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赤麵獠牙

來到正北方石壁上的洞口前,乾坤舉頭看去,隻見洞頂石壁上鑿痕清晰,刻著七個篆體大字:“上窮碧落下黃泉。”在刻字之上,還雕刻有一朵五片蓮葉托起的蓮花圖案。

乾坤暗自心想:“‘上窮碧落下黃泉’,是在說‘碧落天’和‘九泉獄’嗎?想來這裏便是終南山秘境的入口了。”扭頭環顧四周,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也不見任何把守之人。

木芷說道:“五葉蓮是蓮社的標誌,想必再往前走,便是開境地了。”

乾坤猛地想起在仙塋園的墓室裏,曾在鬼獸的背上看見過同樣的五葉蓮文身,心裏想道:“依木芷所言,五葉蓮是蓮社的標誌,那就是說,重陽真人曾是蓮社的人?”但此時不是深究這些疑問的時候,想辦法搶奪開境物才是當務之急,於是說道:“走吧,我們一起進去。”

兩人當即走入洞口,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筆直的甬道,甬道中每隔十丈,便插有一支火把,火光照出洞壁上的累累鑿痕,原來這甬道竟是人工開鑿的。甬道極為狹窄,筆直向前,不見盡頭,先兩人一步走進洞口的黑衣男人,此時已看不見身影了。

兩人沿著甬道前行,腳步由慢變快,用了好長時間,終於走完了整條甬道,一個極為開闊的洞廳出現在眼前。洞廳極不規則,嶙峋怪石隨處可見,顯然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開鑿。乾坤不禁暗暗感歎:“蓮社果然厲害,兩個相隔這麽遠的天然洞廳,竟讓他們鑿出一條甬道,連接了起來。”

此時洞廳內光影分明,可以清楚地看見兩根巨大的石柱立在洞廳的最裏麵,柱頂擎著兩個大火盆,火光照耀之下,隻見石柱下有三道人影。

乾坤和木芷快步走到石柱前,隻見三道人影之中,一個是身背鬼麵青銅匣的黑衣男人,正閉眼坐在一塊怪石上,另兩人並肩而立,紅衣束身,赤麵獠牙,竟是戴著麵具,看不見容貌。最先入洞的土為安和那身穿緋紅色綢衫的女人已不見蹤影,緊隨其後入洞的水之湄同樣不知去向。

在兩根石柱之後,洞廳的地麵裂了開來,竟是一道地底深澗。深澗寬約六七丈,深達數十丈,其上橫有兩根粗藤,粗藤間鋪有木板,竟是一座藤橋,兩個赤麵獠牙的麵具人便守在藤橋的橋頭。藤橋的彼端連接著深澗對麵石壁上一塊凸出的石台,石台上立有兩人,同樣戴著赤麵獠牙麵具,負責把守藤橋的橋尾。在石台的左側,一道隻容一人通行的棧道貼壁懸空,呈“之”字形向下延伸,一直通往深澗的底部。深澗的底部水聲潺潺,乃是一條地底暗河,此時暗河上燈火幽暗,竟停泊著一艘船。

乾坤大吃一驚,暗暗心想:“難道還要坐船沿著暗河走,才能去往終南山秘境?”

兩個把守橋頭的麵具人伸手攔住乾坤和木芷,其中一人說道:“請二位出示開境物。”聲音一出,洞廳裏、深澗中皆是回音不斷。

乾坤說道:“敢問一句,開境物若是被吃進了肚子裏,還能算數嗎?”

麵具人說道:“眼見為實。”言下之意,是隻認看得見的實物。

乾坤想了想,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後麵的話還未講出,木芷急忙打斷了他,對兩個麵具人說道,“我們沒有開境物。”

乾坤頭腦聰穎,立即便明白木芷說這話的意思,是擔心他情急之下又要自行剖腹取珠,心中不由得大是高興,衝木芷咧嘴一笑。木芷卻蹙著秀眉,白了他一眼。

麵具人說道:“有開境物者,請過橋入境,無開境物者,請自行離開。”

乾坤打量著兩個麵具人,暗暗心想:“這兩人把守在此,打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出口便說開境物,多半便是蓮社的入社賢者。土為安和水之湄不在此處,想必早已拿著開境物過了藤橋,走下深澗坐上了船。”想到此處,不禁暗暗發愁,土為安和水之湄都已過橋,他到哪裏去搶奪開境物?他轉頭瞧了一眼閉眼坐在怪石上的黑衣男人,心想黑衣男人還在此處,自然也是沒有開境物無法過橋的緣故。

乾坤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當然不願意輕易離開,笑道:“我們二人不離開,留在這裏看看熱鬧行嗎?”

麵具人說道:“請便。”

乾坤和木芷走到黑衣男人所坐的怪石旁。黑衣男人睜開眼睛,看了乾坤和木芷一眼,隨即閉上雙眼,繼續凝坐不動。

乾坤轉眼打量藤橋,隻見藤橋狹窄,橫於深澗之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更何況此時不止一夫當關,而是四夫當關。四個麵具人被蓮社安排在此把守藤橋,本事定然十分厲害,想要硬闖多半是自尋苦頭;黑衣男人的身手那麽厲害,卻坐在此處不去硬闖,更別說是乾坤了。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搶奪開境物,以開境物換取過橋的資格。乾坤回頭盯著那條人工開鑿的甬道,暗暗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定要再有人進來,進來的人一定要有開境物!”

