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皮剔紅
一、古玩市場
青山一高附近的古玩市場,是顧從柏經常拉我一起光顧的地方,前麵提到了他爸在市內繁華地段開了一家古玩店,以後還要他繼承,所以,他必須在成為二手掌櫃之前先鍛煉鍛煉眼力。
某個周末早餐,人流如織的古玩市場,顧從柏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縮在角落裏那個衣衫襤褸的老者。確切地說,他是看中了擺在老者麵前的唯一一件商品,一隻暗紅色布滿蛇腹龜裂紋的漆器剔紅小盒。
小盒底款上寫著的是“大明宣德年製”,而“宣德”二字明顯與其他四字不同,無論刀法、結構、字體,顯然都出自另外一人之手。也許正是這種略顯突兀的差異,才讓很多文物愛好者望而卻步。
“假的嘛,宣德二字一看就是後刻的。”
一位帶眼鏡的大叔,在搶過小盒看了一眼之後,冷笑著說道,仿佛在刻意顯示自己學識淵博。
然而身為古二代的顧從柏卻不以為然,他曾聽爸爸說過一件事情,宣德時期漆器水平已經大不如前,但一些漆雕師傅又必須每年向皇帝進貢,於是便買通了宮內的太監,把永樂時期的漆器偷出來,磨掉年號後換上“宣德”二字,而這種漆器,比宣德本年產的漆器價值要高出七八倍之多。
眼前這隻小盒,無論從形製、包漿還是材料,都沒有一點不對的地方,應是“永樂”漆器無疑了。
在投給我一個信心滿滿的笑容後,顧從柏上前一步捧在手中,端詳起來那隻小盒。
“多少錢,就當假的買好了,反正我是喜歡它的樣子,又不是搞投資。”顧從柏故意裝傻,想用這種方法跟老者壓價。後來他才告訴我,當時,他心裏想的是——如果眼前這隻小盒是脫胎剔紅的話,那就是國寶級的東西了。
“一塊錢。”
老者緩緩地答道,卻並不看顧從柏,而是一直注視著麵前的小盒。
因為跟顧從柏接觸久了,我知道,古玩行裏一塊錢可以代表一百,也可以代表一萬,於是便撞了撞顧從柏的肩膀,故意大聲提醒他道:“10000塊太貴了。”
一唱一和,我已經用這種方式幫他買下過不少“寶貝”,當然其中也不乏“打眼”的家夥,為此,我們倆沒少被他爸罰站。
“不是10000,隻要一塊錢!”
老者的目光依然盯在剔紅盒子上,盒子的表麵刻著的是一副山水圖,一個年長的老者抗著鋤頭站在一片鬆柏下,遠處山巒怪石,紅日當頭,一副田園景致。
我和顧從柏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了,就算是樹脂壓成的東西,恐怕價值也遠遠高於一塊錢吧。然而,當他試探著將一枚一元硬幣遞到老者麵前的時候,老者卻欣然接了過去,用報紙抱了剔紅,遞到了顧從柏的手中。
“發了,發了!”顧從柏用口型對我嘟囔,眼裏滿是興奮。
我們再也沒有繼續逛下去的興趣,將剔紅小盒揣在懷中,連忙逃也似地離開了古玩市場。在意識到老者再也沒有反悔追上來的可能後,打了一輛車,拿出剔紅小盒欣賞了一會後,顧從柏撥通了師父陳教授的電話:“陳老師,我今天走遠撿漏了,得了一件永樂漆器,下午請您吃飯,幫學生長長眼。”
陳教授是顧爸爸的摯友,也是顧爸爸幫兒子找的師父。此時此刻,顧從柏選擇打電話給他而不是爸爸,是想先讓陳教授幫自己長長眼,免得又被爸爸懲戒。
陳教授兩個月前出差去參與一個考古項目,那時候,顧從柏正好放暑假,本來可以跟隨其實地考察的長長見識的,可是顧從柏卻將這個名額讓給了師姐趙紫蘇。今天上午趙紫蘇曾給他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回來了。正好,可以借給陳教授接風的機會向他請教剔紅的事情。
顧從柏還在跟陳教授客套著,我卻猛地繃直了脊背。我看見被他抱在懷裏的小盒居然緩緩地滲出了暗紅色的鮮血,鮮血在報紙上一絲絲氤氳開來,形成的圖案居然像極了一個女子的身形!
