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失的高三一
一、我們是傳奇
望著老式木質房門上方那一枚早已斑駁不堪的銅牌,以及銅牌上那幾個模糊不堪的漢字,我轉過頭來跟莫雲楠交換了一下眼神。
她望著我微微地點了點頭,仿佛在用自己的眼神回答我,是了,就是這裏,二十五年前的高三一班。
這座教室所在的教學樓是青山一高最早的一批教學樓,如今學校就要擴建,這裏馬上就要被拆掉了。
據說十幾年來,這間教室從來都沒有人進去過。雖然莫雲楠沒有告訴我這間教室廢棄的原因,但我從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她一定是知道的。
莫雲楠本來的成績很好,按說本不應該報考青山一高的,但是她卻固執地來到了這裏。學校傳言,媽媽重病爸爸離家出走的她之所以選擇這所學校,全都是為了錢——爛學校青山一高為了改變連續多年升學率個位數的現狀,每年都會花高價籠絡尖子生。那些錢,正是莫雲楠給媽媽治病和完成學業所急需的。還有人說長相甜美的她,之所以能夠接受紈絝子弟霍小安的追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直到前些日子,來找我和顧從柏幫忙,她才告訴了我真正的原因,那是因為她媽媽的一個願望。而她之所以答應做身家千萬的霍小安的女朋友,是因為隻有霍小安願意出錢幫她媽媽做手術。
在她中考之前,莫雲楠的媽媽就患上了腦瘤,而在陷入長時間的昏迷之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青山一高,一號教學樓,高三一班,高三一班!”
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就昏迷,陷入了無意識狀態。
陪莫雲楠去醫院的特護病房看她時,每每望著莫雲楠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的樣子,我的心就特別的疼。我看見她晶瑩地淚水落到了母親蒼白的手背上,我聽見她喃喃地問母親說:“媽,我考進青山一高了,當年你念的學校,你說的一號教學樓就要拆掉了,高三一班的舊址我也已經找到了,可是房門上了鎖,我進不去!”
“吧嗒”一聲過後,我的思緒被顧叢柏手中的液壓鉗重新拉了回來,再看時,那把長滿了鐵鏽的大鎖已經剪斷掉落在了地上。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顧叢柏已經猛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咳,咳。”
在被頭頂掉落的塵土嗆得連連咳嗽幾聲之後,顧叢柏摸索著按下了門後的電燈開關。
雖然是白天,但是這種老式樓房的透光效果不好,又加之早年種在樓外的梧桐樹全都長大成才,遮蔽了大部分日光,房間裏的光線隻能用昏暗兩個字來形容。
六盞老舊的熒光燈閃了幾下之後,僅僅隻亮起了兩盞,好在這僅存的兩盞熒光燈足以照亮並不算大的房間。
直到那時我們才看清了整個教室的真麵目,其實教室裏並不怎麽特別,甚至可以用平常兩個字來形容。
但是膽小的莫雲楠還是在環顧了一下四周之後,猛地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我伸出手來摸了摸她柔順的長發,想用這種簡單而直接的方式來告訴她,雲楠不怕,我在,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嬌柔的莫雲楠,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不顧一切保護一個人的衝動。
莫雲楠的這種反應我能夠理解,因為那間教室太過平常,平常到了幾乎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難免讓人心中產生恐懼。如果莫雲楠所說的沒錯的話,這座教學樓,這間教室已經廢棄了整整二十五年了,為什麽卻一點兒淩亂的感覺都沒有。教師用過的教科書,學生課桌上的書本,老式鐵皮鉛筆盒都還完好無損地擺放在那裏。除了課桌和書本表麵上積聚的塵土和蛛絲以外,仿佛走廊上的上課鈴一旦敲響,就會有幾十名學生從身後的門外湧進教室裏來重新上課似的。
教室裏有二十幾張課桌,算上老師至少應該有三十幾名學生,房間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這三十幾名學生和老師,在某一刻突然消失了一樣。
所以,莫雲楠剛才才會有那樣的表現吧。
“硯雲,你快來看,二十五年前的學生學的都是什麽書啊!”顧叢柏一邊隨手拿起最前排課桌上的一本書,拍掉上麵的塵土後,一邊對我喊道,同時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上前一步,湊向了他遞過來的那本有些泛黃的書本,上麵寫著一行油印的黑色書名:《對於導電物質的性質與效應的見解和推測》。我的目光緩緩地滑落到書本的下方,當看到那本書作者的名字的時候,也難免心中咯噔一下,那本書的作者居然是著名的物理學家富蘭克林!
