,說吳彥祖也參與了這部劇的演出,我實在沒法想象吳彥祖化成拖著辮子扮成半瓢頭的模樣,可那些小姑娘卻不相信這是誤傳,轟轟烈烈都往這邊擠,劇務都清了好幾次場。
大棠便是擠得最凶的那個,她甚至突破了重重界限,居然衝到攝影機前,誰知她跑得太快,不小心絆到了道具牌匾的繩子,我還在發愣,“坤寧宮”的牌子已經砸了下來。這次意外砸到了四個人,三個是演員,剩下一個便是那個叫大棠的姑娘。
我和譚葉舟還有大棠在導演的罵罵咧咧中被人送去了醫院,直接送到精神外科,因為都上在了頭部,大棠眼眶骨折,譚葉舟前額出血,我好一些,隻是輕微的腦震**。我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護士和醫生們都傻了眼,看著我們的戲服發了好一會楞才記得止血。
我和大棠被安排在走廊的病房,,譚葉舟又倒了黴,病床安在了走廊末端的廁所旁邊,也就是護士站的對麵。
距離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五天,這五天,我親眼看著大棠對著電話裏的人撒謊說自己還在學校上課,這周要考試就不回家了,掛了電話後,她蹭到我旁邊,有些羞澀地問我:“你那個朋友,就是叫譚葉舟的那個,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個問題,好幾個護士都在問我,我照慣例搖頭。
迄今為止,我和譚葉舟已有超過十年的交情,從初中開始我們便是同學,高中畢業後又一起在影視城混到現在。這些年,他靠著臉蛋和生人勿近的氣質在影視城俘虜了不少少女,明明是個跑老套,居然也有了粉絲群。就連在醫院,他的待遇都比我要好,雖是在臭氣熏天的廁所旁,可護士姐姐們一個小時會往那兒跑上許多趟,量體溫量血壓噓寒問暖和訂快餐,即便他的表情是冷的,也不能阻止她們趨之若鶩。
毫無意外,這個叫大棠的姑娘也被他俘虜了。或許是因為他那張連我這個大男生看了都覺得帥氣的臉,或許是因為那塊牌匾砸下來時,譚葉舟往前跨了幾步,擋在了大棠身前,雖然沒有完全護住她,但有幾個女孩能在他的懷抱裏不臉紅心跳和心動?
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冰啤酒]
我們出院後,那場穿越女大鬧坤寧宮的戲已拍完了,在我們剛被送上救護車,已有人取代我們的位置,扶住了皇後。
但在影視城,永遠沒有拍完的一天,這場戲這部劇沒有我們的機會,還有別的戲和導演,主角永遠隻有那幾個,他們卻需要不計其數的臨演來襯托,或是背影,或是路人,或是擦肩而過的惡霸。
很快,我便又等到了機會。
我說的,隻是我,譚葉舟的情況要比我差得多。
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對於跑龍套來說並不能說是好事,特別是男的。要知道,男人有時候比女人還要錙銖必較和小心眼,很多時候他被女演員或導演看中了,化好了妝換好了戲服也會被踢出去,因為男主角或男配角不願意了,他們不願意和這麽一張帥氣的臉搭戲,很容易被搶了風頭,誰都不願意冒這個險。即便譚葉舟的腦袋因意外多出了一小道暗紅色的疤,這隻會讓他看起來更加男人和有魅力。
看,往這邊跑的女孩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要求合影和簽名。可惜他們不是導演和投資商,無法帶來改變他命運的契機。
那幾天,譚葉舟始終悶悶不樂,獨自坐在角落發呆,當然也不怎麽搭理人。
大棠往影視城跑了幾次,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眼睛還沒有好,又戴了副黑框眼鏡,披著頭發斯斯文文地在他麵前徘徊了幾次,也沒敢上前和他說話,倒是往我這邊跑了好幾趟,朝我擠眉弄眼,一場簡單的戲被導演喊卡了三次,接收了女主角好幾個白眼。
“你別搗亂!”我有些惱,“你不用上課嗎?老往這邊跑!”
“不用,學校放假!”她張口胡謅。
“放……胡說,今天是周三,又不是什麽節假日,你高三了吧姑娘,上點心!”
她捂住了耳朵,朝我齜牙:“曹明明,我說你,你比我爸還要煩人!他都不管我,你管我幹嘛!”