“怎麽了白硯雲,大白天見鬼了啊?”
“血,好多血!”
我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出租車急刹在了路邊。
二、人皮剔紅
本來,我是不該去參加人家內部的歡迎儀式的,可是卻對那件剔紅漆器充滿了好奇,又何況我曾真真切切看見鮮血從裏麵滲出來。於是,便答應了顧從柏的邀請,和他一起去了飯店。
飯店包間裏,顧從柏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掏出了那件剔紅,一邊指了指身邊的我:“陳教授,這是我哥們,剛才他說看見有血從這盒子裏滲出來了!”
如今的剔紅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我甚至有點懷疑出租車上的情形是幻覺了。
“出租車上我明明看見它流血的。”看著眉頭緊皺的陳教授,我咳嗽了一聲,毫無底氣地說道。
然而,帶上了一副白手套的陳教授卻並不急於回答我的話,在對著小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審量一番後,才將後背往椅子上一靠,緩緩地答道:“是永樂漆器沒錯,但是……”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顧從柏怕我撞到身旁的趙紫蘇,連忙把她往後拉了一下。顧從柏喜歡這位風姿卓越的師姐,這在我們兩人之間不算秘密。所以,他才會把這次實地考察的機會讓給趙紫蘇吧?
“老師,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麽?”也許是看出了我們的緊張,趙紫蘇連忙問道。
“你們還記得漆器有好多種麽,有木胎、銅胎、鐵胎甚至還有脫胎。”
陳教授所說是製作漆器的方法,有的是用木頭做成大型,再一遍遍地刷漆,然後在大漆上刻飾紋路,其中以脫胎最為名貴,因為最後要抽掉胎體,所以很難製成。
顧從柏向前靠了一下,這些他自然都懂,隻是不知道陳教授到底要說什麽。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這隻小盒是一件極其罕見的人皮剔紅,也就是說它的胎體是人皮做成的。”
聽了陳教授的話,我的腦袋一陣發麻,想起古玩街那位老者急於脫手的樣子,仿佛漸漸明白了些什麽。
此時,陳教授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伸手指了指盒蓋上的圖案:“你們仔細看看這圖案,看這裏。”老人的手指向的是鬆樹下一個小小的土丘,仔細分辨,土丘的一側居然從地下伸出了一隻纖細的小手。
由於當初太過急於買下這隻盒子,顧從柏犯了古玩行最忌諱的錯誤,沒來得及細看就出手了。
“這圖案描述的並不是田園景致,而是一個人殺人埋屍的場景,而製成這隻盒子的大漆也是由死者的血液調配,是古代一種極其怨毒的詛咒,借亡魂怨念報複盒子的擁有者。以前隻在野史裏看到過,沒想到世間真有其物。”
我緊握的雙手已經大汗淋漓:“那,那趕緊將它丟了吧,免得遭來殺身之禍。”
“我看也隻能如此了!”把玩著漆盒的陳教授雖然一臉的惋惜,但麵對如此邪毒之物,也隻能如此了。
可是,正當顧從柏從陳教授手中接過漆盒準備馬上下樓丟掉的時候,身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趙紫蘇卻突然開口說道:“你覺得我們兩人還能分得開麽?”
我們回頭去看,才發現不知何時,趙紫蘇的臉已經變成烏青顏色,她雙目無神,隻有煞白的雙唇還在一張一合:“我等了千年,等的就是這一天,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那聲音明明來自另外一個人,明明已不再是顧從柏的師姐趙紫蘇。
“小趙,你怎麽了?”坐在對麵的陳教授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不對,起身想要前來查看的時候,卻不小心滑了一下,向前跌倒後,打落了一隻磁盤,摔倒在地。我們聞聲去看時,才發現,一塊鋒利的碎瓷片竟直直地紮進了陳教授的頸部,鮮血自頸動脈裏噴湧而出,瞬間已經染紅了一大片地麵。陳教授揚了揚手,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隻死死地盯著顧從柏手中的剔紅小盒,抖成了一團。
“不要拋棄我呀,會死更多人的。”
那個令人脊背發涼的女聲再次從趙紫蘇的喉嚨裏傳來,然而此時此刻,我和顧從柏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一下子撲向了陳教授,一邊幫他緊緊按住傷口,一邊顫抖著撥通了120。與此同時,那隻剔紅小盒也掉進了血泊之中,通體沾滿了鮮紅的血液。
“嗬嗬嗬,咯咯咯。”
身旁的趙紫蘇冷笑著,眼中泛出了心滿意足的神采,極其怪異地說唱道:“沐紅血,洗青衣,洗呀,洗呀,我用紅血浣新衣!”
