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愛恨生死一線
波娃凝視著他。
“你殺我也好,不殺我也好,我都不勉強你。”波娃道,“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
“什麽事?”
“你不殺我,有人就要殺你!”波娃道,“我若不死,你一走出這間禪房,就必定死在噶倫喇嘛的劍下。”
“我知道。”小方說。
說出了這三個字,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愛與恨,是與非,生與死,本來就像是刀鋒劍刃,分別隻不過在一線間而已。
小方走出了禪房,就看見噶倫喇嘛已經在外麵的小院中等著他。
日色漸暗,風漸冷。
噶倫喇嘛就站在一棵古樹下,風動古樹,大地不動。
這位高僧也沒有動。
他看來雖然還是那麽枯瘦老弱,但是他的安忍已能靜如大地。
唯一的一點變化是,當他看到小方時,眼睛裏仿佛也露出一抹憐憫和哀傷。
這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算準小方是絕對下不了手的。
小方掌中仍有劍,劍光仍是碧綠色的。
噶倫喇嘛看著他手裏的劍,淡淡地說:“名劍如良駒,良駒擇主,劍也一樣,你不能善用它,它就不是你的。”
“這柄劍本來就不是我的,是你的。”小方說。
噶倫喇嘛慢慢地伸出手:“不是你的,你應該還給我。”
小方絲毫沒有猶疑,就將這柄劍還給了他。
這柄劍的鋒利,絕不在他的“魔眼”之下,如果他掌中握有這樣的利器,未必絕對不是噶倫喇嘛的敵手。
但他卻仿佛完全沒有想到噶倫喇嘛要他交還這柄劍,就是為了要用這柄劍殺他的。
他也沒有……
夕陽已隱沒在高聳的城堡與連綿的雉堞後,隻剩下慘碧色的劍光在暮色中閃動。
噶倫喇嘛忽然長長歎息:“你本來也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就好像普鬆一樣,隻可惜現在你也死了,我縱然不殺你,你也已和死人全無分別。”
他抬起頭,凝視小方:“現在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小方立刻道:“有,我還有話說,還有事要問你。”
噶倫喇嘛道:“什麽事?”
小方逼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恨波娃,恨她毀了你最親近的人,你也恨你自己,因為你完全不能阻止這件事。”
他忽然提高聲音,厲聲問:“你為什麽不阻止他們?為什麽還要把她留在這裏?為什麽不親手殺了她?你究竟怕什麽?”
噶倫喇嘛沒有回答,沒有開口,掌中的劍光卻閃動得更劇烈。
難道他的手在抖?世上還有什麽事可以使這位高僧震驚顫抖?
小方的話鋒更逼人:“你明明可以阻止這件事發生的,那麽普鬆根本就不會死。你心裏一定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非但不敢去殺波娃,甚至連見都不敢去見她。”
噶倫喇嘛忽然開口:“你是不是要我去殺了她?”他問小方,“如果我要殺你,是不是就應該先去殺了她?”
“是。”小方的回答直接明確。
他並不想要波娃死,可是他自己也不想死,他出了個難題給噶倫喇嘛。
他確信噶倫喇嘛也跟他一樣,絕不會對波娃下手的,否則波娃早已死了無數次。
但是這次他又錯了。
他剛說出了那個“是”字,噶倫喇嘛瘦弱的身子已像是一陣清風般從他麵前掠過去,掠入那間禪房。
等他跟進去時,噶倫喇嘛掌中那柄慘碧色的長劍,劍鋒已在波娃咽喉上。
劍光照綠了波娃的臉。她的臉上並沒有一點驚慌恐懼的表情。
她不信噶倫喇嘛會下手。
“你想幹什麽?”波娃淡淡地問,“難道你想來殺我?難道你忘了我是什麽人?忘了我們之間的密約?”
“我沒有忘。”
“那麽你就該知道,你若殺了我,不但必將後悔終生,你的罪孽也永遠沒法子洗得清了。”
波娃說得很肯定,肯定得令人不能不吃驚。
她究竟是什麽人?
一個魔女和一位高僧間,會有什麽秘密的約定?約定的是什麽事?
