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然星墜

泱未然站在橋邊,眉頭緊鎖,遠遠便可以看見他眼底湧起憂傷。此時的他就如被遺棄在街頭的孩子,孤獨的,迷茫的,讓人心痛不已。人潮突然擁擠,似乎很多人都想穿過橋,原來,時辰到了,此時去三生石前麵許願當屬最靈驗的時候,男男女女都擁擠而上。

這個突來的舉動讓眼睛無法看到的他頓時驚慌了起來,然後慌張地看著四周,像是在喊著什麽。

然而隔得太遠,人太過嘈雜,她聽不到泱未然喊的是什麽。

那應該是他記憶中最後的一個人吧,所以才會在那個情況之下喊出來。

隻是,太遠了,她無法聽清。可又能怎樣,那一定是花葬禮的名字吧。

不知道是誰撞了他一下,他身子不穩慌忙後退了一步,路樂樂一看,驚得要站起來,姬魅夜的手卻緊緊地摟著她,說:“樂樂,他等的人是花葬禮,不是你。”

也在此時,在人群之中,路樂樂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慢慢地朝泱未然走去。

她身形嬌小,黑發如墨,秀美的臉上有一絲溫和的笑容,宛如三月的春風。不知道為何,明明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子,路樂樂卻覺得分外麵熟。那種感覺……

她迷茫地回頭看向姬魅夜,卻見他金瞳深深凝望著自己,道:“樂樂,本宮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那個女子就是花葬禮,為此,本宮還專門為她找了一具身體。”

“你說,你要將花葬禮還給泱未然,我替你做了。”

“以前,你要輕歌找到她的哥哥,我也答應了。”

“甚至,我還為你放了莫管家。”他閉上眼,嘴角的笑多了一絲苦澀,然後將頭親昵地埋在了她的脖子上,聲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語,這讓她心裏輕柔地一動,想起在正王府的時候。

但是,他始終不是小雞少爺對嗎?如果不是因為她是那個命定之人,那小雞少爺也不會處心積慮地喬裝到她身邊。

到底,他做的這一切,還是為了那個叫汮兮的女子啊。

“所以,不許你忤逆我。”

路樂樂回頭看向那女子,心裏突然覺得欣慰,至少,她答應了泱未然的事情已經做到了。他終於見到她了。

“你可以讓我過去看看麽?”路樂樂詢問道:“我想下去看看花葬禮。”

“可以,隻要你聽我的話。”他抬起眼眸,抱著她輕輕一躍,跳下了房頂,走在人群中。

他緊緊地牽著她,不容她反抗,與她食指相扣,就如當日在未央街,隻是,旁邊的人看不到這個銀發男子,隻能看到一臉色蒼白的紅衣女子走在人群中間,神色淒然。

歌聲一直未曾停歇,此時,他們四人都來到了三生石的湖邊,隻是,她和姬魅夜在橋的這頭,而泱未然和花葬禮則是在橋的那頭。

橋上人匆忙地奔跑而過,路樂樂被牽著走到橋的中間,那地勢稍高,剛好能看到泱未然站在橋頭迷茫的樣子。

花葬禮已經走到了他身前,離他僅有兩步之遠,然而,她卻沒有再靠近,隻是默默地注視著泱未然。

那雙清澈宛若一汪秋水的眼眸,那樣深情,那樣柔軟,包含著道不明的深切思念和眷戀。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即便是路樂樂,遙遙相看,都深深地體會到花葬禮此時的心情——他們曾有過十年之約,他們曾兩小無猜,曾在桂花林下一起讀著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然而,一道聖旨卻讓兩人相隔天涯,他成了南疆的質子,而她成了大泱的貴妃。

