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謎樣人

程垓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一間茶館,覺得腹中雷鳴,進了茶館,見裏麵客人疏落,僅有兩個人。東邊的一個是道家打扮的全真,麵目清臒,長了三綹長須;西邊的一個是個滿身肮髒的乞丐,但雙眼威凜有光,一看便知並非普通的乞丐,委實是有來頭的人物。

程垓也不理會,此時他經過和棋兒一戰之後,感到自己的武功實在不濟,枉負虛名。當初他出道時,認為江湖上除了他師尊赤成子之外,無人能和他打個平手,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了。

落座之後,酒保泡了一壺好茶前來,程垓自斟自飲,暗自盤算,想不到這半個月來,所經曆的竟有如許多的奇怪事情,使得他出乎意料之外。殘金毒掌的再度出現武林,使武林人士遭劫,金剛掌司徒項城因失去鏢銀而出做獨行盜,盜官府銀兩慘死,古濁飄的詭異行藏,這一切事情,都是使程垓感到驚異的。

正在此時,門外一條人影,直闖而入,來到程垓身旁坐下。程垓定神一看,來人非他,正是使他認栽的棋兒,不禁訝道:“棋兒,你來這裏幹嗎?是公子叫你來找我的?”

棋兒睜大了眼睛,問道:“程師傅,這裏並不是你的地方,這間茶館又不是你開設的,你可以來,難道我不可以來嗎?”

程垓點頭道:“當然你可以來,我是問你,是不是公子叫你來的?”

本來程垓給棋兒打敗,應該對他憎惡才是,但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力量實在不濟,如此武功,怎能爭強,因此對於棋兒卻並無惡感。

棋兒搖頭道:“公子不會叫我來的。”頓了一頓又問道:“程師傅,你是不是很怕我們家公子?”

這可使得程垓難以回答,對古濁飄,程垓到今還摸不清他究竟是什麽人。

這古濁飄,端的是一個使人費解的人物,不過,提起古濁飄,卻是使任何人都感到興趣的,等於是一個謎,無論如何,也得要把這個謎揭開。

棋兒見他苦苦地在想,便問道:“程師傅,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記起剛才我贏了你半招的情景?”

程垓搖頭道:“不,你的武功好,我輸是應該的。”程垓也想透了強勝劣敗的問題。

棋兒忽然把聲調壓低,道:“程師傅,你不要難過,剛才我和你不過是玩玩,並非有意和你為難,故此,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你曾輸給我的。”

程垓伸手向棋兒的肩膀輕輕一拍,點頭道:“棋兒,你智勇雙全,將來一定是武林的傑出人物,可惜……”

棋兒連忙問道:“可惜什麽?”

程垓道:“可惜你年紀太小,否則便可以多一個人來對付殘金毒掌了。”

棋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殘金毒掌的厲害,看來沒有人可以勝得過他的了。”

程垓心念一動,問道:“你怎知道?”

棋兒神秘一笑,這一笑甚是詭譎。

此時,奇事又發生了,坐在東邊的道士,捧著酒壺,朗聲吟道:“天地正氣,清濁有形,清者清,濁者濁,世人若知時,已是大夢醒。”

這幾句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語句,在道士口中唱出來,卻非常動聽。而程垓的耳朵,卻有點轟然的感覺,程垓不禁暗忖:“好深湛的內功!”

原來練武的人,凡是內功到了深湛的境界,每一句說話,都可以直透入對方的神經,甚至可以把對方五髒毀掉,這看來平平無奇的道士,竟有如此功力,使程垓為之一愕,幸虧他也是練過武的人,道士的內勁雖能刺激起他,卻隻不過是耳鼓裏嗡嗡作響。

可是,更奇的事情又出現,坐在西邊的一個叫花子,霍然站起,仰天長笑,連打幾個哈哈,笑個不停。

棋兒拉著程垓,低聲道:“你不要作聲,千萬不要介入這漩渦中。”

程垓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那道士突然麵色一轉,由紅變青,隨即呷了一口酒,向著叫花子噴過去,一陣酒花,當作暗器使用,隻要給這酒花射中,身軀定會變為蜂巢。

程垓也是個內行的人,一見此情形,“啊”的一聲衝口而出,替那叫花子著急。

刹那之間,叫花子雙足往地一點,一個“旱地拔蔥”,身軀淩空跳起,把酒花避過,在半空中打了一個筋鬥,然後落地,笑道:“好厲害的一招‘漫天風雨’!”

驀地,“砰”的一聲,叫花子和道士各自退開數尺,兩人都倒在地上,程垓禁不住搖頭道:“兩敗俱傷了!”

程垓說得不錯。與那叫花子動手的道士尹誌清雖然是功力深厚,但叫花子的武功誠如棋兒所說的怪異非常,當時尹誌清用崆峒派的“三真氣功”由丹田貫注於一雙筷子上,所以這雙筷子堅硬非常,把鐵拐壓下。但叫花子卻施出丐幫的“哭喪棒法”,鐵拐一沉,向尹誌清胸膛打去,尹誌清雖內勁高強,硬接一拐,卻不免倒地,而他在臨危的刹那間,一雙筷子卻脫手飛出,插向叫花子的期門穴,故此叫花子也倒下來。

程垓見這情形,惻隱之念油然而興,想上前察看兩人的傷勢,棋兒連忙拉住他,道:“程師傅,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看你還是不要介入為好。”

江湖上的恩怨?這句話可把程垓提醒了。

是的,江湖上的恩怨多著了,以他的力量,怎能排解?因此,他便想到殘金毒掌的再次出現武林,為何而來?棋兒道:“程師傅,不如回公子那裏去吧!”

程垓似乎對棋兒一切的話都非常服從似的,便和棋兒返回古濁飄的相府之中。

古濁飄沉鬱而冷峻地站在庭院中,程垓想起玉劍蕭淩的事,問道:“古公子,玉劍蕭淩的病勢怎樣?”

古濁飄依然是那麽淡然,道:“程兄,你少管些事吧!”

