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怒 箭
小方道:“對。”
衛天鵬道:“卜大公子揮手千金,視錢財如糞土,若不是因為常常有這種外快,哪裏來的這許多黃金讓他揮手散去?”
小方道:“對。”他想了想,忽然又道,“隻有一點不太對。”
衛天鵬道:“哪一點?”
小方道:“三十萬兩黃金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有看過這麽多的金子,我隻知道就算有人肯把這三十萬兩黃金送給我,我也絕對搬不走的。”
他笑了笑,道:“你認為這位卜大公子一個人就能把三十萬兩黃金搬走?”
衛天鵬冷冷道:“你怎麽知道他是一個人?”
卜鷹忽然說道:“我確實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衛天鵬的瞳孔又開始收縮。
卜鷹道:“我的開銷一向很大,這點金子我正好用得著。”
衛天鵬道:“是三十萬兩,不是一點。”
卜鷹居然也承認:“的確不是一點。”
衛天鵬道:“所以這批黃金無論落在誰手裏,要把它藏起來都很難。”
卜鷹道:“的確很難。”
衛天鵬道:“既然沒法子藏起來,就絕對沒法子運走。”
劫案發生的第三天早上,這地區中已偵騎密布,就算要運三百兩黃金出去也不容易。
衛天鵬盯著卜鷹,冷冷道:“所以我看你不如還是把它交出來的好。”
卜鷹忽然用帽子蓋住了臉,不理他了。
小方卻忍不住道:“你怎能知道這批黃金在他手裏?”
衛天鵬道:“護送這批黃金的人是鐵翼。”
小方道:“鐵膽神槍鐵翼?”
衛天鵬點頭,又問道:“江湖中能殺他的人有幾個?”
小方道:“不多。”
衛天鵬道:“你知不知道黃金失劫,鐵翼和他的鐵血三十六騎都已慘死?”
小方道:“不知道。”
衛天鵬道:“這位卜大公子怎麽會知道的?”
小方不說話了。
衛天鵬一隻手握弓,另一隻手已握住了他腰畔的刀柄。
他的刀還未出鞘,可是他的瞳孔中已經露出了比刀鋒更可怕的殺機。
小方實在很想把卜鷹臉上蓋著的帽子掀起來,讓他看看這雙眼睛。
衛天鵬刀一出手,連鬼都能斬,何況是一個臉上蓋著頂帽子的人。
何況他壺中還有箭,比雷霆更威、比閃電更快的怒箭!
帽子還在臉上,刀仍在鞘。
忽然間,沙丘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石米,柯拉柯羅!”
小方當然聽不懂這六個字的意思,可是他聽得出呼聲中充滿恐懼,一種可以將人的魂魄都撕裂的恐懼。
他聽到這聲慘呼時,衛天鵬已箭一般躥了出去,轉過了沙丘。
他本來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但是他一向很好奇,“好奇”也是有限幾樣能激動人心的力量之一,也能激發人類最原始的潛力。
他居然也跳了起來,跟著卜鷹轉過沙丘。
一轉過沙丘,他就立刻看到了一幕他這一生永遠都忘不了的景象。
如果不是他的胃已經空了,他很可能會嘔吐。
馬在狂奔,人已倒下。
衛天鵬的旋風三十六把快刀,已倒下了三十四個,倒在血泊中。
他們的刀還未出鞘。
他們都是江湖中極有名的快刀手,可是他們來不及拔刀,就已慘死。
他們看來竟不像倒在人手裏的,而是倒在一隻貓的爪下,因為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三條仿佛是貓爪抓出來的血痕。
一個裝束奇異的藏人,一張久已被風霜侵蝕得如同敗革般的臉,已因恐懼而扭曲,正跪在地上,高舉著雙手,向天慘呼。
“石米,柯拉柯羅。”
蘇瑪今年五十一歲,從十三四歲時,就已開始做漢人的向導,除了他的族兄馬魯外,很少有人能比他更熟悉這片大沙漠。
無情的沙漠,就像是一個荒唐的噩夢,有時雖然也會出現些美麗的幻景和令人瘋狂的海市蜃樓,但是最後的終結還是死。
對他來說,死已經不能算是件可怕的事,他已見過無數死人白骨。
他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他怕得全身都在抽筋。
恐懼也是種會傳染的疾病,就像是瘟疫,看見別人害怕,自己也會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
何況名震江湖的旋風三十六刀,竟在片刻間幾乎全部慘死,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
小方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腳都已冰冷,冷汗已經從鼻尖上冒了出來。
他跳起來的時候,卜鷹還躺著,臉上還蓋著頂帽子,等他轉過沙丘時,卜鷹已經在這裏了。
卜鷹的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卜鷹身上每根血管流著的好像都不是血,是冰水。
但是小方卻聽見他嘴裏也在喃喃自語,說的也是那魔咒般的六個字。
“石米,柯拉柯羅。”
小方立刻問:“你懂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卜鷹道:“我懂。”
小方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卜鷹道:“能。”
小方道:“石米的意思,是不是用石頭做成的米?”