她留在泱莫辰身邊為了最愛的人拚死留著清白,而他亦死死堅持為她回了大泱。

天意弄人,當他們再次相見時已陰陽相隔。她是一個寄附在他人身上的靈魂,而他已經是一個失明的垂死之人。

路樂樂站在離他們幾米的地方,也不再前進,事實上,是姬魅夜緊緊地拽著她的手不讓她走過去。

此時的花葬禮似乎也看到了路樂樂,緩緩地抬頭看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眼底閃過一絲驚駭,浪濤洶湧,萬千情緒在那一刻像是突然湧了出來,許久才回過神來,咬著唇,朝著路樂樂點頭微微一笑,有些苦澀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感激。

路樂樂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時慌了神,愣在原處,卻發現,一直茫然站在遠處的泱未然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竟然回頭看向了路樂樂。月光下,那雙眸子,隔著雨霧卻仍舊那樣期盼和悵然,甚至,他幹脆扶住白玉欄杆,摸索著朝路樂樂走來,他的腳步不穩,跨一步,都險些踩空。

見此路樂樂有些不忍,想要上前,手指傳來銳痛,一回頭對上了姬魅夜淩厲警告的眼神,“樂樂,你隻說你想看看花葬禮。”

也在此時,路樂樂聽到花葬禮終於開了口,聲音輕柔,“熙然哥哥。”

扶著橋欄摸索著走向路樂樂的泱未然身子當即一震,手裏的東西險些從懷裏掉落,也在此時,花葬禮走上前,從他懷裏接過那些小東西,然後親昵地將他挽住,“熙然哥哥,讓禮兒來幫你。”

他湛藍色的眼瞳似有看不懂的情緒閃過,感覺到身邊的女子,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他臉上的驚詫變成了茫然和痛楚以及怯弱,眼眸卻一直看向路樂樂這邊,像是不敢回頭看向身邊的女子。

“熙然哥哥。”花葬禮似乎看到了他的躊躇,臉色微微一白,看了一眼路樂樂,那是滿眼的哀切。路樂樂不懂這一眼更深層的含義,然而她心裏本身對花葬禮包含了同情和歉疚,心想若非自己,或許他們兩人早已經有情人終成眷屬,更何況,從始至終,泱未然都愛著花葬禮。

此時,路樂樂也不明白泱未然為何這般反應,就覺得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苦掙紮,莫非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況禮兒會出現在他身邊,一時間接受不了?

倒是姬魅夜此時放開了路樂樂,抱著手臂,揚起那本就好看的臉好整以暇地看著前麵的人,神情慵懶,麵帶嘲意。

煙花突然炫麗綻放,湖邊的人同時發出歡呼聲,人群飛快湧動,路樂樂一時沒有站穩,有人從她身邊匆匆掠過,撞到了她,幸而身旁的人一把將她拉住,眼底怒意橫燒。

紫色的煙花,紅色的煙花,藍色的煙花,色彩斑斕。

泱未然那顫抖的手終於反手握住花葬禮,然後回頭看向身邊的女子,用力握緊,握緊。

花葬禮眉眼一動,眼中有淚水滑落,然後兩人牽著手轉身離開,走下了橫橋,慢慢走進了人群。

他們都身著白色的衣衫,在煙花之下顯得那樣縹緲而登對,像足了一對璧人。

曾經被斷了七年的紅線,終於在這一刻重新接上,不知道,此時認出彼此的兩個人心裏又是何種感慨。

看到這離別之後的再度重逢,路樂樂眼眶已不知何時濕潤,淚水從眼眶中滑落,而心裏既是開心也是酸澀,也有空茫。

為此,她失去了半顆心,而那半顆心,也可以說是整顆心。其實,她並不知道當時姬魅夜會提出這個要求,不過也罷,像她這樣的人,有心無心都無所謂了。

命運弄人,她和泱未然相識一場,卻也是人群中一個擦肩而過。她也沒有多大遺憾了,終於看到了花葬禮回到了他身邊。隻是,未然,你可還記得莫管家、羽見,還有你身邊有一個樂丫頭呢?你知道麽,你這一轉身,我也永遠回不到你們的身邊了。