三、戒指
陳教授死了,趙紫蘇瘋了。
短短幾個小時之內,顧從柏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醫院外麵昏暗的走廊上,緊緊地將剔紅摟在懷裏的顧從柏渾身顫抖,他想把盒子丟掉,卻又怕趙紫蘇的話是真的,於是隻能將他藏在懷中不讓其他任何人看見,免得傷及無辜。他渾身顫抖,欲哭無淚,在抬頭求救般地看了一眼同樣麵如死灰的我後,隻能低聲向著懷裏的盒子喃喃道:“你是誰,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坐在身旁穿著病號服打點滴的一位女子,她的聲音與方才趙紫蘇的如出一轍,此刻,正雙目無神地盯著對麵的“107”病房,毫無語調地說道:“要死了,107的病人要死了。”
果不其然,在她說完話的第二秒,107病房裏便傳來了尖利的手術警報聲。
不久之後,主刀醫生出門向家屬宣布,產婦大出血,已經沒救了。
此時此刻,我看見滿臉青筋,雙目血紅的顧從柏幾乎要崩潰了,一直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的我也變得目瞪口呆。而那段陰森森的歌謠卻再次在耳邊響起——沐紅血,洗青衣,我用紅血浣新衣。
“啊!”
顧從柏終於徹底崩潰,他抱緊那隻漆盒,發瘋似的跑出了醫院,反應過來之後,我連忙追了上去。我跟著他跑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內,我看見他手忙腳亂地掀起路邊一隻垃圾桶的蓋子,猛地將用衣服包裹的盒子丟了進去,然後無力地靠著牆角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但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當我和他肩並肩靠著陰冷的牆壁,坐在地上愣神的時候,不知道何時出現的一隻流浪貓,因為血腥味的吸引,居然一下子跳進垃圾桶,重新將漆盒翻出來,叼到了我們麵前,不時地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舐著。
“咯咯咯,嗬嗬嗬。”
黑貓麵前的小盒仿佛也能感覺到癢似的,居然發出了一陣輕笑。
仔細去聽,那笑聲又不像是從盒子裏發出的,而是從背後某個地方,確切的說就在耳邊,我甚至感覺到了從那人口中呼出的冷氣。
“誰!”
顧從柏大叫一聲,猛地回過身,卻看見剛才留在了飯店的趙紫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了我們身後,她原本好看的長發不知何時已經披散開了,垂在眼前擋住了半張臉,此刻看起來卻是那樣的恐怖。
“不要把我丟了啊,你要帶我去哪裏,會死很多人的,全城都是血。黑貓舔的我好怪!”
麵前的趙紫蘇不停重複著同樣的話語,說話間,居然上前一步,將那隻盒子重新撿了起來。她躬身的樣子是那樣嚇人,仿佛整個身體不會打彎,而是將上半身整個下沉,伸長了雙手抱起了漆盒。我甚至能聽清,她脊椎脫節時發出的咯吧咯吧的聲響。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恐懼到了一定的程度,顧從柏反而變得無所顧忌了,他上前一步,猛地扳過趙紫蘇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又何必管我是誰呢,既然你不了解我的心。”
說著話,趙紫蘇居然與他擦身直直地向前走去。顧從柏居然追了上去,我想要阻攔,無奈腿軟,再看時顧從柏已經再次將趙紫蘇拉住,抬起手來,猛地在她臉上甩了兩個耳光。以前,我曾聽姥姥講起過鬼附身的事情,據說,打兩巴掌就能讓其恢複神智。看樣,這個故事顧從柏的姥姥也知道。
“啪,啪”兩計響亮的耳光過後,趙紫蘇愣在了原地,仿佛真的恢複了神誌,茫然無措地回顧了一下四周後,看著顧從柏疑惑地問道:“陳教授呢!”
“陳教授已經死了,我們遭到了詛咒。”說話間,顧從柏指了指趙紫蘇懷裏的盒子。
可是,當趙紫蘇看到那個盒子以後,語調卻再次變了:“那你知不知道,她也死了!”
