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私奔逃亡
第三日的清晨,在晨光升起的地方,一匹白色的馬疾馳而來。
馬上,一女子貌若天神,皮膚白若瓷器,紅唇如初綻的玫瑰,鼻翼完美如白玉,猶如雲端悄落凡塵的仙子,那份靜美猶如瑤池一株水仙,高貴如玉帝最珍愛的那朵牡丹。
若非那雙獨特的金色眼瞳,若非那代表身份的月牙玉佩——笙瀾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那女子矯健地翻身下馬,拿著滿月弓走到他身前。
他以為自己恍惚進入了一個夢境。
被軟禁在營帳中的南域皇帝俊朗的臉上再度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久久無法從身前那個美得不似人間之物的女子身上移開自己的眼眸。
而她身後則跟著那日突然出現的陌生少年。
最後,南域皇帝不得不滴血發誓,簽訂了一千年都不再發兵騷擾南疆、永遠友好為鄰的約定。
據說,南域皇帝回去之後,突然重病了一場……
十日後,公主殿下和笙瀾殿下勝利而歸。
百姓夾道歡迎,在進城之時,看著歸來的軍隊,和翻飛的軍旗,皇城內一片歡騰,天空中百花飛揚,鑼鼓連天,歡呼聲更是此起彼伏,喊的都是公主的名字。
“神樂!”
“神樂!”
南疆所有的子民都不會忘記那個名字,眾人齊齊呼喚,呼喚著那個用生命換得南疆千年安定的公主。
然而……
在公主走下坐騎的那一刻,整個皇城突然陷入一片寂靜中,寂靜得能聽到花開的聲音,寂靜得能聽到羽毛落地的聲音。
這一刻,時間都跟著呼吸停止了。
唯有那個美麗的女子,安靜地笑著,如南疆最聖潔的西番蓮。
天上神樂,天上神樂,那果真是天上神的女兒,才能如此美麗,她的笑容沒有一絲造作,明明高貴無比,卻又那樣的平易近人。
那一日,據說所有的靈鳥都飛來看著那美麗的女子回來,她手臂還包著紗布,隱隱可見血跡。
她的頭發簡單地束起,除了一朵薔薇再無其他的裝飾,因為長途跋涉,她的衣服不那麽光鮮,臉上可見疲憊,但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
藍色的靈鳥轉動著它冷灰色的眼眸,看著那個女子走過去,因為上次為了看她跳舞而摔斷的翅膀還沒有複原。據說公主殿下還沒有靈鳥,如果可以……它甘願一生跟隨公主殿下。唉,若是讓同伴知道了,定會嘲笑它癡心妄想吧。
祭司大人看著遠遠歸來的神樂,卻是驚歎一聲,轉身離去。
“大人,您好像有些不高興?”白衣小童看著祭司大人眼中閃過的焦慮,不免擔心地問道。
“你看,這朵花漂亮嗎?”祭司大人指著身前的一朵花,小聲問道。
“漂亮。”白衣小童如實回答。
“可是它卻凋零得最快。在世間,我從來不相信有最完美的東西。”看著那突然出現在眼前世人驚為天人的容貌,祭司歎了一口氣,“然而,在有生之年我卻看到了,看到了所謂的完美。她擁有最純正的血統,最高貴的身份,最強大的力量,最深沉的智慧,最仁慈的心,也有著天下最美的容顏。”
“她擁有了一切,一切天下最美的東西都擁有。然而……”他手指覆蓋在那一朵花上,“據說我們的神是嫉妒的。它之所以創造出一個完美,就是為了更殘忍地毀掉它。”這是內心的邪惡,每個人都有,即便是神,也不例外。
而神樂……注定會被毀滅!
回宮三日,作為新的繼承人,神樂隻得留在皇宮,暫時不得出行,亦不能去月重宮。
見麵對兩個人來說,非常之難!