程垓默然,他想到玉劍蕭淩是武林人士邀來對付殘金毒掌的,如今不知她的病勢如何,不免心中思疑,便側臉再一看古濁飄,卻見他雖是滿麵關切之容,但是卻沒有一絲驚疑的表示,心內不禁一動。

因為按理說來,在相府花園中突然發現玉劍蕭淩,這位風姿翩翩的相國公子無論如何也會覺得驚異和懷疑,除非……但此時此地,卻已容不得程垓多思索,他此刻雖然雄心未泯,但卻也不願意牽涉到此類事裏去,微微抬首,仰望白雲蒼穹,想起已經故世了的老友金刀無敵,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這故事千層百結,到此為止,才隻打開了一結而已,那就是古濁飄不但會武,而且武功必不弱。

但古濁飄與殘金毒掌之間到底有無關聯?若有,那麽有何關聯?玉劍蕭淩之父飛英神劍蕭旭何事北來?又為何行蹤詭秘?殘金毒掌行事為何忽善忽惡?又為何在金刀無敵黃公紹屍身上找不到金色掌印?難道除了真的殘金毒掌外,還有一個是假冒的嗎?還有殘金毒掌百年來行蹤倏忽,幾次已被武林確定身亡,但事隔多年,又為何忽然出現?若說是他人假冒的,但又為何身法武功絲毫未變?而且還仍然是斷指斷臂,甚至連秉性也一成未改呢?這些疑團正如抽絲剝繭,真相究竟如何,要慢慢才解得開。

看官,你道程垓所見的道士尹誌清和叫花子在酒館中搏鬥,以生命來決勝負,究竟是有什麽過節,是否關及於江湖間的恩怨?是的,尹誌清和叫花子確是有過節,而且,這不是他兩人之事,乃是崆峒派與江南丐幫的梁子。這叫花子名喚莫愁人,是江南丐幫的有數人物,手下一支哭喪棒橫行江南,原來江南丐幫是有一個幫規,凡是能傳得幫主哭喪棒法的,便有資格被認為是可以繼承幫主了,莫愁人是有資格做幫主的一個,故此他能夠得傳哭喪棒法厲害之處,真是使人意想不到。

江南丐幫現時的幫主是馬孟良,已是第三代丐幫掌門人,這丐幫乃是由勞天亮所創,集合江南一代有氣節的叫花子,組成了一個丐幫。叫花子並不是專門沿門托缽求乞,而是有大部分江湖人士不滿當朝皇帝昏聵無能,知道大勢已去,又不想反叛,於是便流浪在各處,知道勞天亮組織丐幫,聞風而至,紛紛前來依附,丐幫的勢力便越來越雄厚。

勞天亮臨終時,把十個武藝最強的弟子召集起來,要各人比試武藝,武藝最好的,便是丐幫的掌門人,也就是丐幫的幫主。

凡是能成為丐幫的幫主,固然武藝是要好,而且更要能以德服人,因為江南的叫花子不少,如果不能以德服人,這是不能做丐幫統領的。勞天亮把十個弟子招來比試過武藝之後,覺得其中一個名叫蕭琪的弟子武功最強,便遺命他為幫主。蕭琪依照始創幫主的說話,臨終之時,也選了一個武功最強的,那便是現在的掌門人馬孟良了。

當日馬孟良奪得幫主的寶座,並非容易的,各弟子中,除了馬孟良之外,還有一個弟子,便是劉文海,在蕭琪未死之前,劉文海和馬孟良對於丐幫的寶座早存了覬覦之念。因此兩人除了在哭喪棒上用功外,還獨自研究一種特殊武功,務求在試武之日,能夠把對方擊倒。結果劉文海練得一套“三合功”,這“三合功”非常厲害,分為天地人三段,完全以內勁取勝,劉文海把三合功運用在哭喪棒上,使“哭喪棒法”更精妙非常。本來任何丐幫弟子,都會認為第三代幫主的寶座一定是劉文海所得的了,但是,在比試之日,到最後階段時,他的唯一敵手馬孟良竟使出一門極其怪異的“迷魂棒法”,這“迷魂棒法”融合到本門的“哭喪棒法”中,便把劉文海打敗。

結果當然是馬孟良奪了丐幫幫主寶座,但劉文海卻不服,認為馬孟良所使的乃是一種邪術,並非丐幫本門“哭喪棒法”,向各人宣稱,要推翻馬孟良的丐幫幫主地位。不過,這丐幫幫主並不是隨便可以調換,除非是幫主犯了不可原諒的過失,才能由門下丐幫弟子聲討,推舉另一個人來做。

現在劉文海因本領不及馬孟良,竟然要推翻馬孟良的幫主寶座,這當然得不到附和。劉文海一怒之下,馬上聲言脫離丐幫,這無形中是反叛,故此丐幫弟子對劉文海並不原諒,要追捕劉文海,但是劉文海的武功,除了幫主馬孟良能勝過之外,沒有一個人能勝得他,所以沒有辦法。

劉文海其後也就改投入崆峒派玉山長老門下,劉文海本身武藝既然高強,又得玉山長老的悉心教導,武功比他在丐幫時更加厲害,一手崆峒派的“飛雲劍術”,在江湖上也是叫得響的。

憑他本身的三合功和飛雲劍術,把崆峒派的名氣在武林中振起,本來崆峒派在武林中已經失掉了地位,一旦能夠振起聲威,崆峒派的人,個個都為之歡喜不迭,結果,玉山長老死後,便推舉劉文海為崆峒派的掌門人。

劉文海因屬於丐幫反叛之徒,丐幫的人,對他甚是痛恨,雖然他現在已經做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仍然要把他捉回來,由丐幫處置。劉文海對於丐幫這樣咄咄迫人,甚是反感,本來他就是對丐幫不滿,如今有了這關係,更是仇視。

由於這個緣故,便弄到江南丐幫和崆峒派之間甚是不和,這些恩怨,十多年來,沒法解決。

曾經有好多次,武林高手想排解兩派的糾紛,可是,由於兩派的掌門人積怨甚深,因此,任憑如何排解,也沒有辦法,自此兩派之間,越變越惡劣,成為敵對的狀態。

當日尹誌清和莫愁人也曾交過一次手,雙方都占不到便宜,現在酒館相遇,挑起舊恨,便來一次決鬥,想不到又是兩敗俱傷。

此時莫愁人因給尹誌清用筷子插入胸膛,受傷非輕,但他內功深厚,仍然能支持住,從地上躍起,扶著重達百斤的鐵拐走出酒館,走到門前,回頭望了尹誌清一眼,冷冷地說:“尹誌清,山水有相逢,我們碰頭的機會還多著呢!”