乾坤的願望沒有落空,的確有人進來了。隻不過他和木芷是辰時來到藤橋前,等到再有人進來時,已是午時,竟已過去了半天光景。

進來之人身形精瘦,穿著一襲火紅色的長袍,腰間斜插兩柄赤焰刀,背上負著一個圓鼓鼓的包袱,竟是五行士之一的火行士火不容。

火不容突然現身於此,乾坤和木芷都是頗為吃驚。兩人自打昨日來到太乙山起,便一直沒見到火不容的蹤影,連昨晚搶奪七彩葉猴之時,也不見火不容現身,兩人還以為火不容壓根兒就沒來太乙山,而是留在洞天福地做他的新主人去了,沒想到竟會突然在此現身。 乾坤和木芷早已沒有粗布衣服遮掩身份,抹花的臉也在落水時被洗得一幹二淨,因此火不容一眼便認出了乾坤和木芷。他對乾坤冷眼瞪視,對木芷卻“嘿嘿”一笑,說道:“木丫頭,你好啊。”

木芷說道:“火不容,你怎麽來了?”

火不容“嘿嘿”笑道:“他娘娘的,我有手有腳,怎麽不能來?你們兩個小娃娃來得,我自然也來得。”說了這話,他快步向藤橋走去,不時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口中罵咧道:“他娘娘的,這地方比洞天福地還隱秘,可讓我好找。”罵音一落,已走到了橋頭。

兩個麵具人橫手一攔,其中一人說道:“請出示開境物!”

火不容“嘿嘿”一笑,將背上的包袱解下,當著兩個麵具人的麵打開來,露出了一團七彩繽紛的物事。那物事抬起頭來,竟是一隻七彩葉猴,隻是被紅布綁住了四肢,難以動彈,又被紅布纏住了嘴,叫不出聲,暗紅色的眼睛裏眸子轉動,透出極為驚恐的神色。

兩個麵具人當即放下攔阻之手,其中一人高聲說道:“七彩葉猴一位,請過橋!”

乾坤和木芷見此情景,自是大吃一驚,隻因當日在水窮峪裏,火不容曾稟報道藏一葉,說他尋遍金龍峽,也未能捉到七彩葉猴。“火不容,”木芷說道,“你不是沒有捉到七彩葉猴嗎?”

火不容說道:“他娘娘的,我說些鬼話騙那老不死的,你們居然也信?”說著將七彩葉猴裹回包袱中,大搖大擺地走過藤橋,踏上對麵的石台,又順著石壁上的懸空棧道下行,走入了昏黑的深澗之中。

乾坤沒料到火不容的身上竟會有七彩葉猴,等他反應過來時,已來不及動手搶奪,眼睜睜地看著火不容通過藤橋,心中覺得大是可惜。

但乾坤還有機會,因為在火不容過橋後不久,又有人進來了。

而且這次進來的不是一人,而是黑壓壓的一大群人。

妙計

這一大群人竟有兩百人之多,比肩接踵地湧入洞廳之中,原本極為開闊的洞廳頓時顯得逼仄了不少。這些人當中,有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有烏力罕和十幾個蒙古力士,有趙無財和十個金衣大漢,有玉道人和那乞丐模樣的男人,昨晚乾坤見過的各路人馬幾乎都在其中,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乾坤未曾謀麵之人,想來是今日才趕來太乙山赴開境之約的人。

若是進來三五個人,乾坤自然不會吃驚,但一下子進來了兩百多人,他頓時驚訝萬分,實在想不明白這麽多人是如何同時穿過亂流縱橫的太乙池來到此處的。

兩百多人進來後便左顧右盼議論紛紛,原本寂靜的洞廳頓時一陣哄鬧。有人走近了藤橋,兩個麵具人立刻橫手攔住,其中一人說道:“請諸位出示開境物,有開境物者,方可過橋入境。”

作為開境物的幽靈草、七彩葉猴和活死人胎珠,全都是極其稀有之物,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沒有,頓時麵麵相覷。有人問道:“沒有開境物又如何?”

麵具人說道:“無開境物者,請自行離開。”

有人叫道:“好不容易才進來,你卻叫人離開,這不是折騰人嗎?”又有人道:“腳長在我自個兒身上,豈是你讓我走,我便走的?”更有人道:“老子便沒有開境物,大夥兒誰還沒有的?一起衝過去!”當即便有八九個人從人群裏衝出,欲硬闖過橋。

一個麵具人身形一晃,眨眼之間,衝出來的八九個人便橫了一地,要麽折了手,要麽斷了腳,全都痛得暈了過去。那麵具人出手太快,一出手便斷人手腳,眾人還沒瞧清發生了什麽事,便見那麵具人已撂倒八九個人,重新巋然不動地守在藤橋前。一個麵具人已是如此厲害,更何況是兩個?而且藤橋的彼端,還有兩個麵具人把守,即便僥幸衝上了藤橋,也難以安然無恙地抵達對麵的石台。眾人心神震懾,那些方才還在張口叫囂之人,此時不敢再發一言。所有人都在洞廳中耐住性子等待,大概每個人的想法都和乾坤一樣,一旦有人拿出開境物,便立即動手搶奪。洞廳中無人說話,刹那間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等了片刻時間,竟沒有一個人向兩個麵具人出示開境物,想來擁有開境物的人並不傻,知道此時人人都窺望在側,打算伺機搶奪,一旦拿出開境物,輕則開境物被奪,重則身家性命不保。

忽然間人影晃動,十幾道人影一起朝乾坤撲來,竟是烏力罕和十幾個蒙古力士。烏力罕知道乾坤吞了活死人胎珠,因此一進入洞廳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乾坤的身上,此時突然發難,是想搶在其他人之前,殺死乾坤,剖腹取珠。烏力罕和十幾個蒙古力士一動手,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也立即向乾坤衝了過來。

乾坤毫無懼色,將陰陽匕舉在胸前,正要迎敵,眼前突然閃出三道人影,其中一人是木芷,另外兩人卻是身背鬼麵青銅匣的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樣的男人。三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同時擋在了乾坤的身前。乾坤心中大是感激,叫了一聲:“木芷。”旋即又道:“謝過二位。”“二位”自然指的是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樣的男人。

眼看三撥人即將鬥在一處,一個麵具人忽然朗聲說道:“此處乃蓮社地界,請諸位各守規矩,有開境物者,但請出示無妨,誰敢公然搶奪,便是與蓮社為敵,殺無赦!”