小方想不通,也不能相信。
可是噶倫喇嘛自己並沒有否認。
“我知道我不能殺你的,但是我寧可永淪浩劫,也要殺了你。”
“為什麽?”
“因為普鬆是我的兒子。”噶倫喇嘛道,“我二十八年前,也遇到過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
波娃的臉色變了。
她並不是因為聽見了這秘密而吃驚,而是因為她知道噶倫喇嘛既然肯將這秘密告訴她,就一定已經下了決心要置她於死地。
小方的臉色也變了。
他也看出了這一點,他不但驚訝,而且悔恨,因為噶倫喇嘛的殺機是被他逼出來的。
他絕不能眼看著波娃因他而死。
這一劍還未刺下,小方已撲過去,右掌猛切噶倫喇嘛的後頸,左手急扣他握劍的手腕脈門。
噶倫喇嘛沒有回頭。
他以左手握劍,他的右臂關節忽然扭曲反轉,反手打小方的腰。
任何人都絕對不會想到一個人的手臂竟能在這種部位扭轉,從這種方向打過來。
小方也想不到。
他看見噶倫喇嘛的手臂扭轉時,他的人已被擊倒。
劍鋒距離波娃的咽喉已不及兩寸。
噶倫喇嘛這一劍刺得很慢,抑製多年的情感和愛心忽然湧發,他對波娃的仇恨也遠比別人恨得更深。
他要看著這個毀了他兒子的魔女慢慢地死在他的劍下。
現在已經沒有人能挽回波娃的性命了。
小方幾乎已不忍再看,想不到就在這一刹那,他忽然又看見了一道劍光閃電般飛來,直刺噶倫喇嘛後頸上的大血管。
這一劍來得太快,刺得太準。
噶倫喇嘛不得不救。
他的劍反手揮去,迎上了這道淩空飛擊的劍光,雙劍相擊,聲如龍吟,飛激出的火星,就像是元宵夜時放出的煙花。
接著,又是“奪”的一聲響,一柄劍斜斜地釘入了橫梁。
隻有劍,沒有人。
這一劍竟是被人脫手飛擲出來的,人還在禪房外,脫手擲出的一劍,竟有這種聲勢,這種速度,噶倫喇嘛雖然還未見到這個人,已經知道他的可怕。
小方卻已經猜出這個人是誰了,雖然他從未想到這個人會來救波娃,但是他認得這柄劍。
斜插在橫梁上的劍,赫然竟是他的魔眼。
陰暗的禪房,雪白的窗紙,窗戶半開,劍自窗外飛來,人呢?
魔眼釘入橫梁時,噶倫喇嘛已穿窗而出,小方隻看見一道碧綠的劍光飛虹般穿出窗戶。
他的人已不見了。
他枯瘦的身子已融入劍光中,他的人已與劍相合,幾乎已達到傳說中“身劍合一”的無上妙境。
他的“赤鬆”也是劍中的神品。
卜鷹如果還在禪房外,用什麽來擋這一劍?
小方忽然躍起,去摘梁上的劍,希望能及時將這柄劍交給卜鷹。
他的手還沒有伸出去,橫梁上的屋瓦忽然碎裂,一隻手從破洞中伸下來,攫去了這柄劍。
一隻瘦削而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幹淨。
小方認得這隻手,他也曾經握過這隻手。
來的人果然是卜鷹。
卜鷹為什麽要來救波娃?是為了小方,還是為了另一種至今沒有人知道的原因?
小方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外麵又響起了一聲龍吟。
赤鬆與魔眼雙劍再次相擊,龍吟聲還未停歇,小方也已到了禪房外。
暮色已深沉。
小方看不見卜鷹的人,也看不見噶倫喇嘛,隻看見兩道劍光遊龍般盤旋飛舞,森森的劍氣中,古樹上的木葉蕭蕭而落,小方的衣袂也已被振起。
這是小方第一次看見卜鷹的劍術。
他練劍十餘年,至今才知道劍術的領域竟是如此博大。
他癡癡地看著,隻覺得手足冰冷,心也開始發冷,直冷到趾尖足底。
這一戰誰能勝?