說罷便急促地跑去,轉眼之間失去蹤跡,他心窩給筷子插著,受傷非輕,但外表上看來卻似毫不在乎的樣子,這顯然是功夫深厚的關係。

尹誌清的胸膛給莫愁人的鐵拐打了一拐,躺在地上,好一會才能站起來,麵色灰白,離開酒館。他知道莫愁人的一拐,沉重非常,雖則勉強支持,也不能支持得多少時候,於是,盡量把內勁運行在受創的部位。崆峒派是以內功見稱,更兼現在掌門人劉文海把自己所創的三合功融會進去,化成“三真氣功”,更加厲害,尹誌清雖是崆峒派的第二代弟子,但追隨劉文海多年,日夕磨煉,內功造詣自是不弱,故此才能挨得起莫愁人的一拐,否則定會命喪當場。

於是他極力支持著,徑往東走去,來到一間大屋門前,才不支倒地。

這間大屋乃是威震武林的“七星劍”霍無涯的住宅,當年霍無涯在北京城內開設一間耀武鏢局,十年前封劍收山,把鏢局結束,不理世事,日夕依伴的僅是他的女兒霍月娥,閑來無事,便把自己在武林稱霸的七星劍術傳授給女兒。對於江湖間的恩怨事情,已是沒有閑情去理會,免惹是非,故此殘金毒掌再度出現武林,與江湖人士為難,他並不是不知道,隻因不理世事多時,不想置身其間,況且,一個人在江湖間混了幾十年,對於這些事情,他也看得透了。

此時,廳堂正中擺著七盞油燈,霍月娥在油燈中間,持寶劍起舞,霍無涯坐在椅上,講述劍訣,霍月娥依照父親所說的劍訣,一招一式地練習。

驀地,有個仆從由外麵飛奔進來,氣急敗壞地道:“霍老爺,門口有道士倒在石階前,看來是受了重傷,前來求你醫治,不支倒地的。”

雖然霍無涯對於江湖間的恩恩怨怨,並不理會,但由於他精通醫理,凡是有人受傷,前來求他醫治的,無論是何門何派,他都一律醫治,絕不推辭。

霍無涯聽得仆從說有人受傷,點頭道:“把他抬進來。”

仆從應諾一聲,便出去把尹誌清抬入,霍無涯一看,奇道:“原來是尹誌清,本來他的本領不弱,何以竟會傷得如此重!”

當下霍無涯便叫女兒入房取出兩顆自製的九轉還魂丹來,用水化開了,叫仆從把尹誌清的牙關撬開,把藥水倒進尹誌清的口中。

霍月娥在房中問道:“爹爹,這道士你認識麽?怎會傷得如此厲害?”

霍無涯道:“此人名叫尹誌清,乃是現今崆峒派掌門人劉文海的得意弟子,以前我和劉文海相敘時,曾見過他一麵,當時他的武功底子已經很好,現在隔了多年,他的武功當大有進展,打傷他的人自是不弱。”

霍月娥突然問道:“莫不是殘金毒掌傷他的?如果是的話,我想你也不必理會這些事了。”

霍月娥因為自幼跟隨父親在一起,習染了不理世事的個性,平日遇到什麽事情,她都是不願介入漩渦,此時因怕尹誌清是給殘金毒掌打傷,父親出麵醫治,不免發生麻煩,故此才有此說法。

可是,霍無涯對武事雖然不理,但對醫人方麵,卻沒有放棄,搖頭道:“月娥,你如此想便錯了,一個人不能見死不救。尹誌清命在須臾,如果遲救半個時辰,便會喪命,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不應該不理的。”

正說間,尹誌清已經悠然醒來,慘然一聲:“痛死我了!”

七星神劍霍無涯見得尹誌清蘇醒過來,心中甚喜,這是一種心理,任何一個人也想見自己所醫治的人有起色。

霍月娥見尹誌清蘇醒,叫道:“爹,這道士醒來啦!”說著便走近尹誌清的身旁,問道:“你怎會傷得這麽重?”

霍無涯連忙製止她道:“月娥,你不要多跟他說話,以免影響他的傷勢,他受傷非輕。”

說著,便把尹誌清放平在地上,然後伸手向他身上各處推按,推按了半個時辰,隻見尹誌清灰白的麵容漸漸有了血色,呼吸也勻順了。

受傷的尹誌清,自忖定難得救,想不到經過七星神劍霍無涯的推按後,渾身覺得有陣陣的暖氣由霍無涯的手掌中傳到他的身上,痛苦也漸漸消除。

這乃是霍無涯施用“推血過宮”的上乘醫法來替尹誌清治理傷勢,現在江湖上能用這上乘醫法的隻有他一個人,女兒霍月娥雖然也學過這門功夫,可是“推血過宮”乃是要內功深湛才能有用,否則不生效力,故此霍月娥也不曾替人醫治過。

當下尹誌清悠然說道:“霍老爹,我能夠活命,完全是拜你之賜!此恩此德,晚輩真是沒齒難忘。”說著,就想坐起來。

霍無涯忙搖頭道:“尹賢侄,雖然你的血脈已經調和,但卻不能立即起來,否則傷勢受了震動,就算華佗複生,也難醫治了。”

尹誌清聽說,便躺回地上,但口中仍然是稱謝不迭,道:“霍老爹,你救活了我,我怎樣謝你才好?”

瞬息之間,八步趕蟬程垓心中疑雲叢生,思潮互擊,眼角轉瞬處,古濁飄已將蕭淩橫抱了起來,他不禁一笑忖道:“其實這些事,又與我何幹?我何苦來苦苦琢磨。”

心中微覺舒坦,跟著古濁飄穿入那片竹林,眼光動處,心頭又是一凜。

原來那走在他身前的古濁飄,手裏雖然抱著一人,但走在這積雪掩脛的小徑上,腳下竟沒有留下半個腳印,八步趕蟬不禁暗暗倒吸一口涼氣,自家這也是以輕功成名的人物,此刻和人家一比,可的確是相差得太遠了。

他心中不禁閃電似的掠來另一個想法:“這古公子功力之深,真如汪洋大海,難以測度,怕比之縱橫武林的殘金毒掌也未遑多讓,當今之世,又有誰能將這不過方是弱冠之年的貴介公子**得如此出色呢?”

他心中一動念,便又生生不息,又想到金刀無敵黃公紹的屍身:“他既中殘金毒掌,卻無金色掌印,難道除了真的殘金毒掌外,還有一人是假冒的?難道那假冒殘金毒掌之人,和這位相國公子有著什麽關聯?”他微喟一聲,仍是茫然。

雖然他自己告訴自己,對這些不解之謎不要多作無謂的思索,但是這出於天性的好奇心,卻無法控製。亙古以來,人類變化雖大,但這種渴望揭穿謎底的心理卻一成未變,是以千百年來,世上也沒有一個謎是永遠不會揭穿的。

他悄然步上台階,腳下突然一響,他低頭一看,靴上沾著些汙泥,而汙泥上卻又沾著一張紙柬,他不經意用另一隻腳將它拂在地上,默默地隨著古濁飄走進了門,此刻,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竟是這麽渺小,渺小得不禁使他有些自卑。

古濁飄輕輕將蕭淩放到**,回頭四顧一下,皺眉問道:“棋兒呢?”