看到我的表現之後,顧叢柏又慌忙拍打掉了其他基本書上麵的塵土。
霍金的《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以及《費曼物理學講義》、《在美國費城所進行的關於電的實驗與觀測》、《論閃電與靜電的同一性》,諸如此類種種種種,全都是物理學界最頂尖的著作。
這些著作本身本沒有什麽特別的,特別的是這些抽象複雜的物理學著作居然出現在了一間普通中學高三年級的教師裏,而且看他們人手一套的樣子,仿佛這些書是他們的教科書一樣。
“這也太詭異了吧,這些學生難道都是天才!”
顧叢柏似乎也跟我想到了同一處,而此時莫雲楠已經上前一步接過了胖子手中的那本書,翻到了扉頁部位,在看到扉頁上那用黑色鋼筆寫就的三個娟秀小字之後,默默地念道:“周芷蘭。”
接著,她猛地轉過頭來,瞪大了一雙烏溜溜地打眼睛,難以置信地對我說:“這是我媽的課桌!”
在她的背後是一塊黑色的水泥黑板,黑板上用粉筆畫著一個極其複雜的幾何圖形,那圖形由幾十個圓形、三角、直線,以及許多不規則的半圓、多麵體等組成,看起來似乎是一道根本無法解出的幾何題。
而在黑板的下方,是一排整齊的電源拆口,那些插口與普通的電源插口不同,每一個孔都有手指粗細,而且連接著他們的電線也比平常的電線粗了將近五六倍。
在黑板的上方,掛著一條長方形的木質匾額,那種匾額我所在的教室裏也有,上麵一般都寫著諸如“勤學、上進、慎思、奮發”等字樣,而這塊匾額與其他教室不同的是,上麵居然寫著一句與那個年代很不相符的一句話:我們是傳奇!
我還未來得及提出疑問,視線就被掛在房頂上的一條黑色布帶吸引住了,在輕輕地跳上桌子將那條布帶從房頂上的風扇口裏拉出來之後,才發現那是一條灰色的領帶,很老式韌性很強的那種,由於上麵沾滿了塵土,所以一開始顏色很難分辨,才把它誤認為了黑色。
“莫雲楠,你媽媽生病之前是做什麽的?”
我將領帶疊好後塞進了口袋裏,然後想到了什麽似的轉身問莫雲楠道。
莫雲楠的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課本上母親的名字,在被我問了整整三遍之後,才緩緩地開口說道:“大學物理老師!”
二、神秘的高三一
“你們說一號教學樓啊,那地方很神秘的,據說以前曾經發生過凶殺案,整整一個班26名學生全都被老師殺死了,後來那位老師用自己的領帶自殺了,吊死在了講台上!”
