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心難測

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是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休息的時候他就將懷中的藥丸掏出來吃,既不覺餓,也不覺冷。但出去是無法出去的,他遲早是要活活地被困死在這裏,那麽縱然練成了絕世的武功,又有何用?小魚兒想到這裏,便要自暴自棄,隻是功夫一不練,就冷得厲害,他死活沒關係,又何必在活著時多吃苦。

他終究不是神仙,肚子終於餓了,餓得連用功都不能,一餓更冷,他自知死期已不遠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這麽聰明的人竟也會被人困死,尤其想不到的是,自己竟會死在女人的手上。這才知道女人並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麽簡單,那麽無用,他忽而自責自罵,忽而自艾自怨,不住喃喃道:“看來好人真是千萬做不得的,我若早將小仙女和慕容九妹殺了,又怎會有今日之事……”

於是他又怪萬春流,若不是萬春流,他徹頭徹尾都是個壞人,壞人縱被人恨,被人罵,至少命總比好人活得長些。

他冷得全身發抖,餓得頭暈眼花,喃喃道:“唉,死就死吧,反正人人都要死的,人死之後,至少也有件好事,那就是他再也不會聽到女人的囉唆了。”

但突然間,他竟不再覺得冷了。非但不冷,而且還發起熱來,他又驚又奇,張開眼睛,又瞧見樁怪事,那一大塊一大塊冰,竟也在融化。

伸手一摸,冰冷的石壁,竟也熱得燙手。

小魚兒跳了起來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慕容九妹那丫頭凍死我還不過癮,還要烤熟我?不對,她將她姐姐的那幾間房間瞧得那般珍貴,又怎會在此引火?”

他圍著屋子走了一圈,四麵石壁,三麵都燙得像火,隻有背山的那麵,還是溫熱的。

小魚兒心念一轉,恍然道:“是了,想必是慕容九妹的仇人來了,不但要殺人,還要放火……隻是你們這些蠢材不知道,你們放火燒了慕容家的破屋子不打緊,卻連天下第一個聰明人也要被你們害死了!”說著說著,他又跳腳大罵起來。

還不到一頓飯工夫,巨大的冰塊全都融化了,小魚兒已被泡在水中,想跳腳都無法跳了。

水,本來還是涼的,人泡在裏麵還不覺難受,小魚兒既然想不出法子,索性脫了衣服,在裏麵痛痛快快洗了個澡。他天生不見棺材不流淚的脾氣,不到真正走投無路的時候,誰也休想要他著急、害怕。

但現在已到了他真正走投無路的時候了。

水,已漸漸熱了起來,像是快要沸滾了。小魚兒泡在水裏,就像是被人拋進熱鍋裏的一條活魚,燙得他在鍋中亂蹦亂跳。他隻望火能將石壁燒毀,但這見鬼的石壁偏偏堅固得出奇,非但沒有毀壞,簡直連條裂縫都沒有。到後來他什麽力氣都沒有了,竟沉了下去,鼻子一酸,“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

小魚兒苦笑道:“好大的一碗鮮魚湯,叫我一個人獨自消受,豈非可惜……”

突然銅門外有人在叮叮當當敲打起來。

小魚兒精神一振,暗道:“好了,這下子總算有人來和我分享這碗魚湯了!”

他已想到這大火雖燒不毀銅門,卻可將鑰匙洞裏的鉛燒熔,那精巧的機簧,被滾熱的鉛汁一燙,隻怕就不保險了,外麵隻要有人用鑿子、釘子之類的東西一敲,銅門九成是要敲開的。

他念頭還未轉完,銅門果然開了,水勢如黃河決堤,一下子湧了出去,小魚兒也不動,任憑水將他衝出。外麵兩人怎麽也想不到開了門後會湧出這麽大的水,一驚之下,全身已被淋得像是落湯雞。

他們更做夢也未想到的是:水裏竟還有個人。

小魚兒被水衝得遠遠的,就躺在那裏,死人般地不動,他已被餓得半死,泡得半死,又怎能妄動。眯著眼偷偷瞧了瞧,外麵的火,竟已熄了,從這間屋子的門瞧出去,隻見一片焦木瓦礫,仍在冒著青煙。