程垓搖了搖頭,心中不禁又暗歎一聲,須知八步趕蟬程垓在武林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此刻古濁飄卻以這樣的態度向他問這種話,他心中自然大大不是滋味。

這就是人類的通病,在他已覺自身渺小而生出自卑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會分外敏感,受不得一絲刺激,若他心中坦然,他就會知道人家這句話根本不是問他,更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古濁飄像是也發覺他麵色的不豫,笑了笑,緩緩說道:“小弟心亂,不曾招呼程大俠。”

眼光動處,忽然看到棋兒跑了進來,一麵卻低著頭在看一張字柬,便道:“棋兒,去倒些茶來。”

棋兒卻像是沒有聽到,猶獨自出神地看著那張字柬。古濁飄兩道劍眉方自微皺,心中忽然一動。棋兒卻抬起頭來一笑,將那張字柬遞到他麵前,笑著說:“相公,這張紙條子是哪裏來的,怎會跑到外麵的台階上?”

程垓一看,那字柬上滿沾汙泥,正是先前沾在自己靴上的,不禁暗暗奇怪:“難道這張字柬上,又有什麽文章?”

古濁飄已將那字柬接了去,一目閃過,不禁微微笑道:“程大俠,看樣子飛英神劍也來至此間了。”

語氣淡淡的,程垓卻嚇了一跳,趕緊拿過來一看,卻見上麵寫著:“淩兒知悉,此間已無事,不可多作逗留,速返江南勿誤,屋後有馬,枕下有銀,汝可自取,回堡後切不可將吾之行蹤泄漏,切記,切記。父字。”

卻正是玉劍蕭淩在那廢宅中得到的字柬,她隨手丟下後,無巧不巧,竟被程垓沾到腳上。

這張字柬卻使得本來已雜念百生的程垓,心中又加了一層疑惑:“瀟湘堡一向不涉足江湖,這飛英神劍卻怎的來了?而行蹤又是如此的詭秘,竟想連他家中的人都瞞著,竟都不和他女兒見麵。”

他長歎一聲,抬起頭來,和古濁飄那雙銳利的眼神一觸,目光不禁一垂,卻又看到古濁飄的嘴角竟帶著一種冷削而殘酷的笑意。

他不禁打了個寒噤,忖道:“若是天靈星在這裏就好了,也許他可以解釋出一些事來。”

一念至此,他又想起了孫氏叔侄:“他們到底到哪裏去了呢?”再一動念:“龍舌劍林佩奇到哪裏去了呢?”

那天晚上他們在相府中發現人影,追出去發現就是殘金毒掌時,龍舌劍就未曾露麵,此刻卻又不在相府中,程垓心中不禁忐忑不已,突然又有種孤獨的感覺壓到他心上。因為他心中的所有疑念,隻能藏於心底,而沒有一人可以傾訴。

抬目一望,古濁飄嘴角的笑容已消失了,也愣愣地在出神,仿佛他也是和自己一樣,心裏有著許多分解不開的心結似的。

“這真是個謎一樣的人物。”程垓暗歎著,卻決定在這裏留下來,因為這神秘的相國公子,此刻已深深吸引住他了。

蕭淩的病,在細心的看護以及名貴的藥品下,很快地好了起來,隻是這場折磨卻使得她的身體、心力都變得異樣的孱弱。

她是完全安靜的,因為在她臥病的房中,除了一個丫環侍候著她外,就絕無外人再來打擾她了。當然,她也不知道她所存身的地方是哪裏,因為自從她神智清楚後,古濁飄就沒有來看過她;當然,她也奇怪自己怎會從一個陰森淒涼的廢宅中,換到這種所在來,因為在她病著的時候,她是昏迷的,什麽事也感覺不到。

此刻,她隻覺得身子仍是軟軟的,雖然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麽地方,但沒有人告訴她,她也沒有力氣自己去查明。

程垓呢,他不時由棋兒所告訴他的後園中的小門跑出去,漫無目的地四下走著,他希望自己能碰到天靈星孫清羽、龍舌劍林佩奇,他更希望自己能碰到飛英神劍蕭旭。

但是他失望了,這些天來,他甚至連古濁飄都沒有看到。

日子,像是非常平靜,然而這些日子真是平靜的嗎?三天過去,三天後的晚上仍然像三天前一樣,黑暗而森寒,相府的後院,突然“嗖”地掠進一條黑影,身法輕靈巧快,曼妙無匹。

但是這人影一掠到地上,身子就向後一撲,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他掙紮、喘氣的聲音粗重,像是受了極重的傷,神態卻又極為驚慌,像是那使他受傷的敵人此刻仍跟在他身後。

他掙紮著爬了起來,四顧一眼,園子裏是死寂的,他似乎稍稍放心,盡力又縱身一掠,掠到假山山石下的陰影中,似乎已經力竭,“砰”地坐在地上。夜色微映,可以看到他臉上竟蒙著一塊黑色的方巾,隻露出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隻要眼睛一閉上,他的臉麵就是一片漆黑了。

驀地,一陣衣袂所帶起的風聲掠來,他大驚,勉強忍住喘氣聲,但一條人影已颼然掠來,口中低沉地叱道:“誰?”

竟是程垓。

程垓闖**江湖數十年,可算是老江湖了,睡覺當然警覺得很。這夜行人在園中發出的聲音雖然低微,但他已覺察,趕了過來,果然看到有一團黑色的人影躲在山石的陰影下。

八步趕蟬心中一動:“難道是龍舌劍回來了?”

一個箭步,又躥了過來,卻見這夜行人一色黑衣,連麵目都是黑的。

他不禁一驚,身形猛頓,突然,身後又有風聲嗖然,一個清朗的口音道:“何方朋友,深夜來此意欲何為?”