得了,我也不管了,跑到一邊去卸裝,過了一會,她又蹭到我身邊,有些討好的笑,給我塞了兩聽啤酒,還是冰的。
“你拿一聽給譚葉舟好不好,他悶悶不樂的。”她有些討好,“我不敢過去。”
她穿著黃色的棉麻上衣,風輕輕地吹,頭發似乎在我鼻尖撩過,我打了個噴嚏,總是招架不住,把其中一聽啤酒拿給了譚葉舟。他說了聲“謝謝”,放在旁邊,沒有喝。
我回過頭看大棠,她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落。
她真是肆無忌憚,喜歡明目張膽地擺在臉上,卻又膽怯得不敢往前邁一步,真真矛盾。
夜晚收了工,我和譚葉舟隨便吃了一點就回到出租屋。在我準備進浴室洗澡時,他喊住了我,欲言又止。
“那個女孩兒應該是喜歡你,要不要考慮?”
我出聲調侃,他卻臉色不變,在我自覺無趣重新邁進浴室前才又開口,“大明,這個月的房租可能又要你墊付。”
我沒有回頭,應了一聲“好”。我是不能回頭的,他那樣自尊的人,此時向我開口臉色一定不好看,就算我們是這麽多年的兄弟。
背後是那台老式台式機像拖拉機一樣的轟鳴聲,待我走出浴室,他還在點著鼠標,一頁一頁地在某個論壇瀏覽帖子,麵無表情,點著鼠標的手指卻極其用力,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我看著漂浮在頁麵上的女演員劇照,明明是有話要說,可到了嘴邊,卻忘了。
“早點睡吧。”
“好,很快。”他簡短又冷漠地回複我。
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譚葉舟變成了現在的譚葉舟。
是三年前,還是四年前,我記不清了。
可即便他是冷漠的,喜歡他的女孩子依舊很多,前仆後繼。
[火鍋宴]
大棠無疑是譚葉舟粉絲中最執著卻又最深沉的那一個。
她在每天下午五點左右會準時出現在影視城,會給我發信息,問我們在哪裏,得到回複後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現。有時我和譚葉舟不在一起,在各自的劇組拍戲,她會黑著臉蹬我:“曹胖子,譚葉舟去哪裏了?”“你隻問我在哪裏,沒問我他去哪!”“你故意耍我!”“我沒有!”
大多時候,她會丟下我氣哼哼去找譚葉舟,找不到又失落地來到這邊,等我拍完,失落地告知我這個消息。
我知道他在哪,可我故意不告訴她。
拍戲總是不分晝夜,更何況是我們這些臨演,我們的時間更多是隨著大牌們來調節,有時要等上一整天,有時會逗留到半夜,有時對方一句話直接將你踢出局。我們收工時間不穩定,大棠也能耐,有時候守在我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盯得我毛骨悚然隻為問出譚葉舟的下落,可讓她找到他,卻不敢靠近,隻躲在角落裏偷偷地拍上幾張照片,聊以慰藉。
“膽小鬼!”我說。
她咬著下唇,不敢反駁。
秋天地走遠,冬夜嚴寒,有天收工我喊上她一起去吃宵夜,就在影視城附近的大排檔,吃飯的大多是和我差不多的跑龍套,價格便宜,味道也過得去,隻是桌椅有些髒。大棠猶豫著,還是坐下,燙著火鍋吃,沒幾口,大呼小叫:“哇,真好吃,曹明明你小氣鬼,也不帶我來!”
“吃完你就回學校,這麽晚了,一個女孩老亂跑!”她曾告訴我,她寄宿,每天放學和走讀生一起偷偷溜出學校。
“知道了,你比我爸還煩!”
她的嘴唇被燙得通紅,我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為什麽?”
“譚葉舟不會喜歡你的!”
她放下筷子,盯著我:“那他喜歡誰?喜歡什麽樣的人?”
我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沒有回答她。好在,她也沒再追問,學著我的樣子一口悶。
夜深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坐末班車送她回學校,聽到校名愣了下,是市裏最好的私立高中,一學期的學費比我一年的收入還要貴。車上的大棠顯得有些沉默,下車時,她突然問我:“曹明明,譚葉舟有沒有什麽願望呀?”
“你說像我們在這裏混的,都有什麽願望?”
