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愛恨情仇

小魚兒隨著慕容九妹向一間間房子走過去,走完第八間,慕容九妹神情大見溫和,甚至連眼波都溫柔起來,她覺得這“小鬼”實在並不如自己以前想象中那麽可憎可厭,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到了第九間。

這間房子什麽都是淺碧色的,最精致,最華麗,房子每件東西,都是人間罕睹的珍貴之物。

小魚兒大眼睛四下轉動,突然笑道:“這間房子的主人和前麵的完全不同。”

慕容九妹目中閃過一絲笑意,神情卻是淡淡的,像是漠不關心,隻不過隨口問問,道:“什麽不同?”

小魚兒道:“這房子裏的綠色,正表示她自我陶醉,自命不凡。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也正表示她幼稚、虛榮,俗不可耐……”他話未說完,慕容九妹麵上已變了顏色,終於鐵青著臉,衝了出去,再也不瞧這可恨的小鬼一眼。

小魚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若說錯了,你又何必生氣?”

慕容九妹頭也不回,往前走,小魚兒跟著她,三轉兩轉,突然來到一條青石信道中,信道盡頭,有扇青銅的門。小魚兒自然瞧不見門裏的情況,但就隻瞧見這扇門,他已感覺到一種神秘詭譎之意,他也說不出這是什麽緣故。隻見慕容九妹取出柄黃金色的鑰匙,插入門上一個小洞之中轉了轉,那扇沉重的門,便無聲無息地開了。一股寒氣,自門裏湧了出來。

小魚兒立刻覺出,這間房子和他萬春流萬大叔的屋子有七分相似之處,屋子四麵,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自然也有些煉丹製藥的銅鼎銅爐。隻是萬春流的屋子乃是以磚瓦建成,這屋子四壁卻都是巨大的青石,萬春流的屋子四季溫暖如春,這屋子卻是陰森森的教人發冷。

慕容九妹已將那扇青銅的門鎖起來了,她蒼白的麵頰,到了這屋子裏更變得發青。

小魚兒笑道:“原來咱們的九姑娘還是位女大夫,當真是多才多藝,你帶我到這裏,莫非又想為我看病?”

慕容九妹道:“不錯。”

小魚兒道:“我的毒已解了,還有什麽病?”

慕容九妹道:“你身上多了件東西,若將這件東西割去,你就好多了。”

小魚兒笑道:“哦,那是什麽東西?”

慕容九妹冷冷道:“你的舌頭!”

小魚兒伸了伸舌頭,趕緊走得遠遠的,竟道:“我說的話,真能令你如此生氣麽?那我當真榮幸得很。”

慕容九妹冷笑一聲,轉過了頭,道:“此間之藥草,俱是十分珍貴之物,你萬萬不可亂動。”

小魚兒笑道:“你想我會不會動?”

慕容九妹笑道:“你若要動,也由得你,但這些藥草中雖有補氣延年靈藥,卻也有奪命穿腸的毒藥,你若被毒了,可沒有人再來救你。”

小魚兒又吐了吐舌頭,道:“你莫嚇我,我這人別的也沒什麽,就是膽子太小,隻要被人家一嚇,可就嚇倒了。”

慕容九妹冷冷道:“但隻要你老老實實在這裏不動,便絕沒有人能傷你一根毫發。這是我練功的時候,我得走了。”

小魚兒道:“你……你要到哪裏去?我跟著你。”

慕容九妹厲聲道:“你若再跟著我,不等別人傷你,我就要你死!”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其實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隻要笑一笑已是夠人神魂顛倒,還要練什麽功夫……功夫練老了,人也變老了。”

慕容九妹也不理他,徑自走向另一扇銅門,又取出柄黃金鑰匙將門開了一線,回首道:“你若妄入此門一步,就休想再活著出來。”

小魚兒笑道:“你門是鎖著的,我怎麽進得去?”