卜鷹道:“不是,石頭不是米,石頭不能做米,石頭不能吃,石頭如果能吃,世上就不會餓死人了。”
小方道:“可是我聽見他剛才說的明明是‘石米’,你剛才也說過。”
卜鷹道:“那是藏語。”
小方道:“在藏語裏石米是什麽?”
卜鷹道:“是貓。”
小方道:“貓?”
卜鷹道:“貓!”
貓是種很柔順、很常見的動物,連六七歲的小姑娘,都敢把貓抱在懷裏。
貓吃魚。
人也吃魚,吃得比貓還多。
貓吃老鼠。
有很多人怕老鼠,卻很少有人怕貓。
小方道:“貓有什麽可怕?連魚都不怕貓,魚怕的是人,抓魚的人。”
卜鷹道:“對。”
小方道:“隻有老鼠才怕貓。”
卜鷹道:“錯。”
他禿鷹般的銳眼裏忽然露出種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眺望著遠方某一處充滿了神、妖異而邪惡的地方。
小方仿佛也被這種神情所迷惑,竟沒有再問下去。
衛天鵬還在想法子使蘇瑪恢複鎮靜,讓他說出剛才的經過,但是就連藏人最喜愛的青稞酒,都無法使他平靜下來。
過了很久,卜鷹才慢慢地接著道:“故老相傳,在大地的邊緣,有一處比天還高的山峰,山上不但有萬古不化的冰雪,而且還有種比惡鬼更可怕的妖魔。”
小方道:“你說的,是不是聖母之水峰?”
卜鷹點點頭,道:“在峰上的妖魔就是貓,雖然它身子已煉成人形,它的頭還是貓。”
小方道:“柯拉柯羅是什麽?”
卜鷹道:“是強盜,一種最凶惡的強盜,不但要劫人的錢財,還要吃人的血肉。”
他接著道:“他們大部分都是藏邊深山中的‘果爾洛人’,他們的生活和語言都與別人不同,而且凶悍野蠻,比哈薩克人更殘酷。”
最後他又補充道:“‘果爾洛’在梵文中還有另外一種意思。”
小方道:“什麽意思?”
卜鷹道:“怪頭。”
小方歎了口氣,道:“貓頭人身的妖魔,殘酷野蠻的怪頭強盜。”
他看看蘇瑪:“難怪這個人怕得這麽厲害,現在我都有點怕了。”
衛天鵬忽然拉起蘇瑪一隻不停在抽筋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扳開。
他手裏緊緊握著一麵小旗,上麵繡著的赫然正是一個貓首人身的妖魔。
蘇瑪又跪下來,五體投地,向這麵旗幟膜拜,嘴裏念念有詞,每一句話中都有同樣六個字:“石米,柯拉柯羅。”
現在小方總算已明白這六個字的意思——貓盜!