此言一出,想到蓮社勢力極為龐大,尹誌平不想旁生枝節,招惹麻煩,急忙大手一抬,四個無色道士同時止步。方才已經見識過麵具人的手段,懾於麵具人的凜凜威勢,再加上蓮社控製著終南山秘境,萬萬得罪不得,烏力罕也命令十幾個蒙古力士停了下來。其餘眾人盡皆嘩然,想到不能搶奪開境物,那就進不了終南山秘境,當即有的唉聲歎氣,有的竊聲議論,有的抱怨叫罵,原本鴉雀無聲的洞廳瞬間變得一片嘈雜。

乾坤微微皺起了眉頭,心想麵具人這麽一說,別人自然不會為了胎珠而來殺他,但他也不能再指望搶奪別人的開境物。他思緒急轉,苦思對策,忽然間愁眉一展,低聲道:“三位,我有辦法進入終南山秘境。”聲音極輕,隻有擋在他身前的三人才能聽見。

三人略微側頭,朝乾坤看了一眼。木芷輕聲問道:“乾坤,你有什麽辦法?”

乾坤湊近木芷的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話。木芷一直在為沒有開境物而犯愁,這時聽了乾坤的耳語,微蹙的秀眉頓時舒展開來,臉上酒窩再現,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在眾人嘈雜不休之際,玉道人忽然嘴角含笑,一臉誌得意滿地走出人群,來到兩個麵具人的身前。

“請出示開境物。”一個麵具人說道。

玉道人伸手入懷,摸出一個絲綢包裹的木匣子。他將木匣子打開,裏麵是一株根部帶土的長葉草。長葉草隻有兩片細長的葉子,葉子乃是雪白色,呈半透明狀,兩片葉子的中間開著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狀似人頭骷髏,兩片葉子便似人頭骷髏下方的兩隻手臂,整株草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有手無腳的幽靈。

“是幽靈草!”人群中頓時有好幾人失聲叫了起來。不少人立刻紅了眼,但懾於麵具人的威勢,都不敢動手搶奪。

乾坤暗道:“原來玉道人有幽靈草,那他昨晚為何還要搶七彩葉猴?”念頭一轉便明白過來:“是了,他是故意這麽做,好讓別人以為他沒有開境物,便不會來打他的主意。”

兩個麵具人確認玉道人出示的是幽靈草,當即放下阻攔之手,高聲說道:“幽靈草一位,請過橋!”

玉道人沒有立刻走上藤橋,而是轉過頭來,極為得意地環視眾人,目光掃過乾坤時,露出了一臉的輕蔑之色。

乾坤忍不住笑道:“野道姑,幹嗎來瞧道爺?不過得了一株幽靈草,便以為自己是男人了嗎?”

玉道人的眼睛裏透出一絲狠色,說道:“乾坤眉,你就隻會滿嘴噴糞,有本事你也弄一株幽靈草來讓道爺我瞧瞧。”

乾坤笑道:“野道姑擺弄花花草草的本事,道爺我可學不來。你還是趕緊過橋去吧,否則待會兒我搶了你的幽靈草,你這野道姑又要婆婆媽媽、哭哭啼啼了。”

玉道人怒道:“我便站在此處,有膽你就來搶。”麵具人先前已經放話,搶奪開境物者殺無赦,他巴不得乾坤趕緊上前來搶奪幽靈草,立時便被麵具人殺了,正好一解心頭之恨。

乾坤卻手掌一拍,叫道:“來就來!你這野道姑好好站著別動,可別被道爺我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說著當真邁開腳步,向玉道人走去。

兩個麵具人微微側過頭來,盯著乾坤的一舉一動。

玉道人心頭怒火狂燒,眼角餘光瞥見兩個麵具人側頭的動作,更加有恃無恐,不僅不躲避,反而將握著幽靈草的手,向走來的乾坤直直地伸出。

乾坤走到玉道人的身前,卻並不搶奪幽靈草,反而伸手在玉道人的胸前用力一推,將玉道人推上了藤橋,笑道:“野道姑去裏麵等著,道爺我姑且饒了你,待會兒再進去找你算賬。”說罷便轉過身來,走回到木芷的身旁。

“沒本事的雜毛小子,便隻嘴皮子功夫了得。”玉道人尖聲細氣地冷笑了兩聲,邁著極為瀟灑的步子,走過了藤橋。

玉道人過橋後不久,又有一人從人群中走出,竟是昨晚被搶了七彩葉猴的趙無財。十個金衣大漢護著趙無財,一起向兩個麵具人走去。此時趙無財沒有半點失去七彩葉猴的懊惱之色,反而一臉春風得意,顯然是有開境物在身。

乾坤心中一動,頓時明白過來,暗道:“這姓趙的大胖子原來深藏不露。他帶著七彩葉猴招搖上山,竟是故意為之,目的便是引眾人來搶。眾人親眼見到他的七彩葉猴被人搶走,誰還會想到他的身上還有別的開境物?這一手,比之玉道人的手段,還要高明幾分。”如此一想,對趙無財不由得暗生佩服之意。

趙無財在十個金衣大漢的護衛下走到藤橋前,從懷中取出一個極為華美的錦緞包裹,將包裹拆開來,裏麵是一個嵌有珠玉寶石的精美盒子,再將盒子打開,裏麵竟是十一株曬幹的幽靈草。他滿臉堆笑,說道:“二位高人,這是我派人走遍終南山腳下的所有集鎮,花了好大的價錢才買來的。雖然全都曬幹了,但株株都是幽靈草,絕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幽靈草總共十一株,我這裏一共是十一人,全都要進去。”

兩個麵具人看過之後,高聲說道:“幽靈草十一位,請過橋!”