慕容九妹冷笑道:“諒你也進不來的。”

身子一閃,進了銅門,門立刻緊緊關起,“咯啷”一聲,又上了鎖,竟不讓小魚兒瞧一眼,這門裏又是何模樣。

小魚兒也全不著急,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嬉笑道:“女人……唉,女人,你們最大的毛病,就是將天下的男人都看成笨蛋傻子……你以為我連這些藥草是毒藥還是靈藥都認不得麽?告訴你,我從小就是在藥草堆裏長大的,我認識的藥草可比你多得多。”

他一麵自言自語,一麵東翻翻、西瞧瞧,又笑道:“難怪她要嚇我,這裏的藥草,倒真有好些貨色。萬大叔找了幾十年沒找到的,這裏卻有三四樣,嗯,看來我的口福倒不錯。”

他竟真的選了三四種藥草大嚼起來,慕容九妹若是在旁邊瞧著,可真的要急得暈倒過去。

這幾種藥草中,有些的確是稀世之物,小魚兒其實也未瞧見過,隻是萬春流曾經繪出圖形,教他辨認。這些藥草萬春流搜尋數十年,卻未尋得一味,由此可見價值之珍貴,若是煉成丹藥,一粒便可活人。

此刻像小魚兒這樣的吃法,卻當真是王八吃大麥,糟蹋糧食,但他一點也不心疼,片刻間便吃了個幹淨。

他撫著肚子笑道:“肚兄呀肚兄,今日可便宜了你。”眼珠子一轉,竟還意猶未足,腦筋又動到那些銅鼎中的丹藥上去。

他竟把銅鼎全部揭開,瞧了瞧,嗅了嗅,取出一把,像嚼花生米似的吃得津津有味,右手還不停地一把把往懷裏塞,塞不下了,他就將剩下的丹藥全部混在一起,扮了個鬼臉,笑道:“你既然閑著沒事,我就找些事給你做做吧!”這一來可真害苦了慕容九妹,她若想將這些丹藥分門別類,少說也得三天五天的工夫。

但小魚兒自己此刻可也不好受,十幾種草藥、丹藥,像是已在肚子裏燒起火來,燒得他身子發熱,嘴唇發焦。他歪著頭想了想,自懷中取出根彎彎曲曲的銅絲,伸進那扇銅門的鑰匙洞裏,笑嘻嘻道:“你以為我進不去麽?好,我就偏偏進去讓你瞧瞧。”

他耳朵湊在鑰匙洞上,手撥著銅絲,一麵撥,一麵聽,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喃喃道:“這裏……這裏……對了,就是這裏。”

隻聽“哢啷”一聲,銅門立刻開了。

裏麵的房子,比外麵更冷,寒氣又自門縫中襲出。

小魚兒深深吸了口氣,道:“好舒服。”

他此刻全身像是被火在燒,自然愈冷愈舒服,索性開了門,大步走進去,一麵大笑道:“九姑娘,我進來了,你隻管練功,我不吵你。”

話說完了,人也怔住,隻見這石室中還有個地洞,地洞裏全是從冬天就窖藏留存的冰塊。

慕容九妹就坐在冰上,雙手自腿的外側彎入腿的內側,抱住了腳,食指點著足心,全身竟是**裸的一絲不掛。小魚兒活了這麽大,見過的事也有不少,但**的少女,卻是從未見過,他無論見到什麽都不會吃驚,此刻卻也不禁呆呆地怔住了。

慕容九妹眼睛是睜開的,也瞧見了他,她眼睛裏的驚奇、憤怒、羞急,無論用什麽話也不能形容。

但她身子卻動也不動,似乎已不能動了。

小魚兒呆了幾乎有半盞茶工夫,這才轉過身子,故意東張西望,道:“九姑娘在哪裏?我怎地瞧不見呀!”

這“小鬼”就是這麽會體貼女孩子的心意,這句話出來,慕容九妹明知是假的,也可自我安慰一下了。

小魚兒一麵說,一麵走,就要退出門,忽然瞧見牆上掛著九幅圖畫,他又忍不住要停下來瞧瞧。隻見第一幅圖上,刻畫著赤身露體的女子,以手腳倒立在冰上,旁邊寫著幾行小字:“化石神功,須處女玄陰之體方能習之,此乃化石神功之入門第一步,三年有成,口訣如下。”

“化石神功,功成九轉,肌膚化石,厲物不傷,九轉功成,無敵天下……”

小魚兒看到這裏,已不禁失聲道:“這鬼功夫竟活活地要將人練成僵石,慕容九妹練了這種鬼功夫,難怪對什麽人都要冷冰冰的了。”

他趕緊去瞧第二張圖,隻見上麵畫的人已由倒立而直立,上麵寫著:“功成二轉,由逆為正……”

小魚兒也懶得往下瞧,他可無心來學這種鬼功夫,人若變成了石頭般又硬又冷,縱能無敵天下,又有何用?