食堂裏的老師傅在被顧叢柏強行塞給兩條香煙之後,將我們拉進了自己的小屋,神秘兮兮地說道。與此同時,我猛地將手從外套的口袋裏麵抽了出來,那隻口袋裏裝著一條灰色的領帶。
“那個班的學生可都是尖子啊,都很聰明很上進的,從那以後青山一高就再也沒有來過那樣聰明的學生。當年老校長也對他們抱有很大的希望,一號教學樓本來是全青山一高的配電室,不是教學樓的。後來,老校長為了給高三一班的學生提供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讓他們為學校爭光,便專門在一號樓安排了一間教室。那個樓,除了發電機以外,就隻有一個班。”
老師傅的話還在繼續,而我的腦海裏已經被一個個巨大的問號填滿。我知道,青山一高遠離市區處在半山腰上,電力是要自給的,所以才會有專門的配電室。直到最近幾年,城市發展迅猛,周圍建起了很多居民區和養生會所,才用上了市政配電。但是,單獨讓一個班的學生在以個樓上上課,是為了給他們提供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這個理由也難免有些太過牽強了吧。
就算當年他們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人才中的人才,就算老校長期待他們全都能夠考上清華北大,可是,也從沒聽說過北大清華要考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啊。
再次說起當年的事情,似乎重新提起了老師傅的興致,他甚至還為自己點了一根煙,盡情地吞吐起來。因為後來他所說的那些事情,幾乎都已經與高三一班無關了,我們已經並沒有多大的興趣聽他講下去。於是,我禮貌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打斷他說:“老伯,你能不能再詳細說以說當年26名學生被殺的事情,或者,你有沒有當年遺留下來的東西,這麽大的事情,當年報紙上總會有報道吧?”
在聽了我的話之後,老師傅皺起了眉頭,想了整整三分鍾,吊足了我們三人的胃口後,才抱歉地搖了搖頭說道:“記不起來還有什麽了,實在記不起來了!”
顧叢柏輕輕地“切”了一聲,轉過頭朝我和莫雲楠聳了聳肩,壓低聲音說道:“看樣子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可惜我那兩條香煙了。”
我微微一笑,在向老師傅告辭之後,拉著莫雲楠的手率先向著門外走去。
那一刻,也許是由於緊張,我清楚地感覺到莫雲楠的手在輕輕地顫抖,而且掌心裏麵出了好多汗。
“等等!”
我們的腳步剛剛跨出門口,身後再次傳來了老師傅那蒼老幹燥的聲音:“我想起來了,報紙是有一張,我不認字,隻會看圖,那照片上印著的就是出事以後一號樓的情形。”
說話間,老師傅已經從**探過頭去,看向了床頂。
老師傅一輩子未婚,都在青山一高工作,這間房子是學校給他安排的,而他所用的床鋪是跟學生一樣的雙層單人床,第二層放東西,第一層睡覺。就在第一層和第二層指尖的床板上糊滿了各色各樣早已泛黃變脆的舊報紙。
“刺啦。”
在我們重新走回逼仄的屋子之前,老師傅已經把一遝報紙從床板上撕了下來,那報紙用漿糊糊得密密麻麻,也不知道那張有照片的報紙在當中的第幾張,此刻看起來竟像是一塊層層疊疊的頁岩!
“肯定就在這些報紙裏麵,你們如果真有興趣的話,就自己回去找找吧。”
那一天,躲在操場避風處的我、顧叢柏還有莫雲楠,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才用水浸的方法分離開了所有的報紙。雖然百般小心,但是由於粘連的時間太久,紙質變差的原因,那張老師傅所說的報紙,還是破掉了一個大洞,隻有報道上的照片還依稀可辨,報道中的字跡已經大部分花掉,和其他報紙融為了一體。
“看,就是這張照片了,一號樓!”
顧叢柏將手中巴掌大的報紙向我甩了甩,邀功般地喊道。
那張照片是從距離一號樓正門50米以外的地方拍攝的,是那種老舊的黑白兩色照片,照片中可以看到出事以後的一號樓周圍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有很多穿著製服,帶著帽子的警察模樣的男子兩米一個,全副武裝地站在警戒線以內警戒。
“看樣子當時這件事情很大,動用了那麽多警察,估計那個老師如果不自殺的話,也會被千刀萬剮!”顧叢柏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一邊又轉過頭來看向了默不作聲的莫雲楠:“對了雲楠,你媽媽當時不也是高三一班的學生麽,她怎麽沒死,逃過了那一劫呢?”