趙無財拱手笑道:“謝過二位高人。二位高人紅運當頭,大吉大利!”說完便由十個金衣大漢前後護著,小心翼翼地走過藤橋,順著懸空棧道走下了深澗。幽靈草是極為稀有之物,尋到一株已是困難至極,趙無財竟能一下子拿出十一株來,當真把洞廳中眾人驚得目瞪口呆。眾人驚呆之餘,不免暗自豔羨,同時又萬般悔恨,既恨自己沒有早點瞧出趙無財深藏不露,又恨自己不是這群金衣大漢中的一員。

在趙無財之後,人群中再也沒有走出人來,兩個麵具人等候了近兩個時辰,已到了酉時二刻。

“時辰已到,斷橋!”兩個麵具人說完這話,忽然從藤橋上飛奔而過,到了對麵的石台上,守在橋尾的兩個麵具人立即手起刀落,斷去兩根粗藤。原來酉時二刻不僅是破解暗語的時辰,也是開境日的截止時辰。藤橋猛地斷裂開來,朝斜下方急墜而去,轟然撞在洞廳這一邊的石壁上,木板散架掉入深澗,隻剩下兩根粗藤,無力地垂落擺動。

兩百來人聚集在洞廳中,眼睜睜地看著四個麵具人行過棧道走下深淵,停在深淵底部的船很快起航,順著暗河的水流駛去,在遠處轉過一個彎,船上的燈火便再也看不見了。地底暗河向來支流縱橫,錯綜複雜,沒有蓮社的船引路,自然去不了終南山秘境,不少人頓時唉聲歎氣,跺腳懊惱,有些人連連搖頭,無精打采地走回甬道。

尹誌平猛一揮手,四個無色道士立刻圍在乾坤的身前。此時蓮社的船已經開走,即便搶到胎珠,也去不了終南山秘境,旁人自然不會再來為難乾坤,但尹誌平要將胎珠和龍褐奪回,眼下沒有麵具人阻攔,又沒有旁人來插手,正是擒住乾坤的絕好機會。但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樣的男人卻橫跨腳步,又一次擋在乾坤的身前。

尹誌平原本以為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樣的男人是怕胎珠被他人所奪,這才守護乾坤,沒想到此時二人還要橫加阻攔,便說道:“乾坤是本派的叛道罪人,本派掌教真人有令,必須抓他回重陽宮服罪領罰。二位究竟是什麽人?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護著乾坤?”

黑衣男人橫眉冷眼,不發一言。那乞丐模樣的男人卻抓起酒壺灌了一口酒,笑道:“我白玉蟾什麽人都不是,隻是個不修正業的閑散道士。這位小兄弟身穿龍褐,乃是道聖傳人,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為難道聖傳人,我好歹還是個道士,怎能袖手旁觀?”

尹誌平說道:“他並非道聖傳人,龍褐是他盜掘本派祖師仙塋所得。”

乾坤正色說道:“盜掘祖師仙塋的不是我,是太一道的玉道人。我得到龍褐也非偷盜,而是名正言順得來。”

“好一個名正言順,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尹誌平說道,“今天不管是誰護著你,都必須抓你回重陽宮。”

乾坤眼珠子一轉,說道:“尹真人,話可不要說得太滿。這洞廳裏裏外外不下兩百人,這些人全都護著我,你豈能抓得了我?”

尹誌平說道:“又來信口胡謅,危言聳聽!”

“我實話實說,你卻不信。”乾坤麵露笑意,忽然大聲叫道,“諸位請留步,在下有一個法子,可讓大夥兒都去終南山秘境!”

暗河迷宮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起驚雷,兩百多人立刻嘩聲大作,一些人原本已經走向甬道,這時急忙掉頭奔回。眾人圍攏過來,紛紛說道:“你有什麽法子?”“趕緊說來聽聽。”聲音十分急切。

乾坤說道:“我雖有法子,可這位尹誌平尹真人一定要抓我回重陽宮,我若被他抓走,諸位可就去不成終南山秘境啦。”

兩百多人頓時叫嚷起來:“有我們在,誰敢抓你?”“誰跟你過不去,便是跟大夥兒過不去!”“尹誌平在哪?轟他出去便是!”越來越多的人擋在乾坤身前,頃刻間便有數十人之多,更多的人則團團包圍了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個個怒目相向。

尹誌平環視眾人,說道:“此人滿口胡話,諸位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一部分人當即回過頭來盯著乾坤,臉上露出了狐疑之色。

乾坤指著身旁的木芷,大聲說道:“這位木芷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賽過了西施,勝過了貂蟬……”木芷忽然聽到乾坤沒來由地誇自己美貌,所有人又同時向她看來,不少人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仿佛是在同意乾坤所言,臉上頓時一紅,正要打斷乾坤的話,卻聽乾坤往下說道:“而且更有一身極為高明的本事。她養有一對小蟲子,喚作比翼蛄,這比翼蛄習性古怪,隻需認準另一隻,便再不更改,無論相隔多遠,總是能找到對方。”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先前玉道人過橋之時,我曾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諸位都看見了吧?”

眾人紛紛點頭,有的人轉念極快,已明白過來,“啊”地叫出了聲。

乾坤繼續道:“我推他之時,暗中動了一點手腳,將一隻比翼蛄,偷偷放進了他的懷裏。玉道人乘坐蓮社的船去往終南山秘境,他身上帶有一隻比翼蛄,隻需用另一隻比翼蛄追蹤,不管終南山秘境在何處,必定能夠找到。”

人群中頓時歡聲雷動,有人說道:“那就由小兄弟和這位姑娘引路,大夥兒一起去終南山秘境!”又有人說道:“這地方黑烏烏的,大夥兒一定要認準了這位長著乾坤眉的小兄弟,就是天塌下來了,也要護他周全!”還有人說道:“若有人膽敢欺負這位乾坤眉小兄弟,或是欺負這位姑娘,老子第一個不許!”不少人轉頭瞪視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高聲附和道:“正該如此!”