第三張圖上畫著的人形,姿態就和慕容九妹此刻練功時一樣,小魚兒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隻練成第三轉就被我瞧見,否則她功夫若是練成了,人也必定要變成個怪物,那就真是害人又害己了。”

他再也不往下瞧,七手八腳,將掛的圖全扯了下來,慕容九妹仍在瞪著他,目光卻已由羞憤變成哀求。

小魚兒也不回頭去瞧,口中大聲道:“九姑娘,你莫恨我,我這是為你好,你好好一個人,活得快快活活,為什麽偏要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慕容九妹此刻若能說話,若不放聲痛罵,便要苦苦哀求,她若能動,隻怕早已將小魚兒吞下肚裏。怎奈她既不能言,也不能動,隻有眼睜睜瞧著小魚兒揭起九張圖揚長而去,她目中不禁流下眼淚。

小魚兒將九張畫全丟在銅爐燒了,又弄開外麵那扇門的鎖,走了進去,居然也不去瞧鐵心蘭,就越牆走出了這山莊。他做事全憑一時高興,有時做對,有時做錯,但是錯是對,他全不管,隻管做了這件事,心裏頗是舒服,做完了後果如何,他全不放在心上。隻是此刻身子一點也不舒服,不但熱,而且發起脹來,就像是有人不斷往他肚子裏填火。

他一口氣也不知奔出了多遠,一頭鑽進了個樹林,涼風穿林而過,自然要比外麵涼快得多。

小魚兒實在走不動了,倒在樹下直喘氣,心裏隻希望小仙女此刻莫要來,慕容九妹更莫要來。

他身上又熱、又脹、又癢,嘴裏幹得冒火,喃喃道:“這裏要是有個池塘就好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水……水……”

忽聽一人冷冷道:“你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水,是棺材!”

小魚兒但覺脖子一涼,已有一口劍架在他脖子上。

他一驚一怔,苦笑道:“到底還是女人厲害,男人若被女人盯上了,一輩子就休想跑了。”

那語聲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已嫌太晚了。”

小魚兒道:“你是慕容姑娘,還是小仙女?”

那語聲道:“你還想九丫頭救你,你是做夢。”

小魚兒突然笑了起來,喃喃道:“很好……很好……是你,就還算我運氣不錯。”

小仙女自然想不到小魚兒此刻最怕見的不是她,而是慕容九妹,冷笑道:“很對,你的運氣好極了,偏偏要走這條路,偏偏我就在這裏等著。”

她這話自然是故意來氣小魚兒的,小魚兒縱然走別的路,還是跑不了的。

小魚兒脖子動了動,道:“你這柄劍很快嘛!”

小仙女道:“哼,也不太快,隻是我削下你腦袋時,隻怕你嘴裏還能說話。”

小魚兒笑道:“我那般折磨你,你一劍削下我腦袋,就能出氣麽?嘿嘿,我若是你,可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小仙女道:“你想受什麽罪,隻管說吧,我一定包你滿意。”

小魚兒道:“至少先得臭揍一頓再說。”

小仙女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揍你?”

