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水光瀲灩晴方好
京城本就離海很近,翌日龍舟便駛入了東海,一望無垠的海闊天空,龍舟晝夜星馳,劈波斬浪,按照師父留下的星圖前行。
初始的新鮮過後,海上的日子其實很無趣,入目便是一望無垠的藍白兩色,海天一色茫茫無際,好似永遠都沒有盡頭,時光停滯了一般。
駕船掌舵的艄手都是遠航過深海的人,深諳航海之道,所以容琛和玄羽還算輕鬆自得,不必事事操心。玄羽名為他的副手,更多的時候,是昶帝的棋友和道友。他也懂得星相,但他不懂如何觀測洋流,也不懂如何根據星圖演練方向,容琛顯然比他懂得多。我曾好奇地問過他是否出海過,他說他曾在海上漂流數載,是師父救了他,兩人成為莫逆之交。更多的事,他不肯說,隻是遙遙看著海天一色的雲,露出淡泊出世的一絲淺笑,像是陷在了遙遠的回憶裏。
我總是看不透他,眉嫵更是,雖然對他覬覦良久,卻苦於無從下手。他對眉嫵溫柔友好,卻從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好,像是兄妹,友人,親人。
情場失意的時候,人常常會投入到事業中去,於是眉嫵的一腔熱誠放到了元昭的臉上,時常追著他要給他臉上的傷痕盡善盡美。於是二層的船艙裏,時常見到一位英俊的將軍,被一位美貌如仙的姑娘追得無處可逃。
眉嫵好歹還有事業,我和寐生成了無所事事之人。容琛便教寐生和我如何觀測洋流,如何辨認星盤,如何根據星圖和洋流來推演方向。我初始也頗有興致,雄心萬丈地打算學會觀星術,很快,我的自信心碎成了餃子餡。
師父老早就說過,我和眉嫵是世所罕見的一對路癡,其實他還是不夠了解我,除了路癡,我還星癡、海癡。
為了找回自信,我開始著書,打算將平生所學記錄成書,將來到了羽人國,送給寐生,也算是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
入夜之後的海,更加寧靜廣闊,碩大的龍舟在海中如同一隻小小的螻蟻,漂浮在無邊瀚海中,各個船隻之間以燈作為信號互相呼應。
一輪明月升起,月滿如銀盤,比及陸地,好似離人更近,仿佛就掛在頭頂。
海麵幽幽的泛著暗藍色,遠處的星辰好似就漂浮在海麵上。
忽然從海麵上飄來一陣歌聲,聽不出是何種語言,依依呀呀的哼吟,輕靈縹緲,像是洞簫的尾音,漾在徜徉的夜風裏。
寂靜的深夜,滿船的人都聽見了這歌聲,不知不覺都被這無調無詞的歌聲吸引,湧到了甲板上。
歌聲響起的海麵上像是被點燃了燈光,突然明亮起來。一群群的鮫人,圍著一叢珊瑚礁。他們手裏舉著碩大的夜明珠,長長的頭發披散開,從肩頭一直蔓延到魚尾,水草一樣繁盛。
珊瑚礁上坐著一個鮫人,迎著海風,對月吟唱。鮫人圍著她,舉著夜明珠為她照亮,在每一個尾音結束的時候,都輕輕地為她合音,低沉婉轉,隨風飄散。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這方海麵,鮫人的眼睛像是深藍色的寶石,仰望月亮的臉上落滿了聖潔而明亮的光,每一個音節的吟唱仿佛都是從心底捧出的虔誠。
滿船寂靜,皆被這個美麗夢幻的景畫震懾驚迷,不知今夕何夕。
身後的樓梯上響起蹬蹬的腳步聲,將一片沉寂打破,向鈞從樓上下來,徑直對眉嫵道:“陛下叫姑娘上去。”
眉嫵瞬間臉色一變,忐忑不安地跟著向鈞上了三樓,我心裏也很不安,但沒有昶帝的傳話又不能擅自上樓,隻好站在樓梯的半截,聽上頭的動靜。
昶帝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你上回是怎麽取到鮫珠的?”
