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風 暴
小方的眼角已經開始在刺痛,因為汗水已經流入了他的眼。
他很想伸手去擦幹。
可是他不能。
任何一個不必要的動作,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和錯誤。
除了攻擊招架閃避外,任何動作都是不必要的。
小方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經開始在抽痛,就像是一根根繃得太緊已將繃斷的弓弦。
他知道這種情況不好,他很想放鬆自己。
可是他不能。
一瞬間的鬆弛,就可能導致永恒的毀滅。
黑暗中究竟隱藏著多少殺人的殺手?攻擊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停止?
攻擊忽然間停止了。——雖然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停止的,就正如誰也沒法子確定最後一滴雨是在什麽時候落下的一樣。
空氣中仍帶著種令人驚悚作嘔的血腥氣,大地卻已恢複靜寂。
令小方覺醒的是他自己的喘息聲。
他抬起頭,才知道東方已現出曙色。從乳白色的晨霧中看過去,依稀可以看見扭曲倒臥在沙礫岩石中的屍體。看來就像是一個個破碎撕裂了的玩偶。
——攻擊已結束,危險已過去,天已經快亮了。
一種因完全鬆弛而產生的疲倦,忽然像隻魔手般攫住了他。
他整個人都幾乎虛脫。
他沒有倒下去,隻因為東方的雲堆中已有陽光照射出來。照在山岩,照上那高聳的塔石,將那尖塔般的影子照射在地上。
小方奔出去,將掌中劍用力擲出,擲在塔影的尖端。
劍鋒沒入沙石,劍柄不停搖晃。
“就是這裏。”小方的聲音已因興奮而嘶啞,“黃金就在這裏。”
——黃金就在這裏。
——這裏就是所有秘密的根。
到了這種時候,在這種情形下,誰都難免會興奮激動的。
但他肌肉忽然又抽緊,掌心忽然又冒出冷汗。他的瞳孔忽然又因恐懼而收縮。
獨孤癡正站在他麵前冷冷地看著他。掌中的劍鋒,正好在一出手就可以刺入他心髒的地方。
太陽漸漸地升起,小方的心卻往下沉。
他沒有忘記獨孤癡的話。
——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殺了你。
現在他的機會已經來了。
獨孤癡自己當然知道,小方也知道。
隻要獨孤癡一劍刺出,他幾乎已完全不可能抵擋閃避招架!
獨孤癡掌中有劍,劍鋒上的血跡仍未幹,握劍的手已有青筋凸起。
他這一劍會不會刺出來?
小方的劍也在他伸手可及之處,他沒有伸手。
他知道隻要一伸出手,就必將死在獨孤癡劍下。
但是他不伸手,結局也可能是這樣子。
“如果我是你,現在也一定會出手的。”小方忽然說,“所以你如果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怨。”
獨孤癡沒有開口,沒有反應。
——要殺人的,通常都不會多說話的。
隨時都可能被殺的人情況就不同。
如果能多說一句話,就一定要想法子說出來,哪怕隻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但是我希望你等一等再出手。”
獨孤癡沒有問他:“為什麽?”
小方自己說了出來:“因為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他說,“如果你能讓我查出這件事之後再死,我就死而無憾了!”
又沉默了很久之後獨孤癡才開口。
“一個人要死而無怨,已經很不容易,要死而無憾更不容易。”
“我明白。”
“隻不過有資格做我對手的人也不多。”獨孤癡道,“所以我答應你。”
他忽然問小方:“你想知道的是什麽事?”
“我隻想知道那批黃金是不是還在這裏?”小方回答,“否則我實在死不瞑目。”
“你能確定黃金本來真的是在這裏?”
“我能。”小方說,“我親眼看見過。從這裏挖下去,一定可以看到黃金。”
獨孤癡又盯著他看了很久。
“好!你挖!”
“我,”小方又問,“用什麽挖?”
“用你的劍!”獨孤癡聲音冰冷,“如果你不想用你的劍,就用你的手!”
小方的心又在往下沉。
黃金埋得很深。不管用手挖也好,用劍挖也好,要挖到黃金的埋藏處,都要消耗很多力氣。
現在他的氣力將盡,如果再多消耗一分,活命的機會就更少一分。
可惜現在他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小方伸手拔劍。
獨孤癡就在他麵前。在這一瞬間,如果他一劍刺出,說不定也可以刺入獨孤癡的心髒。
可是他沒有這麽做。
這一劍他刺入了地下。
地下沒有黃金,連一兩黃金都沒有。
小方居然連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這件事好像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獨孤癡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問:“你會不會記錯地方?”