小魚兒笑道:“你雖能狠一狠心將我殺了,卻是舍不得見我挨揍的。”

話未說完,脖子上就挨了一掌,背上又挨了一腳。

小仙女咬牙道:“很對,我舍不得揍你,很對……”

她說一聲“很對”就揍出一拳,說一聲“舍不得”,又踢出一腳,小魚兒被揍得滿地打滾,口中卻大笑道:“舒服……舒服……”

他是真的舒服,可不是假的,他身子正脹得發癢,小仙女拳頭打在他身上,倒像是替他捶背、鬆骨。

小仙女怒道:“好,你既舒服,就再打重些。”她話未說完,小魚兒背上已重重地挨了一拳。

小魚兒道:“不行,還是太輕了……再重些。”

小仙女幾乎氣破肚子,但瞧小魚兒麵上竟真的全無痛苦之色,她又不覺驚訝、奇怪。她哪裏知道小魚兒體內十幾種靈丹妙藥的藥力已活動開,縱然是鐵錘擊在他身上也傷不了他的筋骨。小仙女的手倒有些打酸了,小魚兒還是不住道:“舒服,舒服,再重些……”小仙女想起那日他被痛揍之後,還能奮起擊人之事,更是奇怪這小鬼為何如此能挨揍。

忽聽一人冷冷道:“你打夠了麽?”

小仙女霍然轉身,站在樹下的正是慕容九妹。

隻見她披頭散發,眼睛裏滿是紅絲,指尖不住發抖。小仙女怎麽也想不到她怎會如此模樣,大聲道:“還沒有打夠,你要怎樣?”

慕容九妹道:“你若打夠了,就讓給我。”

小仙女冷笑道:“這裏可已不是你的家了,你若再阻攔我,我也……”

慕容九妹道:“你以為我是來救他的麽?”

小仙女又怔了怔,道:“你不是來救他的,還是來殺他的不成?”

慕容九妹道:“正是來殺他的!”突然掠到小魚兒身旁,抽出一柄匕首,直刺而下。

小魚兒見到她們兩人全來了,心裏反倒不怕了——既然非死不可,還有什麽好害怕的?他瞪著眼睛,瞧著這柄匕首,忽見寒光一閃,“叮”的一響,小仙女手裏的短劍已架住了匕首。

慕容九妹怒道:“你方才本要殺他的,此刻為何要救他?”

小仙女冷笑道:“你方才本是救他的,此刻為何要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你管不著。”

小仙女大聲道:“我偏要管。”

慕容九妹手腕一抖,閃電般刺出七刀,道:“今日無論是誰來攔阻我,我也是殺定他了。”

小仙女短劍揮出,閃電般接了七刀,道:“你方才不許我殺他,我現在也不許你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方才苦苦要殺他,此刻卻反要救他,莫非……莫非是你對他……”

小仙女的臉飛也似的紅了,大聲道:“你方才苦苦要救他,此刻反卻要殺他,莫非……莫非是他對你……”

慕容九妹蒼白的臉也飛紅起來,喝道:“你敢胡說!”

小仙女喝道:“你才是胡說!”

兩人刀劍齊地擊出,“當!”又硬拆了一招,兩人都覺手腕有些發麻,身子也被震得後退數步。

突然間,兩人同時驚呼出來。

小魚兒竟已不見了。

小仙女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慕容九妹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口,說出來的竟是同樣的一句話,同樣的幾個字,兩人臉都紅了。

小仙女瞧了瞧慕容九妹,慕容九妹瞧了瞧小仙女,小仙女垂下頭,慕容九妹也垂下了頭。

小仙女終於抬起頭來,道:“他逃不了的。”

慕容九妹也同時抬起了頭,道:“追。”

兩人紅著臉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

小仙女咬著嘴唇,道:“這次追著了,咱們兩人同時下手殺他。”

小魚兒也知道自己無論憑輕功,憑體力,都是逃不了的,所以他什麽地方都不逃,卻徑自逃回慕容山莊,他從原路躍回,竟筆直走到那石室銅門前,門自然又鎖上了,他自然也又輕易地將鎖弄開。然後,他將兩扇門都從裏麵鎖起,伸展了四肢,舒服舒服地躺在那貯冰的地洞旁,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小仙女與慕容九妹方才的模樣,他就要笑,這兩人在別人眼中是俠女、才女,但在小魚兒眼中,她們卻隻不過是個女人。在小魚兒眼中,世上的男人可能有一百七八十種,但女人卻隻有一種。

身子愈來愈熱,嘴唇愈來愈幹,他索性跳下地洞,躺在冰堆裏,敲了塊冰,嚼得“咯吱咯吱”直響,嚼了七八塊後,但覺通體生涼,舒服得很,索性就躺在冰上呼呼大睡起來。

此時此地,他居然還睡得著,本事當真不小。

睡夢中,忽聽“哢啷”一聲,銅門竟似開了,小魚兒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動也不敢動,氣都不敢喘。

隻聽小仙女的聲音道:“好冷。”

又聽得慕容九妹的聲音道:“昔日家母建造這藏冰窖時,本為了家父怕熱,在暑中最嗜冰鎮酸梅湯,哪知後來我卻作了別的用途。”

小仙女又道:“什麽用途?”