聽了他的話,莫雲楠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仿佛不願意再提起那件事情一樣:“當時我媽媽生病,請了病假回家,等再回到青山一高的時候,高三一班已經不存在了。後來,她轉校去了別的地方讀書。”
“哦。”顧叢柏似乎覺得這個解釋不夠有吸引力,悻悻地回答了一聲,然後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想什麽呢,這麽小的一張照片,而且又不是從內部拍的,有什麽好看的,白白浪費了一下午的時間。”
身子被顧叢柏拍了一下後,我的目光從那一行僅存的大標題上移開,標題上寫著的是青山一高物理班實驗班等等等等,後麵撕壞了的字看不清楚,但無疑就是集體被殺等字樣,這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奇怪的是那張照片,是站在警戒線內的那群人。
“怎麽?有新發現?”股叢柏向前靠了一下,看著愁眉不展的我問道。我將目光轉向了一隻緊張盯著我的莫雲楠的身上,組織了一下語言,許久,才試探著說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一般發生命案的時候,什麽人會去保護現場?”
“這還用問麽,當然是警察了!”顧叢柏率先回答道,莫雲楠想了想,輕聲地符合道:“會是警察。”
“可是你們再仔細看看這張照片,”說著話,我將照片平坦到了草坪上,白綠對比之下,照片顯得比剛才清晰了不少。
“那些人不是警察,不是警察,是部隊,他們穿的是軍裝!”
顧叢柏的聲音有些大,從聲音的大小來推斷,他這一驚肯定吃的不小。
是啊,什麽樣的事件,會讓部隊親自出麵呢。
三、周芷蘭的願望
能夠讓軍隊出麵保護現場,說明這件事情極其重大。
但是,如果想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去查當年的機密文件,這一種對於我和顧叢柏這種普通高中生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可行性,另一種是去找當年的當事人。這種當事人當然不包括食堂老師傅那種道聽途說的外人,而是指當年曾經深入高三一班內部,和他們一起學習生活過的老師或學生,而這種人,如今隻剩下一個,那便是莫雲楠的母親周芷蘭,可是如今的莫媽媽不但躺在特護病房之中朝不保夕,而且還變成了一個植物人,想要與這種人溝通,我們還不如去竊取機密文件來的容易。
呼吸機裏的水泡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響,莫雲楠輕輕地幫母親按摩著胳膊上有些僵硬的肌肉,自言自語般地對她說道:“媽,你能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麽,你為什麽要一直對高三一班念念不忘,你有什麽心願就告訴雲楠好不好,女兒一定會幫你完成的。”
一如既往的,莫雲楠的話沒有得到母親任何回應,回應她的隻有病房裏心跳檢測儀發出的簡單而機械的滴滴聲。
陽光從拉開的窗簾外麵照射下來,打在了周芷蘭那張蒼白無力的臉上,雖然僅僅隻有四十出頭,她的頭發卻已經花白,左側的頭發明顯比右側稀疏,很顯然,她以前是一個經常思考的理性腦力勞動者,因為人的左腦負責的是理性思維,右側是感性思維。作為物理老師的周芷蘭,腦袋左側斑禿並不是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護士走過來為周芷蘭注射營養液的時候,我站起身走上前去伸出雙手輕輕地握了握莫雲楠那柔弱的肩膀,扶著她一起走出了病房。
剛一走上走廊,莫雲楠便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到了我的懷中,低聲痛哭了起來:“白硯雲,你說我媽媽還會不會醒來,她一生中最記掛的事情就是高三一班,你說她是不是想要我們揭開事情的真相啊,是不是那樣她就安心了。你一定要幫我,幫我查清所有的一切好不好?”
滾燙的眼淚透過纖薄的白色襯衣一滴滴地落進了我的肩膀裏,燙傷了我的肌膚,那一刻,我是如此的無助,麵對悲傷欲絕的心愛女子,我恨我唯一能做的緊緊隻是盡量將她抱緊。
許久,莫雲楠的鼻子猛地抽了一下,一下子推開我,看著我的眼睛說道:“白硯雲,我想起來了,我媽媽又一個很厚很厚的牛皮筆記本,裏麵記著的都是她年輕時候的事情。你說,那個筆記本裏會不會有關於那個消失了的高三一的記載!”