手裏的西番蓮傳來清幽的香味,神樂低頭輕嗅,讚歎著這一株西番蓮竟然是難得的純白色。
小夜說他一定在成親之前為她找到那種如黑色水晶般的西番蓮。
“殿下,皇上和娘娘在後殿等你。”莫菊急忙跑了過來,看著她手裏的那朵西番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哦,那好,我剛好有事要和父皇和母後商談。”將花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莫菊,“莫菊,將花放在瓶子裏,別折了它。”說完,她小跑著朝後殿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下步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覺得沒有什麽問題,才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神樂微微行禮。
自己此時已經是繼承人,按照規矩,已不能向任何人下跪,甚至於自己的父母。
“樂兒。”父皇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他並沒有完全康複過來,“今日我同你母後將你傳來,是有事要和你說。”
“嗯,兒臣剛好也有事呢。”
“嗯。”神蕊點點頭,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決定還是自己開口,“你覺得笙瀾世子品性如何?”
神樂微微一愣,想了想,以為父皇和母後打算封賞笙瀾,便如實說道:“笙瀾殿下聰明睿智,而且心胸豁達,才智雙全,而且這次出征,也是全靠了笙瀾殿下的計謀。若講品性,我想笙瀾世子可謂是南疆第一人。”
神蕊滿意地點點頭,“你覺得,笙瀾世子對我皇族如何?”
“可謂衷心耿耿。此次外戰,白族和姬族一直袖手旁觀遲遲借著種種原因不肯發兵,深藏野心。唯有熙然一族全兵待命,而且就笙瀾世子親自隨軍上戰場一事,可見其忠心。”
“嗯。我與你父皇也是這般認為。看你如此評價笙瀾世子,我們心裏也是十分欣慰的。這一次,你們凱旋歸來,長老院對世子的評價也非常高,所以,皇室已經和月重宮下達了旨意,將笙瀾世子賜婚於你,婚期於一月之後舉行。”
神樂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皇和母後,好半天才從神蕊剛剛那番話裏反應過來。
“父皇,母後,兒臣看此事不妥。”顧不得什麽,她立馬開口拒絕道。
“有何不妥?”神蕊神色一凜,冷冷道。
“雖然笙瀾世子才貌雙全,然而在兒臣的心裏卻一直視他為兄長,無法與他結為夫妻。更何況……”神樂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兒臣心裏已經有意中人,今晚兒臣正打算要將此時稟告於父皇和母後。”
“什麽?”神蕊一驚,眼色淩厲,“那你便說說,那人是誰?”
“姬王爺的第四子,姬魅夜。”
“誰?”神蕊和皇上麵麵相覷,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再看神樂,她的神情堅定,沒有一絲遲疑。
“姬魅夜,姬族最小的世子。”
“那個……”神蕊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在神樂十一歲祈福上那個突然跑出來的、全身髒兮兮、連臉龐都看不清的孩子,“那個人人皆知的傻子?那個世人皆取笑的白癡?”
“母後,父皇,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癡,這一次,他也去了戰場,也是得了他的幫助,我們才抓住了南域的皇帝。”
“胡鬧!“神蕊赫然起身。
“這小世子名聲在外誰人不知。更何況,他還是姬族的世子!而且你和笙瀾的婚事已經經過了長老院的同意,明日就會公布於天下,你今日先且退下。”
“母後,如果是這樣,那兒臣就抗婚。兒臣不是孩子,關於兒臣的終身大事,兒臣要自己做主。”
“你沒有這個權利。來人!”神蕊大聲嗬斥道:“從今日開始,公主殿下身體抱恙,不得出玉玲宮半步,直到大婚之日,誰也不得探訪。”
“母後!”神樂幾近歇斯底裏地打斷了母親的話,“半個月前,我已經過洗禮成了繼承人,並且開始處理南疆的一切事宜。賜婚之事,也必須經過我的手。”
“你是繼承人?如果你當真知道你是南疆皇室的繼承人,那你就不該和姬族的傻子扯上關係。那你就該知道,姬族對我皇室是什麽態度,而熙族又是什麽態度。”
“……”
“樂兒。”皇上虛弱的聲音傳來,他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充滿了慈愛,然而更多的卻是無奈,“今日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父皇。”神樂咬著唇,強忍著要哭出來的衝動。
最疼愛自己、最寵溺自己的父親都如此表態,可見事情幾乎沒有挽回的地步。
當夜,南疆下起了幾年來最大的瓢潑大雨,皇宮則是一片寧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然而,宮中的人都發現,在玉玲宮外,突然多了許多守衛,宮裏幾乎連一隻蒼蠅都無法飛出去。
次日,皇室發布昭書,將笙瀾世子賜婚於神樂公主,婚禮定於下月月圓之日舉行。
消息一出,全國一片歡慶。
而發出婚訊的下午,皇室又發出消息,公主身體抱恙,近日將在宮中養病,在婚禮之前不會參加任何祭祀。
一時間,百姓紛紛為公主祈福希望她早日康複。
玉玲宮中。
“殿下,您已經兩日沒有吃飯了,快吃點東西吧。”神樂靠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外麵的雨簾,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突然之間瘦了一大圈。
“放我出去。”
“殿下,您就算要出去也要吃東西啊,乖,吃點啊。”金色的勺子放在她的唇邊,然而她卻緊緊地閉著唇,不肯配合。
“我要出去。”
“殿下……”莫菊別過頭去,悄悄地將淚水擦去。
“皇上駕到。”
門口突然傳來通報聲,神樂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把上前將其抱住,“父皇!”