碧綠的劍氣看來仿佛更盛於魔眼的寒光,飛旋轉折間仿佛更矯捷靈動。
但是小方卻忽然發覺勝的必是卜鷹。
因為赤鬆的劍氣雖盛,卻顯得有些焦躁急進。
急進者必不能持久。
他果然沒有看錯,赤鬆劍上的光華雖然更鮮豔翠綠,劍風中卻已沒有那種淩厲的殺氣了。
然後又是“嗆”的一聲龍吟,雙劍三次拍擊。
龍吟聲歇,滿天劍光也忽然消失,古樹上的木葉已禿,禪院中忽又變為一片死寂。
噶倫喇嘛不知何時已坐下,盤膝坐在落葉上,暮色中,又變得和小方第一眼看見他時那麽平靜、陰暗、衰弱。
赤鬆已不在他手裏。
他的掌中無劍,心中也已無劍。
他已經不是剛才那位能以氣催劍殺人於眨眼間的劍客。
他放下他的劍時,就已重入禪境,又變為一位心如止水的高僧。
他心裏的戾氣和殺機、情與仇、愛與恨,都已隨著他的劍氣宣泄而出,就在小方覺得他劍風中已無殺氣時,他心中的禪境又進了一層。
卜鷹靜靜地站在他麵前,靜靜地看著他,神色嚴肅恭謹,眼中充滿尊敬,忽然合十頂禮:“恭喜大師!”
“為何恭喜?何喜之有?”
“大師已在劍中悟道。”卜鷹道,“恭喜大師的修為又有精進。”
噶倫喇嘛微笑,慢慢地合上眼睛。
“你好。”他從容揮手,“你去。”
卜鷹還沒有走,噶倫喇嘛忽又張開眼,大聲做獅子吼!
“為何要你去?為何我不能去?”
這兩句話說出,他陰暗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層祥和的神色。
卜鷹再次合十頂禮,噶倫喇嘛已踏著落葉,走入深沉的暮色裏。
夜空中忽然有星升起。
赤鬆還留在地上,光華碧綠的劍鋒,已變得暗淡無光。
名劍正如劍客,也是不能敗的。
卜鷹目送噶倫喇嘛的背影消失,忽然輕輕歎息。
“他沒有敗。”卜鷹道,“就是敗了,也不是敗在我的劍下。”
“不是?”
“絕對不是。”卜鷹道,“他敗,隻因為他根本沒有殺我的意思,隻不過想用我激發他的劍氣,泄出他心中的戾氣與殺機。”
卜鷹慢慢地接著道:“他根本沒有勝我之意,又怎麽能算是敗?”
小方明白他的意思。
安忍多年的高僧,忽然發覺心中竟有**無法抑製時,往往在一瞬間就會墜入魔劫。
“魔”與“道”之間的距離,也正如愛與恨一樣,僅在一線間。
現在劍客已敗,高僧卻已悟道了。
卜鷹凝視著小方,眼中又露出欣慰之色,他看得出小方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小方的心卻很亂。
他有很多話要問卜鷹,他已覺察到波娃和卜鷹之間,也有種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的神秘關係。
他沒有問,隻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問。
卜鷹沒有說,是不是也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說?
半開的窗戶已闔起,禪房裏沒有燃燈,也沒有動靜,隻有波娃一個人靜坐在黑暗中。
她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
卜鷹慢慢地轉過身,麵對夜空中第一顆升起的大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心裏有個打不開的結。”
小方承認。
卜鷹又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真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就跟我走,可是我勸你,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次小方沒有接受卜鷹的勸告。
他跟著卜鷹走了,走向東方的小屋。
星光在沙漠中看來仿佛更明亮,他們已經在沙漠中奔馳了三天。
小方想不到卜鷹為什麽又將他帶入沙漠來,他也沒有問。
他相信卜鷹這次一定會給他一個明確完整的答案,讓他能解開心裏的這個結。
他們快馬奔馳,休息的時候很少,這三天中他們走的路,已經比上次十天中走的更多。
無情的沙漠還是同樣無情,第三天的黃昏,他們又回到那一片風化的岩石間。
小方永遠忘不了這地方,因為這裏正是他初遇波娃的地方,也正是衛天鵬他們的駐紮地,現在那帳篷雖然已不知哪裏去了,但那帳篷中發生的事,卻是小方這一生永難忘懷的。
卜鷹已下馬,和小方分享一塊幹牛肉和一袋青稞酒。
這三天他一直很少開口,但是每當酒後,小方就會聽見他又在低唱那曲悲歌,那種男子漢的情懷,那種蒼涼中帶著豪邁的意境,總是比酒更令人醉。
“我們什麽時候再往前走?”
