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吩咐展青等人在樓下候著,木蓮上樓換好衣服,卻怎麽也沒有看到小妖精的影子。
“花媽媽,小妖精呢?”
“蓮姑娘,你可來了。”花媽媽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忙拉著木蓮,焦急地說,“他好像不舒服。你且去看看他吧。”
“他人呢?我找不到他。”
“他在樓頂的小閣樓裏,將自己關了一整夜了。現在也沒有出來,還誰都不讓上去,平時他就聽你的,蓮姑娘,你去瞧瞧吧。”花媽媽的語氣非常著急。
“媽媽,你別急,我上去看看。”木蓮在花媽媽的帶領下,果真找到藏在花滿樓拐角處的一個暗門,推開,是一個小階梯,隨即是一道緊閉的門。
悄悄地推開門,木蓮頓時被裏麵的布置怔了一下。這顯然不是媽媽口中的小閣樓,裏麵足有她所住的廂房那般大小,而且,裏麵布置精美,大到桌椅,小到茶杯都無不顯出獨一無二的氣質和用心,最讓人驚愕的是,裏麵竟然擺了幾株生活鮮動的桃花,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秋了。
屋子裏有一股怪異的幽香,好似蓮花,又似桃花,又有一絲苦澀的氣息,像秋日的野菊。
“小妖精。”木蓮淺喚了一聲,悄悄地走了進去,裏麵卻是沒有絲毫回應,而屋子裏也沒有他的身影。
“小妖精。”她又喚了喚,卻仍沒有看到人影,目光落在那繡著桃花的屏風後,木蓮繞身走了進去,整個人被眼前的情景驚得說不出話來。
精致的軟榻上,他側身而躺,頭發淩亂地散落,垂在地麵上,光潔的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如畫的黛眉痛苦地緊擰,緊閉的雙眸那睫毛安靜地搭在蒼白無色的麵頰上,漂亮的薄唇早就失去了往日如凝的色彩,如同蒼白的宣紙。
同他唇色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他唇角那道猩紅的血跡,妖嬈而刺目。
而他的雙手,正發狠地揪著自己的胸口,好似承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一樣。
若不是他輕微顫抖的身體,遠遠看去,他和死人無異,隻是表情更加痛苦而已。
“你……你怎麽了?”她恍然驚覺,幾乎踉蹌地走上前,一把抱住他,手指觸及他的身體時,木蓮整個人都不由得顫了一下。
好冷,沒有一絲溫度,和冰塊無異。
“小妖精,你怎麽了?”一手攬住他,一手將他麵上的頭發撥開,順帶小心翼翼地擦去他嘴角的那一絲血痕。
好生難過,有一種東西在擠壓著那顆原本不屬於她的心髒,以至於快要窒息了。
“你怎麽了?小妖精,你怎麽了?”那一刻,她連自己的聲音都好似聽不到了,那個顫抖的、哽咽的聲音是她自己的嗎?
可是,懷裏的人沒有絲毫反應,隻是緊擰著眉痛苦地咬著唇,修長的玉指緊緊地扣在胸前,像是要將心髒給挖出來一樣。
“你冷嗎?你是不是冷啊?”她語無倫次地問道,抓起旁邊的東西搭在他身上,更將他緊貼著自己,試圖傳一些溫度給他。
“你是誰?”懷裏的人動了動,吃力地抬起頭望向她,那漂亮的鳳眼碧波漣漣,眉間卻有一道化不開的惆悵和哀傷。
“是我啊,你姐姐啊,木蓮……”她迫使自己扯出一個笑容,可是,她卻笑不出來,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
“娘……”娘子嗎?他將那個稱呼吞了下去,張開蒼白的薄唇,輕聲地道,“姐姐,對不起。”
“嗯。”說完,他身子一弓,胸口那種難以描繪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那種好似被刀剝開的疼痛,好似要將他的心挖開的疼痛。
傷害她,承受痛苦的卻是自己。
如果可以,他寧願那個時候將整條命出賣,將整個靈魂出賣,而不是留著另一半等待某個人的救贖。
以為等到了,以為她如那個一千年前的預言,她愛他,便能救贖他。所以,他心甘情願地交出了剩下的一半,卻等來了這種結果,等到了失望的心痛。
可是,她的那顆心不愛他,而她的行為卻一次次地迷惑他。
如果當日他成魔,徹底成了一個魔鬼,即便是要下地獄,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生物,可是,至少他是不會疼的。
抬眸望著她,他想穿透她的身體看向她的靈魂,想看清,她到底愛誰?她究竟將他置於何處?