老房子著火,自然燒得快些。

再瞧這兩人,前麵一個高大魁偉,滿臉橫肉,一嘴絡腮大胡子,雖被水淋得濕透,看來仍是雄赳赳、氣昂昂,就像是條牛似的。小魚兒瞧見此人,心裏很放心,這種四肢發達的人,頭腦一定也被肌肉擠得很小,他隻要略施小計,保險可教這人服服帖帖。

但另一人他卻瞧得有點寒心,這人一身白衣,彎著腰,駝著背,一張臉就像是倒懸的葫蘆,再加上一嘴山羊胡子、兩條細眉、兩隻小眼,就算將他放到山羊窩裏去,也不會有人瞧出他是人來。

他身子本就輕枯瘦小,再駝背,頭還夠不著那大漢的胸口,但看起來卻比那大漢可怕十倍。小魚兒一瞧這兩人,就知道他們必定就是“十二星相”中的“白羊黃牛”了。

他發覺這“十二星相”長得實在不像人,都像是畜生。這十二人湊在一起,也不知是怎麽找出來的。

兩人瞧見小魚兒,都怔了半晌,那“黃牛”咧著嘴道:“誰要聽你的話,那人準是祖宗沒積德,上輩子倒了黴,我早就發誓將你說話當放屁,誰知道這次還是上當。”

那“白羊”道:“聽我的話,才是福氣。”

黃牛直著嗓子怪笑道:“福氣?被淋了一身臭水難道也算是福氣?你說這石頭屋子裏必有寶貝,寶貝卻又在哪裏?”

白羊瞧著小魚兒,道:“這小子就是寶貝。”

黃牛道:“這小子一身嫩肉,若是李大哥在這裏,倒可以趁熱飽餐一頓,但你這隻隻會嚼草的老山羊,還想拿他怎樣?”

小魚兒瞧見這白羊,心裏本在發愁,聽到這話,精神立刻一振,愁懷大解,突然嘻嘻一笑,道:“老牛老羊,你們近來好麽?”

黃牛怔了怔,道:“這小子認得咱們。”

小魚兒笑道:“閑暇之時,我常聽大嘴兄說起‘十二星相’中,就數黃牛最勇,白羊最智,不想今日竟在這裏瞧見你們。”

黃牛哈哈大笑道:“過獎過獎……”突然止住笑聲,瞪大眼睛道,“你……你怎會認得我,李……李老哥?”

他這次不但已將“大哥”改成“老哥”,而且“老哥”這兩字說出來時,說得有些結結巴巴。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大嘴兄對我說起時,隻說‘十二星相’中有個黃牛乃是他的後輩,聽你喚他老哥,莫非是那黃牛的叔伯?”

黃牛紅臉一笑,道:“我……我就是黃牛。”

小魚兒道:“既然如此,雖在背後,你也該稱他大叔才是,你胡亂改了輩分,若是被他知道可不高興的。”

黃牛涎臉笑道:“是,是,小兄弟,你千萬莫要告訴他……他老人家。”

小魚兒板著臉道:“這‘小兄弟’三個字,也是你叫得的麽?”

黃牛道:“是是是,我……在下……”

白羊突然冷笑道:“你在下若非跟著我出來,就算被人賣了,還不知是被誰賣的。”

黃牛眼睛一瞪,道:“這是什麽話?”

白羊道:“你真相信這小子是李老前輩的小兄弟……哼,他年紀簡直連做李老前輩的兒子都嫌太小了。”

黃牛摸了摸頭,道:“但……但他說的倒也不錯。”

白羊道:“呆子,他說的話,有哪句不是你自己賣給他的……請問,他若真是李老前輩的兄弟,哪會在這慕容山莊裏?”

黃牛道:“他……他隻怕是被慕容那丫頭關起來的。”

白羊冷笑道:“這兩間屋子是做什麽用的,你難道還瞧不出?慕容那丫頭又不是瘋子,怎會將人關在煉丹藏寶的密室裏?這小子既然能在這裏,慕容家的丹藥藏於何處,他必定知道,所以我說他就是個寶貝。”

黃牛又摸了摸頭,瞧著小魚兒道:“好小子,我還在替你辯駁,哪知你卻是個小騙子。”

小魚兒冷笑道:“這屋子難道規定是要煉丹藏寶的麽?不煉丹時,關人難道不可以?慕容那丫頭又不是瘋子,這屋子若有藏寶,她又怎會灌一屋子水?”