女聲口中的那個“她”看起來指的便是趙紫蘇了,顧從柏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隻見他緩緩地拉開了自己的衣領,而在她的左胸處,赫然出現了一個利器造成的洞,黑紅色的鮮血正從洞中汩汩流出瞬間便染紅了她白色的連衣裙。
“紫蘇,你怎麽了。”
趙紫蘇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啪嗒一聲輕響過後,我和顧從柏相繼搖了搖腦袋。低頭看時,才見漆盒已經被他牢牢抱在懷中。
冗長陰冷的小巷裏,除了麵如土色的我們二人,和一隻不知何時跳上了垃圾桶的醜陋野貓外,空無一人。
顧從柏長舒一口氣,看著我,紫青色的雙唇微微開合:“白硯雲,你說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覺,其實,陳教授也沒有死?”
我抬頭無力地看著醫院大樓頂部巨大的紅十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我無比清晰且絕望地知道,就算剛剛是錯覺,這錯覺,也是從顧從柏產生要丟掉漆盒想法的那一刻才有的。
“要不,我們把它打開,看看這裏麵到底有什麽鬼!”
不知過了多久,顧從柏才鼓足了勇氣。
在得到了我忐忑不安的認同後,顧從柏緩緩地蹲下身,重新審視起了漆盒——漆盒盒蓋處那原本因為埋入地下時間過長,而與泥土裏的化學元素發生反應,緊緊粘連在一起的地方,居然裂開了一條發絲粗細的小縫。漆盒粘連,這也是當初他一眼就看出那東西是件老貨的原因,那正是它剛剛重見天日不久的證明。
“哢噠。”
顧從柏手上微微用力,沒費多大力氣便打開了漆盒,一股桐油大漆的淡香撲鼻而來,定睛去看,顧從柏卻嚇得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漆盒裏麵擺放著的是一枚閃閃發光的清代碧璽戒指。
“奇了怪了白硯雲,這戒指,是我兩個月前送給師姐的生日禮物!”
盒子產自永樂年間,而且從粘連處分析,數百年間以來如今是第一次打開。
兩個月前才送給趙紫蘇的戒指,怎麽可能出現在幾百年前的漆盒裏?
四、盒子心
我和顧從柏再也不敢動丟掉漆盒的念頭了。
那一晚,我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宿舍,顧從柏甚至都沒敢去問陳教授的後事怎麽安排。我想,陳教授的後事學校裏一定會包辦吧,不知道會不會舉行追悼會。現在,有關陳教授的一切,有關漆盒的一切,都應盡量避免提及。
顧從柏本想給趙紫蘇打個電話,可是卻被我攔下了。無論電話裏傳來的還是那個陌生女子的聲音,還是趙紫蘇已經瘋掉的消息,都不是顧從柏能接受的結果。
那晚,我看見顧從柏衣服都沒脫,便跳上了床,用被子蒙住腦袋蜷縮到了牆角。
宿舍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也不知道那群該死的舍友去了哪裏,平常,他們都會呆在宿舍守著電腦打遊戲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房門被什麽人打開了。我神經繃緊,直到聽見舍友們那熟悉的對話聲後才放下心來。可是,正當他準備再次閉上眼睛的時候,宿舍老大張嶽陽卻隔著被子拍了拍顧從柏的肩膀,不無擔憂地安慰道:“聽到那個消息我們都很難過顧從柏,希望你能節哀!”
顧從柏一下子從**彈起,緊緊地盯著張嶽陽的眼睛問道:“嶽陽,你剛才說什麽?”
我雖然沒有起身,卻同樣豎起了耳朵。
張嶽陽苦笑一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可是陳教授和趙紫蘇真的已經死了,我們也是剛剛坐公交回學校的時候,在公交電視上看到的新聞。”
按照張嶽陽所說,其實半個月前陳教授和趙紫蘇就已經死了,他們前去河北發掘一座明朝的古墓,最後將出土的文物封存運往博物館的路上,遭遇了“坐收漁翁之利”的盜墓賊,陳教授被割喉,而趙紫蘇也死在了喪心病狂的盜墓賊刀下。一開始,當地政府封閉了這個消息,直到今天上午,校方才得到了通知,今天早上,專車已經將他們的遺體運到了北京。
我突然想起了早上趙紫蘇給顧從柏打電話的情形,電話裏,趙紫蘇的確說過,他們已經回到北京了。難道,顧從柏接到的是一個死人打來的電話?