她看著我,似懂非懂的模樣。
在影視城裏混的,大多是想成名,想當主角,配角也好,至少不是這種可有可無的群眾演員。譚葉舟也不能例外,他亦是想成名,但比起我們這種想讓全世界看到,他簡單得多,他隻是想證明一些什麽而已。
我沒有告訴大棠。
這是好是壞我說不準,隻是我覺得真相說出來,她或許會難過,會哭。
我最討厭的便是女孩的眼淚。
[小計謀]
常年混跡在這裏,我已經無法體會時間的重量。
它是慢還是快,我甚至無法感知,隻知道一眨眼,就是過年。
我和譚葉舟都沒有回家,當他放棄上大學,當我不顧家裏反對選擇這所謂的“不務正業”的時候,他們撂下狠話,要滾,以後就別回來了。我也試圖回去,但得不到好臉色,也就習慣了每年寄錢不露麵。
大年初五,大棠穿著羽絨服包得像顆粽子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她第一次主動和譚葉舟說話,雖然隻是簡單的寒暄,也讓她紅了臉。回去的時候,她突然說:“我以後可能不能經常來了。”她眼睛的傷口已痊愈,當初為她縫針的醫生手工很好,隻有眉毛裏淡淡的痕跡,一點都看不出曾受過傷,我這才發現,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話不是和我說的,但我還是響亮地應了一聲,因為譚葉舟一直盯著手機出神。他並不知道,大棠的目光一直在他的頭頂浮動,像路燈直直打下來的光。
後來,便真的如她所說,她極少在影視城晃**,偶爾節假日,偶爾大咖雲集,許多穿著校服的女孩爭先恐後地索要簽名擾亂秩序,我也沒再看見她的身影。
有時她會在深夜給我發信息,說:曹明明你幫我把譚葉舟看好,我不在,可不能讓別人覬覦。我看著正在和女配角對戲的譚葉舟,用濕紙巾擦掉臉上的妝,回了一句“你自己看著”,發完才發現已經是淩晨,她卻迅速地回了短信,將我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通後說再見,她剛做完數學題,終於可以睡覺了。
我恍惚才想起,她是高三生。
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大棠再次出現的時候,我和譚葉舟恰好在一部武俠劇客串了兩個角色,他是武林正派,我是調戲良家婦女的魔頭,當他一腳將我踢倒在地時,我含在嘴裏的糖漿,然後我看到了大棠。
她剪斷了頭發,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和牛仔短褲,烈日炎炎下,目光虔誠地仰望著譚葉舟,完全達到導演對女主角的要求。我用力地按著胸口,被譚葉舟踹的那一腳,實在是疼。
收工後,我們去吃飯,就在影視城附近的路邊攤燒烤。大棠並不挑食,也不像別的女孩那樣嬌滴滴,喊著不幹不淨吃了沒病,說今天高考結束要大開殺戒,還問老板要了啤酒。她告訴我們,她答應她爸爸好好學習,迎接高考,如果還能考出個好成績,他還會答應她一個願望。她的眼睛亮晶晶,像落在酒杯裏的月亮:“這幾個月我跟賣命一樣,連老師都大吃一驚,我有預感,我會考好的!”她喝得不多,大概三杯左右,站起來卻跌跌撞撞,我看著她慢慢走向譚葉舟,然後抱住了他。
譚葉舟不知所措地看我,還在掙紮:“怎麽辦?”
我知道她沒有醉,可我沒有揭穿她,這個大膽的女孩麵對愛情卻顯得怯弱,這或許是她此時做的最勇敢的決定,我不能讓她失望。
“那你送她回家吧,我累了,我先走。”
譚葉舟扶著大棠,我清楚地看到她朝我擠眉弄眼的小動作,有些煩躁。
[男主角]
那夜譚葉舟回來得特別晚,我在硬邦邦的單人**翻來覆去好幾次,將睡未睡間,門開了。
我迅速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假裝自己已睡著。
接下來許多天,我和譚葉舟之間的氣氛一直很奇怪,明明什麽事也沒發生,我們卻像冷戰一般,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和對方說話。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沒睡。
我們這種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一個月後,有個製片人找到了譚葉舟,說要找他演一部低成本的文藝電影的男主角,那天,他顯得很開心,雖然臉上的表情很淡,但我知道他是開心的。