黃牛拍掌道:“是呀,不錯呀……譬如說我這雙手,雖可以摸女人的小臉蛋,但也可以打人的耳刮子,煉丹的屋子,為什麽就不能關人?”

小魚兒道:“你年紀也和大嘴兄相差無幾,但卻是他的後輩,我年紀雖和他相差多些,為何就不能是他兄弟?”

黃牛再摸了摸頭,瞧著白羊道:“是呀,他說得不錯呀,咱們龍大哥的妹子,豈非也隻有十來歲。”

白羊冷笑道:“世上若真有活了四五十歲,還要上孩子當的人,那人就是你,但我……哼,他若要我相信,除非……”

小魚兒招手笑道:“你過來,我讓你瞧件東西。”

他此刻仍水淋淋地躺在地上,白羊方自走到他麵前,小魚兒身子突然一滑,雙手雙腿連續擊出四拳三腳。

這四拳三腳幾乎是在同一刹那間擊出來的。世上唯有一個躺在地上的人,才能將雙拳雙腿同時擊出,世上也唯有李大嘴才練得有這種招式,隻因這種招式聽來雖厲害,其實卻不實用,試問一個好好的人,怎會躺在地上和人動手?除非他是在裝病詐死的,要向人猝然偷襲。

而世上除了李大嘴這樣外貌老實、內心奸惡的人外,誰也不會挖空心思去創此等招式。

白羊大驚之下,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不像是羊,倒像隻兔子——若非小魚兒已累得半死,他此刻就是隻死兔子了。

小魚兒盤膝坐起,笑嘻嘻道:“你此刻相信了麽?”

白羊喘著氣還未說話,黃牛恭敬作了三個揖,道:“小爺叔……無論你年紀多大,就算你剛生出來隻有三天,隻要你是李大叔的兄弟,你就是我的小爺叔。”

小魚兒道:“老山羊,你呢?”

白羊目光閃動,仰起了頭,緩緩道:“李老前輩在穀中過得還好麽?”

小魚兒道:“好人不長命,他卻死不了的。”

白羊陰惻惻一笑,道:“穀中的人,一個個都長命百歲,李老前輩自然也樂在穀中享福,是不會再出來受罪的。”

小魚兒眼珠一轉,笑道:“他本來是不會再出來的。”

白羊一怔,道:“現在呢……現在呢?”

小魚兒慢吞吞道:“現在,不但是他,就算是杜大哥、陰大哥、屠大姐……嘿嘿,他們若不出來,我又怎敢一個人在外麵亂闖?”

白羊麵色頓時變了,道:“但……但他們……”

小魚兒道:“他們在穀中悶了這許多年,每人又都練了身江湖中誰也沒見過的功夫,你若是他們,你出不出來?”

白羊垂首道:“是是,閣下……前輩可知他們現在……”

他雖然低著頭,但目光不住閃動,冷森森地不懷好意,小魚兒瞧在眼裏,微微一笑,道:“他們這些人做事素來神出鬼沒,我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

白羊似乎暗中鬆了口氣,但小魚兒又接著道:“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在你身後,你也未必知道。”白羊一口氣立刻又憋了回去,想回頭去瞧,又不敢去瞧。

黃牛卻是喜笑顏開,道:“若是李大叔真的來了,那就好了,慕容家那幾個丫頭縱有三頭六臂,咱們也不怕她來報仇了。”

小魚兒淡淡道:“你們被她逃走了麽?”

黃牛歎了口氣,道:“咱們這一次雖是那條蛇約來的,其實咱們這些人自己又何嚐不是早已在動慕容山莊的腦筋。”

小魚兒笑道:“慕容家的靈藥,確是叫人流口水。”

黃牛苦笑道:“隻可惜慕容那丫頭確是鬼靈精,也不知從哪裏得知咱們要大舉來犯,咱們還沒來,她竟已溜了。”

小魚兒吃驚道:“溜了?”