“我們不再往前走了。”卜鷹回答,“這裏就是我們的地頭。”
“你帶我到這裏來幹什麽?”小方又問。
這裏既然是他們的目的地,難道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這裏?
卜鷹還是沒有把答案給他,卻從馬鞍旁的一個革囊裏拿出了兩把鐵鋤,拋了一把給小方。
他要小方跟他一起挖地。
難道他已將問題的答案埋藏在地下?
夜漸深。
他們挖得也漸深,已經挖過了一層鬆軟沙礫,又挖過了一層風化的岩石。忽然間,“丁”的一聲響,小方突然感覺到自己手裏的鋤頭挖到了一層堅硬的金屬。
然後他就看見了岩石中有金光在閃動。
是黃金!
這一片岩石間,地下全都是黃金。
卜鷹拋下鋤頭,麵對小方道:“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為什麽要帶你到這裏來了。”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富貴神仙呂三失劫的那三十萬兩黃金,全都在這裏。”
“是你埋在這裏的?”
“是我。”卜鷹道,“我就是貓盜。”
小方雖然早已想到這一點,卻還是不能不吃驚。
卜鷹凝視著他,慢慢地接著說:“我們那隊伍裏,每個人都是貓盜,他們才真正是久經訓練、百戰不死的戰士,衛天鵬屬下那些人跟他們比起來,隻能算是初學刀劍的孩子。”
他聲音中並沒有譏誚之意,因為他說的是事實:“衛天鵬找不到這批黃金,因為他想不到我們根本不想將這批黃金運出沙漠。”
“永遠都不想運出去?”
“永遠!”
卜鷹的回答極肯定,小方卻更想不通了。
他們費盡苦心,盜劫這批黃金,當然是為了黃金的價值。
如果把黃金永遠埋在地下,黃金豈非也變得和沙石塵土無異?
卜鷹不等小方問出來,已經先回答了這問題:“我們並不想要這批黃金,我們截下來,隻不過因為我們也不能讓呂三他們利用這批黃金去對付別人。”
“別人?”小方忍不住要問,“別人是些什麽人?”
“就是這兩天你天天都能看得見的那些人。”卜鷹道,“也就是波娃、班察巴那他們的族人和姐妹兄弟。”
“呂三為什麽要對付他們?”小方又問,“準備怎麽樣去對付他們?”
卜鷹先要小方將挖掘出的沙石重新埋好,才開始敘說這件事:“他要推翻藏人已信奉百年的宗教,要刺殺他們心目中的活佛,要在這裏建立他自己的宗教。”
這是個極龐大的計劃,呂三不擇手段來做這件事,隻因為——
“他信奉的是拜火教,他父親是波斯人,是個狂熱的拜火教徒。”卜鷹道,“所以他要用拜火教去取代喇嘛在西藏的地位。
他的態度極嚴肅:“但是這種宗教信仰已在藏人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呂三這計劃如果實現了,西藏必將永無寧日。”
“所以你們不能讓他的計劃實現。”
“絕不能。”卜鷹說得更堅決,“為了阻撓他,我們也不擇一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
小方沉默,卜鷹又道:“第一個犧牲的就是波娃。”他說,“犧牲最大的就是她。”
“她才是班察巴那說的那個為了族人而犧牲自己的女人?”小方問,“不惜犧牲一切潛伏到呂三那組織內部去做奸細?”