他依舊很久沒抽煙了,我看著他坐在窗台上抽煙和打電話,心慢慢地下沉。
第二天,還在睡夢間,大棠敲開了我們出租屋的門,她的到來讓我得知兩個消息,一是她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學,二是她和譚葉舟在一起了。
我胡亂套了件襯衫,把地方騰給他們,關上門的時候,我聽見大棠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我真替你開心。”
半個月後,譚葉舟外出拍電影,大棠也開學了,我的生活像被猛然抽走了一部分,變得空**而無趣。我還是留在影視城,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尋覓著一些小角色,拉黃包車的,掃地的和尚,或者是連臉都沒有露的背影路人,錢還是不多,但足夠我生活。
大棠偶爾會給我發信息或打電話,拐彎抹角問譚葉舟有沒有聯係我,我打電話過去,他是關機,索性告訴她,我們沒有這麽膩歪的聯係。她訕訕的,聽聲音也能讀出沮喪的情緒,我有些內疚,但沒幾天她會繼續糾纏這個問題,我索性假裝沒看到。
譚葉舟這一走就是半個月,我不知道他回來,隻是在夜晚打開出租屋的門時聽到了裏麵的說話聲。
“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睡一覺。”
“可是……”
“有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
“那我先走了。”
屋子裏沒有開燈,大棠直至地撞到我的身上,她對我說了一句抱歉便衝了出去,我有些擔心,隻好跟在身後。她走了很遠,一直沒有和我說話,直到走到一家蛋糕店的門口,她才回頭問我:“曹明明,你有錢嗎?給我買個蛋糕吧,最小的那種就好,奶油的就可以。”
我看她,她悶悶地對我笑:“今天我過生日。”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他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為我求我爸投資那部電影還強烈要求一定要他當男主角嗎!我知道我陰險,可是我沒有辦法!曹明明,你要笑我就笑吧!”
我不想笑,我隻想問她,為什麽又把頭發剪短了?
[成名了]
因為這部叫《星辰》的小成本愛情文藝電影,譚葉舟紅了,他所飾演的那個深情憂鬱的陳辰擊中了無數女觀眾的心,她們不停地在網絡上搜索他的名字,還翻出了他前兩年跑龍套飾演的角色,她們都說,他就像從電影裏走出的陳辰,活生生地存在。
我將這些複述給譚葉舟聽的時候,他正把最後一件襯衫裝進箱子裏,他簽約了北京的公司,很快就要離開,投入他新的生活。我聽見他在陽台打電話,聲音低沉,雖壓抑著,也聽出了激動:“我來了,你等我。”
他把一個信封塞給我,在我拒絕前說出了那句話:“你要不拿就不是兄弟,這都是欠你的房租,這些年,要不是你我早餓死了!”
我問他,你會去找她嗎?
他沒有回答,但眼中閃爍的光芒已告知我答案。
隻是我沒想到,譚葉舟去北京沒有告知大棠,她在打不通他的電話後直接殺到了租屋,看著空****的房間有些錯愕:“他去哪裏了?”
“你不知道他去北京了嗎?”
“我不知道,最後一條關於她的消息,我是在新聞得知!”她拿出手機,調出了新聞,那是站在鎂光燈下,沉靜的,冷漠的譚葉舟。
我把譚葉舟留給我的新號碼給了大棠。
兩個月後,她告訴我,她要去北京。
我沒有阻撓,我知道沒法阻止她,索性收拾了行李,和她一起背上。
我們終於見到了譚葉舟,就在北京的七天快捷酒店,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色的西褲,還戴了一副眼鏡,站在風塵仆仆的我們麵前,顯得陌生。這幾個月,他拍了MV,接了廣告,聽說還接了電影,與以前在影視城等待機會的大不相同。他的經紀人和他一起來,警惕又不耐煩地催促著他離開,臨行前,他給了我們幾張電影宣傳活動現場的門票,我和大棠一起站在人群中仰望著他,他依舊不愛說話,依舊麵無表情,可有些東西,改變了就是改變。
離開的時候,大棠很平靜。
淩晨三點,我接到譚葉舟的電話,他說在我的門外。這次,來的隻有他自己一個,還拎了啤酒。我們像以前一樣沉默地對酌,吃著他帶來的廉價的辛辣的裝在包裝袋裏的不知名小魚,這是我們以前最常吃的下酒菜,沒想到北京也有。
喝完了最後一聽啤酒,我問他:“你和她在一起了?”