風聲一凜,從程垓身旁越了過去,右手疾伸,五指如鉤,疾向那夜行人右臂抓去。

那夜行人雖然身受重傷,但武功極高,臨危不亂,腳下微一錯步,左掌一圈、一吐,連削帶打,竟反削對方的腕肘。

程垓此刻已看出從他身側掠過的那人,正是古濁飄,想是聲音也驚動了他,他也趕了來。

古濁飄一招遞空,低叱道:“朋友好快的身手!”手掌突地一翻,反擒那夜行人的手腕,正是武當派名傾天下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那夜行人似乎也想不到他變招如此之速,右臂猛撤,左掌回旋,嗖然一掌,切向古濁飄的脅下,這一招招式奇妙,竟是中原武林各派所無的妙著,隻是他已受重傷,招式的運用,已稍覺遲緩,掌上所發出的力道,也顯得軟弱了。

程垓心中一凜:“怎的又出來個如此高手?”

卻見古濁飄輕輕一笑,身形一傾,腳下卻如生了根似的,那夜行人的一掌卻也堪堪遞空,但掌風下壓,古濁飄的雙掌已硬遞了過來。

這夜行人受了內傷,當然不敢硬接這招,而且此刻他喘氣的聲音更重,氣力愈發不支。

但古濁飄得理不讓人,“嗖嗖”,又是連環兩掌拍來,那夜行人悶哼一聲,盡著全力,忽然使出一招。

他右臂忽然伸縮一下,並指作劍,帶著一絲輕微但卻曼妙的波動,嗖然點向古濁飄心下巨闕穴旁的左“幽門穴”。

這一招招式看卻平淡無奇,但妙就妙在他那一絲輕微的波動上,生像是認得人家招式中的空隙似的,倏然穿出。

古濁飄低笑一聲,腳跟一蹬,倏然後退五步,旁觀著的程垓卻驚呼道:“終南鬱達夫!”

原來這夜行人所使的一招,正是傳誦武林,昔年華山一役中,蒙麵劍客終南鬱達夫仗以重創殘金毒掌的“笑指天南”。

八步趕蟬程垓當時雖未見過此招,卻聽人說過,此刻見了那夜行人手中雖然無劍,但他以指作劍,使的卻是劍法,再看到他身上的全身黑衣和麵上所蒙的黑巾,心中一動之下,不禁驚呼出聲來。

那夜行人聽到這聲驚呼,舉止果然更驚慌,身形一動,竟盡著最後的餘力撲向圍牆,生像是怕別人看到他的真麵目似的。

古濁飄嘴角微微冷笑,像是明知他跑不出去似的,是以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八步趕蟬卻掠前一步,大聲叫著:“鬱大俠。”

那夜行人頭也不回,已自掠到圍牆之下,哪知牆外“嗖嗖”又掠進三個人來,竟擋在他麵前。一個瘦削的漢子朗聲道:“鬱大俠,我們找得你好苦,鬱大俠,你又何必隱掩行藏,難道是不屑與我們為伍嗎?”

站在他身側的一個矮胖之人卻哈哈大笑道:“華山會後,鬱大俠神龍一現,至今匆匆已十餘年,鬱大俠還認得我這老頭子嗎?”

八步趕蟬此刻也掠至他身後,一見那掠進牆來的三人,不禁狂喜,原來是天靈星孫清羽叔侄和龍舌劍林佩奇。

那夜行人前後被夾,而且重傷之下他仍能仗著深湛無比的內功支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此刻猛一鬆弛,便再也支持不住,長歎了一聲,頹然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天靈星孫清羽、龍舌劍林佩奇、八步趕蟬程垓大驚之下,都掠了過去。

林佩奇鐵臂一伸,將他橫抱起來,正自惶然,那古濁飄卻已緩緩走了過來,朗聲說道:“鬱大俠像是受了傷,暫且還是將他送到軒中,先看傷勢如何再說。”

天靈星孫清羽趕緊一抱拳,輕笑一聲,說道:“小可等深夜又來驚吵公子,心中實是不安得很。”

古濁飄微微笑道:“孫老英雄若如此說,便是見外了。”右手做了個手勢:“就請各位跟我來吧!”

方一轉身,忽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山石後也現出火光。古濁飄兩道劍眉微皺一下,道:“程兄暫引各位前去,小可先過去一下,免得那些無用的家丁惹厭。”說著,便急步走了前去,肩頭不動,腳下卻如行雲流水。

孫清羽哼了一聲道:“果然好身手,我老眼還算未花。”灰白長眉一皺,“程老弟,你快引我們到軒中去,鬱大俠的傷勢,恐怕延誤不得呢!”

程垓心中奇怪:“憑終南鬱達夫的功夫,還有誰能傷得了他?孫清羽他們又怎會聚在一處?又恰好趕到這裏來?”一麵轉著念頭,一麵卻已沿著小徑,將他們引到側軒中去。

他仍從自己躍出來的窗中掠了進去,點上燈,才開了門讓龍舌劍等走了進來,將受傷的終南鬱達夫放到他原先睡過的**。天靈星走到床前,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直到今天,我老頭子猜了十幾年的事才能知道謎底。”

說著,他緩緩伸手去揭那在江湖上僅僅神龍一現,卻名噪四海的蒙麵劍客終南鬱達夫麵上所蒙著的那一方黑巾。

程垓、林佩奇,甚至孫琪,此刻的心情也是緊張的,眼睛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那塊黑巾,因為隻要那黑巾一揭開,十幾年來被天下武林中人大費猜疑的一件秘密的謎底,便要揭穿了——所有的秘密都有揭穿的一天,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唰”地,黑巾揭下,露出藏在那方黑巾後的臉,天靈星孫清羽和龍舌劍林佩奇不禁驚呼一聲,“噔,噔,噔”,後退了三步,腦中一陣暈眩,幾乎像是已站不住腳的樣子。

程垓、孫琪閃目望去,卻見那張臉瘦削、清秀、白皙,頷下微微留著短須,雖然麵色比別人蒼白些,卻並無異處。

“為什麽天靈星、龍舌劍會如此驚異?”他們不禁奇怪。

靜默了許久,孫清羽、林佩奇才透出一口氣來,幾乎不約而同地道:“原來是他!”

“是誰?”程垓緊接著問。

天靈星孫清羽長歎一聲,道:“他就是江南瀟湘堡的堡主,當代的大劍客,從來未曾涉足江湖的飛英神劍蕭旭。”

須知龍舌劍林佩奇手持竹木令遠赴江南時,曾在瀟湘堡中見過這江湖雖然聞名,卻極少有人見到的飛英神劍一麵,而天靈星孫清羽多年前也和他有一麵之緣,是以他們一見巨創殘金毒掌的終南劍客鬱達夫,竟是瀟湘堡主蕭旭,自然是大吃一驚。

程垓、孫琪雖然未曾見過此人之麵,但聽孫清羽一說,也不由輕呼出聲,猛以拳擊掌,道:“這就對了。”

輕易不出江湖的飛英神劍為何北來?又為何行蹤詭秘?這在程垓心中百思不解的疑團之一,此刻也同時得到了解答,他疑念一解,心中大暢,竟叫出了聲。

但別人可不知道他叫的原因,孫清羽不禁問道:“什麽對了?”