或許,一開始便錯了,一開始便錯了。
昨夜,他心痛難耐,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失去理智地想要以最野蠻的方式占有她,就像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想看到鮮血,因為,血液能讓他重生。
“對不起……”他別開頭,轉眸看向別處,低聲說道,順勢抬起一隻手,想要推開她,剛抬起來,卻被她一把握在了手裏,頓時,一種溫熱的感覺從指尖傳入疼痛的地方。
“你怎麽了?為什麽臉色這麽難看?手也這麽冷?”
“心痛。”
心痛,將心給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自然會痛。
“心痛?”木蓮一怔,低頭凝視著他蒼白的精致麵容,手不由得伸向他心髒所在,輕柔地為他按摩,“心痛醫學上很可能是血液不通造成的堵塞。我幫你揉一揉,就不痛了。”
她重生以來沒有體會過心痛的感覺,因為她的心是舒景的。
“嗯。”他點了點頭,如絲的鳳眼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咬著下唇怔怔地看著窗前的桃花,強迫自己不要看她,也不要想她。
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殺了她。他怕自己一看到她,就心軟了。
隻是,當她走進這屋子時,當她將他抱在懷裏的時候,當她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心口時,當疼痛竟然漸漸散去時……
為什麽,當他要絕望的時候,她的表現又讓他覺得她是在乎他的。
“你走吧,來這裏做什麽?”深吸了一口氣,他用力地推開她,身子自然地往後退,聲音淡漠冰冷,沒有一絲感情。
“我來看你們啊。”當日她從顏緋色那裏醒來的時候,她親耳聽到顏緋色要清洗花滿樓。而這兩日,她又一直待在王府,不知道外麵的情況,這才急忙地趕過來。
“來看我們?看到我們了嗎?我們都很好,不必看了。”包膝蜷坐在軟榻上,他將頭埋在膝蓋間,冷冷地說道。
“你這個樣子叫好嗎?你為什麽有心痛的病?怎麽以前我不知道?”她挪身,貼他而坐,伸手又將他抱在懷裏,好似這樣的親密已經成了她習慣性的動作。
“姐姐,你走吧。”他掙紮了一下,又將她推開。
他已經陷入了那個旋渦,他的命已經在她手裏,若不殺了她,就會成魔,就會因她而死,或許被她殺死。
而為了這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值得嗎?
