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四:鮑采白

陸蓮舟,是隱居在青城山的一個道士,交結很多正道的有名人士。所居住的地方叫作攏紫崖,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幽靜冷僻,有濃重的雲氣遮蔽通行的道路,外人不知道有這麽一處地方,也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修行的道士。其實陸蓮舟對於各種修煉的法門很精通,尤其擅長控製和利用水和雲氣的變化。有人說他這一脈的法術源出於上古魔神交戰時代的苗族,大約是因為黃帝蚩尤相戰時的所使用過的布霧之陣略相仿佛。如果按照這個推想,那麽盤踞在湘西的巫教應該能夠識別出來,但是巫教既沒有認同,也沒有否認,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陸蓮舟在修道成仙的道路上有非常堅定的信心和意誌,到了癡迷得忘卻一切的地步。試驗過各種奇妙的方法,其中最沉浸的是煉丹術。對於理、氣、數的原理,以及利用汞、金、丹砂、雄黃等投鼎熔煉成丹,都有一套獨特的心得。落英水府的織葉先生曾經向他討教一些深微的煉丹方法,事後歎息說,煉丹的隱秘之處委實過多,恐怕隻有陸蓮舟這樣心智癡絕的人才可以沿著這條路走得更遠。

住在青城山附近的朋友孟津,平常和陸蓮舟來往比較密切。在陸蓮舟一百九十歲的時候,特意帶著上等的佳釀來看望他。孟津有高明的釀酒之術,有人曾稱讚這個人家裏的一碗清水也比世間有名的美酒還要醇和柔綿。他的性情爽朗豪放,如果遇上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在一起談經論道,就會一邊高談闊論一邊舉觴痛飲,把這種狀態稱作“雙暢”。

時候接近午夜,兩人設桌於庭前一棵櫻樹下。恰好是春天,一樹辭枝的櫻瓣仿佛紅紅白白的飛雪,淩空飛舞,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玉璧般照射著大地,發出蒙蒙的光彩,四周的景色蒼翠清幽,芳草盈階,閑雲封戶,簡直就像仙境。孟津醉笑著說:“應該稍微添些什麽。”於是灑酒在地上,用蒸騰的酒氣變幻出一隊容貌豔麗的霓裳少女,捧著各式樂器為他們唱歌跳舞助興。陸蓮舟因為與世隔絕了太長的時間,偶爾接觸到這樣的聲光幻影也覺得新鮮,鼓掌叫好說:“仍嫌不夠。”孟津大笑著說:“這個容易。”又拍手召來了很多人,簇聚在堂前,有的倚著岩壁玩雜耍,有的在樹下鬥禽戲,人聲鼎沸就好像廟會一樣熱鬧擁擠。這種幻術是靠道家的凝神存想得以實現的,可以知道孟津的道行也不淺。

其中有一個穿著碧綠衣裳的少女,是庭前的綠櫻所幻化,相貌很靈秀,口齒伶俐討人喜歡,陸蓮舟就把她召到身邊坐下,依偎著喝酒,有不存褻念的親昵舉動。

飲酒賞樂,直到意興闌珊,孟津這才拍拍手,把幻術收了,不顧更深露重,放浪形骸地伏在草地上打起鼾來。

陸蓮舟的酒量很大,曲終人散後,見到遍山清寒冷寂,覺得這樣紛鬧繁美的華筵如此短暫難留,就像人之生死一般無法自主,心裏不由升騰起蕭索的悲傷。於是借著醉意,又把綠櫻幻生出來,陪自己在冷清的夜晚聊天取樂。他在這方麵的法力遠遠不如孟津,不一會兒,幻像就消失了。陸蓮舟很覺得惆悵,又施展法術讓她變幻出來陪伴自己。

這樣來來去去折騰了幾個回合,陸蓮舟的精神更加困頓了,酒意上衝,說:“你這樣的佳人,怎麽舍得輕易放手呢,我應當盡力多留你在身邊,以博取片刻的溫存。”起身就到煉丹房裏去取能夠安身延命的上乘丹砂,試圖借著藥物的力量把綠櫻多留片刻。