他卻回答我:“替我和她說對不起。”
我們說的並不是同一個人,但我們清楚地知道對方說的是誰。
“我們沒有在一起,隻是偶爾見個麵,吃個飯。”
“看,就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就算你現在也小有成就,那又怎樣,還不是不能在一起。”
“這樣就夠了,足夠了。”他說。
[蘇綠啊]
認識蘇綠那年,我們都隻有十五歲。
她和我們身邊的每個女孩都不同,美麗,張揚,乖張,像帶刺的玫瑰。我喜歡她,我知道譚葉舟也喜歡她,在我們那個班,男生隻能分為兩派,喜歡蘇綠的,和不喜歡蘇綠的。雖然譚葉舟從未正眼看過她,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但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派的。
那蘇綠呢?她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
她對每個男生都是帶著曖昧的笑,對待譚葉舟也是一樣,她不止一次對著他那張冷臉撩撥,看著他皺眉和氣急敗壞似乎就是最大的樂事。
高三那一年,蘇綠告訴我們,她要去北京,她在街上認識了一個導演,他會給她一個機會。譚葉舟在晚自修放學後拉著我去喝酒,末了丟下我去了蘇綠的家,我跟在後麵,看著她對他說:“你能給我什麽?你什麽都沒有!我是喜歡你,但我更喜歡被眾人仰望,我就是想當明星,我就是虛榮!譚葉舟,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現在你給不了我什麽,我沒法和你在一起。”自始至終,譚葉舟都是沉默的。
那時我才肯定,譚葉舟和我不一樣,我隻是喜歡蘇綠,而他的,是愛。
後來的事,我想你們都知道了。
我和大棠離開北京後,她沒有再在我麵前提過譚葉舟,也沒有再來過影視城,倒是偶爾會來找我,一起去吃飯,大排檔燒烤攤或是人跡稀少的朝鮮冷麵館,和我說她在大學裏發生的事,還有她們寢室裏那個總不喜歡洗澡的女生,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可我清楚地記得,從北京回來那個夜晚,大棠抱著我哭的時候,眼淚滲進衣服裏的冰冷感覺。
我沒有揭穿她,跟著一起笑。
我依舊在影視城裏混著,不好不壞,沒有進展,碌碌無為。
時間就這樣過了一年。
譚葉舟和蘇綠的緋聞浮出了水麵,八卦雜誌和新聞刊登他和影後蘇綠的緋聞時明顯偏頗了,說他借機上位,居心不良,好在影後發現得早,將他踹了。我看著密密麻麻的報道,從裏麵得出的有用信息是:譚葉舟和蘇綠在分手後才被爆出從前有過地下戀情,他在《星辰》之後的兩部電影和客串的電視劇評價都一般,他就像曇花一現,瞬間枯萎。
至於內情,誰也無法窺知。
像這樣突然紅了又突然敗落的小明星多的是,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就這樣]
譚葉舟回來的那一天,我和大棠一起在吃燒烤,她下了很多辣椒,整個嘴唇又紅又腫。
我叫她:“大棠。”
“幹嘛?”
沒幹嘛,隻是想吻你。
可惜我這句話沒有機會說出來,因為她突然站了起來,朝遠處的那個人奔去。
逆著光,我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我知道是誰——譚葉舟。
他回來了,他又和大棠在一起了。
我和大棠最後一次喝酒,是冬天到來的時候,她一個人來找我,穿了一件雪白的羽絨服。我們坐在出租屋門口,一人拿著一聽三塊五的生啤。
“曹明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明明知道譚葉舟回來是別有所圖,他知道我爸爸是開影視公司,他需要他的幫助,所以才回來找我。我也知道,雖然我現在還忍住沒有為了他去求我爸爸,可有一天,我會撐不住的。”她低著頭,聲音很小,“你就嘲笑我吧,狠狠地笑吧!”
我沒有笑她。
因為無論是我,是她,還是譚葉舟,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沒有辦法呀。如果可以不喜歡一個人,如果可以永遠隻為自己活著,世界上哪還有那麽多的癡男怨女。
我們都沒有辦法。
像譚葉舟永遠無法說服自己放棄蘇綠,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有資格和她在一起。
像你永遠無法拒絕譚葉舟,即便人人都知道這是個騙局。
像我,像我永遠無法看著你獨自難過。
“我明天要回家了。”我說。
“為什麽突然要走?還會回來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我也不知道!”我喝掉最後一口啤酒,將罐子扔向垃圾桶。
我終究沒有你和他那般勇敢,我沒有勇氣為了一個人而虛耗終生,所以我該走了,隻能陪你到這兒,即使你不在乎,我還是要說保重。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你站在陽光下,笑著問我:“你知道吳彥祖在哪裏嗎?”
“吳彥祖來了嗎?”
“好吧,我知道吳彥祖沒來,我和你搭訕,隻是想告訴你,你的褲鏈沒拉,這樣沒有那麽尷尬。”
一眨眼,已經過了好幾年。
看,星光還是和那夜一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