這是,這一夜,他思考了整晚的問題。
“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走?不吃不喝。心痛不吃藥,不看大夫,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說著,她一把將他拖起來,卻發現他身體輕得出奇,就這麽一拉,整個人都輕飄飄地讓她提起來了。
“擔心我?你擔心我嗎?”他仰頭質問,唇色慘白,卻因為剛才強迫自己不要看她,又被咬出了一條血絲。
“不擔心你……不擔心你,我出來看你做什麽?”真是的,他以為她出來一趟容易嗎。
“那你為什麽擔心我?”不愛一個人,怎麽會去關心他?愛一個人,卻連他的名字都不問。多矛盾啊。
女人到底是什麽動物?她又到底是何種心態?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擔心你,反正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就是不爽。”忍不住朝他吼起來,幾乎是拖著他,要將他帶出這個屋子,“還有,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醜死了,一點都不好看。”
她的印象中,小妖精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外貌了,幹脆就用這個刺激他。
“醜又如何,漂亮又如何?還不是沒人喜歡,幹脆直接毀了吧。”心裏絕望湧起,她到底喜歡過他的漂亮,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喜歡過……喜歡過。
聽到他喃聲自語,木蓮的身子頓時僵在了原地,探究地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臉。原來,這個家夥失戀了,那一刻,木蓮突然覺得胸口又堵得厲害,在擠壓那顆心髒,嘴裏還有一股酸澀的滋味,不爽。
“嘿嘿,不就是失戀嘛。”她幹笑兩聲,想要勸慰,卻突然覺得自己一定笑得很難看,非常難看,估計比哭還難看。
蒼白如玉的手指,顫抖地覆蓋在臉上,他突然恨透了這張臉,恨透了被她喜歡過的臉。
就是因為這張臉,吸引了她,讓她喜歡他,讓她的行為看起來,在乎他、保護他,甚至讓他誤以為她愛他。
用力地推開她,他踉蹌地奔向桌子,將茶杯摔在地上,撿起碎片,朝臉上劃去。
“你做什麽?”幸而眼疾手快,她衝上來扣住了他的手腕。
“沒人喜歡的臭皮囊,毀掉算了,反正沒人喜歡。”說罷,他想要甩開她,朝自己劃去。
“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我本來就是瘋子,像瘋子一樣愛一個女人,像瘋子一樣什麽都給她,像瘋子一樣吃醋,像瘋子一樣恨不得因為她毀了所有的人。可我對她來說什麽都不是。她隻喜歡我的臉。”
“不準。”
“走開,無須同情。”
“老子樂意。”兩人推搡起來,他推,他躲,她搶,她奪,幾乎就要扭打在一起。
“啊。”一聲慘叫在兩人混亂的撕搶中傳來。
兩人木然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妖嬈的血跡沿著木蓮的手臂蜿蜒而下,殷紅的血珠凝在潔白的肌膚上,滴落在地,濺起一朵朵詭異的花。
“砰。”手裏的碎片跌落,他喘著粗氣,麵色茫然驚恐,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裏,顫抖著聲音道,“對不起,對不起,疼嗎?對不起。”
“這點痛算個屁啊。”她已經習慣受傷了,相對其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這點傷還真的隻是個屁。
“我痛。”他抬起眸子,心疼地看著她,拿出一條絲絹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紮起來,“對不起,姐姐,我弄痛你了。”
“真是的,不就是失戀嗎,有這麽痛苦嗎?”她惱怒地瞪著他,拉著他又坐回了塌上,順便將他的衣服和頭發整理好,仔細看著,這人還真的瘦了一大圈。
“我告訴你,失戀才真的算個屁。沒有必要這麽折磨自己,好了,現在你割了我一刀,發泄完了吧,還痛嗎?”說這話,她有點心虛,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嚐過失戀的滋味。
凝視著她手上的傷口,他點了點頭,道:“痛,但是有點甜。”
到底他還是心軟,他做不到抵觸她,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甜?”她臉皮一抽,顯然不懂他所謂的甜是什麽,“是不是還在心痛啊?”
“嗯,你幫我揉揉吧。”又或許……他告訴自己,她以後會愛上他的,燕子軒,不過是先入為主罷了。
呃。他自己可以揉啊,算了,權當是安慰失戀的人吧。不過,她也不舒服啊,這家夥竟然失戀到這種程度,茶飯不思,毀容自虐,愛得如此深嗎?真想看看這樣漂亮的家夥,喜歡的人會是什麽樣的。
也漂亮到不食人間煙火,還是,比他還傾國傾城。這世間,有這樣的人嗎?