平常所珍藏的秘丹之中,有一味最為珍貴的叫作“懸纓丸”,耗費了陸蓮舟整整一百年的心血,是用來將來在修道有所大成時抵禦天劫的,所采用的丹方本來就很神秘稀罕,又因為無意中覓得了古仙人遺留的某些不可複得的珍奇藥物,花了很多苦功才把丹丸煉製成功。這一夜因為醉酒之後神誌恍惚,竟然取了出來,贈送給綠櫻服用了。

宿醉了三天三晚,孟津已經從宿醉中醒來,徑自飄然離山。陸蓮舟也已經酒醒,這才發現自己釀下大錯,後悔不迭,頓著腳對庭前的櫻樹說:“你誤了我的修道功行啊!”

櫻樹因為服用了能夠白日飛升的丹丸,積鬱了濃厚靈氣,竟然得道成精,化身成了一個風姿翩翩的少年郎,他對自己的奇遇很惶恐。但是木已成舟,陸蓮舟也無可奈何,閉上眼睛說:“合該我命裏應該遭遇這樣一場劫難,即便怪責你也無濟於事,你快點離開吧。”少年郎不知所措,神情茫然,向陸蓮舟求教。陸蓮舟說:“眼下恰值東方既白,萬象初生,是一個好的預兆,你就叫采白吧。”因為自己苦心修煉了大半生的寶物白白便宜了這麽一個樹妖,心裏非常煩惡,便指令他姓鮑,隱含氣味不投的意思。直到這個時候,陸蓮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向道之力遠遠沒有達到精純無礙的程度。

得以獲贈名號後,櫻樹精就以鮑采白的名字來到了江湖上。他的相貌之俊美,世間罕見。如果路過水邊,洗衣的年邁婦人都會忘記自己的年齡,癡癡地用少女般的眼神鎖住他的身影,手中的衣裳被清流衝走也不會察覺;如果他展顏微笑,路邊的桃花和杏花都會因為敵不過他笑容的柔美而過早凋謝。

起初,鮑采白買了一幢房屋在蘇州的某座石橋邊,以販賣香料為生。當時西域的香料在中土頗負盛名,建立商隊長途運輸,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但是沿途向西,漸漸荒涼,很多地方有綠林匪盜出沒,吉凶未卜,沒有多少人願意冒險。和鮑采白合夥做這項生意的,是個同齡的青年,叫作何景陽,祖上曾經做過武將,自幼舞槍習棍,性情豪直強悍,私下認為憑借現在的一身武功可以闖**天下,自告奮勇擔當了護衛商隊的任務。

途經蒲昌海,氣候晝暖夜涼。一天黃昏忽然遇上匪徒,是當地有名的凶頑隊伍,首領被稱作“刀疤金剛”,臉上不知道被誰砍過一刀,顯得猙獰怒目,令人望而生畏,性格暴戾凶殘,敢獨自與豹子搏擊。潛入帳篷準備下手,忽然聽見耳邊狂風呼嘯,竟然毫無征兆地出現了龍卷風。四野都是平沙漠漠,沒人可以借助躲避的地方,魂魄都差點嚇跑了,隻有騎著馬向著遠方疾馳。而風始終跟隨在身後,略微有停止或放緩馬步,風沙就撲擊到後背,如同無數支利箭一般射得生疼。沿途可以聽到部眾的不斷哀號求救聲,陸續被卷進了強勁的風力旋流中不知下落。刀疤金剛更加害怕,用小刀插在駿馬的後股,刺激它疼痛之後能夠逃路得更迅速,但是沒有擺脫身後龍卷風的追襲。