尹誌平見了如此情景,知道乾坤一番言語,已然說動了在場眾人,四個無色道士雖然厲害,但隻有四人,眼下眾怒難犯,兩百多人全都護著乾坤,更不乏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那樣的厲害人物,若是強行擒拿乾坤,勢必要吃大虧。尹誌平隻能暗暗隱忍,盯著乾坤,心中想道:“這些人不過是想靠你帶路去終南山秘境,一旦進了終南山秘境,你便沒了用處,自然不會再有人護著你,那時再抓你自是輕而易舉。好,我便跟你走一趟終南山秘境,瞧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乾坤看著群情高漲的眾人,心中卻是另外一番打算。他的確想利用眾人來對付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但更多的考慮,卻是此去終南山秘境屬於擅自闖入,少不了會和守護終南山秘境的蓮社發生衝突,到時候自己這邊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他和木芷麵對的危險,自然便會少一分。

乾坤麵向眾人,大聲說道:“諸位安靜,請聽我說!”

兩百多人頓時閉口,洞廳裏鴉雀無聲。

乾坤說道:“眼下藤橋已斷,請大夥兒去外麵伐些木頭,在此就地搭橋,過了這道深澗,再把木筏全都抬進來,我和木芷姑娘為大夥兒引路,一起去終南山秘境!”

眾人指望乾坤和木芷引路,聽乾坤這麽一說,頓時人人歡呼雀躍。一部分人立刻出去砍伐木頭和搬抬木筏,另一部分人卻怕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趁機對乾坤動手,因此留了下來守護乾坤,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

趁眾人忙活之際,乾坤低聲與白玉蟾說話,問起眾人是如何穿過亂流縱橫的太乙池來到了此處,是不是有哪位高人指點迷津。他心中一旦好奇起來,若不弄個清楚明白,便會心癢難受,渾身都不自在。

白玉蟾仰頭飲了一口酒,說道:“哪有什麽高人?是霧氣自個兒散了,水也自個兒平了,大夥兒看見一人進了瀑布沒出來,便都跟著進來了。”

乾坤大吃一驚,想過了太多可能,唯獨沒有想到竟是水霧自散,亂流自平,眾人又看到有人進了瀑布沒出來,這才找到了進來的路徑。至於眾人看見的走進瀑布之人,多半便是先眾人一步進入洞廳的火不容了。

乾坤心中好奇,問道:“霧氣怎會散了?水又怎會平了?”

白玉蟾笑道:“我一個俗裏俗氣的道士,喝酒睡覺自是懂的,別的事那是半點也不明白。”說著舉起酒壺,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

乾坤疑惑萬分,卻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他當然不會想到,太乙池水霧散去,亂流平息,其實是蓮社故意所為。蓮社常年往太乙池中傾倒石灰,製造水霧和亂流,是為了隱藏終南山秘境的入口,防止外人擅自闖入。但今天是開境日,蓮社早就宣稱會在這一天開啟終南山秘境的入口,因此今早天亮後不久,蓮社便停止往太乙池中傾倒石灰,縱橫交錯的亂流很快得以平息,但水霧一時之間卻彌漫不散,等到午時日頭高照,陽光才徹底將水霧驅散,原本在太乙池上迷失方向的眾人才算看清了四周,又瞧見火不容進入瀑布不回,這才發現了終南山秘境的入口。乾坤等人是在昨晚闖入太乙池,當時還未到開境日,水霧和亂流俱在,天亮後蓮社雖然停止傾倒石灰,但與此同時,乾坤已經跟隨土為安進入了終南山秘境的入口,剛好錯過了亂流平息的時間。隻不過這些事都是蓮社秘密所為,白玉蟾自然不會知道,乾坤當然也想不明白。

乾坤和白玉蟾說話之際,幾十隻木筏已被眾人抬進了洞廳,十幾根新伐的木頭也被扛了進來。乾坤安排眾人就地用繩索將十幾根木頭捆紮結實,紮成了七八丈長的木排。十幾個蒙古力士力氣最大,合力將木排抬起,豎在深澗前。烏力罕不久前還命令十幾個蒙古力士對付乾坤,此時為了去終南山秘境,幾乎不作任何猶豫,便立馬反過來命令十幾個蒙古力士聽從乾坤的吩咐。十幾個蒙古力士用力推倒木排,木排的前端倒在深澗對麵凸出的石台上,頓時架起了一座通過深澗的木橋。

乾坤高舉火把,當先而行,走過木橋,來到深澗對麵的石台上,確認木橋結實牢靠,也確認四周沒有危險後,這才示意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通過木橋。四人順著懸空棧道下行,每走一步,棧道都是吱呀作響,因此不敢走得太快。越往下行,越是陰冷潮濕。乾坤回頭問道:“木芷,你冷嗎?”心想木芷若是冷,便把龍褐脫給她禦寒。但木芷隻是溫婉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過不多時,四人下到深澗底部,來到了一塊狹長的石台上。石台之下,一條並不十分湍急的暗河潺潺流淌,石台便如橫在暗河邊的碼頭。

在四人之後,眾人有的舉火照明,有的搬扛木筏,相繼通過木橋和懸空棧道,下到了深澗之中。尹誌平和四個無色道士遭眾人排擠,走在最後。

等所有人都到齊了,乾坤便道:“木芷,請你放出比翼蛄,為大夥兒引路吧。”

木芷點了點頭,取出九宮盒裏的青綠色竹筒,小心翼翼地將比翼蛄倒在乾坤的掌心。她取下發髻上的玉笛輕輕一吹,比翼蛄振翅飛起,“嚶嚶”作聲,尾部亮起熒光,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向暗河的下遊慢慢飛去。

乾坤、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同乘一隻木筏,將火把插在筏前,撐劃長竿,當先追趕。剩餘眾人紛紛跳上木筏,高舉火把,在後緊隨。在這幽深黑暗、人跡罕至的地底深澗中,幾十隻木筏挑燈豎火,魚貫而行,其情其景,蔚為壯觀。