手控製著力度為他揉著心髒,她思緒早就亂飛了起來,有些混亂:“失戀嘛。就當是被人砍了一刀,傷口好了,不碰,也就沒有事了。”
“或許,我沒有失戀。”他抬眸看向她,碧波漣漣的眸子裏柔情繾綣,原本蒼白的臉上竟然浮起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好似蜜桃般柔嫩,漂亮的薄唇也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沒失戀?”她驚呼,放在他胸口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揉得他頓時皺起了眉頭。
“哎喲。”他疼得皺了起眉頭,噘嘴嬌聲道,“姐姐,您弄痛我了。”
“那你自己揉吧。”她麵色一沉,抽回手,就差點沒有把他推下去。
真是的,鬧著她好玩。沒失戀,玩什麽失戀?
“我疼呢,你不幫我揉嗎?”他起身,拉住她的袖子,揚起無辜的臉,央求道。
“你不是不失戀了嗎?還疼什麽啊。”她惱怒地瞪著他,驚覺對上了他深邃的眸子,木蓮的呼吸猛然停滯。
她就知道,這妖精果然是妖精,禍害千年,活著就是勾人魂兒的。
哎,她是凡人。手極不情願——極不情願地伸向他,他卻順勢一倒,柔弱的身體貼在了她身上,笑容燦爛地等著她服侍。
“哼,你大爺的。”她除了伺候過她媽,還有沒有這般對待過其他人。
隔著絲滑的衣衫,指尖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節奏,似乎比正常速度快了些。再看他麵色,原本蜜桃色的暈紅變成了酡紅,那眼睛也有些迷醉的光。
這個眼神,怎麽這麽曖昧?腦子突然一閃,想起那次她問他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的時候,他就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愛好。如果沒有記錯,當時,他就是這個眼神。
“心跳很正常嘛,身體也有溫度,麵色也恢複了,你已經痊愈了。”說著,木蓮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作勢要離開。
“姐姐,你去哪裏?”他追上去,拉住她。
“我回去了,今晚就不表演了,我還有事。”
“先不要走,我餓了啊。”
“你餓了,和我走不走有關係嗎?”
“有啊,你要留下來陪我吃飯啊。”
“我為什麽要留下來陪你吃飯?”這漂亮的腦袋裏裝的是什麽邏輯啊?
“你走了,我不想吃。算了,你走吧,反正也沒胃口,少吃一餐也無妨。”說罷,他長歎一聲,鬆開了木蓮的手,退到軟榻前,蜷曲坐了上去,還擺出一副頗受委屈的樣子。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有一種想將他的頭蒙起來,然後砸下去的衝動,奈何看到那張臉,她舉不起手。
“那吃飯吧,反正我也餓了。”說著,木蓮推開門,讓花媽媽準備了些飯菜。
幾乎都是素菜,但是做法卻非常精致,就連擺盤都格外別致,這花滿樓,何時變成了飯店了?
木蓮夾起一塊豆腐剛要放在嘴裏,抬眼便看見小妖精端坐在旁邊,瞪著眼瞧著她,滿目期待。“你怎麽不吃啊?”
他嘴一噘,低眉瞧著麵前空空的飯碗,歎了一聲。
木蓮將快要到嘴的豆腐放在了他碗裏,果然看到他鳳眼裏掠過一絲笑意,但是仍沒有動筷子,於是又夾了一塊冬瓜……
碗裏堆滿了,他臉上的笑容也堆滿了。可是,還是沒有動筷子。
“你到底吃還是不吃啊?”終於,她受不了,咬牙怒問道。
“我沒吃早飯,沒吃午飯,全身餓得沒有一絲氣力,胸口還在疼。”他幽怨地望著她,用手捂著胸口,蹙眉道,“姐姐,你喂我吧。”
“我喂你?那你要不要我替你吃了算了。”這……這人也太得寸進尺了。
他咧嘴一笑:“不用,你喂了便可以了。”
木蓮手中的筷子抖了兩抖,那表情好似喂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木蓮差點被氣得捶胸頓足,最後,隻得深吸了一口氣,夾起一塊青菜放在了他嘴前。
紅唇輕啟,含住她送來的菜,細細嚼嚼,香舌一繞,還順勢將沾在唇邊的菜汁舔去,那個動作,怎一個勾魂形容。
“好吃。”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了看擺在她麵前的一碟雪玉蘭。
嘖。大爺的,繼續伺候吧,將一片雪玉蘭送到他麵前,木蓮突然想起了顏緋色那個大魔頭。
“小妖精,那晚我走了之後,那個紅衣魔頭來了嗎。”
“紅衣魔頭?哪個紅衣魔頭?”他津津有味地嚼著,撓頭想了想,何時多了一個魔頭?