八步趕蟬程垓這才將金刀無敵黃公紹的死和自身所遭遇到的事,說了出來。

孫清羽一直凝神傾聽著,卻問道:“那古公子方才和蕭大俠動手時所用的招式,你可曾看清是哪一門派的?”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他第一式用的是‘武當擒拿手’中的‘金絲剪腕’,第二式用的卻像是‘昆侖雲龍八式’中的一招‘雲龍三現’,但方位卻又似乎稍有變化。”

須知八步趕蟬久曆江湖,武功雖不甚高,但見識極廣,是以一眼便能認出古濁飄的招式。

天靈星孫清羽“哦”了一聲,長眉微皺,又陷入深思中。

林佩奇卻向程垓說出了他的遭遇。原來那天晚上程垓等所居的側軒屋頂上,發現了夜行人的蹤跡,程垓等跟蹤追去,龍舌劍卻因連日勞頓、奔波,睡得較沉,沒有驚覺。直到後來,相府衛士滿園搜查時所發出的噪聲、沉重的腳步聲,才把他吵醒。

他驚醒之後,知道相府中出了事,起來一看,程垓、黃公紹、孫氏叔侄全已不在,他不禁暗叫:“慚愧。”

須知闖**江湖之人,睡覺若如此沉法,同屋之人走了都不知道,那的確是值得慚愧的。

他不知道到底生出什麽事故,心裏著急,但外麵搜得火剌剌的,他不能出去,但勢又不能不出去。

終於,他悄然推開窗子,聽得嘈亂的人聲已漸遠去,他才一掠出窗,“嗖嗖”,幾個起落,極快地離開了相府。

自然,他非常奇怪他同伴們的去向,正發著愣,突然身後一個奇怪的聲音緩緩說道:“林佩奇——”

林佩奇悚然一驚,錯步回身,運腰微扭,金光一閃,在這一瞬間,他已將腰邊仗以成名的奇門兵刃龍舌劍撤到手裏,借著回身之勢,“立解殘雲”,向後揮去。

這種地方,就可看出這龍舌劍之成名確非幸致,就憑他這身手之速,反應之快,就不是普通武林同道能望其項背的。

哪知他這迅如閃電的一招,竟連人家衣袂都沒有沾上一點。

他一招落空,知道自己又遇著勁敵,不敢再輕易出招,手腕一抖,龍舌劍呼地反彎了回來,左手疾伸,捏住龍首,這龍舌劍名雖是劍,其實招式卻大部和蛟鞭相同。

他閃目而望,隻見身前五尺開外,卓然站著一人,黑衣蒙麵,帶著一種沙啞的奇怪口音,向自己微微發著笑聲道:“林老弟當年一別至今十餘年,功力精進得很呀!”

林佩奇凜然一驚:“莫非他就是終南鬱達夫!”

仔細再打量了幾眼,忽然看到這黑衣人肩頭所露的劍柄,竟是用白色絲絛係住的,心中閃電般倒退十七年,想到那時在華山絕壁前,那宛如天際神龍倏然而來的蒙麵劍客終南鬱達夫,正是這種打扮,掌中所使,也是這係著白色絲絛的長劍。

一念至此,他心中再無疑念,脫口道:“鬱大俠,你……”

那自稱“終南鬱達夫”的黑衣人,朗聲一笑,接口道:“殘金毒掌再現江湖,鬱達夫也靜極思動,來再會十七年前的故友,方才那殘金毒掌現身之際,我隱在屋脊後,因為另有原因,是以未曾現身,但經我十數天的奔走,對那殘金毒掌的落腳地,心裏已有個譜,等到時機成熟,鬱達夫自然要聯絡各位——”他微微一頓,又道:“據我所知,四川唐門也有人北來,似乎還另有一人隨同而行,卻是個武林中的生麵孔,年紀雖不大,但一眼望去,卻像是內家高手。”

他長歎一聲:“自殘金毒掌再現江湖後,武林中似乎大半都已靜極生動,而且其中還有幾個新起高手,真是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林老弟,鬱達夫今日所要言明的,就是在時機未熟之前,切切不可輕舉妄動,免得白白犧牲一些人的性命。”

這一席話講得龍舌劍林佩奇心中又驚又喜,卻又有些慚愧。

驚奇的是這武林中神秘劍客終南鬱達夫怎的突然現身京畿,卻在人不知鬼不覺之間,已經打探出殘金毒掌的端倪;喜的是,此人一現,再加上聞說已經北來,毒藥暗器天下無雙的唐門中人,或可將這殘金毒掌殲滅。

他心中這幾種思潮一齊翻湧,頓時愕了半晌,哪知那終南鬱達夫朗聲一笑,道:“今日暫且別過,有事當再聯絡。”身形一動,快如飛燕地沒人黑暗。

龍舌劍林佩奇連忙喊道:“鬱大俠暫留一步。”

但人家身形太快,他說出口時,人家已失去蹤影,林佩奇微喟了一下,暗忖這蒙畫劍客的行蹤,的確有如“見首而不見尾”的神龍,對人家的功夫,更是五體投地。

他出了一會兒神,信步在黑暗中的街道上走著,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忘記問問終南鬱大俠有沒有看到天靈星等人。

“現在他們都不知去向,我再回到相府,已無意義,但是,我該到哪裏去呢?”舉目四望,寒冷凜冽中,東方已現曙色。

龍舌劍林佩奇本是江湖間的遊俠一流人物,終歲漂泊江湖,四海為家,不知怎的,此刻他卻有了無處可去的寂寞感覺。

但轉瞬天光大亮,他精神又為之一振,方才在黑暗中所有的那種頹唐、陰鬱的感覺,此刻已一掃而空,他本是個沒遮擋的血性男兒,心中感懷雖多,但誌氣卻未因此而消磨。

天雖已亮,但在這嚴寒的清晨,街上仍無人跡,林佩奇踱了幾步,看到前麵一家小門麵裏,正熱騰騰地冒著氣,林佩奇久走江湖,知道這是磨豆腐的磨坊,早上卻兼賣著剛出鍋的新鮮豆漿和一些燒餅、果子一類的吃食——此處所謂的“果子”,非水果也,而是北方人對“油條”的稱謂。

林佩奇覺得身上有些寒意,遂信步走了過去,想喝碗豆漿解解這饑寒之氣,哪知剛走到門口卻聽一人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才是俊傑之士,琪兒,這道理你要記住,否則徒逞一時匹夫之勇,卻喪了性命,卻又何苦?”