路樂樂苦澀地笑了笑,卻突然發現,那遠走的兩個人突然停在人群中,泱未然身形僵直,竟然回頭看向路樂樂這邊,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那一刻在煙花之下竟然清澈透明,仿佛能映照出人的影子,就那樣望著路樂樂。

然而,不過一眼,人潮湧動,他們就再度消失在她的視野中,沒有來得及說一個再見。因為這個是泱未然的最後一晚……

她也不忍再尋著他們倆的背影,垂下眉,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手被輕輕地牽住,冰冷的觸感從他手心傳來,她心裏一緊,忙抬起頭,瞥見他麵上的譏笑之意似乎根本就沒有散去。

“本宮以為,你失去了半顆心,會忘記泱未然。”他勾起唇,聲音很冷,目光掃在她臉上讓她沒來由地一顫。

“你毀了我半顆心,可是,我記憶中也還有他,抹不去。”她亦冷冷回道,然後甩開手特意和他保持著距離。

“路樂樂,你現在就開始忤逆我了?”他聲音突然一高,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厲聲道:“本宮實現對你的承諾,難道你就要立馬反悔和我的約定?”

“殿下,我何時反悔和你的約定了?你要放出花葬禮,我交出一顆心,這樣的交易是公平的,而且我也沒有違約。”她盯著前麵的男子,語氣不卑不亢,“還有,殿下,你要我怎樣做才能完全順從你,不會再說成是忤逆你?將我做成人偶,做成你手裏的傀儡,沒有思想,不懂得反抗,一言一行由你操控,是不是這樣就算是不忤逆你?但是我們的條約中並沒有涉及這一款。”

“你……”沒有想到她態度突然轉變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他怔在了那裏,“你……我隻是想我們回到以前。”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苦澀。似乎明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回到以前?”聽到這個,心底最疼痛的一根神經突然被挑起,那這些天麵對著泱未然她一直都不敢揭開的傷疤,此時竟然被展露無疑。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道:“殿下,我們有過以前嗎?我們的以前是什麽?都是你用謊言編織出來的利用我的陷阱而已。如今我好不容易揭穿了你的欺騙,你竟然還要我重新回去。你當我是傻子,還是瘋子?如果這樣,我寧肯是一個連思想都沒有的傀儡。”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滿腔的恨意而發顫,雙手也不由得緊握成拳頭,眼瞳一時間因為委屈和辛酸而溢滿了淚水,目光也如利刃一樣落在他身上。

真是搞笑啊,她路樂樂自從遇到他姬魅夜之後,就形同傀儡,甚至是一個連感情都無法自控的傀儡。此番他竟然提出要回到過去。繼續受到他的擺布嗎?

“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想到自己被一直玩弄,這一句話恨此時已經不能表達她對他的所有憎惡了。

她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恨到了想抽自己的地步。

“你恨我?”

“是的,我恨死你!恨你的無恥,恨你不擇手段,恨你假情假意,恨你的殘酷無情!”

如果她沒有記錯,當時走失在冥山,還是他鬼姬殿下將她送給了泱未然。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計劃就一步步地實施,小雞殿下,情蠱……

甚至到後來,用泱未然來威脅她。

自從謊言被揭開的那一刻,她對小雞少爺建立的一切感情,都被他那些殘酷無情一點點瓦解。她從來不曾想過一個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為了鞏固自己的死亡軍團,不惜散播濕毒,草菅人命……

也不曾想過那可愛的小雞少爺有朝一日會拿著一隻傀儡人偶操控一個將死之人。當所有人都在生死線上痛苦地垂死掙紮時,他卻能像這場死亡悲劇的導演那樣冷笑著看著人們承受著一切。

那一夜,在漓城的江麵上,他控製著泱未然,扣著她的下顎命令她回去時,她看到泱未然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泛著濃烈的血光時——姬魅夜在她心裏已經成了徹底的魔鬼!