“回陛下,民女在海邊哭了一個時辰,引來一個鮫人,她看見民女痛哭,便也流下了眼淚,那眼淚落入海中,便成了鮫珠。”
“那你去哭,將那些鮫人引過來。”
“是,陛下。”
眉嫵從樓梯上下來,看見我,吐了吐舌頭,露出一臉苦色。
我不放心,跟著她到了甲板上。
海風吹起她的頭發和衣衫,她迎海而立,擠了半天眼睛,卻沒有一個淚星,於是急得跳腳。
“靈瓏,我哭不出來啊。”
“你上回是怎麽哭的?”我也很急,昶帝若是發怒,不知會怎麽樣。
她切切地望著我:“上回,當然是因為想到你要死了。”
我心裏一陣暖流噴湧呼嘯而過。“眉嫵……”我說不出來話,隻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那些鮫人再次吟唱起來,我忽然覺得這曲調熟悉至極,依稀在哪裏聽過。
眼前出現了一個畫麵,一個女子躺在船上,她的身旁跪著一個男子,吹著一支洞簫,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如同玉雕。洞簫曲子哀傷悲涼,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拿刀劃過心弦而發出的低顫,曲不成調。
他喃喃道:“你死了,我獨活於世,長生不死,又有何意義,不過是一場無窮無盡的寂寥。”
這一句淒婉絕望的話,像是一把鋼鋸,從我心口上緩緩劃過,一絲鑽心的痛楚徑直逼上眼睫,眼淚奪眶而出。
那支洞簫的曲子,在腦海裏回旋流淌,和眼前鮫人所唱的曲子如此相像。我抽泣著,眼淚源源不絕,一顆一顆從臉頰上滑落,我甚至不知道這股痛徹心扉的悲傷從何而來,隻是覺得我好似就是那躺在船上的女子,在生命的盡頭,我有那麽多的不舍,不甘,卻無奈地要離開塵世,離開他。
原來,生離的痛,比不過死別的萬一。
“靈瓏,你怎麽了?”眉嫵擔憂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知怎麽了,眼淚就是那樣自然而然地潸然而落,湧湧不絕。
漫天星辰如浸在海浪裏,鮫人漸漸遊了過來,她們浮在水上,看著這隻船隊,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防備。
一朵煙花從舵樓上騰空而起,海麵被照得燈火通明,有些鮫人嗚嗚地哭泣起來,透過迷蒙的淚光,我看見一串一串的眼淚,像是明瑩的珍珠,從鮫人的臉頰上簌簌滑落,墜落在幽黑的海麵上,如同斷了線的珍珠。
“果然見不得女子落淚,鮫人的心,竟然如此良善麽?”身後傳來昶帝冷酷而好奇的聲音,他帶領眾人上了甲板,臨海眺望。
“向鈞,派人下水去抓一個鮫人上來,挖開他們的心,看看是怎樣的。”
我驚詫地止住了眼淚,難以置信他居然生出這樣的想法。他的冷酷絕情,堪稱是一顆見血封喉的毒藥,立竿見影,讓人身心冰涼。我心裏的憤怒驚詫壓過了剛才那股莫名的悲傷。
向鈞遲疑了一下,對身後的水兵揮了揮手。
舵樓上的煙花一朵接一朵地盛開在黑暗的海上,龍舟四周亮如白晝,奇異的是,鮫人並沒有退散,也沒有害怕,反而一直朝著龍舟遊過來,像是自投羅網的魚。
我驚詫得難以置信,明明看到水兵已經遊到了他們的身邊,為何還不離開?
水兵撲了過去,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們突然沒入水中,不見蹤影。深不可測的大海,凡人的水性,不及鮫人萬一。我暗自鬆了口氣,但轉而又再次擔憂緊張起來。
剛才坐在珊瑚礁上的女子,卻沒有離開,她手裏托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竟然遊到了龍舟邊。
我急得幾乎要喊出聲來,快走啊!