逃了不知道多久,發現進入了一座深山,有隱約的星火閃現。馬已經倒斃了,於是徒步前行,一路上荊棘劃破了衣裳,滿身塵垢,非常狼狽。深一腳淺一腳向前,渾身疲軟勞累,才發現是座小寺廟。於是進去討要了一些吃喝,又洗了澡。廟裏沒有俗客的衣裳,隻能將就著穿小沙彌的僧衣,發現非常舒服。時間接近了淩晨,一些僧人在殿裏頌誦唱經文,聲音沉靜柔和,令人忘卻塵世間的煩惱。刀疤金剛因此突然轉了性子,剃度出家,隱姓埋名成了一名過上清苦修行生涯的僧人,被師父賜法號為微應。問及所處的位置,竟然是東南的閩地,相距大漠不知道有幾千幾萬裏路。如此渺遠的距離,一夜之間隻有傳說中的神仙才可以飛渡,這才隱約猜想鮑采白不是平常人。

過了十多年,微應和尚某次下山雲遊,由於臉上的刀疤非常醒目,竟然偶遇了當年做土匪時的舊部下,訝然地說:“大哥怎麽還活在塵世呢?”於是詳細敘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並沒有遇見龍卷風之類的可怖事情,隻是在搶劫的半途上忽然見到首領從馬背上跌下來,立即斃命,眾匪認為這件事很可怕就紛紛跑掉了。這個舊部下當年曾經親手埋葬了刀疤金剛,於是流露出非常詫異驚慌的神色,微應和尚也不能夠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

鮑采白相貌雖然俊美得如同少女,但性情很自閉,不喜歡和外人多相往來。憑借著販賣香料積攢了很豐厚的家財,日常起居仍然儉樸得和街巷裏的常人一樣,花費用度非常節省。何景陽曾經很不理解地說,年輕的時候應該恣意度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由著性子展露自己的喜好,不然的話未免太虧負了,現在這樣狀況,和把一塊上好的玉石埋入了泥窪之下有什麽兩樣呢?鮑采白沒有辯解,但依然和何景陽相交莫逆。對於塵世間男女的情愛沒有半分向往和留戀,很多愛慕他相貌的少女都非常失落。

某一年黃河潰堤,河裏破碎的冰塊融化,洪水奔泄,兩岸百姓四散,無家可歸。有好心人搭了粥棚施舍稀粥和饅頭,排隊領受施粥的隊伍竟然長達十裏,讓路過的人為之動容。施粥的舉動持續了一段時間,鬧出很大的動靜,有災民伸著手臂向天疾呼說:“上天不肯降下恩澤,代表天意的朝廷也不能對我們及時進行救助,眼前向我們施舍一碗粥的恩人難道不比天命更讓人願意舍身投靠嗎?”這種忤逆的言論漸漸擴傳開來,才知道花費巨款長期救助災民的人竟然是鮑采白。官府認真地派遣了兵丁前去製止施粥的舉動,卻沒有製訂出相應的能令百姓安居樂業的舉措。何景陽大笑著對鮑采白說:“何不趁著這個機會揭竿而起呢!”鮑采白竟然應承下來,後來自號“黃河王”,所率之軍,都是由當地流離失所的百姓紛紛投奔所組建而成,漸漸地,聲勢愈漸浩大,各地聽聞了風聲的豪強列霸竟然也投身進來。

黃河軍一時風頭無兩,連破七城。傳說鮑采白能夠撒豆成兵,有很高強的邪門術法,平常喜歡活吃嬰孩的肉,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起兵之後,事情折騰出很大的動靜,有精擅道術的高手被當朝用重金聘請而來,專程對付“黃河王”。其中最負盛名的一個,叫拾階居士,源出於離空洞一脈,其實在道術上並沒有什麽成就,隻是門派中不成材的子弟,但是因為在江湖上交遊廣闊,名氣倒是很大。趁著夜黑風高,潛入黃河軍的帥帳裏,準備用烈焰熔金之術煉化鮑采白的魂魄。何景陽最先識察有異,提刀躍起急劈,鋒利的刀刃砍在拾階居士的腦袋上,發出金石之聲,嗡然不絕,而石階居士臉上沒有異狀,何景陽低頭看手中的鋼刀,竟然已經卷刃。何景陽悍不畏死,一麵繼續和拾階居士遊鬥,一邊大聲呼喊鮑采白閃避,但鮑采白依然故我,睡得十分沉靜。沒過多久,何景陽不能力敵,跑出帳篷外呼救,再折轉身回去一看,拾階居士竟然已經倒在地上,鮮血四濺,頸上的頭顱不知去向。耳畔卻發出鮑采白的長笑聲,說:“區區雕蟲小技,也能傷害我嗎!”