林佩奇暗忖:“這口音好熟,好像是天靈星。”大步走了上去,一看果然是他。

兩人相見之下,各個將自己所遇說了,天靈星聽了龍舌劍林佩奇所說的話,臉上喜形於色,以手加額,連聲道:“好了,好,終南鬱達夫和唐門中人這一來,十七年前華山絕壁的故事不難重現,殘金毒掌呀,殘金毒掌,看來你又是難逃公道了。”

他哈哈一陣大笑,又對孫琪道:“琪兒,凡人都應順著天命,恃強胡來,是萬萬不行的。”

孫琪卻垂著頭,發著愕。天靈星孫清羽大笑方住,又道:“林老弟,現在北京城裏可有熱鬧好看了,你我當先之務,最好將終南鬱達夫找著,告訴他我們發現有關殘金毒掌的端倪,我老頭子幫他參考些意見,也許能早點得到下落了。”

龍舌劍自然唯唯稱是,他們是以也不便再回相府,就尋了個客棧住下。晚上,他們卻四處探查著,希冀能發現終南鬱達夫的行蹤。

兩三天下來,終南鬱達夫的影子都沒有探出半點,卻算北京城裏那些黑道下三門的鼠竊倒黴,隻要在這幾天中出來作案的,大多都被龍舌劍林佩奇抓到,打得個半死。

於是北京城下三門中就開始傳說:“六扇門”的“鷹爪孫”,突然出來幾個硬手,這兩天要避風聲才好。聞言表過不提。

且說那天靈星、龍舌劍等三人,方自有些失望。

哪知在第四天的晚上,他們正在卷簾子胡同一帶打轉,突然身後起了陰惻惻一陣冷笑,他們大驚轉身,哪知就在他們眼角瞬處,一條金色的人影已如驚鴻般掠過他們。

這三人心頭不禁一跳,卻見那金色人影倏然停了下來,對著黑暗冷冷說道:“不敢見人的鼠輩,你整天跟著我,活得起膩了嗎?”

三人望著他的背影,聽到他說話時那種冷入骨髓的聲音,看到他空空的左臂,心中方自吃驚地暗暗忖道:“殘金毒掌!”

哪知黑暗中突然一陣長笑,一個粗啞而奇怪的聲音道:“殘金毒掌果然了得,一別十七年,耳目還是如此靈敏,故人無恙,真叫我鬱達夫高興得很。”

隨著話聲,倏然掠出一條人影,黑衫黑巾,正是天靈星遍找不獲的終南鬱達夫。

殘金毒掌全身僵立,目光陰森森地望著他,仿佛在憶著十七年前的那一劍之仇。那終南鬱達夫卻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閣下果然是位不死的神仙,十七年前那一劍——”

話未說完,殘金毒掌已冷叱一聲,身形一動,已掠到鬱達夫身前,右手一探,輕飄飄一掌擊過去。掌勢並不急速,掌風也不銳利,就像是行所無事間,隨意揮出一樣。

但鬱達夫卻識貨得很,知道在這位內家高手手下,越是輕描淡寫的招式,其中暗藏的殺手也愈厲害。微嘯一聲,身形倏然後退五步,鏘然一聲龍吟,背後長劍已自出匣。

一看到這兩人動手,天靈星、龍舌劍眼睛都直了,大氣也不敢出,心中卻凜然吃驚,但卻又舍不得離去。

因為他們都是“練家子”,知道這種十年難得一見的比鬥,其精彩簡直不能想象。何況這兩人都是一別江湖十七年,這十七年裏,他們的武功又有什麽精進?誰能搶得先機?他們眼睛瞬也不瞬,卻見鬱達夫長劍揮出,手腕突然一抖,頓時滿天劍氣森冷,青白的劍色染得夜色一白。

殘金毒掌又是一聲冷笑,絲毫不見作勢縱躍,人已淩空而起,金色的掌影如黃金之雨,轉瞬間,已連環拍出三招。

這三招竟是從那滿天的劍氣中搶攻而進,鬱達夫連退幾步,手中長劍施展開,刹那間,雖然冷芒電掣,但卻隻是自保而已,並沒有搶得先機。

這一招奇詭怪異,竟是天靈星前所未見,也前所未聞的招式,孫清羽微歎一聲,忖道:“這終南鬱達夫到底是何來曆,實在令人費解。他這一招非但不是終南劍法,也不是中原任何一個劍派的招式,但精妙之處,卻遠在各門各派的劍術之上。殘金毒掌武功雖突出,可是我也不相信他能破去這一招。”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原是一閃而過,終南鬱達夫這一招使出後,殘金毒掌果然愕了一下,腦中已極快地閃過四字:“凝金固石!”

原來終南鬱達夫連連失機,眼看就要不敵,竟使出武林中盛傳,但卻都沒有見過的“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中的絕招來。

殘金毒掌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掌勢突然一變,出手比先前更為緩慢;鬱達夫卻覺得自己使出的劍式,仿佛被一種陰柔但卻巨大的力量吸引著了,招式竟施展不開。

他眼光一瞬,忽然遇著殘金毒掌的眼睛,不知怎的,那殘金毒掌眼中仿佛也有那種陰柔而巨大的吸引之力,終南鬱達夫兩隻炯然有光的眼睛,竟也被他吸引住了。

鬱達夫招式一緩,天靈星方自覺得不妙,哪知殘金毒掌忽地冷笑一下,右臂本是前劈之勢,中途卻突然頓住,手掌一翻,三指如鉤,“嗖”地,竟抓住鬱達夫的長劍。

鬱達夫大驚,悶哼一聲,右臂真氣滿布,猛地奪劍。

哪知殘金毒掌冷笑聲中,手勢忽然往前一送,鬱達夫本來就是向後扯的力量,再被他這種強大的力道一送,頓時立腳不穩,“噔,噔”,往後退了兩步,方自拿樁站穩。

卻不知就在他功力尚未凝聚的那一刹那,殘金毒掌猛叱一聲:“拿來。”