“不會。”小方的回答極肯定,“絕對不會。”
“那批黃金本來確實在這裏?”
“絕對在這裏。”
“知道藏金處的人有幾個?”
“三個。”
“除了你和卜鷹之外還有誰?”
“還有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一個寂寞的隱士,一位最受歡迎的民族英雄,一個孤獨的流浪客,一位滿腔熱血的愛國誌士,一個冷血的殺人者,一個永遠都沒有人能夠了解的人。除了他之外,誰也不會有他這種矛盾而複雜的性格。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會從哪裏來,會往哪裏去。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更沒有人能預測他會做出什麽事。
聽見他的名字,連獨孤癡的臉都仿佛有點變了,過了很久才問小方:“你早就知道黃金藏在這裏?”
“我知道。”
“黃金是不是你盜走的?”
“不是。”
“三十萬兩黃金會不會自己消失?”
“不會。”
“那麽這批黃金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
獨孤癡忽然冷笑。
“其實你應該知道。”
“為什麽?”
“因為能盜走這批黃金的隻有一個人。”
“誰?”
“班察巴那。”獨孤癡道,“隻有班察巴那。”
這推理本來很合理,小方卻不同意。
“你錯了。”
“哦?”
“能運走這批黃金的,除了班察巴那外,還有一個人。”
“誰?”
“卜鷹!”小方道,“除了班察巴那,還有卜鷹。”
“你認為是卜鷹自己盜走了這批黃金?”
“不是盜走,是運走。”
“他為什麽要運走?”獨孤癡又問。
“因為他不願這批黃金落入別人手裏。”小方說,“因為他自己要利用這批黃金來複仇。”
“黃金已經被運走,是不是就表示他還沒有死?”
“是的。”
小方的眼睛閃著光:“我早已想到黃金不會在這裏,因為卜鷹絕不會死的,無論誰想要他的命都很不容易。”
“要運走三十萬兩黃金好像也不太容易。”
“當然不容易。”小方道,“剛好這世界上還有些人總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你認為卜鷹就是這種人?”
“他本來就是的。”
小方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能找到不惜犧牲一切為他效死效忠的人。”
“你呢?”獨孤癡問,“你是不是也肯為他死?”
“我也一樣。”
獨孤癡忽然冷笑。
“那麽我就不懂了。”
“你不懂?”小方反問,“不懂什麽?”
“隻有一點我不懂。”獨孤癡聲音中的譏誚之意就如尖針,“你既然也肯為他死,他為什麽不來找你?”
小方並沒有被刺傷。
“因為我已經離開他了。”小方說,“他不來找我,隻因為他不願再讓我卷入這個旋渦。”
“所以你一點都不怪他?”
“我當然不怪他。”
“如果他再來找你,你是不是一樣肯為他死?”
“是的。”小方毫不考慮就回答,“是的。”
太陽已升起,越升越高,塔石的尖影卻越縮越短了。
沒有陽光,就沒有影子。可是日正中天時,影子反而看不見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獨孤癡忽然長長歎息!歎息的聲音就好像是自遠山吹來的冷風,吹過林梢。
“卜鷹的確是人傑。”
“他本來就是。”
“要殺他的確不是件容易事。”
“當然不容易。”
獨孤癡忽然問:“要殺你呢?”他問小方,“要殺你容不容易?”
他盯著小方,小方也盯著他,過了很久才說:“那就要看了。”
“看?”獨孤癡問,“看什麽?”
“看是誰要殺我,什麽時候要殺我。”
“如果是我要殺你,現在就殺你。”獨孤癡又問,“是不是很容易?”
很少有人肯回答這種問題,可是小方卻很快就回答:“是的。”小方說,“是很容易。”
太陽越升越高。可是在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上,在這一塊地方,在小方和獨孤癡之間,太陽的熱力好像一點都沒有。
小方覺得很冷,越來越冷,冷得連冷汗都流不出來。
獨孤癡的臉色也冷得像冰。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他忽然又問小方。
“我知道你會殺我。”小方道,“你說過,隻要一有機會,就要殺了我。”
“這句話你沒有忘記?”