有聽聞到長笑的士兵後來評價說,何景陽固然豪放勇猛,論殺敵時臨危不亂的從容氣度,果然仍不如看上去如同姣姣女子的鮑采白。這兩大豪傑中,之所以鮑采白得以稱王,並不是沒有道理。

事情發生沒有多久,忽然有灰衣僧人從遠方來,談吐高雅,態度不卑不亢,要求見黃河王。何景陽猜疑和離空洞有關,沒有稟報上去,準備以自己的武力進行抵擋。離開營帳到達僧人求見的門口,沒有見到人。再返身,發現僧人已經端坐在營帳裏麵,正在和鮑采白談笑風生。唯恐出事,手按住刀柄,身體如同一張緊繃的弦,稍觸即發。鮑采白歎息說:“兄長不必擔心,妖仙之流,不是常人可以抵禦防範的。”何景陽於是聽從鮑采白的吩咐離開了。

僧人也是第一次見到何景陽,驚訝地說:“這不是昆侖山的陸蓮舟嗎?”仔細打量何景陽的一舉一動,看著他掀簾離開,仍然忍不住感慨說:“實在太像了!”

兩人在帳篷裏不知道商談了一些什麽,何景陽心裏惴惴不安。等到僧人離開以後,果然也得到了鮑采白將要解散軍隊歸隱田園的消息。何景陽非常憤怒,拔刀相向,說:“男子漢大丈夫,存活於世,理當倚仗自己的本領,俯仰之間快意恩仇,成就一番大事業,怎麽可以此一時彼一時,像個婦人似的動不動就改變主意呢!”鮑采白長長地歎息一聲,說:“萬物生靈,都有它所固定的命運。人力固然強勁一時,又怎麽能夠和力量沒有止盡的命運相抗衡呢。我之所以和你攜手起兵征伐天下,是因為希望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但眼下這種目的並非依靠自己的能力所能達到,誌向固然沒有錯,但明知道不可為而為,對人對己都缺乏好的足以支撐堅持下去的道理,內心實在有所不忍,請不要阻止我所向往的誌趣。”說完就拂袖而去了。何景陽不理解這種婦人之仁,打馬疾追了一百裏路,而鮑采白的身影始終在前麵若隱若現,不疾不徐。何景陽終於發現事情難以挽回,隻得悵然地回去了。

後來,黃河軍在何景陽的率領下,更加不可一世地先後侵攻了中原幾座大城,風光一時。三年後,起義的部隊漸漸後力不足,受到圍剿,終至事敗。何景陽在黃河邊的前茅渡走投無路自刎之時,大聲喊話說:“快意半生,死當不悔!”勇烈豪放的聲音在空中久久不絕。

鮑采白飄然離開黃河軍後,遍遊五湖四海,名山大川,過上了逍遙自在的生活,終日和那些修仙慕道的人來往,而不管顧對方是什麽門派出身,有怎樣的功德和罪惡。偶爾對別人修道的方法進行一些點撥,都有效果。當年曾經在青城山綠幕崖終日張燈設宴的狐道人,和他尤其交好,但是對於出沒於綠幕崖那些麵容姣麗的女子,鮑采白卻沒有絲毫褻玩的念頭。後來狐道人因為沒有防備,受到離空洞金大佛的襲擊而身受重傷,朝不保夕,繁華一時的綠幕崖漸漸荒蕪,鮑采白也就漸漸和他沒有再來往。別人於是認為鮑采白這個人喜怒無常,對待交情很深的朋友也不會死生相隨,應該敬而遠之。有人憤憤地向狐道人這麽提及,狐道人卻付諸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鮑采白所追求向往的事情,既不是永生不死,也不是宏圖霸業,又和佛家所說的普度眾生有所分別,而是另外的一些沒有常性的東西,用來安撫內心使之平靜無礙。按照常人的觀點看上去,隻不過就是渾渾噩噩地等著死亡來臨罷了。”