很明顯,顧從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可是看張嶽陽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他猛地將臉轉向了已經從**直直坐起來的我,似乎在用那個驚恐的眼神詢問我:“如果嶽陽口中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今天下午,跟我們一起吃飯的兩人又是誰?”
這樣一想,顧從柏再也無法平靜,他快速跳下床,鞋子都來不及穿,便抱起藏在床下的漆盒,向著校外的那家飯店發足狂奔。我也慌忙穿好鞋子,大叫著他的名字跟了出去。
然而,跟顧從柏極其熟絡的飯店服務生卻告訴他,下午我們的確來吃飯了,不過來的隻是我們倆。據說,那一餐我們點了很多菜,並且要了四套餐具,期間還喝醉酒打碎了很多盤子,然後,瘋了一般跑出了飯店。
聽了服務生的描述,顧從柏四肢無力地癱坐到了沙發裏,許久,我才替他補交了當日的餐費,扶著他一起六神無主地走出了飯店。
昏黃的路燈光照射下,捧在顧從柏手心裏的那隻漆盒散發著妖異的光芒。
借著路燈光仔細去看,看見圖案裏那隻埋入黃土之中的手臂似乎在慢慢生長,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猛地抓住他手腕似的。
仔細分辨,才發現第一個土丘的後麵出現了成千上萬個土丘,那些土丘很小,有的已經比米粒還小,不留意,根本無法分辨。
“原來是一處亂葬崗啊!”
顧從柏不禁望著我感歎,可是,又會有誰將這麽不詳的圖案刻進漆雕裏呢。
我猛然間想起了“趙紫蘇”對他說的那句話,她說他不了解她的內心。
想到這裏,我把盒子奪了過來,咬牙鼓足勇氣打開盒子,拿出了那枚戒指,卻在盒子的底部看見了一片細密的小字。
原來,她的心,在這裏。
五、雅德軒
“永樂十九年,呂美人私通事發,上震怒,宮女、宦官株連者不計其數,殺三千人,方休!”
漆盒內記載著的是永樂大帝朱棣當年因為皇妃呂美人與人私通,並在事發後預謀謀害皇帝而連坐後宮三千人的事情。
顧從柏喃喃地告訴我:這件事情史料中有記載,他也曾聽陳教授講起過,陳教授在跟趙紫蘇一起去河北的時候,還曾欣喜若狂地跟顧從柏說,那座古墓很有可能解開當年朱棣誅殺三千宮女之謎。
可是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可能了。
默念著盒子裏字句的顧從柏,漸漸抖成了一團,因為刻字的最後幾句說的明明是——當初朱棣命人把三千具屍體運到遠離京城的河北掩埋時,有位術士告誡他千萬句屍首凝聚的戾氣過盛,必須以其生前所畏之物鎮之。鑒於那些女仆大多是主管後宮的呂美人的手下,朱棣便命人剝掉了呂美人的人皮,又用其骨血調配大漆,做成了九隻人皮剔紅,埋入萬人坑中鎮服戾氣。
這樣慘烈的情形,可不正是趙紫蘇口中所說的“血染全城”。
銘文刻到這裏便沒有了,我爸雖然沒開古玩店,曆史知識也沒有從小耳濡目染的顧從柏豐富。但我確信,眼前的這隻剔紅小盒,一定是當初九隻裏的一隻,可是,明明深埋在地下的小盒裏,又怎麽會出現趙紫蘇的戒指呢。
莫非,這與那一次考古有關。
那一夜,擔心漆盒會牽累其他人,我和顧從柏沒有再回宿舍,而是鑽進一家網吧,通宵查了好多有關朱棣和剔紅的資料。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真就在一篇帖子中查到了有關人皮剔紅的一種說法。
那帖子中說,人皮剔紅是以幹燥的人皮做胎,又以桐油漆之,反複七七四十九遍後方可剔雕。最讓人驚訝的是,為了保持人皮最好的柔韌性,人皮必須在活著的時候剝掉。這麽看來,呂後生前一定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就算恨之入骨,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現時現日,我倒對一直都崇拜不已的永樂大帝有些看法了。
可是,現如今最主要的事情並不是搞清楚盒子的來龍去脈,而是想法解除那個詛咒,要不然,肯定還會連累更多無辜之人。
“沐紅血,洗青衣,洗呀,洗呀,我用紅血浣新衣!”