慕容九妹默然半晌,低低歎道:“現在,什麽用途都沒有了。”語聲中充滿了傷心失望,也充滿了怨恨。

小魚兒聽得直發毛,他知道慕容九妹實已恨透了自己,自己若被她們堵在這冰窖裏,可是再也休想逃了。

小仙女道:“你怕那小鬼還逃到這裏來麽?”

“嗯。”

小仙女笑道:“你也未免太多慮了,那小鬼又怎會有這麽大的膽子?”

慕容九妹道:“我真不懂,他會逃到哪裏去?”

小仙女歎道:“那小賊當真滑溜如鬼,詭計多端,下次見著他時,我話也不跟他說就宰了他,看他還有什麽花樣使得出來。”

語聲漸遠,又是“哢啷”一聲,門已鎖上了。

謝天謝地,她們總算走了,小魚兒笑道:“幸好女人都是小處仔細,大處馬虎,既要瞧,又不瞧個仔細,否則我真要倒黴了。”

他又靜靜地伏了兩盞茶工夫,身上已有些發冷,這才一躍而起,他若在冰上調息運氣,將藥力歸納入元,功夫必有駭人的增長,隻可惜他隻是睡了覺就爬起來,這良機竟被他平白地糟蹋了。

小魚兒屏息靜氣,湊眼在那鑰匙洞上向外瞧了瞧,便發覺小仙女與慕容九妹竟還在外麵那屋子裏。小仙女斜斜倚在牆上,似乎在出神地想著心思,慕容九妹身子站得筆直,麵色蒼白得可怕。鐵心蘭竟也在這屋子裏,她坐在藥鼎前,正將鼎中的藥一粒粒擇出來,分別裝到幾個銅罐裏。她滿眶淚水,每撿一粒藥,眼淚就落下一滴。

小魚兒瞧得直皺眉頭,暗笑道:“我本是要害慕容九妹的,哪知卻害了她,想來是慕容九妹恨我入骨,竟把氣出在她身上,叫她來做苦工。”

顧人玉呢?顧人玉想必是連這屋子都不準進來。

小仙女出了會兒神,突然向鐵心蘭走過去。鐵心蘭一驚,手裏握著一把藥丸,撒了滿地。

語聲自鑰匙洞裏傳進來,隻聽小仙女歎道:“你不要怕,我不會難為你了,咱們都是被那小鬼騙苦了的,正是同病相憐。”鐵心蘭垂下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小仙女展顏一笑道:“來,快動手,我幫你的忙,看來咱們若不將這些藥丸整理清楚,九姑娘是不肯給咱們飯吃的了。”

慕容九妹冷冷地瞧著她們,麵上沒有一絲笑容。

過了半晌,小仙女忽又道:“那張圖……你可是真的被那小鬼騙走了?”

鐵心蘭默然半晌,低聲道:“不是騙,是我送給他的。”

小仙女道:“送給他……你為什麽要送給他?”

鐵心蘭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我高興送給誰就送給誰,這事誰也管不著。”

小仙女怔了怔,失笑道:“你凶什麽?”

小魚兒暗笑道:“小仙女外剛內和,鐵心蘭卻是外和內剛,這兩人性子當真是兩個極端;而慕容九妹呢,她練了那種鬼功夫,外麵冷冰冰,心裏隻怕也是冷冰冰的,這三人中,最不好惹的就是她了。”

又過了半晌,小仙女道:“你還生不生氣?”

鐵心蘭垂下了頭,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別人若對她凶惡,她死也不服,別人若是對她好,她反而沒法子。

小仙女道:“那張圖你想必是看過了的,你可記得?”