現在蘇瑪總算鎮靜下來,說出了他剛才親眼看見的事。
這三十四名旋風快刀手,就是倒在“貓盜”手裏的。
他們就像是鬼魂般忽然出現,他們的身子是人,頭是貓,額上長著貓耳般的角。
他們都有種妖異而邪惡的魔力,所以久經訓練的快刀手們,還來不及拔刀,就已慘死在他們手裏。
他們留下蘇瑪這條命,隻因為他們要他轉告一句話給衛天鵬。
——殺人劫金的都是他們,無論誰再追查這件事,必死無疑,死了後還要將他的魂魄拘在聖母之水山根下的冰雪地獄裏,受萬年寒風刺骨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天色已漸漸暗了,天地間仿佛忽然充滿了一種邪惡肅殺的寒意。
小方很想找點青稞酒喝。
旋風快刀手的身上,就算沒有酒,至少總帶著水,現在對他們已沒有用。
可是貓盜不但奪走了他們的性命,連他們的羊皮水袋都已被劫走。
衛天鵬靜靜地聽蘇瑪說完,忽然轉過身,盯著卜鷹:“你相信他說的話?”
卜鷹道:“我想不出他為什麽要說謊。”
衛天鵬冷笑,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那種貓頭人身的怪物?”
卜鷹道:“你不信?”
小方忽然說道:“我也不信,可是我相信那三十萬兩黃金,一定是被貓盜劫走的。”
衛天鵬說道:“無論什麽人隻要戴上一個形式像貓頭的麵具,就可以自稱為貓盜。”
小方道:“無論什麽人都可以?無論什麽人都可以在一瞬間殺死你三十四個旋風快刀手?無論什麽人都可以殺死鐵膽神槍和他的鐵血三十六騎?”
衛天鵬不說話了。
就算這群貓盜不是妖魔,是人,一定也是些極可怕的人。
他們不但行蹤飄忽,而且一定還有種詭秘而邪異的武功。
卜鷹忽然道:“我隻相信一點。”
小方道:“哪一點?”
卜鷹道:“如果他們要殺一個人,絕不是件困難的事。”
衛天鵬的臉色變了。
卜鷹冷冷地看著他,道:“還有一點你也應該明白。”
衛天鵬道:“你說。”
卜鷹道:“如果我是貓盜,現在你就已是個死人。”
衛天鵬走了。
在他臨走前的那片刻間,小方本來以為他會出手的。
他已經握住了他的刀,每一個指節都已因用力而發白。
他的刀法絕對可以名列天下所有刀法名家的前十位,他的斬鬼刀鋒利而沉重,而且特別長,他的人也遠比卜鷹高大雄壯。
卜鷹卻很纖弱,除了那雙禿鷹般的銳眼外,其他的部分看來都很纖弱,尤其是他的一雙手,更纖弱如女子。
幾乎連小方都不信他能接得住名震天下的怒箭神弓斬鬼刀。
但是衛天鵬自己的想法卻不同。
所以他走了,帶著他的“旋風三十六刀”中僅存的兩個人走了,連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
衛天鵬無疑是個極謹慎的人,而且極冷酷。
他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些刀手,他們雖然是他的子弟,可是對他已沒有用。
小方卻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不將他們埋葬了再走?”
衛天鵬的回答就像他做別的事一樣,都令人無可非議。
“我已經埋葬了他們。”他說,“天葬。”
卜鷹還沒有走。
他又躺了下去,躺在沙丘後的避風處,用那件寬大的白袍將全身緊緊裹住。
沙漠就像是個最多變的女人,熱的時候可以使人燃燒,冷的時候卻可以使人連血都結冰。
一到了晚上,這片酷熱如洪爐的大沙漠就會變得奇寒徹骨,再加上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在無聲無息中就能扼殺天地間所有的生命。沒有人願意冒這種險。
現在天色已漸漸暗了,卜鷹顯然已準備留在這裏度過無情的長夜。
小方在他旁邊坐下來,忽然對他笑了笑,道:“抱歉得很。”
卜鷹道:“為什麽要抱歉?”