“不錯,她是的。”
卜鷹道:“這秘密我們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在那不祥的‘黑羽之帳’中,我隻有讓你誤會她,在‘死頸’外那一戰中,我們也絕不能讓她走出第三頂轎子。”
小方也已漸漸明白。
“所以噶倫喇嘛才肯讓她住在布達拉宮裏,所以你才會去救她。”
“因為我絕不能讓她死在噶倫喇嘛手裏,又不能讓噶倫喇嘛抱憾終生。”卜鷹道,“為了噶倫喇嘛的宗教,她的犧牲已太大。”
他聲音中充滿悲傷:“她非但不惜犧牲自己,甚至不惜犧牲她所愛的人。”
——波娃最愛的這個人是誰?
小方沒有問,也不必再問。
呂三當然要為自己的獨生子複仇,為了取得呂三的信任,波娃隻有犧牲小方,她自己不忍下手,隻有要普鬆去替她做這件事。
一個女人,為了一種更偉大的愛和信仰,竟不惜犧牲自己心愛的男人,雖然這個男人是完全無辜的,她也置之不顧。
她這麽樣做,有誰能說她錯?
小方什麽話都沒有再說,隻是慢慢地躺了下去,靜靜地躺在星光下。
遙遠的星光,寒冷無情的大漠之夜,如果他有淚流出,也一定結成了冰。
他沒有流淚,經過這件事之後,他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再流淚。
卜鷹並沒有解釋為什麽要將這秘密告訴他。“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這種話是用不著再說第二次的。
“現在我已將我的事全都告訴你。”
卜鷹隻簡單地說明了一點:“你可以考慮,是留下來跟我在一起,還是走?”
“我會考慮。”小方說。
“隨便你要考慮多久,但是你決定的時候,一定要先來告訴我。”
小方答應。
星光遙遠暗淡,夜色寒冷淒清,他們彼此都看不見對方臉上的表情。
過了很久,小方才說:“你做事一向極謹慎,可是這次卻做得太冒險了。”
“冒險?”
“你不怕有人跟蹤我們到這裏來?不怕別人發現這些藏金?”
卜鷹沒有說話,黑暗中卻傳來一陣笑聲:“他不怕有人跟蹤,因為他知道這一路上我都在你們的附近,就算有條狐狸想跟蹤你們,我也已抓住了它,剝下了它的皮。”
這是班察巴那的聲音。
小方躍起時,班察巴那已站在他麵前,距離他已不及五尺。
這個人的行動遠比沙漠上最狡黠的狐狸更難被人發現,他的動作比風更驟,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他凝視著小方。
“他當然也不怕你會泄露他的秘密。”班察巴那淡淡地說,“從來沒有人能泄露我們的秘密。”
他在笑,但是他的笑容卻像是這淒涼的大漠之夜一樣神秘、冷酷無情。
他們又回到了拉薩,燦爛的晴天、躍動的生命和那美麗開朗的藍色陽光都在等著他們。
卜鷹又將小方交給了她。
“他要到哪裏去,你就帶他到哪裏去!”卜鷹吩咐,“他要什麽,你就給他什麽。”
聽到他說的話,想到班察巴那冷酷的笑容,使人很容易聯想到一個死刑犯在臨刑前,無論作什麽要求也都會被答應的。
他將這絕不容任何人泄露的秘密告訴了小方,在某方麵說也無異宣判了小方的死刑。
小方沒有這麽想,他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陽光還是笑得那麽愉快開朗,她沒有問他這幾天到哪裏去,隻問他:“你想要什麽?想要我陪著你到哪裏去?”
三天之後,小方才回答她這個問題。
“我要一萬兩銀子。”小方說,“我要到一個你絕不能陪我到的地方去。”
這三天裏,他們幾乎朝夕都在一起,她陪著小方去做一切別的女人絕不肯陪男人做的事。
她陪他豪賭,陪他痛飲,有時喝醉了,他們甚至睡在一起。
有一天小方酒醒時,發現她竟睡在他身旁。
她睡著的時候遠比醒時更溫柔、更美麗,更像一個女人。她的身材柔美、皮膚雪白、氣味芳香。
宿醉初醒時那種烈火焚燒般的強烈欲望,使得小方幾乎忍不住要占有她。
他忍住了,他用冷水衝淋了將近半個時辰,他們之間還是清白的。
可惜他們的清白非但沒有人知道,可能也沒有人相信。
陽光竟完全不在乎,不管別人對他們怎麽想,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