暗河漆黑陰寒,冷風颼颼;兩側石壁上怪石嶙峋,被火光一照,光影變幻,更是森然可怖。眾人身處其間,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感壓在心頭,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膽,沉默不言。四下裏隻有水流的聲響和前方比翼蛄的“嚶嚶”之聲。

乾坤雙手叉腰,站在最前麵的木筏上,眼見暗河前方幽暗深邃,心中免不了擔心起來。他知道蓮社絕不會讓外人輕易進入終南山秘境,如同在終南山秘境周圍設下毒霧帶和派入社賢者日夜巡邏一樣,在這條暗河之上,蓮社也一定有所布置,順著暗河前行,遲早會遭遇危險。隻是他擔心之餘,想到終南山秘境就在前方,卻又忍不住暗自興奮。

木筏轉過一道彎後,前方出現了一個岔口,暗河在此一分為二,變成了兩條水道。蓮社的船早已不見蹤影,乾坤不知道該走哪邊,但比翼蛄沒有絲毫猶豫,飛進了左側的暗河水道。

“走左邊!”乾坤大叫一聲,好讓後方的幾十隻木筏提前做好準備。乾坤撐劃長竿,木筏向左而去,駛入了左側的暗河水道。眾人紛紛撐劃長竿,幾十隻木筏緊隨其後,全都駛入了左側的暗河水道。

這條暗河水道狹窄了許多,水流因此變快了不少。乾坤放緩撐劃長竿,使得木筏不至於行駛太快,得以不緊不慢地跟住比翼蛄。他拿起長竿撐入水下時,長竿竟觸不到底,足見這條暗河水道比之前那段暗河深了不少。

木筏沒行駛多遠,前方便迎來了第二個岔口。這一次比翼蛄選擇了右側的水道。乾坤當即叫道:“走右邊!”撐劃木筏,進入了右側的暗河水道。後方幾十隻木筏相繼緊隨駛入。

一路跟著比翼蛄前行,暗河時寬時窄,水流忽緩忽急,兩側的岩壁以及洞頂凹凸不平,各種奇形怪狀的尖石犬牙交錯,可謂奇異瑰麗之極。越往前行,暗河水道的分汊越多,密如蛛網一般,有些分汊甚至不是水道,而是直接流入了岩壁上的暗洞之中,激起陣陣轟隆巨響。

暗河水道九曲回轉,汊道縱橫,竟是一個深藏地底的天然迷宮,若非有比翼蛄在前引路,眾人貿然闖入,勢必深陷迷宮之中,再難有機會活著出去。想到這裏,每個人的內心都禁不住升起了一陣後怕之感。

不知經過了多少個岔口,幾十隻木筏忽然駛入了一條筆直的水道。

這條水道極為狹窄幽長,一眼望去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見盡頭。因為水道突然變窄了很多,水流速度驟然加快,木筏的速度也跟著驟然加快,如同飛起來了一般,頃刻間便超過了比翼蛄。乾坤急忙逆向撐劃長竿,想讓木筏減慢速度,但後麵幾十隻木筏卻飛速衝來,為了避免被後麵衝來的木筏撞上,乾坤隻好放棄逆向撐劃,任由木筏快速向前衝去,火把上的火焰頓時向後偏倒,噗噗作響,幾近熄滅。水道上有礁石凸起,兩側岩壁更是怪石橫生,有些怪石狀若人形,一晃而過之時,如同妖魔鬼怪一般森然可怖。乾坤身在顛簸起伏的木筏上,根本不敢分神去看兩側的怪石,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看準迎麵而來的礁石,時而用長竿劃水,時而用長竿撐抵怪石和岩壁,以此來改變木筏的方向,好幾次差點兒與礁石撞上。木芷乘坐在木筏上,隻覺得木筏上下顛簸,急劇起伏,不得不用手緊緊抓住木筏上的係繩,這才不至於跌入水中。

忽聽“砰”的一聲巨響,側後方一隻木筏撞上了水中礁石,木筏頓時散架,五個人跌入了水中。慘叫聲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五個人被湍急的水流卷入了水下,刹那間不見蹤影。又聽巨響聲不斷,接連有數隻木筏撞上礁石,筏毀人亡。

如此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兩側的岩壁忽然沒入了黑暗,水道驟然變寬,湍急的水流平緩下來,木筏漂行的速度驟然放緩,幾乎熄滅的火光擺正後重新明亮了起來,剩下的人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這條極為狹長凶險的水道。

乾坤抹去滿臉的水,回過頭去,見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全都沒事,這才放心。

通過這條筆直狹長的水道時,總共有七隻木筏傾覆,死了二十多個人。因為方才木筏的速度突然加快,比翼蛄被遠遠甩在身後,乾坤急忙逆向撐劃長竿,抵消水流的速度,木筏幾乎是停留在原處。眾人全都照做,一時之間,所有木筏都靜止在了平緩的暗河水道上。等了好一陣子,方才聽見“嚶嚶”之聲,比翼蛄從眾人的頭頂飛過,熒光閃爍,繼續在前方引路。

一路向前,暗河水道仍是蜿蜒曲折,分岔無數,險況更是頻頻出現。如此追蹤了一個時辰,不知行經了多少岔口,遇到了多少險況,木筏已然折損半數,隻剩下二十幾隻,卻仍然不見比翼蛄停下。

乾坤不禁暗暗擔憂起來,生怕走錯了水道,深陷於暗河迷宮之中。不僅乾坤如此,木芷同樣有此擔心,但她深知比翼蛄的習性,隻要比翼蛄仍在往前飛行,仍在“嚶嚶”作聲,便說明蓮社的船還在前方,隻要一直跟住比翼蛄,便絕不可能走錯方向。

比翼蛄仍舊向前飛去,一個巨大的水花忽然濺起丈高,飛在空中的比翼蛄躲避不及,頓時被拍落水中,刹那間熒光消失,沒了蹤影。

乾坤和木芷同時失聲叫道:“比翼蛄!”