鐵心蘭道:“我……記不清了。”

小仙女道:“我可不是想要那些藏珍,我發誓決不動它們,隻是,我想……那小鬼必定會到那裏去的,你若記得那地方,咱們就可找著他,我替你出氣。”

鐵心蘭頭垂得更低,道:“我真的記不得了,我不騙你。”

小魚兒自鑰匙洞裏往上瞧,正好瞧見她的臉,隻見她說話時眼珠子不停地在轉,不禁暗笑道:“她想必是記得那藏寶的地方,隻是不肯說出來。這丫頭看起來老實,嘴裏直說不騙人,騙起人來卻篤定得很。”

心念一轉,又忖道:“她為何要騙人?莫非是為了我?我對她這麽壞,但到現在為止,她非但還是不肯說我一句壞話,聽到別人說我壞話,她反而要生氣,這是為了什麽?”

想著想著,他似也有些癡了,但瞬間又暗中自語道:“我管她是為什麽,反正女人都是神經病。”

忽見慕容九妹快步走了出去,小魚兒正在奇怪,她又走了回來,手裏卻拿了個小小的銅勺子。

小仙女道:“這裏麵是什麽?”

慕容九妹道:“鉛。”

小仙女奇道:“鉛?你拿鉛來要做什麽?”

慕容九妹也不說話,卻將那銅勺在火上煨了半晌,目中突然露出一種殘忍而得意的光芒,口中緩緩道:“裏麵那屋子,反正也沒有用了,我索性用鉛將這鑰匙洞塞住,這樣,誰也休想再進得去,誰也休想再出來!”

小魚兒瞧見她那笑容,已覺不對,再聽到這話,更是心膽皆喪,這慕容九妹好狠毒的手段,竟想將小魚兒活活關死在裏麵,她雖然發覺小魚兒,卻絕不說破,隻因她生怕小仙女和鐵心蘭還會救他。

小魚兒大駭之下,趕緊想弄開鎖衝出去,但慕容九妹已一步掠過來,小魚兒隻瞧見銅勺在鑰匙洞外一晃,接著,就什麽也瞧不見了,鉛汁已灌了進去,外麵的人聲也一起被隔斷。隻聽外麵突然有人在銅門上敲打起來。

這慕容九妹竟生怕小魚兒在裏麵敲門,被小仙女與鐵心蘭聽見猜出,所以她竟自己先敲起門來,小魚兒再拍門,外麵也聽不見了。

小魚兒又驚又怕,跺足大罵道:“慕容九妹,你這妖婦、惡婆娘,你的心為何要這麽狠,我又沒害死你爹媽,又沒強奸你,你為什麽定要我死!我方才若不是瞧你那把瘦骨頭全無興趣,早已趁機修理了你,你現在隻怕反不會要我死了。”

他破口大罵,什麽話都罵了出來,在惡人穀長大的孩子,罵人的技術,自然也比別人高明得多。這些話若被慕容九妹聽見,不活活氣死才怪,隻是四麵石牆堅厚,鑰匙洞又被塞住,小魚兒罵得雖賣力,外麵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罵了半天,小魚兒也知自己罵破喉嚨也是沒用的了,在屋子裏亂敲亂轉,想弄出條出去的路,怎奈藏冰的屋子,必須建造得分外牢固,不能讓一絲熱氣透入,正是天生的牢獄,小魚兒想盡法子,也挖不出一個小洞。

小魚兒苦笑道:“誰說這屋子沒用了?這屋子用來關人,豈非比什麽地方都好得多?看來,我真要變成條凍魚了。”

他已冷得牙齒打戰,隻有盤膝坐下,運氣相抗,一股真氣傳達四肢,這才漸漸有了些暖意。小魚兒本不是個用功的人,方才縱然明知自己將大好機緣白白糟蹋了,他也滿不在乎。隻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武功好不好都沒關係,反正無論多厲害的人遇著他也無可奈何,他又何必吃苦用功?

但現在情勢卻逼得他非用功不行,他這才知道那十餘種靈藥功用當真非同小可,糟蹋了實在有些可惜。藥力隨著真氣流轉,功夫也跟著增進,他不知不覺間竟已入了人我兩忘之境,竟將生死之事也忘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