“樂兒。”
那一刻,她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地從眼眶中滑落,她唯一的希望就在父皇身上,“父皇,樂兒不願嫁給笙瀾世子,我自小視他為哥哥,根本和他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我不能嫁給他。”
“可是……你也不能嫁給姬魅夜啊。那孩子生下來據說命帶煞氣,且人又傻又癡。不說他容貌醜陋,就說癡傻這一點,他如何配得上你,更何況……”他歎了一口氣,粗糙的手將神樂沾著淚水的頭發別在耳後,“那孩子比你小了一日,癡傻到那種程度又哪裏懂得什麽男女之情。就算父皇答應你的婚事,可是你母後呢?長老院呢?月重宮呢?”
“都說他生性頑劣,為了管住他,師崖才破格收他做了徒弟。那樣的孩子,一生隻得留在月重宮,怎能與你成婚?”
“您將來的夫君必須手握兵權,才能保你和皇室。他是姬族的世子,從小就不受寵。那姬王爺存了什麽野心,你又不是不知。”
“父親,神樂是您的女兒,你應該了解樂兒不會看錯人。早在五年前樂兒就認識了小夜,這些年一直是他在我身邊。”神樂抽噎道,緊緊地拉住自己父親的手。
“他並非傳言說的那樣癡傻醜陋,相反的,他容貌俊美,聰慧睿智。父皇可記得樂兒上次被靈蛇咬了?”
“記得。”
“那日要不是小夜親自將毒吸出來,樂兒恐怕已經死在了月重宮,為了樂兒,他重度昏迷了幾日。”
“真有此事?”父皇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此事真假您可以問問祭司大人。三日後,樂兒站在祭台上,當時腦中一片空白,後麵若非是小夜為樂兒奏樂,樂兒哪有能耐請出月神。”
“你是說,那日吹笛子那個少年是世子殿下?”
“是的,父親,那日就是他。”看到父親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意,神樂繼續說道:“在戰場,也是小夜從皇城連夜趕去,父皇也知道當日我曾落水,也是小夜救了我。”
“我與小夜一同長大,共同經曆生死,父皇,這樣的感情我和笙瀾世子是沒有的。”
“隻是樂兒……”皇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樂兒,有很多東西,注定是無法選擇的。”
“可是,如果我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選擇,做這個公主又有何意義。靈力強大,血統純正,又有何用!……父皇,當時您和母後不也是這樣走在了一起嗎?”
據說當年父親隻是一個將軍的兒子,並不符合皇室駙馬的選擇條件,可他們最後還是堅定地走在了一起。
“正是因為這樣,才造就了今日三族有異動的局麵。”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當時他們的結合其實是一個錯誤,因此甚至受到了天譴。
“皇上……”
“皇上……”
突然,門口傳來了侍衛焦急的聲音,與此同時,一股強力的殺氣和怨念在宮門外聚集,大雨瓢潑,閃電雷聲交疊在一切,宛若淩厲的劍刃要生生地破開夜幕。
“怎麽了?”