懷裏,漆盒中又傳來了那怪異的聲音,事到如今,顧從柏反而沒有了一開始的恐懼,而是把盒子抱得更緊,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似乎想要將其揉碎一般。
“那人既然會一塊錢將盒子買給我,肯定有問題!”
那句話,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跟我對話。
在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我們兩人心有靈犀般打了一輛車,飛速地向著古玩市場開去,古玩市場隻在周末上午才有人,今天是周日,去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可是,那一天,懷揣漆盒的我們圍著古玩市場轉了好多圈,也再沒找到那個賣漆盒的老人。正當我們滿心失望,打算無功而返的時候,顧從柏的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我們二人幾乎同時轉身,看見站在身後的竟是當日那個說漆盒是一眼假貨的戴眼鏡的中年男子。
“小夥子,你以為從事這一行這麽多年,我真看不出那是永樂時期的易款漆盒?我那麽說是想提醒你不要買那東西,沒想到你最終還是買了。”
不等顧從柏開口,男人就像看穿了他的心似的,緩緩說道。
那一刻的顧從柏像是猛然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病急亂投醫般猛地拉住那人的胳膊,連連央求道:“師傅,你一定知道這盒子的秘密,一定能幫我擺脫那個詛咒對不對?”
男子微微沉默了片刻,許久,才再次說道:“實話告訴你們,以前我早就注意過這個盒子裏的銘文了,這是一款永樂時期的人皮怨盒,用來鎮服冤魂的。先前,也有很多人想要買這盒子,但都被我阻止了。後來,那賣盒的人急於脫手,價格一降再降,遇到你時甚至降到了一塊錢。”
“其實,他是想把自己的厄運賣給你!但是,生意必須是心甘情願的才有效。”
“你是說,隻要將它賣給下一個心甘情願接受的人,我的厄運就會轉移到他身上?”不等男子把話說完,顧從柏便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
“也不一定,這盒子當初是埋在三千人的亂葬崗坑裏的,喝足了人血,通體都是怨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是想要找3000個替身,輪到你時不知道是多少個了,也許已滿三千個,下一個接手的人便不會受到詛咒了。”
“沐紅血,浣新衣。”
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識了,原來“浣”並不是“浣”而是“換”,而新衣,指得應該就是新的冤魂吧。
“怎麽,你想將它賣掉?”
見顧從柏陷入了沉思,男子微微一笑,眼神投到了他手中的漆盒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也是無辜的。”
“那我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吧。”
“那就找一個罪有應得的人唄。”男子的語氣漫不經心,可是,這世界上哪裏去找這樣的買主。
“比方說,他!”男子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指向了顧從柏背後的某個地方,沿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顧從柏難以置信地發現,當初賣給自己漆盒的那個老者居然再次出現在了那個熟悉的角落,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擺起的黑布上,端端正正地放著其他七個幾乎跟自己手中的這個一模一樣的剔紅漆盒。
剔紅漆盒據說一共有九隻,算上他手中的這個是八隻,不知道另外一隻去了哪裏。
“另外一隻一個星期前被我買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抬眼望去,男子的嘴角露出了讓人心寒的冷笑。
“能不能賣給他就看你的造化了!記住哦小夥子,我家就在古玩城東門處,‘雅德軒’就是我開的店,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記得來找我。”
說話間,男子探身將顧從柏向著老者的方向推了一下,轉身向著東門的方向走去。
沒有辦法,我隻有跟在顧從柏身後硬著頭皮朝著老者的方向走去,在他麵前蹲下身後,緩緩地掏出了那隻漆盒。
“老板,求您了,能把這盒子退了麽?”
古玩行吃的是眼力飯,隻聽說過打眼的,還沒聽說過退貨的。
然而,在聽到顧從柏的退貨要求後,老者並沒有生氣,而是麵無表情地將他手中的盒子接了過去。接著,他看了顧從柏一眼,沒有說話,反而動作嫻熟地摳開了隱藏在盒子內部的一個暗格,抽出了一小卷棕黃色的皮子,然後又相繼從其他七隻盒子中取出七卷,一一擺開在顧從柏麵前,拚成了一副像是紋繡一樣的圖。那圖上畫的是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卻獨獨缺了左胸處一塊。如果猜得沒錯的話,那一塊現如今一定還藏在‘雅德軒’老板的剔紅盒子裏吧。
我靠近一步仔細分辨,突然“啊”的一聲尖叫起來,讓我膽戰心驚的並不是那張由蜷曲的人皮繪成的美人圖,而是圖中的那個女子,仔細看來居然像極了趙紫蘇。
我看見,一行血紅色的小字,像是血管裏流動的鮮血一樣隱約可辨——若天憐我,百年後轉世為人,必自掘墳墓,投落人間,殺九千人,飲三江血。
“那一定是呂美人的死咒了,那一定是呂美人的死咒了。”
顧從柏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心有餘悸的我抬眼看向麵前一直不曾抬頭的老者,此時,卻發現老者的臉變了,由淡漠變成了凶狠,額角出一處刀疤一直延伸進眼窩,看起來,隻餘白眼球的左眼早已失明。
“你們這倆後生有病吧,發什麽呆啊?這盒子到底買不買?”