“顏緋色。”又遞上一塊雪玉蘭,她咬牙吐出這三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字。
“哢。”
某人咬到了筷子,險些將舌頭也咬掉,睜著漂亮的鳳眼,欣喜地望著她,片刻之後,那欣喜便被迷茫和驚愕所取代。
她說的是,魔頭?紅衣魔頭?紅衣魔頭顏緋色?
“姐姐……”他鬆開筷子,吞了吞口水,顫聲問道,“你……你找他。”看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嗯。”她冷臉點了點頭,清澈的眸子湧起濃烈的殺意。
“找他做什麽?”不安,心裏有一絲不安。
握筷子的手下意識地用力,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頓地道:“殺了他。”
“咳咳咳咳咳……”那還沒有嚼碎的雪玉蘭頓時卡在了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唯有睜大驚恐又震驚的眼睛望著木蓮,企圖在她冰冷和憤怒的眼神中找到一些開玩笑的信息。
“咳咳……”可是,顯然她不是開玩笑,那清澈的眸子裏有一絲讓他覺得寒冷的恨意,幾乎,他瞧見她那握筷子的手因為用力使得骨間泛白,那力道足以捏斷一雙筷子。
她痛恨顏緋色。
臉被卡得一陣通紅,氣息不上來,卻無力顧及那塊雪玉蘭,隻是心裏一片混亂和疼痛,因為他不知道,為何她已經恨上了他?
“你被卡住了。”她端來一杯水,輕柔地拍著他的後背,再次摸到他身體一陣冰涼。
“咳咳咳。”將雪玉蘭吐出來,那通紅的臉瞬間轉白,毫無血色。緊握著她的手,他茫然地問道,“姐姐,你為什麽要殺他?”
心口,有一種疼痛傳來,他好似看到她持劍站在他身前,毫不猶豫地插進他的心髒,那是他曾經夢到過的情景。
“我恨他。”
“為什麽恨他?”
身子驟然一僵,她別過頭看向窗外,咬唇道:“他是可恨之人,該殺之人。”那個男人,強迫她,奪她清白,難道不該是可恨該殺之人嗎?
眸子浮起一抹痛苦和絕望,他低聲道:“姐姐,憑什麽他是該殺之人?”原本想要她慢慢愛上他,可是還沒有開始,他難道就等到這個結果嗎?
“壞人。”
“壞人?何以評定他是壞人。實際上,本就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
江湖上傳言他是無心、冷血的魔鬼,對此,他付之一笑,可是當她說出來的時候,說他是魔頭,說要殺他的時候,他再次感受到決裂的痛,痛徹心扉。
他可以不在乎世間所有人,唯獨她不行。
“不說這個了,還吃東西嗎?”她回頭對著他勉強一笑,又夾了一塊菜送到他嘴邊。
“姐姐。”他睜著無邪的眼睛望著她,“那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是完美的人。”完美的不似人的人。
對她來說,小妖精是隻完美的不可挑剔的妖精。他絕色無雙的麵容,清澈無邪的眸子,善良的心……他好若人世間一塊不沾塵埃的美玉,純潔無瑕,沒有一絲瑕疵,宛若傲雪中的一株寒梅,嬌媚卻不俗,又宛若那潔白的雪娃娃,讓人想捧在手心,卻又好怕它融化。
讓人疼,讓人憐。
“完美的。”他一驚,眉間湧起未曾有過的欣喜,雖然他很想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並非你想象的完美呢?