黃牛恨聲道:“不但人溜走了,值錢東西也被搬得差不多幹幹淨淨,連大門也沒有鎖,隻留下張條子,說什麽‘妄入者死’,哼,簡直是放屁!”

小魚兒道:“不錯,簡直比屁還臭。”

他此刻已猜出慕容九妹是為何要走的了。

小仙女與鐵心蘭一心以為小魚兒已溜走,急著去找;慕容九妹知道她們嘴裏雖說得凶,心裏卻是軟的,自然也不肯說出小魚兒已被關了起來,別人要她去找,她就跟著去找……

小魚兒想到這裏,不禁又破口大罵道:“那丫頭不但比屁還臭,簡直比蛇還毒,你們燒了她的屋子,當真再好也沒有,誰動手燒的,我可得請他喝兩杯。”

黃牛大笑道:“放火的雖已走了,但咱們……”

小魚兒笑道:“咱們卻可喝幾杯,不對,幾百杯……咱們一路走,一路喝,我帶你們去找李大嘴,在路上瞧見順眼的,還可以……哈哈,還可以怎樣,你總知道。”

黃牛拍掌道:“妙極妙極。”

小魚兒道:“白羊,你呢?”

白羊道:“這……在下……咳……”

小魚兒道:“你若不願去也沒關係,等我遇見大嘴兄時,就說你不願見他,也就是了。”

白羊大叫道:“誰說我不願去,黃牛,是你說的麽?”一把推著黃牛道:“咱們還不走……咱們還等什麽?”

這三人果然是一路走,一路喝,小魚兒忽然發現,自己喝酒原來也是天才,居然像是永遠喝不醉。

有時他簡直有些奇怪,那許多杯酒喝下去後,到哪裏去了?他看來看去,也覺得自己沒那麽大的肚子。

那黃牛、白羊兩人,對他竟是百依百順,吃喝歇住,全用不著他費半點心思,早有他兩人為他安排得舒舒服服。

他要走就走,要停就停,黃牛、白羊兩人,也全不問他要到哪裏去,“十二星相”中這兩個煞星竟會對個孩子如此聽話,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一路上自然也遇著不少江湖人物,瞧見他們,有的遠遠行個禮,就繞路避開,有的縱不認得他們,但瞧見這兩人的奇形怪狀,也遠遠就避之唯恐不及,又有誰敢來囉唆生事?

但入了雁門關後,小魚兒突然發現,前麵的人瞧他們,雖遠遠避開,卻有不少人悄悄跟在他們身後。

他們走到哪裏,這些人就跟到哪裏,一個個神情卻都是恭恭敬敬,既不說話,也沒有半點要找麻煩的樣子。

小魚兒再瞧黃牛、白羊,麵色竟全無變化,像是什麽都沒瞧見,小魚兒也不說破,傍晚時到了劍閣,找了家客棧投宿,小魚兒道:“大曲酒配麻辣雞,雖然吃得滿頭冒汗,但愈吃卻愈有勁。”

黃牛大聲笑道:“不錯,大曲酒配麻辣雞,妙極妙極。”

平日小魚兒隻要一張口,黃牛、白羊兩人就動手將東西拿來了,但今日這兩人嘴裏雖說得好,身子卻動也不動。

小魚兒等了半晌,道:“既然妙極,為何不去拿來?”

黃牛笑道:“從今日起,咱們不必拿了。”

小魚兒道:“你們不去拿,難道要我去?”

白羊笑道:“怎敢勞動你老人家!”

小魚兒道:“咱們不去拿,又不去吩咐店家,這大曲酒與麻辣雞難道會從天上掉下來,地下長出來不成?”

黃牛笑嘻嘻道:“你老等著瞧吧!”