可是她恍然不覺自己的危險,舉起手裏的夜明珠,拋到了昶帝的腳下,竟比驪珠還要碩大圓潤。
昶帝彎腰撿起夜明珠,嘖嘖稱讚:“這麽大的夜明珠,便是朕的皇宮,也沒有這樣的寶物。”
水兵已經遊到了鮫人的身邊,可是她仍舊不肯離去,反而對著昶帝輕輕吟唱起來,就像是那支不成調的洞簫曲子。
她被綁上了船艙,月光照在她白璧無瑕的臉上,水藍色的眼眸美如淨玉琉璃,她靜靜地望著我,淡粉色的唇輕輕開闔低吟了一句囈語,那種安靜淡漠的神色像極了人,魚尾如同一條魚鱗狀的長裙裹住她修長的身軀。
昶帝走到了她的眼前,她突然激動起來,水藍色的眼眸突然變成了碧藍色,氤氳迷蒙。
昶帝盯著她,命令向鈞:“挖開她的心。”
滿船皆驚,落針無聲。
鮫人依舊凝睇著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懼色,根本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經岌岌可危。
我的心被緊緊揪在了一起,再看昶帝,隻覺得他英俊的容顏下暗湧著無法理喻的猙獰和凶殘。
鮫人雖然長著魚尾,但她的上半身和臉,完全和人無異,殺她,並不是殺一條魚,而是如同殺人,殺一個無辜的手無寸鐵的人,我清晰地看見向鈞提劍的手,輕輕地在抖。他雖然聽命於昶帝,但他並非一個泯滅良知的人,他也不忍,但君命如山。
劍鋒一挺,白光閃起。
千鈞一發之際,容琛握住了向鈞的劍。
淡青色衣袖被海風吹起,映著他一隻素白修長的手,似有力挽狂瀾之力。
向鈞的劍停在鮫人胸前三尺,我清晰地望見他眼中閃過的釋然。
“陛下,明慧的容顏,要依靠鮫珠來保存,陛下刺殺鮫人,有恩將仇報之嫌,望陛下三思。”容琛回頭望著昶帝,不急不緩說道。
“保住明慧容顏的那顆鮫珠又不是這個鮫人的淚,何來恩將仇報之說。”昶帝上前兩步,饒有興趣地望著地上的鮫人,“它的眼睛居然是藍色的,好生怪異。據說它看見女人的眼淚才會落淚,為何男人哭,它就無動於衷?難道男人的眼淚就不值得同情?朕倒是好奇這雙眼睛和這顆心究竟與人類有何不同。”
鮫人望著昶帝,低吟了兩聲,竟是說不出的柔和低婉,她難道對迫在眉睫的危險沒有一絲絲的察覺?自然界的人和動物,甚至植物都有覺察危險的天性本能,我實在想不透她為何會這樣淡然無懼。
昶帝繞著鮫人又走了兩步,突然指著我道:“你過來剜掉她的眼珠,剖開她的心,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究竟是怎樣的惡毒凶殘的心腸,才能如此風淡雲輕地說出這種慘絕人寰的話,我再也按捺不住驚詫憤怒,脫口而出:“陛下此舉有紂王之風。”
這句話一直在我心裏盤旋,隱忍了許久,此刻終於衝口而出,我自己都有些驚詫,但箭已離弦,不容後退。
昶帝怔了一下,反而露出一絲笑靨:“朕,怎麽會是紂王?他是亡國之君,而朕,開創了盛世乾坤。”
“沒有仁愛之心,便是四海臣服,宇內獨霸,最終的下場也會如紂王一樣。”
昶帝的臉色沉了下來,陰鷙的目光如一道厲風刮過我的臉頰。他沉默著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最終唇角斜勾,反倒擠出一絲陰惻惻的笑:“愛卿這是不想活了嗎?”