但此時兩人已沒工夫去擔心比翼蛄了。

一大片驚呼聲中,二十幾隻木筏驟然加速,相繼衝入了下坡水道。

木筏飛速前衝,不時與岩壁發生碰撞,“砰砰”作響,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傾覆。乾坤試圖用長竿撐劃來掌控方向,可是木筏速度太快,根本無濟於事。因為木筏傾斜,顛簸得太過猛烈,一直站立的乾坤被迫蹲了下來,以此來降低重心,避免跌落入水。乾坤緊緊抓住木筏邊緣,隻覺得時而被顛起,身體完全騰空,雙腳竟離開了木筏,時而又向旁側偏倒,幾乎要被甩飛出去。情勢極為凶險,但乾坤、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仍是有意蹲在木筏的外圍,將木芷緊緊地護在木筏正中。

忽然間,前方有巨石從水底冒出了一個尖角,正擋在木筏的行進方向上。

乾坤急忙伸出長竿,抵住旁邊的岩壁,用力猛推,木筏雖然在大方向上偏離了巨石,但右側邊角仍然撞了上去。

“砰”的巨響聲中,木筏一頭紮入了水下,火把被水淹沒,頓時熄滅。黑暗之中,木筏被巨浪拋起,又重重地摔回水中,筏首磕碰在巨石尖角上,使得整隻木筏橫了過來,又被急流一衝,頓時傾覆。

木筏傾覆的那一刻,乾坤腦袋裏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木芷。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抓向木芷,剛剛攬住木芷的腰,木筏便整個傾覆過來。他猛地一下被水淹沒,隻覺渾身冰冷刺骨,接連嗆了好幾口水,但右手始終緊緊抱住木芷不放。他被急流卷入水下,好不容易才冒出腦袋,耳邊全是轟鳴的水聲,以及夾雜在其中的各種尖叫聲和呼救聲。他剛剛換了半口氣,額頭卻猛然劇痛,竟撞上了水中尖石,眼前金星直冒,痛得幾乎昏厥過去,整個人再次被卷入了水下。

乾坤被湍急無比的水流卷來卷去,與岩壁和礁石多次發生碰撞,全身的骨頭幾乎快要散架了。即便如此,他的右手一直緊緊地抱住木芷,盡可能地用身子護住木芷全身,不讓木芷撞上岩壁和礁石。他的陰陽手神力非凡,越是危難時刻,越是迸發出無窮神力,無論水流如何亂卷,始終沒有讓木芷和他分離。他長時間被水淹沒,無法換氣,漸覺頭昏腦漲,胸悶難受,幾近窒息。他竭盡全力掙紮,左手伸出水麵,四處亂抓,希望能抓到什麽東西,忽然間手臂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扯出水麵,他右手抱著木芷,雙雙落在了木筏上。

原來方才木筏傾覆的瞬間,乾坤和木芷雙雙被卷入水下,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卻同時變蹲為趴,十指如刀,幾乎嵌進了木頭當中,死死地抓住了木筏。木筏在水中連續翻了兩個轉,黑衣男人和白玉蟾竟然都沒被甩出去,仍舊緊緊地貼在木筏上。此後木筏劇烈地起伏顛簸,兩人便如壁虎貼住了牆麵一般,始終紋絲不動。

當水道坡度漸緩,水流不那麽湍急後,黑衣男人和白玉蟾翻身而起,蹲伏在木筏上。白玉蟾掏出夜明珠,用以照明,兩人目光如炬,掃過水花翻湧的水麵,搜尋落水的乾坤和木芷。黑衣男人看見乾坤的頭在附近一閃即沒,隨即看見一隻手臂伸出水麵四處亂抓,當即探出半截身子,接連嚐試了好幾次,終於抓住了乾坤的手臂,將乾坤拉出了水麵。乾坤的右手緊緊抱住木芷不放,木芷也被救了上來。

木筏又急劇顛簸了一陣,終於衝過了這段凶險至極的下坡水道,駛入了一條較為平緩的暗河水道。白玉蟾站起身來,高舉夜明珠,借助淡淡的冷光,向四周看去。隻見暗河變得極為寬闊,水麵上到處都是漂浮的木頭,僅有幾隻木筏尚未散架,其中一隻木筏上,四個無色道士將尹誌平護在中心,竟無一人落水。除此之外,尚有十餘人抱著木頭,漂浮在水麵上,僥幸保住了性命,其中便有烏力罕。倘若再次遇上湍急的暗河水道,這十餘人隻抱著木頭,定然有死無生,因此趁著水流平緩,全都向附近尚未散架的木筏遊去,手忙腳亂地爬上了木筏。除了這些人,其他的要麽被水淹死,要麽撞在礁石和岩壁上斃命,此時有的浮屍水麵,有的卻不見蹤影,不知被水流卷去了何處。

乾坤和木芷死裏逃生,嗆出了幾大口水,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

比翼蛄已經被拍落水中,這是乾坤和木芷親眼所見,但木芷心存僥幸,不斷地急吹玉笛,但比翼蛄始終不見飛來,自然是淹死在了水中。這對比翼蛄陪伴了木芷多年,如今一隻死去,另一隻從此形單影隻,木芷心中大慟,悲傷不已,好長時間都難以平複情緒。

沒有比翼蛄在前引路,意味著徹底失去了追蹤的方向。木筏繼續向前漂行,暗河水道很快又出現了分汊,乾坤無法再依據比翼蛄作出選擇,心知在如此錯綜複雜的地底暗河迷宮之中,沒有方向上的指引,便不可能找到蓮社的船,甚至會就此迷失方向,最終被困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他不知該如何選擇,索性任由木筏順著水流駛入了左側的暗河水道。此時他已筋疲力盡,更有些灰心喪氣,癱坐著默然不語,就這麽任由木筏隨著水流往前緩慢漂行。