小魚兒在屋子裏踱了兩個圈子,隻聽門外“篤、篤、篤”敲了三聲,霍然拉開門,門外鬼影子卻瞧不見一個,但地上卻多個大托盤,盤子裏裝著一碟麻辣雞、一碟回鍋肉、一碟涼拌四件、一碟豆瓣魚、一大碗月母雞湯,還有一大壺酒,芳香甘洌,果然是道道地地的大曲。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道:“原來你兩人還會鬼王搬運法。”

黃牛笑道:“這不叫鬼王搬運法,這叫孝子賢孫搬運法。”

小魚兒道:“哦。”

白羊道:“這一路上跟在咱們後麵的那些人,你老可瞧見了?”

小魚兒道:“我隻當你們沒瞧見哩。”

黃牛道:“那些小子,就是咱們的孝子賢孫。”

小魚兒道:“原來那些人是你們的門下。”

黃牛道:“狗屁門下,我連認都不認得那些孫子。”

小魚兒道:“既不認得,為何要跟著你們?”

黃牛笑道:“江湖中人都知道,隻要‘十二星相’在哪條道上走,哪條道上就必定有大買賣,這些孫子自己不敢做大買賣,就總是跟在咱們身後,‘十二星相’從來隻取紅貨,不動金銀,這些孫子跟在屁股後,多少也可分得一杯羹。”

白羊道:“所以咱們‘十二星相’無論走到哪裏,哪裏的黑道朋友總是大表歡迎,若有什麽風吹草動,不用咱們自己探聽,總有人來走報消息。”

小魚兒撫掌笑道:“難怪‘十二星相’不發則已,一發必中,原來並不是真的有千手千眼,而是有這許多別人不知道的徒子徒孫。”

黃牛大笑道:“但這一次,他們卻上當了,平白孝敬了許多東西,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連血本都撈不回去。”

白羊也大笑道:“但這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的,咱們樂得消受,也不必客氣。”他們笑聲雖大,語聲卻小得很。

這一路上自然走得更是舒服,無論他們想要什麽,隻要把聲音說大些,不出片刻,自然就有人送來。

小魚兒入關之後,竟不再東行,反而又轉向西南,過綿陽、龍泉、眉山,竟似要直奔峨眉。他居然像是認得路的,走到哪裏,隻要問問那地方的名字,就知道方向,根本不向黃牛、白羊問路。

蜀中風光,自然與關外草原不同,小魚兒走得頗是高興,蜀中的烈酒辣菜,更使小魚兒一路讚不絕口。到了峨眉,黃牛、白羊一個未留意,小魚兒竟一個人溜了出去,直到深更半夜時,才施施然回來。

黃牛、白羊既不問他去了何處,小魚兒也一字不提,到了第二日,他也不說走,傍晚時又悄悄溜了出去。這樣竟一連過了三天,小魚兒還不說走,黃牛、白羊還是不聞不問,這兩人的確已服了小魚兒,簡直比小魚兒的兒子還聽話,看來李大嘴雖然退隱多年,但在這些人心裏,對他仍是畏如蛇蠍。

“十大惡人”的聲名,果然不是好玩的。

第三日午夜,小魚兒一個人到市上兜了個圈子,隻見大大小小的酒樓飯鋪裏,每一家都有幾個江湖人坐著。十人中有九人隻是喝著悶酒,非但沒有大聲吵笑,簡直連話都不說一句。

小魚兒也不知道他們貴姓大名,這些人是黑道,是白道?是成名的英雄,還是無名小卒?小魚兒全不想問。

街道上不時還有些烏簪高髻、立服佩劍的道人走過,他們腰佩的劍又細又長,神情更是倨傲異常,既像是全不將別人瞧在眼裏,但卻又不時以銳利的目光去打量別人,他們既像是來市上散步閑逛的,麵色偏偏又十分凝重。

小魚兒知道這些道人必是“峨眉”門下,峨眉劍法之辛辣迅急號稱天下無雙,門下弟子的眼睛自然難免要生在額角頭上,何況,這裏就在峨眉山下,正是峨眉弟子的地盤,他們要在這裏招搖過市,做虎視眈眈巡邏調查狀,也隻好由得他們,又有誰敢去管他。

小魚兒逛了一圈,買了個香袋,又在西街口的鹵菜大王切了半斤蹄筋、一斤牛肉,才逛回客棧。

屋子裏已擺了一桌配菜,黃牛、白羊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等,菜都快涼了,兩人卻連筷子都不敢動。

小魚兒笑道:“這三天來,你兩人簡直比大姑娘還老實,簡直足不出戶,街上熱鬧得很,你兩人也不想瞧瞧?”