四、時空穿梭機
打車陪莫雲楠回家找到那個黑色的筆記本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情了,筆記本上了鎖,好在鑰匙就放在床頭櫃的最底端,打開筆記本後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一張泛黃的花邊照片,照片中的人物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年齡的男孩的照片,隻不過那男孩的打扮一看就是七八十年代的人。男孩濃眉大眼,是當時非常主流的帥哥形象,而在照片的後麵,寫著一行遒勁的小字——給親愛的蘭!
給親愛的蘭,典型的八十年代情侶之間的稱呼,看樣子這個男孩應該是莫媽媽年輕時的情人,說不定他們兩個人當時同在青山一高物理班學習也不無可能。
後來,日記本裏記載的東西果然證明了我的推斷。
那個男孩不但跟年輕時候的周芷蘭是情侶關係,還是同桌,而且是高三一班班主任竇雲龍老師最器重的兩個學生。
直到看完最後一篇日記,麵麵相覷的我和莫雲楠才明白,其實青山一高物理班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高三一班的物理老師兼班主任竇雲龍是改革開放以後回國報效國家的熱血青年之一,他在海外掌握了當時最頂尖的物理知識,打算回國研究時空物理學,報效國家。可惜,當時的國力貧弱,無法提供給他自己需要的器械和實驗設備。於是,他隻能從最初一步步地做起,委身到了青山一高,當了一名物理老師。好在當時青山一高的校長也是一個癡迷於物理的男人,兩人一拍即合,老校長為了支持竇雲龍,甚至為他專門提供了一座配電樓。
時空物理學,最經常要用到的資源就是強大的電力。
當然,竇雲龍當初也得到了國家盡可能的支持。
他在研究時空物理的時候,還沒忘在國家的支持下從各地的學生當中篩選最有物理天賦的27名學生組成了物理興趣班,也就是所謂的高三一班。他希望,用這種從小就著力培養的方式,為國家培養一部分物理界的儲備人才。
也許是由於當年癡迷於建造時空穿梭機的竇老師太過癡迷,有很多人都把他當成了瘋子,甚至包括相當一部分高三一班的學生,諸如周芷蘭,而周芷蘭的同桌麥田卻固執地相信這竇老師終有一天會成功,為此身為地下情侶的兩個人還鬧過不少小矛盾。最後,兩個人的矛盾激化,甚至到了周芷蘭為了堅定自己的立場,不再去物理班上課的地步。
周芷蘭的日記中說,竇老師的時空穿梭機到底有沒有建成她不知道,她隻知道當自己在家裏整整呆了一個月,消氣之後,再回到青山一高的時候,高三一班已經沒有了,而校方給出的解釋是,竇老師癡迷於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最後患上了嚴重的偏執症。為了製造出他已經建造出了時空穿梭機的假象,甚至利用自己身為班主任的便利,在教室裏麵用乙醚毒殺了自己所有的學生,並且毀屍滅跡。製造出了學生們憑空消失的假象。最後,畏罪自殺!
而周芷蘭卻認為是自己錯了,她開始相信竇老師是真正的製造出了穿梭機,而他自殺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不小心用機器將自己所有的學生帶到了另外一個再也無法回來的世界。
日記的最後,她說:“其實我不是相信竇老師,我隻是相信麥田罷了。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原諒我。”
我知道,愛屋及烏,是任何一個處在青春懵懂期的女孩子都會犯的錯誤。
我想,也許直到最後的最後,周芷蘭都是不相信時空穿梭機的存在的,她把那樣的結論寫在日記裏,是想告訴自己心愛的麥田,為了他,她願意相信一切,放棄一切,甚至自己的原則。
因為,她愛她。
可是,這句話,她卻永遠不能說給他聽了。
她寧願背叛自己的世界觀,相信竇老師最終造出了時空穿梭機,也不願接受自己心愛的男孩已經慘遭毒手這個現實。
她寧願麥田永遠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就算,他再也不能回到自己身邊。
看著日記的莫雲楠眼眶再次濕潤起來,我輕輕地摟了摟她的肩膀,聽見她喃喃地對我說:“白硯雲,你相信他們是去了另外一個時空,另外一個世界麽?”