“那個人又要硬闖皇宮了。”大內侍衛全身濕透地衝了進來,“他已經衝破了三道結界,正要往這邊趕來,現在,連族長和祭司大人都趕來了。”
“怎麽會這樣?”皇上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難道他還不放棄嗎?”
“父皇怎麽了?誰、誰衝了進來。”神樂心裏突然莫名地不安起來,拉住自己的父親焦急地問道。
“唉!”他低頭凝視著她,“就是那孩子,那孩子來了。”
“你說小夜?”
“嗯。”在婚訊布告貼出的那一日,皇城下起了瓢潑大雨,然後那孩子就瘋了似的將皇城所有的布告全部都撕了下來,然後直接衝到皇宮這裏。
那個孩子站在皇宮的大門外,一直喚著神樂的名字,他穿著白色的衣服,上麵滿是泥滯。頭發因為雨水粘在臉上,遮住了他的麵容,在大雨和雷鳴之中,那張臉駭然蒼白。
守衛將他趕走的時候,他突然使出了驚人的法力,輕而易舉地將這些侍衛打倒,並且瘋了似的就要往這裏衝。
這些侍衛根本就無法攔住那孩子。
隨後鬧到半夜,還是祭司大人親自出麵帶走了那孩子,皇上才知道那孩子是姬魅夜——他果真如傳言那樣癡傻。
隻是,真的是癡傻嗎?
作為神樂的父親,他相信女兒不會看錯人,那人癡,癡的是深情,傻的是真心。
今日那孩子又來了——聽到自己女兒和那孩子經曆過的生死劫難,皇上心裏也不由得感歎,一生中有多少人能癡傻到為你違背禮教,甚至付出生命?
可那孩子,卻做到了。
此時,那孩子再次衝了回來,據說月重宮的人已經攔不住他了。
姬魅夜畢竟是師崖教出來的孩子,如果沒有月重宮和長老院,怕是無人製止得了他。
現在,殺氣就如一把劍一樣要斬開玉玲宮外麵的結界。
“父皇,你讓我去看看。”
“你還是不要去了吧。”
“我不去,以小夜的性格會拆了這個皇宮的。”她如此了解他,他一定來了好幾次了,這一定不是第一次。
“唉,那你去吧,但是……”
沒等話說完,她已經衝了出去。
大雨從空中急落而下,打在臉上生生的疼,路上濕滑,好幾次她都險些摔倒在地上。
空氣中隱隱傳來了血腥味,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跑去,後麵跟了一大堆的宮人和侍衛,誰也不敢怠慢。
剛跑到園中,門口就站著一個紫色的身影。
“母後……”神樂站在雨中,淒然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蕊兒,”皇上也趕了過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先讓那孩子自願回去才是真的,不然此時真的會鬧開。”
神蕊自然也聽說了姬魅夜的事情,方才師崖也因為那孩子專門找了她。
“怎麽?蕊兒,你就自私到這個地步,當年你堅持選擇自己的感情,不顧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卻要阻止自己的女兒選擇幸福?”他那碧藍色眼底十幾年來,終於有了一點憤怒和譏笑之意。
聽聞此話,神蕊亦是一怔,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姬魅夜展現出來的靈力,恐怕南疆沒有幾人能夠抵禦。
在姬族中,他雖然不得寵,然而他的母妃卻是姬王爺一生中最寵信的女人。
這些年,從對姬魅夜縱容的態度上能看出,姬王爺並不是真的不管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他是師崖唯一的弟子,如果師崖出麵,再加上那孩子對樂兒的一片情深,說不定在某種情況下,還可以遏製月重宮勢力的擴展。
看著神樂消瘦的臉,神蕊歎了一口氣,“皇上,我們先去看看那孩子,看他到底有什麽本事。”
“神樂,你就在城樓之上,不得出去。”說完,神蕊同皇上一同走了出去。
雨一直下個不停,此時,那孩子跪在白玉的石階之上,頭發鋪開在地麵上,遮住了他憔悴的麵容,而他的雙手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纏住,血絲沿著他的手腕滴落,染紅了身下的雨水。
神樂站在台上,看著匍匐在地上的那個身影,早已泣不成聲。
那被縛住的手,有些扭曲地放在身前,細長的手指彎曲,像是在保護著什麽。
神蕊抬頭看了一眼站在其身後的師崖,他碧藍色的眼眸依然平靜,然而眼瞳卻比平日深了幾分,凝視著姬魅夜。
這個孩子……就是樂兒喜歡的人嗎?