黃牛苦笑道:“瞧是想瞧的,但以我兩人的名聲,在這峨眉山下,還是老實點待在屋子裏,太太平平地喝酒好。”

小魚兒道:“峨眉派的雜毛們真有這麽厲害?”

黃牛歎了口氣,舉杯道:“咱們不說這些,來……小侄敬您老一杯。”

小魚兒卻先將兩包鹵菜打開,笑道:“聽說這‘鹵菜大王’用的是幾十年的陳湯老鹵,所以鹵出來的菜,滋味分外不同,你兩人不妨先嚐嚐。”

黃牛笑道:“有了孝子賢孫們送來這許多菜,您老又何必多破費。”

小魚兒道:“換換口味,總是好的。”

白羊道:“長者賜,不敢辭。”果然夾了塊牛肉在嘴裏,一麵大嚼,一麵讚美,等他吃完了,黃牛已吃了五塊。

小魚兒喝了兩杯酒,雖無酒意,興致卻更高了,笑道:“看來峨眉派的劍法,果真有兩下子,江湖朋友到了這裏,連說話都不敢說了……我遲早要見識見識。”

黃牛笑道:“您老一出手,峨眉雜毛包準嚇得滿街走。”

白羊眼睛盯著那香袋,道:“您老莫非真的要上峨眉山去?”

小魚兒道:“我本想和你兩人一起去的,也好叫你兩人開開眼界,但你們兩人既然不敢露麵,我隻好一人去了。”

黃牛道:“您老準備什麽時候上山?”

小魚兒道:“明日清晨。”

黃牛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您老的計劃要改變了。”

小魚兒皺眉道:“為什麽要改變?”

黃牛瞧著他一笑,笑容突然變得十分奇怪。

白羊陰森森笑道:“你這小雜種,你還不知道!”

稱呼突然由“您老人家”變成“小雜種”,小魚兒倒當真吃了一驚,“啪”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怒道:“你這老山羊,你敢……”

話猶未了,身子竟軟軟地倒了下去。

白羊咯咯笑道:“小雜種,你現在總知道了吧。”

小魚兒倒在地上,道:“酒……酒裏有毒。”

黃牛得意揚揚笑道:“我兩人還生怕騙不倒你,所以跟你喝的是同一壺酒,隻不過我兩人早已服下了解藥而已。”

小魚兒道:“你……你兩人為何要如此?”

白羊道:“你隻當咱們到慕容山莊去真是為了慕容家的丹藥麽?哼,那幾個丫頭煉出來的藥,還不值得‘十二星相’勞師動眾。”

黃牛道:“老實告訴你,咱們是找你去的。”

白羊道:“現在普天之下,隻怕已唯有你一人知道燕南天的藏寶所在,蛇老七為了要抓住你,早已在慕容山莊四麵都布下了眼線,一麵飛鴿傳書,將咱們找去,哪知咱們方到那裏,慕容那丫頭竟鬼使神差地走了。”

黃牛道:“但你卻留在莊子裏,咱們進去找了一圈,竟找不著你,一氣之下,就放了把火將屋子燒了。”

白羊道:“屋子燒光了,咱們才瞧見那兩間石室,原來你這小雜種也不知為了什麽得罪了人家,竟被人家關在水牢裏。”

黃牛道:“這也難怪,慕容丫頭本就喜怒無常……”

小魚兒聽得唉聲歎氣,忍不住問道:“但後來為何隻剩下你兩人?”

黃牛笑道:“咱們早已知道你這小雜種詭計多端,若是逼著你說出藏寶之處,說不定還會想出鬼主意,你若胡說八道,咱們豈非也隻有跟著你亂轉,一路上若是被你趁機溜了,豈非冤枉?”

白羊道:“咱們的黃牛哥算準你隻要一能走動,第一個去的地方,必定就是燕南天的藏寶之處,所以他就做好了這圈套,要你上當。”

小魚兒瞪大了眼睛,瞧著黃牛,道:“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黃牛道:“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