我將手伸進口袋裏麵,那條領帶已經被我重新漿洗,曬幹,此刻摸起來竟比期初柔軟了許多。我曾試圖在領帶上找到一絲線索,但終究一無所獲。
我輕輕地撫摸著莫雲楠的腦袋,沒有回答說我相信,也沒有說我不信。
一個不得不承認精神明顯有些偏執的熱血青年,一群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誰又能給出一個絕對合理,絕對理性的決斷呢。
五、周芷蘭的回歸
顧叢柏的電話是在我和莫雲楠輕輕地合上筆記本的時候打過來的,彼時的莫雲楠還在不斷地重複著那句母親寫在日記本最後一夜的字句:“麥田,我想告訴你,我願意相信你,相信你所相信的一切,就算你所堅持的一切都是錯的。”
“麥田,你能不能夠原諒我!”
而我,不知道,這種縱容到底算不算是一種愛。
我緩緩地接起電話,顧叢柏那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硯雲,你在哪呢,這幾天我仔細想過了,你還記得物理班教室黑板上的那些幾何圖形麽,我覺得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幾何證明題,而是一張圖紙,是某種機器的圖紙!”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刷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接著拉起莫雲楠的手向著青山一高的方向發足狂奔。
如果顧叢柏的推斷是正確的,如果黑板上那密密麻麻的複雜圖形的確是一張圖紙的話,如果竇老師真的是研究時空穿梭機到了癡迷的地步,那麽,這將是?
想到這裏,我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隻有雙腿還在高頻率地機械運動著,隻有右手還在緊緊地抓著莫雲楠的左手。
“顧叢柏,你現在就趕到一號樓,去看好黑板上的那個圖紙,千萬不要讓別人破壞掉,聽到了沒有?”
我一邊快速地奔跑著,一邊對著電話裏的顧叢柏大聲喊叫,顧叢柏又說了些什麽,我沒有聽清。坐在飛速行駛的出租車上時,我的腦海裏麵再次浮現出了那個複雜的圖形,那一條條的實線和虛線應該是火線和零線吧,那一個個纏繞的圓形像極了某種特俗材質的線圈,那些三角、那些齒輪,那些不規則的古怪圖形,不正是某座機器上的零部件麽,還有那一個個的多邊形,應該是鏡子之類的東西,也許是用來反射光線製造時空扭曲時用的。
我想,二十五年前的這件事情絕不僅僅是一件普通的謀殺案那麽簡單,要不然事發之後一號樓附近就不會被軍隊戒嚴了。
又也許,是事發之後竇老師故弄玄虛說是自己製造出了時空機,才引起了部隊的重視,當時到那裏警戒的軍隊其實是被他騙了。
這一切的一切交織在我的腦海之中,使我無法呼吸。
到最後,所有的一切全都匯聚成了唯一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竇老師當年如果真的建造出了時空機,並且在黑板上留下了圖紙的話,這將是一件震驚中外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如此急迫吧,所以周芷蘭才會直到彌留之際,還在對這件事情念念不忘吧。
車子是在半個小時之後直接衝進青山一高的,在進入學校後不久卻被迫停在了三號教學樓前,因為從三號教學樓旁通往一號樓的馬路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放了兩輛大型的挖掘機,擋住了去路。
在看到挖掘機後,我的心咯噔一下,拉起莫雲楠的手拚命向著一號樓的方向衝去。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隔了好遠一段距離,我們就聽見了顧叢柏那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停下,你們都給老子停下,一號樓裏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
他的聲音很大,但不久之後就淹沒在了大型機器的轟鳴聲,以及破碎機撞擊牆壁時發出的當當聲中。
等我們跑到被一群破遷工人用繩子牢牢地綁在一棵梧桐樹上的顧叢柏身邊時,巨大的破碎機已經開始破除第二層樓房。這座樓早就要拆掉,但是我卻沒有想到破拆隊會來的這麽急。
“白硯雲,高三一班到底有什麽東西,我剛才衝進去阻攔他們,卻被這群工人攔了下來,他們人多,我進不去!”看到我之後,顧叢柏沮喪地嚷嚷道,而莫雲楠幾乎都已經快要哭出來了,躬身對著正在破除樓房的機器大喊道:“停下,你們都停下。”
說話間,她已經快速地閃了一下身,穿過防護網之後,向著一號樓跑了過去。
“雲楠,危險!”