神蕊微微皺眉,看到地上的孩子動了動,對方被縛在身後的手突然鬆開——他的手心裏竟然捧著一朵西番蓮,黑色的花瓣,白色的花蕊。
傳說中早已經滅絕的黑水晶西番蓮!
“你就是姬魅夜?”終於,神蕊冷冷地開了口。
那孩子一聽,動了動身子,然後吃力地抬起頭。
大雨落下,衝洗著他蒼白的臉、光潔漂亮的額頭、黛色的畫眉、如絲的鳳眼、墨色的眼瞳,白筍般線條完美的鼻翼,還有微微發白卻異常好看的薄唇。
這竟然是一張比女子還要漂亮的臉,那斜挑的鳳目夾著痛苦,然而眉宇間卻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妖孽之氣。
這絕非一個簡單的孩子,他身上散發著一種姬族都不具有的華貴,還有抿唇時那稍縱即逝的暴戾氣息——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殺氣。
他的臉上有一種癡狂,更有一種絕望。
雨水一點點的將他的眼瞼下那金色的月牙圖形慢慢衝散,宛若金色的淚水一樣劃過他線條優美的下顎,直到最後一抹金粉從他臉上衝落,露出了一個閃著藍色妖異光芒的淚痣。
神蕊臉色頓時一白,眼裏的駭然變成了驚恐,隨即踉蹌得幾乎站不穩。
她的丈夫也同她一樣表現出了同樣的驚懼之色,兩人麵麵相覷,相互握著的手慢慢變涼。
神蕊咬著牙,顫抖地吩咐道:“將世子殿下送回白府。即日開始,若再有閑雜人等闖入皇宮,格殺勿論!”最後幾個字,冰冷無情,讓在遠處的神樂,雙腿一軟,跌跪在地上。
格殺勿論?!
這說明,母後和父皇已經否認了姬魅夜。
而他以後再如此闖入,就已經是“閑雜人“,會被格殺勿論!
“父皇……”
“母後……”
天空連續陰霾,南疆遇到了百年來下得時間最長的大雨,連續七日,天空陰沉沉的,像是預示著什麽事情要發生。
而玉玲宮,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囚籠。她不能見任何人!
那一晚,她不知道母後和姬魅夜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隻知道,那晚姬魅夜怎麽都不肯離開,而祭司大人則一直站在他身邊。
那一聲聲“樂兒”,響徹了整個宮門。
天空還在下著雨,神樂穿著黑色的披風,看著深睡在床榻上的那個“自己”,轉身沒入了雨夜之中。
雨水濺落在臉上,她低著頭,進入了王府的後門,一切都無聲無息。
“殿下,你先進去吧。”汮兮也穿著黑色的衣服,“實在是不該讓您冒險出來,但是,世子殿下已經病了七日,若再這樣下去,恐怕性命不保,汮兮才請求您出來。”
神樂咬了咬唇,感激地看了一眼汮兮。
此刻,她能相信,而且願意幫助她的也隻有汮兮了。
屋子裏濃鬱的藥味格外的刺鼻,讓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衣衫頭發全部被雨淋濕,她來不及脫去,匆匆地繞過屏風。
“小夜。”**的人,緊閉著雙眸,臉色慘白,雙唇幹裂脫皮,手腕還有被銀絲勒住留下的血痕。
“小夜。”握著他冰涼的手,她近乎泣不成聲。汮兮說,他的眼睛剛好,然而現在受了刺激,又有些模糊不清,如今他昏迷了好幾日了,別說是藥,就是水也未進一滴。
含著苦澀的藥,她的舌尖撬開了他的唇,將藥灌入。
看著他密長的睫毛虛弱地顫了顫,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
什麽該死的皇室血統,什麽該死的責任,什麽該死的繼承人?