說著話,老者一下子奪過了顧從柏手中刻畫著鬆石田園的剔紅盒子,而除了這隻盒子以外,他眼前的攤位上空無一物。
“呼……”
被警醒的我和顧從柏異口同聲地舒了口氣,原來,我們倆一同陷入了一場幻覺。也許正是因為下周就要認陳教授為幹爹的顧從柏,這些天天天給我吹噓他幹爹和師姐的神奇經曆,我才和他一起陷入了那個幻境吧?看起來,有時候想象力太過豐富也不是一件好事。我們明明一直都蹲在這裏,卻仿佛過了好多天,經曆過好多事情。想來也真是可笑,古玩行買的從來都沒有賣的精,又怎會有人願意一塊錢出售明朝的東西呢。
“多少錢?”
顧從柏微微一笑,為了驗證自己心裏的想法,他還是開口問道。
“30萬,這盒子是永樂時期的,宣德時期的換款器。”
果不其然,老者報出了天價。
站起身來的顧從柏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走人。三十萬對於那個盒子應該物有所值,而對於他,卻是天位數字,這種情況下,他能做的恐怕除了轉身就走以外別無他選。
沿著古玩街向東的青石路一直走,便可以看見漢白玉築成的東門了。
可是,剛剛走到東門的時候,我和顧從柏卻猛然意識到什麽地方不對勁,東門處一家古玩店門外居然擺著好多花圈,還有一群穿著素袍的和尚敲著木魚做法事。圍在門口的人群議論紛紛。
“李老板平日裏為人不錯,可惜好人沒好報,好端端居然出車禍死了。”
“……”
眾人的議論之中,我們好奇從人群中擠過去一看究竟,才看見擺滿之人花圈的靈堂正中央擺著一張紅木香案,而香案的正中央,那隻巨大的相框裏,鑲著的卻正是那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的相片!!!遺像的上方,紅酸枝匾額中“雅德軒”三個篆字,就像一枚枚火炭落進了我眼裏。
二人幾欲奪路而逃。
恰在此時,顧從柏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後,聽筒裏傳來的是宿舍老大張嶽陽的聲音。
“顧從柏,你在哪呢,出大事了。去河北開掘明朝古墓的陳教授出事了,考古隊遇到了劫匪,死了好多人。據說,據說,趙紫蘇也沒人幸免於難。當地政府一直瞞著這件事,都半個月了,現在終於瞞不住了,才被發到了網上。”
“啪嗒。”
顧從柏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我愣怔許久,才想到了什麽似的,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110。
六、追悼會
幾天後,當地警方在古玩市場抓住了一個窮凶極惡的盜墓團夥。
這群盜墓賊跟其他盜墓者不同的是,他們喜歡坐收漁利,專門打劫成功發掘了墓地的考古隊。
而半個月前,正是他們在河北某地,血洗了陳教授帶領的考古隊。
對於這樣的團夥,國家自然將會嚴懲。
一個星期後,考古隊為陳教授一行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追悼會上,胸前戴著白花的顧從柏,望著台上趙紫蘇的那張黑白照片,一直沒有說話。
而那時靜靜站在他身旁的我,一直在想,這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吧。
可是為什麽,那個周六,自己所幻想出來的一切又是那樣的真實。
是不是,正是因了顧從柏與趙紫蘇心有靈犀,才會冥冥中按照她的指引,抓住了那個團夥?
那一刻,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剛來青山一高時,睡在一個明朝墓碑上的情形。
“沐紅血,洗青衣,洗呀,洗呀,我用紅血浣新衣!”
唯今之計,我隻希望,這首悲傷的歌謠再也不要在任何人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