我大喊一聲,見她沒有回頭,隻好咬牙跟了上去。
破碎機還在持續撞擊著牆麵,一塊塊摻雜著鋼筋的混凝土不時地從身邊落下,機器巨大的轟鳴聲中,拆建工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裏發生的一切,情況十分危險。
奇怪的是,那一刻,我的大腦仿佛自動摒棄了“危險”這兩個字,心中所想隻是如何才能把莫雲楠帶離險境。
那一天被灰塵染成了石雕的莫雲楠,是被我抱著從即將坍塌的高三一班衝出來的,我們衝出後沒多久,高三一班便淹沒在了一片廢墟之中,黑板上的那個複雜圖形也全部損毀。
那一次,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莫雲楠隻帶出了一本《費曼物理學講義》,那本線裝講義是屬於周芷蘭的,而在周芷蘭名字的下方,寫著一行小字,那字體我在麥田的照片後麵看到過。
“親愛的蘭,如果你已經原諒了我,就快回來吧,竇老師說他在實驗室裏悄悄研製的離子穿梭機到了最後階段,就要成功了。我現在突然開始有點相信你的話了,我覺得他的確有點兒像是一個可愛的瘋子了。”
那一天,氣急敗壞的顧叢柏在聽到我關於穿梭機的言論之後,遺憾地搖了搖頭,然後歎氣自我安慰道:“要我看來,竇老師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事發地點附近之所以出現軍隊,肯定就是你推測的那樣,是部隊上了竇老師的當。全世界的科學家都沒有攻克的難題,怎麽可能被一位小小的中學老師完成呢,我看你是想多了。”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抬起頭來望向了眼前的那篇廢墟,據工人師傅介紹說不久之後那裏將建成以座現代化的綜合樓,成為青山一高標誌性的建築。帶著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師傅說話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自顧自地安慰我說:“不就一座荒廢了好多年的舊樓麽,它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
我苦笑了一下,輕輕地蹲到了莫雲楠的身邊,我聽見她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於是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她的肩膀,示意她接電話。
那個電話,是醫院裏下達的病危通知。
後來,當我們三個人火速趕到醫院的時候,周芷蘭已經隻還剩下生命中最後的三分鍾。
這三分鍾裏,長時間陷入昏迷的周芷蘭居然微微地睜開了雙眼,而且在看到女兒手中那本原本屬於自己的課本,以及麥田寫在課本上的那段話之後,說了一句讓莫雲楠痛哭失聲的話。
她輕輕地摩挲著老舊的紙張,眼神迷離,喃喃地說道:“麥田,竇老師真的造出了時空穿梭機的對不對,那樣,我就真的可以回到你身邊了對不對?”
說完這句話,她就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欣慰的是,她離開的時候,是笑著的,那個溫暖的笑容仿佛是在告訴我們,她不是離去,而是回歸。
我將大聲慟哭的莫雲楠緊緊地摟進懷裏,我想,我終於知道整整二十五年來周芷蘭一直念念不忘高三一的真正原因了。
故事的最後,跟所有的人一樣,我依然不知道竇老師到底有沒有研製出那台機器,我的眼前隻是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出高三一班教室裏的那張匾額,匾額上寫的是,我們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