她算什麽,這些年來,不過是母後需要的傀儡繼承人。
她有著別人都羨慕的身份,卻沒有別人的自由,甚至哪怕是屬於自己的一段感情。
人生中,有多少人能一輩子與你相濡以沫?
五年前那場相遇,已注定了是彼此的開始,為什麽她要放棄?
繼承人的責任是什麽?就是保護南疆百姓的安定,而她做到了,為了他們同南域簽訂了千年的和平協議。
而現在,她憑什麽要為了皇室那無盡的權力,壓製三族和月重宮而放棄小夜?
“樂兒。”他終究是睜開了眼睛,隻是沒有先前那般明亮,聲音也虛弱無力,讓人心碎、心疼。
可他偏偏擠出一絲笑容,“我為你找到了黑水晶西番蓮,這樣,你可以嫁給了我,我不要你……不要你嫁給笙瀾。”他反手握著她,將她的手放在唇邊,一點點地吻著,癡迷的、眷戀的。
“我不會嫁給笙瀾的。”她低頭,回吻著他,“我說過,此生為卿而生,我如何能嫁與他人?”
“樂兒,那我們離開吧,不要這南疆了,他們都不喜歡我們。”
“嗯。”她應了他,沒有一絲遲疑。
那一夜,大雨到了清晨突然停了下來。汮兮抱著手臂看著慢慢放晴的天空,回頭看了看那屋子,心道:宮裏的人該是發現了吧。
想到此處,她突然驚醒,自己如果還在這裏,定然會被發現是同夥。
回頭看著那一直亮著燭火的屋子,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她轉身就走,隻是走到回廊處,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神樂應該不會就這樣同姬魅夜待到天亮,即便是有她看守,也是極不安全的。
折身回去,推開了房門,她麵露詫異,那屋裏竟然空無一人,而清晨明明還有人影投在窗戶上的。
走進去一看,是兩個枕頭!
“逃跑了嗎?”汮兮的指甲掐進了手心,“姬魅夜,你竟然和神樂逃跑了。”
嗬……私奔?她倒不認為兩人能私奔到多遠,公主殿下出走,一旦事情被宣揚了出去,南疆必然大亂……笑容在她嬌美的臉上漾開。
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不敢騎原來的靈鳥,隻在半路召喚了一隻靈鳥,把他們送到了滄瀾江邊。
在路上,他們換了粗布衣服,因為眼瞳顏色太引人注目,這期間她不得不使用靈力把眼瞳變成黑色。
而這樣的結果就是,她會感到異常的勞累和疲憊。
看到她如此疲憊,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在懷裏,“樂兒,聽說在大泱的北部,有些國家全都是金發碧眼的人。到了那裏,我們就不會再引人注目了。而且,那裏有雪。”
她坐起身子,低頭看著他身上的傷口,他們是先潛入南域,再繞道進入大泱。
在踏出南疆土地的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喜悅。整個人猶如重生一般。
隻是他的傷遠比想象中的嚴重,五髒六腑也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馬車在顛簸,他們喬裝成了一般的小夫妻,跟在商隊後麵。
“你的傷到底是怎麽弄的?”終於,她還是問了他。
“君上弄的。”
“君上?你何時見到君上了?”
“前不久。”他語氣很平淡,不過提到那家夥的名字他還是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那家夥很煩人,像一個瘋子一樣。然後我將他打了一頓,那家夥總算是安靜了。”
“你打了他?”
“嗯。”他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那家夥也不是省油的燈,打了一天一夜,才將他製伏,然後我們協議千年後再戰一場。”
“什麽?千年後?”
“嗯,因為他的真身被我毀了,據說要用一千年才能複原。”
“你……你也太狠了,還把自己給傷了!”她歎了一口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看著馬車漸漸的進入了大泱的國土。
他瞧在眼裏,將頭乖乖地枕在她腿上,手指纏著她的發絲道:“樂兒,可是心疼為夫了?”