細細回想狐道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後來鮑采白又漸漸遠離了這些同道,混入世俗之間。師從當時的名醫沈牧,學習藥理。沒有滿三年,沈牧驅逐他離開,說:“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教導你的了。”

鮑采白自創了一種藥物提純的方法。把各種藥材所蘊含功效的精華用煉丹的方法提煉出來,融合到所販賣的香料裏去。因為方法過於複雜難解,所以還特意到昆侖山去尋找陸蓮舟求助,足跡踏遍了整座昆侖山,雲海茫茫草木深深,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才得以覓到攏紫崖的方位。陸蓮舟對這樹精的舉動很不理解,猶豫很久才勉強傳授了一些竅門,不悅地說:“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清修了。”

回去以後,鮑采白果然利用這種特殊的煉丹方法製作出了可以用來治療疾病的香料。後人把這種香料統一喚作“采白香”,其中細分了品種,有些專治傷寒風濕,有些用來提神醒腦,有些具備療傷鎮痛的功效。香料名稱也很古雅,諸如“千樹散盡”“春波皺”“滿地蔭”之類,一時之間成了世人爭相求購的奇物,講究高雅品位的讀書人更以夜讀時燃上一爐“醉紅袖”為幸。鮑采白因此名噪一時,而沒有人知道這就是當年曾經領軍叛亂競逐天下的“黃河王”。

到了晚年,鮑采白仍然朱顏玉唇,容貌像個少年郎。世人都說他畢生精研藥物,大約是服用了駐顏丹之類的靈藥,而不知道這是個化生成人的樹精。九十多歲的時候,忽然留下一冊手繪百草經和煉藥圖,把香料鋪托付給了道德與才能都很高尚的友人,翩然離開,隱居在金陵,每天以垂釣和讀書為樂。忽然有一天,隱士孟津與離空洞的一個僧人夜遊紫金山,恰好遇見鮑采白,驚訝地說:“這個人很麵熟。”皺眉苦思了很久,他的朋友大笑著提示說:“你和他曾略有淵源。”就向鮑采白打招呼,鮑采白以弟子之禮晉見僧人,說:“曾經有幸獲得您的指點,短暫的一百年沒有虛度。雖然終究不能夠成就大事業,但內心踏實平穩,我已經很滿足了。”灰衣僧人若有所指地說:“看上去似乎仍然有遺憾,仍然擺不脫陸蓮舟這個人嗎?既要懷抱化生為人的恩德感念,又要追求維護自我的不迷不失,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孟津從兩人的對話裏才突然醒悟過來,明悟了這人就是當年陸蓮舟庭前的一株綠櫻樹,大笑著說:“不必有愧疚。陸蓮舟縱使沒有誤把仙丹喂服給你,也未必就可以早登天界,這是修煉的境界還不夠高妙,所以才會有劫難。”

鮑采白這才籲了一口氣,說:“即使是這個原因,心裏總歸有所虧欠。不過,因為壽限將至,功德恐怕不能再有增加。”說完身子忽然委頓在地上,化為了一株櫻樹,沒有再複活。屈指算來,恰好距離當年陸蓮舟失去“懸纓丸”一百年。孟津長長地歎息著說:“將來倘使陸蓮舟得以名列仙班,應當感謝櫻樹代替他在塵世間積過的功德。”灰衣僧人卻微笑搖頭說:“如果抱存著感恩的心理,陸蓮舟不就成了另一個鮑采白了嗎?”細細惴想,塵世間的事情果然是這樣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