“路樂樂,本宮在你心底到底是何種模樣?竟被你說的如此不堪!”他臉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點,皮膚下的血脈清晰可見,在那極度的陰沉中,聲音竟也顫抖了起來。

“你,在我心裏,已經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魔鬼。”她咬著牙,在談情說愛的三生石前麵,在那緣定終身的漓湖邊,說出了她心裏最想說的話!

就這樣,人們在他們身邊歡歌笑語,而他們就在熙攘的人群中,盯著對方,目光深深地絞在一起!

她的眼神充滿了仇視痛楚,蒼白的臉色盡管虛弱,然而眉眼間卻有一種倔強,像是徹底被激怒的刺蝟,一手緊握成拳頭而另一隻手則揪著自己胸前的衣服。

半心人,在南疆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就是半命人,一旦受到刺激,血壓升高,內血會倒流,然而心髒卻無法承受,每每如此必然受到心絞的痛苦。

據說,南疆的月重宮有十刑,挖心當屬其一,心被破壞者若沒有人為之祈福,隻能輪回到昆蟲九道。而半邊心髒的人,不但要承受心絞痛之苦,另一半心髒隻能靠法力或者巫毒控製,若又被毀掉,生生輪回為牲畜。

路樂樂喘著氣,眼中恨意不減,嘴角的笑容漸漸淡化為冷笑。她自然知道姬魅夜此番做的意思,她必須靠他而活,離了他,她就必死無疑。

而他的眼瞳縮緊,那瀲灩的金色變得黯然如潭,看似深井無波,實則滿是驚濤駭浪,又如翻湧的火山,熔岩怒火欲噴薄而出,間或又夾著她看不懂的巨大痛楚和絕望。

他抬起手,要拉住她,然而到了半空那隻手又收了回來,悄然地拂過自己的胸膛——她的話就如歹毒的針刺入他心髒最脆弱的地方。

顫抖蒼白的唇好不容易扯出一絲笑,他揚起下顎,“你說的對!本宮就是一個魔鬼!本宮就是一個嗜血殘忍、冷酷無情、不擇手段、卑鄙無恥的魔鬼。”

“但那又如何?世人如何看本宮,本宮皆不在意。本宮在意的是得到了什麽,擁有了什麽!這才是最重要的!就像你,即便恨我,討厭我,憎惡我,即便是你看不起我的做法,罵我欺騙了你,可是你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你如今屬於我,你的命,你的身體,即便是死後你的靈魂……”

“我的靈魂不屬於你!你可以說我的身體,我的命,我的身上的汮兮都是屬於你,然而,我的靈魂不是,因為,你沒有什麽值得讓我出賣或者交出靈魂來交換的東西了。就連我身上的鮮血……”說到這裏,路樂樂突然笑了起來,“我身上的鮮血,恐怕殿下您也沒有什麽東西能拿出來讓我自願交換了吧!如此一來,聖湖之門不能打開,你的汮兮又要在地域飽受黑暗之苦了……”

說到這裏,她突然覺得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有了報複的快感!

他一次次地揭開她的傷疤,讓她痛不欲生,而此時,她似乎也再次注意到了他的痛處!

他竟然為了控製她而錯失了一個救自己愛人的良機……她彎腰大笑,心口卻疼得她直不起身。此時,不用抬頭看姬魅夜她也可以感受到他周身逼迫而來的殺氣。

如果激將他,出手殺了她更好!

“路樂樂!”然而,他並沒有出手,而是走近她,冷冷地抬起了她的下巴,用絞著血漿的眼瞳俯瞰著她,然後用一種王者睥睨天下的氣質和口吻,冷冷地說道:“你會自願貢獻出你的鮮血的。”

她迎上他陌生冰涼而殘忍的目光,笑聲依舊燦爛,“那姬魅夜,我倒要看看,為了你的汮兮,你又會做出什麽卑劣的事情讓我為她貢獻出鮮血!”