“這種話誰會忘記?”小方看著獨孤癡握劍的手,“你是劍客,現在你的掌中有劍。劍無情,劍客也無情。現在你若殺了我,我非但死而無怨,也死而無憾了。”
他的掌中也有劍,但是他握劍的手已完全放鬆。
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獨孤癡是背對東方站著的,一個有經驗的劍客,絕不會麵對陽光站在他的對手前。
現在他已經完全占盡優勢,已經把小方逼在一個最壞的地位。
小方卻還是想盡方法不讓自己正麵對著太陽,所以他還是能看到獨孤癡的臉。
獨孤癡的臉還是像花崗石一樣,又冷又硬。但是他臉上已經有了表情。
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
他的眼神顯得很興奮。
——無論誰,在殺人之前都難免會變成這樣子的。何況他要殺的人,又是他生平少見的對手。
他的眼神雖然已因興奮而熾熱發光,眉梢眼角卻又帶著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乘人之危,畢竟不是件光彩愉快的事,可是他一定要強迫自己這麽做。
——良機一失,永不再來。就算他本來不願殺小方,也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小方明了他的心情。
小方知道他已經準備出手了。
就在這生死呼吸、間不容發的一瞬間,獨孤癡臉上忽然又起了變化。
他臉上忽然又變得完全沒有表情了。
也就在這瞬間,小方的心忽然在收縮,因為他忽然感覺到有個人已經到了他身後。
——來的人是誰?
小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還是盯著獨孤癡的臉。他忽然發覺他的眼睛裏,竟似已有了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憤怒。
然後他就感覺到有一隻溫柔光潤的手輕輕握住了他冰冷流汗的手。
——這是誰的手?
——誰會在他最艱苦危險的時候站到他的身邊來,握住他的手?
他想到了很多人。
——陽光、波娃、蘇蘇。
她們都已經跟他有了感情,都不會遠遠站在一邊看他死在別人的劍下。
但是他知道來的不是她們。
因為他知道她們雖然都對他不錯,但他卻不是她們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陽光心裏還有卜鷹,波娃心裏還有班察巴那,蘇蘇心裏還有呂三。
不管她們對他多好,不管她們曾經為他做過什麽事,到了某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她們還是會棄他而去。
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屬於他的。
但是小燕就不同了。
不管她是恨他也好,是愛他也好,至少在她心裏從未有過別的男人。
他本來從不重視這一點,可是在這種生死一瞬、間不容發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一點是這麽重要。
他輕輕地問:“是你來了?”
“當然是我來了!”
說話的聲音雖然也很冷,但卻帶著一種除了“他們”之外,誰都無法相信,也無法了解的感情。
——“他們”已不是兩個人,是三個。
獨孤癡也了解這種感情,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來幹什麽?”他問齊小燕,“是不是來陪他死!”
“不是!”齊小燕冷冷地說,“他根本不會死,我為什麽要陪他死?”
“他不會死?”
“絕不會。”齊小燕說,“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有兩個人了。你已經沒有把握對付我們,所以你根本已不敢出手。”
獨孤癡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出手。
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像他這種人,從來也不會與事實爭辯,更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他沒有放鬆自己。
他仍然保持著攻擊的姿勢,隨時都可以發出致命的一擊。
所以他不動,小方和小燕也不敢動。
他們的手互相握緊,他們掌心的汗互相流入對方的掌心。互相交融,就好像是血一樣。
誰也不知道這種局麵要僵持到什麽時候。太陽升得更高,天色卻忽然暗了。暗得不合情理,暗得可怕。
小方掌心忽然又沁出了大量冷汗,因為他忽然發現風吹在身上竟已變得很冷。
在白晝酷熱的大沙漠上,本來不該有這麽冷的風。
對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他已經很熟悉,在一年多以前,一個同樣酷熱的白晝,他也曾有過同樣的經驗——天色忽然變暗,風忽然變冷。
然後就是一場可怕的大風暴,沒有任何人能抗拒避免。
現在無疑又將有一場同樣可怕的風暴要來臨。
他還是不敢動。
隻要一動,就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
獨孤癡的劍,遠比將要來臨的風暴距離他更近,也更可怕。
所以他隻有站在那裏等,等風暴到來,就算他明知風暴來臨後,大家都可能死在這裏也一樣。
因為他既不能選擇,也無法逃避。
風暴果然來了。
風越來越急,疾風吹起滿天黃沙,打在人身上,宛如箭鏃。
第一陣疾風帶著黃沙吹過來時,小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為他雖然把每一點都考慮到,卻還是疏忽了一點。
任何一點疏忽,都會造成致命的錯誤。
他忘了自己是迎風站著的。風沙吹過來,正好迎麵打在他的臉上。
等他想到這一點時,大錯已鑄成,已無法彌補。
獨孤癡的劍已經像毒蛇般向他刺過來。他隻看見劍光一閃,就已睜不開眼睛,甚至連這一劍刺在身上什麽地方都已感覺不出。
他倒下去時,還聽見齊小燕在呼喝,然後他就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風在呼嘯,黃沙飛舞。
小方仿佛又聽見了小燕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痛苦,正在向他哀呼求救。又仿佛看見獨孤癡已經撕裂了她的衣服。
其實他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
他自噩夢中驚醒時,冷汗已濕透衣服,眼前還是隻有一片黃沙。
——他沒有死。
——剛才他聽見看見的,隻不過是夢中的幻覺。
但是齊小燕的人已不知道哪裏去了,獨孤癡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剛才在他夢中發生的事,在現實中也可能同樣的發生。
想到獨孤癡**裸地站在寒風中讓小燕為他擦洗的情況,小方心裏忽然有了種從來未有的刺痛。
——他一定要找到他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發生。
他想掙紮著站起來。
可是他一動,腰下就痛如刀割。
也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獨孤癡那一劍居然沒有刺中他的要害。
現在他還活著。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風暴還未過去,他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他的嘴唇也開始幹裂,肌肉還在酸痛。
——他的糧食和水都已被風吹走,與他生死相共的女人,現在很可能在受著別人的摧殘侮辱。
他的肉體和心靈都在受著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煎熬。
他怎麽能活得下去?