眉嫵的臉色瞬間慘白,她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金牌,塞到了我的手裏,磕磕絆絆對昶帝道:“陛下,請饒恕靈瓏,這是免死牌,我不要了,我送給她,求陛下寬恕她的口不擇言。”
我握著眉嫵的手,心中暖流洶湧而過,生死關頭,她總是想著我,為了我,可以不計危險,不計自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將免死金牌放回到她的手裏,勇決無畏地迎著昶帝的目光,緩緩道:“這條船上,我是唯一的大夫,若陛下自信自己身體強健,這一路出海遠航不會有任何的疾病傷痛,那就隻管殺了我。” 我也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子霸氣,竟然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貌似在威脅昶帝。
周遭靜默無聲,唯有海浪聲綿綿不息,昶帝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一定沒有料到我膽敢忤逆他,也一定沒有料到我所說的這種情形。一望無垠的海上,龍舟如孤島,我是唯一的大夫。 縱然他是真龍天子,也不過是個凡人之軀,一樣會有生老病死,在沒有找到十洲仙草之前,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得病,不需要大夫。
所以,我賭他不敢對我怎樣。因為他放不下塵世裏所擁有的一切,權可傾國,富擁天下,一言九鼎,為所欲為……他想求的是永生永世地擁有這些,所以他不想死,在聽說這世上有十洲三島,有長生仙草的時候,他會更加不想死。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一定會忍我,忍到他尋到十洲仙草的那一天。
容琛放開了向鈞的劍:“陛下三思,出海遠航,少則數月,多則數年,誰能擔保陛下身體無恙安康?”他頓了頓:“恐怕陛下自己也無法保證。”
滿船寂靜無聲,仿佛都被我和容琛的話語震懾。
我自己也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天,敢這樣大膽狂妄地忤逆昶帝,但此時此刻,我心裏一片空明無畏。
離開了權勢的依托,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一樣會生老病死,一樣要有求於人。他要依靠容琛的觀星術才有可能找到十洲,他要依賴我的醫術,以保一路康健。在這一片放眼無垠的海上,他不再是至高無上的強者,不再是隻手擎天之人,他有了顧忌,而這種顧忌來自於他自己。
我是這船上唯一的大夫,這種唯一,讓我變得足夠強大,可以抗衡昶帝的權勢。
昶帝的眼睛裏變幻了許多情愫,最終對我報以冷笑:“你好大的膽子。”
“膽沒有心大,陛下。”我語意雙關。
靜默在眉嫵身後的元昭,沉聲道:“陛下,鮫人雖為半人,但從不傷人性命,我們應該比鮫人更加良善,才不枉為人,請陛下放了這鮫人。”
昶帝眸光一緊,冷冷笑道:“好,朕今日看在你的麵子上,放了這鮫人。”
“謝陛下。”
昶帝轉身拂袖而去,登樓梯的腳步聲悶重如雷,我知道他必定氣得發瘋。
地上的鮫人用水藍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容琛,依依呀呀了一句,竟然像是有話要對他說。容琛蹲下身子,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柔聲道:“快回去吧。”
鮫人又看看我,魚尾突然扇起,輕輕在我腳上拍了三下。
我甚是不解,這是何意?是要謝我嗎?可是她未必聽得懂人類的語言,又怎麽知道是我救了她?
鮫人被投入大海。她並沒有立刻離去,浮在水麵上,遙遙地看著我和容琛,過了一會兒,終於沉下海水,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四周一片寂靜,方才的那一場海上良宵對月低吟,依稀如夢。
“靈瓏,你剛才嚇死我了。”眉嫵握著我的手,小手冰涼。
“其實我自己也嚇得半死。”
“那你還敢這麽做。”
“我也怕,但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你方才氣場強大得像個,”她咬了咬櫻唇,盈盈一笑:“爺們兒。”
……妹子,你這是誇我嗎?我莞爾一笑,感慨道:“師父說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一技之長足以傍身,果然很有道理。若我不是這船上唯一的大夫,這會兒必定已經死翹翹了。”
眉嫵點頭,感慨萬千:“是啊,看來我不該學易容整容之術,性命攸關之時,誰還要臉啊。”
我正欲發笑,身後先有人噗了一聲,一回頭,看見了一臉窘色的元昭,和一臉笑意的容琛。
眉嫵訕笑:“要命才是正理。”
容琛點頭:“你說的是個極樸實的真理。”
風雲變幻之後,甲板上的人紛紛回了船艙裏安歇,我和眉嫵也回了臥室。
寐生跟著我進了房間,關上門小心翼翼問道:“大師父,你認識那個鮫人麽?”