就在這時,木筏轉過了一道淺彎,水麵上忽然出現了一塊尖石,尖石上掛著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一動不動,顯然是具死屍。

木筏從尖石旁緩慢駛過,借助夜明珠的冷光,乾坤看見了這具死屍,心神頓時大震,竟雙腿一直,站了起來。隻因這具死屍穿著金色勁衣,竟是跟隨趙無財的金衣大漢。

“這人明明已經搭乘蓮社的船走了,怎會死在這裏?難道蓮社的船也傾覆了嗎?”乾坤心中大是困惑。因為木筏傾覆時失去了長竿,他急忙以手劃水,使木筏靠近死屍。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都注意到了這具死屍。白玉蟾伸長握著夜明珠的手,使冷光照射在死屍身上。隻見死屍的頭高高仰起,反向彎折了過來,脖子上竟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裂口。

“是被人殺死的!”乾坤一驚之下,脫口說道。

木芷秀眉蹙起,奇道:“怎麽會這樣?”

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也都臉色微變。

死屍脖子上的裂口極為平整,絕不可能是水中尖石劃割所致,必定是刀劍之傷無疑。既然這金衣大漢是被刀劍所殺,那便意味著蓮社的船上極有可能發生了巨大變故,至於是怎樣的變故,乾坤等人不得而知。

乾坤原本以為失去了比翼蛄的指引,又行經了一個岔口,不可能再找到蓮社的船,但金衣大漢的屍體突然出現在此,意味著蓮社的船極有可能曾行經此地,乾坤頓時重燃希望,精神更加振奮。

木筏繼續向前漂行,很快水麵上又出現了一具因為被尖石掛住衣服而沒有被水衝走的死屍,也是護衛趙無財的金衣大漢,同樣是死於刀劍之傷,隻不過傷口不在脖子上,而是位於胸前,是被人一劍刺穿了胸膛。

接連出現了兩具金衣大漢的屍體,蓮社的船行經此地的可能性自然更大了,乾坤不禁大為興奮。

“快看那裏!”木芷忽然伸手指向右前方,叫聲中帶著驚喜。就在木筏的右前方,一團黑影若隱若現,觀其輪廓,隱約是一艘船。

乾坤欣喜若狂,當即伸手劃水,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也以手劃水,木筏向右前方駛去,慢慢地靠近那團黑影,身後尹誌平、烏力罕等人的木筏也緊隨劃來。

冷光映照之下,那團黑影漸漸露出了真容,果真是一艘停靠在暗河邊的船,船身繪有五葉蓮圖案,正是蓮社的船。

在暗河迷宮中追蹤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見到了蓮社的船,眾人的眼睛裏都透露出了興奮之色。但乾坤暗暗興奮的同時,因不知船上到底發生了何等變故,又隱隱生出了一絲擔憂。

乾坤低聲說道:“木芷,你在木筏上等著,我先上去看看。”說完便當先跳上蓮社的船,卻發現船上寂無聲息,安靜得有些可怕。白玉蟾手持夜明珠隨後登船,乾坤和他一起裏裏外外搜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人,隻有隨處可見的血跡和打鬥過的混亂痕跡。船舷和船板上留下了不少刀劍砍斫的深痕,似乎船上曾發生過一場極為慘烈的廝殺。

黑衣男人跳上蓮社的船,卻沒有在船上四處查看,而是舉目望著遠處。在蓮社的船停靠的這片淺灘上,有一道傾斜向上的石階,延伸至一麵岩壁前。岩壁上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約有房門大小。黑衣男人望著的便是這個洞口。

乾坤確定蓮社的船上沒有危險後,這才向木芷伸出手去,將木芷拉上了船。

黑衣男人凝望了洞口片刻,忽然轉過身來,對乾坤和木芷說道:“在下陰長生,來九泉獄是為了救一位故人,謝過二位引路。”說完之後,不等乾坤和木芷應話,便一躍而下,快步奔上石階,進入了岩壁上的洞口。

“陰長生。”乾坤望著黑衣男人離去的背影,暗暗道。他數次蒙黑衣男人相救,卻一直不知黑衣男人姓甚名誰,是何來路,雖曾多次問起,但黑衣男人始終不肯透露隻言片語,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黑衣男人的姓名、來終南山秘境的目的,隻是不知他說的這位故人究竟是誰,又怎會身陷九泉獄之中。他滿腹疑問,卻來不及相詢,陰長生便已進入岩壁上的洞口,消失不見了。

蓮社的船停靠在此,船上的麵具人以及土為安、水之湄、火不容、玉道人、趙無財等人全都不見蹤影,而此地除了岩壁上的洞口,再沒有其他出口和路徑,想來船上的人要麽在變故之中被殺死拋入水中,要麽便是進入了岩壁上的洞口。乾坤想到這裏,便與木芷一起跳下了船,沿著石階快步而行,向岩壁上的洞口走去。白玉蟾手舉夜明珠,緊隨在兩人之後。

來到洞口前,隻見洞頂岩壁之上,雕刻著一朵巨大的五葉蓮圖案,在五葉蓮圖案的正下方,刻有兩個篆體大字——黃泉。

乾坤和木芷相視一眼,心中同時掠過了一個念頭:“這裏是九泉獄的第三層——黃泉獄!”隻是木芷這樣想時,眼中流露出的是驚色,乾坤卻是渾身熱血上湧,興奮之感遍及全身,六道乾坤眉豎立起來,抬眼盯著黑漆漆的黃泉獄入口,一對眸子精光熠熠,竟似要燃起火來一般。

(第一部 完)

《終南山密碼2》即將上市!

乾坤、木芷、白玉蟾等人終於進入九泉獄的第三層黃泉獄。黃泉獄依照道教傳說中的黃泉而建,由孟婆鎮守,充滿機關與考驗。可就在他們即將發現真相時,探險成員內部竟產生了劇烈矛盾,探險一度陷入僵局……

敬請期待《終南山密碼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