小方道:“因為明天早上你醒來時,我一定還是活著的,你若要等我死,一定還要等很久。”
他已經找到了那隻曾經想食他屍體的鷹,現在他已準備吃它的屍體。
他歎息道:“現在我才知道,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一個人和一隻食屍鷹就會變得沒有什麽不同了。”
卜鷹道:“平常的時候也沒什麽不同。”
小方道:“哦?”
卜鷹道:“你平常吃不吃牛肉?”
小方道:“吃。”
卜鷹道:“你吃的牛肉,也是牛的屍體。”
小方苦笑。
他隻能苦笑,卜鷹說的話雖然尖銳冷酷,卻令人無法反駁。
赤犬還沒有倒下去。
它能支持到現在,因為小方將最後一點水給了它。因為馬雖然是獸,可是馬的獸性卻比人少,至少它不沾血腥。
它不食屍體。
卜鷹忽然又道:“你不但有把好劍,還有匹好馬。”
小方苦笑道:“隻可惜我這個人卻不能算是個好人。”
卜鷹道:“所以別人才會叫你要命的小方。”
小方道:“你知道?”
現在天色已經看不見他的臉色,他的聲音中充滿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卜鷹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小方道:“你還知道什麽?”
卜鷹道:“你的確是個很要命的人,脾氣怪得要命,骨頭硬得要命,有時闊得要命,有時又窮得要命,有時要別人的命,有時別人也想要你的命。”
他淡淡地接著道:“現在至少就有十三個人在追蹤你,要你的命。”
小方居然笑了笑,道:“隻有十三個?我本來以為來得還要多些。”
卜鷹道:“其實根本用不著十三個,隻要其中的兩個人來了就已足夠。”
小方道:“哪兩個?”
卜鷹道:“搜魂手和水銀。”
小方道:“水銀?”
卜鷹道:“你沒有聽過這個人?”
小方道:“水銀是個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卜鷹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隻知道他是個殺人的人,以殺人為生。”
小方道:“這種人不止他一個。”
卜鷹道:“但是他要的價錢至少比別人貴十倍,因為他殺人從來沒有失手過。”
小方道:“我希望他是個女的,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我一定要死,能夠死在一個美女手裏總比較愉快些。”
卜鷹道:“他可能是個女的,可能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也可能是個老頭子、老太婆。”
小方道:“也可能是你。”
卜鷹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也可能是我。”
風更冷,黑暗已籠罩大地,兩個人靜靜地躺在黑暗中,互相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又過了很久,小方忽然又笑了:“我實在不該懷疑你的。”
卜鷹道:“哦?”
小方道:“如果是你,現在我已是個死人。”
卜鷹冷冷道:“我還沒有殺你,也許隻因為我根本不必著急。”
小方道:“也許。”
卜鷹道:“所以你隻要一有機會,就應該先下手殺了我。”
小方道:“如果你不是水銀呢?”
卜鷹道:“殺錯人總比被人殺錯好。”
小方道:“我殺過人,可是我從來沒有殺錯過人。”
卜鷹道:“你殺的人都該死?”
小方道:“絕對是。”
卜鷹道:“可是我知道你至少殺錯了一個人。”
小方道:“誰?”
卜鷹道:“呂天寶。”
他又道:“你明明知道他是富貴神仙的獨生子,你明明知道你殺了呂天寶後,富貴神仙是絕不會放過你的,你當然也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肯為他賣命。”
小方道:“我知道!”
卜鷹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小方道:“因為他該殺、該死!”
卜鷹道:“可是你殺了他之後,你自己也活不久了。”
小方道:“就算我殺了他之後馬上就會死,我也要殺他。”
他的聲音忽然充滿憤怒:“就算我會被人千刀萬剮,打下十八層地獄去,我也要殺他,非殺他不可!”