“嗯。完美的,快吃東西吧。”
“嗯。”
“好吃嗎?想吃嗎?”
“好吃,想吃。”他高興地點點頭,笑容純美,期待地等她喂他,似乎全然忘記了她剛才的那一番話,原來他是很容易哄騙的孩子。
“你有的吃當然好吃了,我還餓著呢。”說罷,收回送到他嘴邊的菜,飛快地放到自己的嘴裏,饒有味道地嚼起來。
嘴邊的食物竟然被她收回去了。他嘴一噘,委屈地看著她,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真的不錯呢。好吃。”她嘖嘖地讚美,又吃了幾塊,完全不看他,還故意發出美滋滋的聲音。
還想她喂?沒門,真當她是來伺候人的。
“你……你不是要喂我嗎?”半晌,他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她夾菜的手,幽怨地問道。
“喂你?我可沒有要喂你。”
“你不是答應了嗎?”他眨了眨眼睛,央求道。
“我是答應了陪你吃飯,陪你吃飯不隻是光看你吃。而且,我也餓了。”
表情一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歉意地收回手,拿起筷子接過她筷子上的菜,遞到她嘴邊:“姐姐,那我喂你吧。”
“你喂我?”木蓮眼皮不安地跳了起來,可小妖精的表情還是那麽純真無邪。
“嗯,讓我來喂姐姐吧。”
“咚咚……”門口響起了不合時宜的聲音,隨即傳來花媽媽的聲音,“蓮姑娘,七王爺來了,說要接軒王妃回府。”
手中的筷子晃動了一下,他如絲的鳳眼中掠過一抹殺氣,狠毒、冷冽,卻瞬間被他淹沒在黑如子夜的幽瞳中。
“姐姐,我的手都舉軟了,你還不吃嗎?
“哦。”她驚覺,張口接住他遞來的菜,含糊地笑道,“這燕子軒還真誇張,跑到這裏來找人。嘿嘿,不過天色不早了,我要先走了。”
“姐姐,你明日還來嗎?”
“應該不會來。”站在門口想了想,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合過激的運動。
“哦,這兩日大公子每日都來,好似有些生氣了。”他放下筷子,走到門口,望著她淡然一笑,讓她看不懂他此話是何含義。
燕子愈……木蓮一驚,這幾日似乎已經將他給忘記了。
“沒事,我自然知道怎麽處理。我先走了,你若是心疾再犯,那一定得看大夫。”
“姐姐,我能否再問你一個問題?”見她要走,他不舍地拉住她,麵色有一絲惆然的笑容,“姐姐,如果你真的遇見了顏緋色,你真要殺他嗎?”
“自然。”她堅定地答道。
“如果你愛上了他呢?”