鐵腕一抖,鬱達夫手中的劍竟被他硬生生奪了過來,而他所使出的這種陰柔而奇異的內力,也未將長劍震斷。

鬱達夫驚懼之下,身形一轉,嗖然掠起三丈,就往後逃。但就在他身形方自掠起之際,殘金毒掌的身軀已淩空而起,右掌探處,卻快如閃電,“啪”地,擊在鬱達夫背上。

天靈星等不禁驚喚出聲,殘金毒掌緩緩回過頭來,目光凜然從他們臉上掠過,這三人不禁又生出一陣寒意。

天靈星果然不愧為老江湖,在這種情形下,仍能抱拳強笑道:“孤獨大俠——”

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他,在發出一聲冷入骨髓的冷笑後,掠去無蹤。

天靈星突然收斂去麵上的笑容,長歎一聲,道:“想不到我們唯一希望所寄的人,也傷在這殘金毒掌的掌下,唉,放眼江湖,竟像沒有一人是這魔頭的敵手了。”

他目一瞑,遂又睜開,道:“那終南鬱達夫中了他一掌,仍未倒下,不知有否生機,無論如何,我們也得找找他看,若是仍有救,那自是最好,否則,唉,我們也得將這位終南劍客的屍身安葬起來,免得他暴屍街上。”

三轉兩轉,他們卻轉到那相府的後院院牆外,此刻恰巧八步趕蟬正在驚呼著:“鬱大俠。”

這三字一入耳,孫清羽等立刻掠了進去,剛好擋在終南鬱達夫前麵。

龍舌劍簡略地說出這幾天來自己的經過,程垓方自唏噓間,那孫清羽卻突然又“咦”了一聲。

程垓回頭望去,原來孫清羽已解開那終南鬱達夫——飛英神劍蕭旭的衣服,察看他的傷勢,此刻轉過頭來,驚異地說道:“這又是奇事!”

他朝飛英神劍**的後背一指:“蕭大俠明明中了殘金毒掌一掌,但後背上卻怎地沒有金色掌印呢?”

眾人隨著他手指望去,飛英神劍的後背隻有一片淤黑,哪有金色掌印?林佩奇和孫琪卻眼見他中了殘金毒掌一掌,此刻都也驚喚出聲。八步趕蟬心中卻一動,暗暗忖道:“怎的他的傷痕竟和金刀無敵的一樣?”

遂將金刀無敵在中了殘金毒掌一掌後,身上也無金色掌印的事說了出來,又道:“據小弟推測,這北京城裏,除了真的殘金毒掌外,還另有一人假冒殘金毒掌,隻是這人武功也極高,行事也極怪——”

林佩奇忍不住接口問道:“隻是這人是誰呢?又為著什麽原因他要假冒殘金毒掌呢?”

眾人默然,這問題也是大家心中都在疑惑不解的問題,當然沒有一人能夠為林佩奇解答。

天靈星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程老弟說那位古公子的武功像是深不可測,以我所見,方才他在前行時的身法,輕功也委實到了深不可測的境界,若說這北京城裏有著一個武功絕高,高得可以假冒殘金毒掌的人,那麽這位神秘詭異的古公子,實在大有可能。”

眾人暗歎一聲,不禁都默默頷首,這位天靈星的分析,素來都被他們折服的。

稍微一頓,孫清羽又道:“至於他假冒殘金毒掌的原因,往好處去想,那是這位古公子身懷絕藝,不甘永蟄,想和殘金毒掌鬥一鬥,是以穿了這魔頭的衣服,學著這魔頭的舉動。因為假如殘金毒掌知道除了自己外,還有一個冒牌貨,他自然會現身一鬥——”

林佩奇迫不及待地接口道:“若往壞處想呢?”

天靈星孫清羽長歎一聲,道:“若往壞裏想,這位古公子可能就是殘金毒掌的弟子,假如殘金毒掌到別處去了,他可能讓他的弟子留在北京城做出一些事來,而收到擾亂天下武林耳目的效果。”

他一捋長須道:“若果然如此,有了一個殘金毒掌,已使天下武林不安,現在又多了一個,那真是不堪設想了。”

眾人又陷入沉默裏,良久——始終未說過話的孫琪卻突然說道:“依小侄看,這位古公子當真有些可疑,他受了師父之命,故意取出竹木令,引得瀟湘堡中的人來,然後再擊傷他,讓他的師父沒有後顧之憂。那天他突然送來竹木令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他怎肯將這種東西貿然送給陌生人。”

孫清羽緩緩說道:“這倒可以解釋,他可以穿著一件沒有左袖的衣服,將左臂藏在裏麵深陷在身中,這以他的功力,不難辦到,然後再戴起一隻鏤金的手套,讓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指。”

這叔侄兩人的一問一答,使得龍舌劍、八步趕蟬都聽得出神,心中忐忑,驚訝之中,又摻和著些欽服。

孫清羽兩道長眉一皺,沉聲又道:“奇怪的是他這位相國公子,怎會做了殘金毒掌的徒弟,學得了這一身武功——”

他突然一頓,像是想起什麽,問道:“那玉劍蕭淩是在這裏養病嗎?”

程垓一點頭,孫清羽又道:“那我倒要問問她,她怎麽會和這位古公子認識的,他們之間是什麽交情,依我看,要想知道殘金毒掌的下落,隻有從這位古公子身上著手;若想知道這古公子的真相,也隻有唯一一條路,那就是從玉劍蕭淩身上打聽一些。”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隻是那位蕭姑娘病得很重,根本不省人事,終日說著囈語,此時就算去問她,恐怕也不能問出個結果來。”

屋內各人言來語去,都是在討論著這震懾武林百餘年的殘金毒掌,和那奇詭神秘、武功絕高的貴公子古濁飄。

隻是他們卻未想到,究竟他們知道了殘金毒掌的下落,和古公子的真相又當如何?難道憑他們的武功,還能將殘金毒掌怎樣?難道憑他們的身份,還能將這相國公子怎樣?天靈星孫清羽雖然智計的確過人,在武林中的聲望也極高,可是他武功卻僅平平而已,縱然絞盡腦汁,可也擋不住人家的一掌。

就在他們談話之際,在這側軒的窗外,卓然立著一人,聽著他們的談話,臉上泛著一種冷削已極的微笑,嘴角掛著譏誚。

等到他們說完了,他才緩緩走進去,卻故意放重了腳步。

他,正是奇詭神秘的古濁飄。

這時天已放出暮色,又是一天過去,有誰知道武林中的恩怨情仇,隨著這一天的過去,又增加了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