她眼角一抽,低頭看著他,燦爛地笑了起來,隨即臉色一變,“本來還挺擔心的,不過我看你這個樣子,倒是輕鬆得狠,趕緊把你的頭挪開。”怎麽會不心疼?看到他跪在宮門外,全身都是雨水,麵色蒼白的樣子,那種心疼,似乎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樂兒生氣了?為夫哪句話讓你不高興了?”他擺出嬉皮笑臉的樣子。
“你以前可沒有這麽油嘴滑舌,而且,為夫,為夫,那是要嫁娶之後才能用的稱呼!”說罷,她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我看你以前成天和君上打架,倒是學會了他的一些痞樣兒。”
他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臉埋在她的裙子裏。半晌又悄悄抬起頭,扯了扯神樂的手,“樂兒,我們何時成親?”
這下,倒是讓她的臉紅起來,“現下剛到了大泱,等穩定了些吧。”
“我急了。”他撐起手,坐了起來,環著她的腰,“剛才帶路的商頭說,再行十日,就可以到達漓州。據說那兒有一個寺廟,前麵有一塊三生石,凡是在上麵刻了名字的男女,都能約定三生。”唇溫柔地貼著她的脖子,他細細地吻著,“倒不如,我們就在那裏成親吧。”
“嗯。”她點了點頭,應和著他。
因為喬裝打扮,兩人穿著打扮極其樸素,一路上都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商隊隻是偶爾注意到這對小夫妻感情甚好,形影不離的。那男子容貌很是清秀,隻是眉眼處流露出警惕,特別是商隊偶爾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娘子時,他的臉變得比天氣還快,不過,待她娘子吼他幾句,便乖了起來。
那小娘子似乎特別喜歡花,馬車經過的地方到處都有山花,那少年總會跳下馬車摘那麽好大一束花,送給她娘子,半天下來,他們的馬車裏堆滿了各色花草。
隻那小娘子身體似乎極其的差,看起來虛弱無力。那少年便會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拿著從路邊摘來的花編成花環或者是戒指套在她的手腕和手指上,哄她開心。
行了幾日,神樂兩人告別了商隊,為了怕暴露路線,兩人告知商隊說要去西域,打算從這邊出發。
隨後兩人又換了衣服,朝漓城趕去。
已經深秋,大泱的天氣和南疆不同,幹燥而寒冷。
兩人在城內租了一間小房子,當日置辦了一些小東西。
兩人對婚禮禮節都不懂,最後還是問了房東,打算按照大泱的習俗舉辦。
他站在廳中,將那張喜字貼了一次又一次,生怕歪了一點點,就連燭台也非得擺成一條直線。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認真,讓她不禁一笑。
“不過是個裝飾吧,何必這麽嚴苛呢?”
他回身拉住她,在她眉心上吻了吻道:“這可不一樣,凡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關於你的,我都在乎,哪怕是一個小細節,更何況,還是我們的婚禮。它很簡單,但是每一個細節都是我親自弄的。”
她點點頭。由小到大,他就是一個不拘禮節的人,而這個婚禮,他第一次表現得這麽認真和虔誠。
天色還早,他們站在院子裏,看著這一片喜慶的小院子,臉上漾開笑容。
“可惜了,這裏不能常住。”神樂有些可惜地說道,院子裏布置精巧,在之前她倒是沒有想到他還是這般細心的人。
“無礙,以後我們去了北國,我將我們的小屋外麵全部種滿了花草,比這兒還好看幾十倍。”他將她微微冰涼的手放入手心,“樂兒,我們去三生石那裏吧。”
“找到了?”
“這裏不用找的,誰都知道三生石在哪裏。今晚我們成親,自然要先將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他笑了笑,眼裏流光溢彩,“隻可惜那隻是三生石,我可是要你的生生世世。”
她抬起頭,他的發絲第一次被這般認真地綰起,顯得英氣勃勃,左眼下麵的那粒藍色的淚痣染著陽光,嫵媚動人。
薄唇如凝滯,帶著魅惑的色彩,隨後輕輕的低下,覆蓋在她的雙唇之上。
他輕柔的、仔細的用舌尖勾勒出她的唇形,然後淺淺的探入,帶著羞澀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