“不會。”她打斷了他的推測,另一隻手捂著胸口,似笑非笑地道,“這顆心,不會再愛上其他任何人。”舒景的心,已經填滿了一個人。
心一陣抽痛,他鬆開她的手,斜靠在門上看了看樓下道:“天色真的不早了。”
“你可出來了。”見木蓮慢悠悠地從樓道轉出來,在走廊上一直來回踱著步子的燕子軒箭步上去,一把將木蓮拉住,焦躁地說道。
“喲,這不是王爺嗎?”她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隨即抬手推開他,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用略顯失落的口氣道,“王爺,您來的真是不巧,我木蓮姐姐剛剛才走了。”
“舒景,你以為我是來看她的?”明黃色的燭光下,他俊美的臉上浮起一抹怒意,眼神卻多了一絲傷痛。
“難道不是?”她掩嘴一笑,“以前來花滿樓的男人是為了玉扇姑娘,現在來花滿樓的男人是為了蓮姐姐,這不是什麽好奇怪、好見不得人的事。”
“你……”他就知道,他們的談話必然永遠都充滿了火藥味,每一句話都恨不得帶毒刺進他的心髒,她對他的厭惡、責備並非一兩日便能消除的。
“我是來接你的。”到底,他還是做了讓步,畢竟她這樣有一半是他的過錯。
“嗬嗬。”她又笑了起來,語氣依舊淡漠,“真是有勞王爺費心,我還真是有點受寵若驚,不過,燕子軒,我還是習慣你像以前那樣對我。那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說完,她身體一側,錯身從他身邊走過,不想和他有過多的交談。
燕子軒這幾日的關心她怎麽可能沒有發現。他打傷了她,險些讓她死去,於是他內疚了,想要彌補。但是在她看來,這一切都像是布置的一個溫柔陷阱,而她,不會跳下去,深陷其中。不會像舒景那樣,痛苦地束縛著自己,可悲的連靈魂都被禁錮了。
剛走兩步,一抬頭便險些撞到了一個人,身子不穩剛要倒下,卻被那人穩穩地扶住了。
“皇上。”木蓮這下有些驚愕了,她本以為燕子愈沒有看到自己早早地走了。
“舒景。”燕子愈雙手仍然放在她手臂上,垂眉打量著木蓮,黑瞳裏有一絲異樣的光芒,“看來,你果真是好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舒景”說話,卻沒有想到,聲音比他想象得好聽,清脆悅耳,竟讓他覺得愉悅。
“舒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裏遇到了皇上,失禮了。”說著,她俯身行了個禮,順便脫離了他的雙手。
“朕也沒有想到,七王爺竟然如此大度,帶著軒王妃到這裏來。”說罷,他揚起下顎,冷笑地注視著燕子軒。
“哦,原來皇上還沒有回宮啊。”燕子軒上前來,伸手攬著木蓮,笑道,“我今日是陪景兒來看木蓮姑娘的,這不她們兩姐妹剛敘完舊。”
話音一落,燕子愈臉上頓時浮起一絲不悅。這個自然是燕子軒所料到的,這幾日,燕子愈天天來花滿樓,卻連她一個影子都沒有瞧見,一聽她們竟然敘舊,當然會生氣。
“原來舒景和蓮姑娘認識。”說著,燕子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白衣,自然他是責備白衣沒有告訴他,她們兩人竟然有這一層關係。
“恰巧認識而已。”木蓮點了點頭,卻發現燕子軒攬著她的手越發地用力,那麽一刻,她覺得有一道冷冽的目光在注視著她。抬頭,竟然發現小妖精站在頭頂的走廊上,正冷冷地看著下麵的一切,而那眼神,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讓她身子不由得一顫,卻隻是片刻,他便轉身進了廂房。
“那蓮姑娘人在何處?”
“可惜,蓮姑娘有事,剛才已經走了。”燕子軒搶在木蓮之前將問題回答了,臉上的笑意顯得有幾分得意。
目光一斂,燕子愈咬牙抑製著似乎要爆發的怒意,深吸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聽說明日七王爺要去普陀寺,恰好慧心大師提前出關,朕也將一同前去為天下蒼生祈福,當然舒饒也會去的。”
話尾故意將舒饒幾個字加重了音調,隻是,讓他意外的是,竟然沒有在燕子軒臉上看出一絲波瀾。
“那就明日再給皇上請安吧,今日景兒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就先陪她回府了。”話倒是請安,走的時候身子都沒有低一下,就轉身帶著木蓮離開了。
看來白衣說得對,時間不多了,皇權之爭已經開始,而明明被困在京城的燕子軒竟然如此囂張,這說明他已經有全勝的把握了。
隻是,明日真的見得到那個所謂的大師嗎?而他又真能幫她解除燕子軒所謂的“邪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