卜鷹道:“隻要你認為是該殺該死的人,你就會去殺他,不管他是誰都一樣?”
小方道:“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卜鷹居然也歎了口氣,道:“所以現在你隻有等著別人來要你的命了!”
小方道:“我一直都在等,時時刻刻都在等。”
卜鷹道:“你絕不會等得太久的。”
無邊無際的黑暗,死一般的靜寂,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生命。
小方也知道自己不會等得太久,他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兆。
水銀是無孔不入的,絕不會錯過一點機會。
水銀流動時絕對沒有一點聲音。
你隻要讓一點水銀流入你的皮肉裏,它就會把你全身的皮都剝下來。
一個人如果叫作水銀,當然有他的原因。
小方受的傷很不輕,傷口已潰爛,一隻鷹的血肉,並沒有使他的體力恢複,在他這種情況下,他好像隻有等死。
等死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卜鷹忽然又在問:“你知不知道搜魂手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知道。”
搜魂手姓韓,叫韓章。
他並不時常在江湖中走動,但是他的名氣卻很大,因為他是富貴神仙供養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的獨門兵刃就叫作“搜魂手”,在海內絕傳已久,招式奇特毒辣,已不知搜去過多少人的魂。
卜鷹道:“但是還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小方道:“什麽事?”
卜鷹道:“他另外還有個名字,他的朋友都叫他這個名字。”
小方道:“叫他什麽?”
卜鷹道:“瞎子。”
瞎子並不可怕。
但是小方聽見這兩個字,心就沉了下去。
瞎子看不見,瞎子要殺人時,用不著看見那個人,也一樣可以殺了他。
瞎子在黑暗中也一樣可以殺人。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在這種令人絕望的黑暗中,瞎子遠比眼睛最銳利的人更可怕。
卜鷹道:“他並沒有完全瞎,但是也跟瞎子差不多了,他的眼睛多年前受過傷,而且……”
他沒有說下去,這句話就像是忽然被一把快刀割斷了。
小方全身上下的汗毛在這一瞬間忽然一根根豎起。
他知道卜鷹為什麽忽然閉上了嘴,因為他也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既不是腳步聲,也不是呼吸聲,而是另外一種聲音。
一種不能用耳朵去聽,耳朵也聽不見的聲音,一種隻有用野獸般靈敏的感覺才能聽見的聲音。
有人來了!
想要他命的人來了。
他看不見這個人,連影子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距離他已越來越近。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沙粒,冰冷的劍。
小方已握住了他的劍。
他還是看不見這個人,連影子都看不見。
但他已感覺到一種奪人魂魄的殺氣。
他忽然往卜鷹那邊滾了出去。
卜鷹剛才明明是躺在那裏的,距離他並不遠,現在卻已不在了。
但是另外一定有個人在,就在他附近,在等著要他的命。
他不敢再動,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漸僵硬。
忽然間,他又聽見了一陣急而尖銳的風聲。
他十四歲時就開始闖**江湖,就像是一條野狼般在江湖中流浪。
他挨過拳頭,挨過巴掌,挨過刀,挨過劍,挨過各式各樣的武器和暗器。
他聽得出這種暗器破空的風聲,一種極細小、極尖銳的暗器,這種暗器通常都是用機簧打出來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他沒有閃避,沒有動。
他一動就死。
“丁”的一聲,暗器已經打下來,打在他身旁的沙粒上。
這個人算準他一定會閃避,一定會動的,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不論他往哪邊閃避,隻要他一動就死。
他沒有動。
他聽出風聲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過來的,他也算準這個人出手的意向。
他並沒有十成把握,這種事無論誰都絕不可能有十成把握的。
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刹那,他也沒法子多考慮。
但是他一定要賭一賭,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用自己的判斷來下注。
這一注他下得好險,贏得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