我有些奇怪:“我怎麽會認識鮫人?”
“那她怎麽說,好久都沒看見你了。”
我吃了一驚,突然想起來寐生聽得懂鳥語獸言,但沒想到他居然也能聽懂鮫人之語。
鮫人怎麽會見過我?是不是因為伽羅在東海之濱,我時常在海邊行走,所以她見過我?
“她還說了什麽?”
“她對昶帝說,你還活著。”
我越發莫名其妙,怔了一下問道:“你可知道那鮫人唱的是什麽?”
“好似是首歌謠。思君不歸兮,人空瘦,思君不歸兮,月空明。”
這是什麽意思?
我心裏再次被謎團籠罩,許久都無法入睡,思前想後,我爬起來去找容琛。
沒想到他也沒有入睡,斜倚在欄杆上,望著漆黑暗沉的海麵出神。星辰像是寶石,閃爍在海天之間,夜風吹著他衣衫的下擺,起伏搖曳如海浪。
“你怎麽沒睡?”
我和他幾乎同時開口,說罷,相互一笑。
“你找我有事?”
“寐生聽得懂鮫人之語。”
他眼眸一亮:“鮫人說了什麽?”
“她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好久沒見到你了,另一句是對昶帝說,你沒死。”
容琛的臉色驟變,怔怔看著我。
“你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嗎?”
他轉過身去,麵朝大海沉默無言。
我有種直覺,他知道鮫人的意思,隻是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我。他的神秘莫測,讓我即便站在他的身後,也仿佛隔了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一種淡如雲煙的悵然油然而生,我永遠都猜不到他的心。
他轉過頭來,柔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昶帝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
他靜靜地望著我:“你好好想想。”
像誰?他總不會像女人,我把認識的男性在腦子裏扒拉了一遍,突然驚起一個念頭,猶豫了片刻才不確定地問:“師父?”
“是,他長得很像二十年前的莫歸。這些年來,莫歸為了看起來更加成熟老成,符合神醫的名號,一直留著胡子,自稱美髯神醫。你想,若是他去掉那些胡子,是不是和昶帝有七分相像?”
師父性情隨和,笑容可掬,是一位可親可愛的英俊大叔。而昶帝冷酷暴戾,渾身都是生人勿近,格殺勿論的氣息,一見便讓人退避三舍。所以看到昶帝的時候,我從未把他和師父聯係起來,但此刻在腦海中仔細地回想,兩人的眉眼卻真得是像極了。隻不過是師父比他年長個一二十歲,更添一份成熟儒雅,沉穩從容。
“他曾經救過一個鮫人的首領,所以,這些鮫人見到昶帝,可能以為是他。這個女鮫人就是當年被你師父救下的那個鮫人。”
“你當年是和師父在一起嗎?”
“我是和他在一起。但那時,我饑渴交加,每日昏昏沉沉不甚清醒,鮫人的容顏又生得比較相似,我不大確信是不是她。但既然她說了那句好久沒見,我想應該就是她,那句好久不見你,應該是對我說的。”
“那她的那一句,你還活著,是什麽意思,難道說,我師父他已經死了?”
“呸呸呸,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想咒死他啊。”
“不是啦,我隻是很擔心他。”
他嘿嘿一笑:“你莫不是喜歡你師父吧?”
我臉上一熱,瞪了他一眼:“胡說。”
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笑眯眯道:“哦,原來,莫歸也有人喜歡啊。”
我不服氣:“師父怎麽不能有人喜歡?難道女人都喜歡你這樣的不成?”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從沒這麽以為,總有女人不喜歡我,比如你。”
我尷尬地低頭,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原來那一天我和眉嫵的談話他都聽見了。
“不過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夠了。”
我震驚地抬起頭來。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仿佛沉湎了一幕星光,閃爍出瑰麗的光芒。
我心跳得幾乎不能呼吸,拚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公子別開玩笑了,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他定是開玩笑的,他一向喜歡調侃。
可是,他的眼神,他的神色,他的語氣,莫不像是真心誠意的告白……我掉頭就走,不敢回看,很怕迷失在他眼中那一片耀眼的光芒裏,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