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知道要在沙漠的風暴中活下去是件多麽艱苦的事。
小方有過這種經驗。
上一次他幾乎死在這裏。這一次他的情況遠比上次更糟。
如果他不是小方,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
——一個人如果喪失了為生存奮鬥的意誌和勇氣,還有誰能讓他活下去?
他是小方。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天地間一片昏黃,誰也分不出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晚上。
小方躺在冰冷的沙粒上,風沙幾乎已將他整個人完全掩埋。
他實在太疲倦,失去的血實在太多,實在想閉上眼睛先睡一下。
——溫柔黑暗甜蜜的夢鄉,是個多麽美麗的地方!
小方忽然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個身,以額角用力去摩擦粗糙的沙粒,讓痛苦使他清醒。
因為他知道,隻要一睡著,就可能活活埋死在黃沙下。
他沒有睡著。
他的額角在流血,腰上的傷口也在流血,但是他已完全清醒。
——隻要有一點水,他就可以活下去。
在這無情的大漠上,狂暴的風沙中,到哪裏才能找得到水?
小方忽然躍起,奮力向前走了幾步。等他再倒下去時,他就像蜥蜴般往前爬。
因為他又有了生存的希望。
他忽然想起昨夜死在他和獨孤癡劍下的那些人。
——他們守候在這裏已經不止一天了,他們身上當然有水和食糧。
這念頭就像電擊一樣打過他的全身,使他忽然有了力量。
他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一個人的屍體,摸到了這屍體腰帶上係著的革囊。
革囊中有三錠分量很重的銀錠,一些散碎的銀子。
革囊中還有隻金手——呂三用來號令屬下的金手。
——呂三!富貴神仙呂三!不共戴天的仇人,勢不兩立的強敵。
可是小方現在仿佛連這種仇恨都忘記了,因為他的心已經完全被一種更強烈的情感所占據。
——生存的欲望,永遠是人類所有情感中最強烈的一種!
革囊中沒有水。
另一個盛水的皮袋已經被刺破了。刺破這水袋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方自己。
這是種多麽悲哀沉痛的諷刺?
可是小方也沒有去想。
他不敢去想。
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想得太多,對生命的意義也許就會重新評估了。
此時此刻對他來說,生命是無價的,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
所以他又開始往前爬。
他的心忽然狂跳。因為他不但又找到了另一個死人的屍體,而且還摸到了這個人腰上盛水的皮袋。
水袋是滿的,豐富飽滿如處女的**。
小方知道自己得救了。
小方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想去解開這皮袋。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又聽見了一個聲音。
他忽然聽見了一陣心跳的聲音。
這個人的心還在跳,這個人還沒有死!
小方手停下來,就像是忽然被凍結。
從一個死人身上拿一點水來救自己的命,絕不是件可恥的事。
從一個垂死,完全沒有抵抗力的活人身上,掠奪他的水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方還是小方。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他自己,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失去他自己——不會失去自己的良心,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原則,更不會做出讓自己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事。
這個沒有死的“死人”,忽然用一種奇怪而衰弱的聲音問他:“我的皮袋裏有水,你為什麽不拿走?”
“因為你還沒有死。”小方說,“你也需要這些水。”
“不錯!我還沒有死,但是你再給我一劍,我就死了。”
他又問小方:“你既然想要我的水,為什麽不殺了我?”
小方歎了口氣:“我不能殺你,我不能為了這種理由殺人!”
“但是你本來就要殺我的。”這個人說,“我本來應該已經死在你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