那一刻,她心底的恨意不自覺地再度加深。

那巧女節,情人盟約三生的地方,他們猶如鬥得兩敗俱傷的獸,彼此冷冷地怒目而視,兩人近在咫尺,卻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並附加了一條永不可愈合的裂痕。掙脫和征服兩種強烈的截然不同的念頭在彼此心間醞釀,甚至慢慢滋生出恨意。

那一夜,外麵突然起了大雨,雷聲轟鳴,路樂樂蜷縮在客棧的**,聽著外麵的雨聲,和在雨中顫抖的樹葉沙沙聲,眼中茫然一片,心已成灰。

這雨,來得急,猶如黑夜中孤獨的旅人無助地哭泣!卻也更像是一曲哀傷淒涼的歌,在為即將逝去前往彼岸的人輕輕淺唱。

那夜的雨,一直持續到次日的黃昏,天空驚雷過後,天空滑過一道星光,將雨夜破開,一片淒然的白!

那一道光,像是利刃,分外刺眼,甚至,在破開雨雲之後,能看到藏在濃雲之後的滿天星光,璀璨無比,甚至有一道彩虹閃過。

那時的路樂樂正安靜地坐在窗台前,手裏有一杯被她捧著冷了的茶,而幻影則在她身邊站了一天。頭一晚和姬魅夜徹底鬧翻之後,他看也沒有看她而是讓幻影帶她到了這個小客棧。

注意到天空中那閃過的星光,在旁邊一直不曾出聲的幻影突然低笑了起來,“泱未然,終於還是死了。”

手裏冰涼的茶杯跌落在地,發出破碎的聲響,水濺落在她的腳上,一種刺骨的寒冷沿著水滴處湧向心口。

路樂樂茫然地回頭看向幻影,卻見她笑得格外嫵媚,那眼底滿滿都是對她的嘲笑之意,“你不相信嗎?剛才,泱未然已經死了!”說罷,她抱著手臂走到窗戶邊,抬頭欣賞著星宿墜落之後那雨中的彩虹和淡淡的星光,“嘖嘖,果真是南疆世子,死的時候天上竟然能出現百年難見的彩虹,可見他靈力非凡啊。隻可惜,現在也是一個死人,一縷幽魂罷了。”

聽聞此話,路樂樂麵色蒼白,盯著幻影企圖在她臉上看到開玩笑的訊息,或許,這個女人恨她,說不定就是想用這番話來刺激她。

然而,今日的確是一月相思的最後一夜。

“怎麽,不相信我說的話?”幻影扭頭以高傲的姿態俯瞰著路樂樂,唇角勾起的笑容如此妖媚。

“你撒謊!”

“哼!我從來不撒謊!怎麽,是不是心痛得不敢相信你的情郎就這樣死了?”知道言語刺激,能讓這個半顆心的人痛得暈厥過去,幻影逮著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可惜了你卻連他最後一麵都看不到,更何況人家在他自己的情人身邊!”

冰涼的指尖輕輕顫抖,路樂樂試著站起來,然而她身子卻隻能往後仰,無力地跌在地上,心髒頓時一陣抽痛。

死了嗎?雖然知道是他的最後一夜,然而他死了的消息,還是讓她難以承受!

看到路樂樂跌在地上,幻影臉上浮起一絲冷冽,杏眼寒光閃過,咬著牙憤恨地說道:“真不知道殿下如何會為了你這種女人失去一個大好的機會,甚至把自己的心都……”

“幻影!”她的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了珈藍慵懶且有些不悅的聲音。

“何事?”幻影似乎也有些不高興,回頭不滿地睨了門口一眼。

“可以讓她休息了,天已經黑了。”

幻影看向路樂樂,知道她從到了這個客棧就一直在絕食,而且徹夜都不休息,時刻保持著警惕,像是在躲避著什麽。然而她的行為在幻影看來,不過是為了吸引殿下的小把戲。

“我們要出發了,既然你要哀悼你的情人,那就去夢裏想念他吧!”幻影走上前不耐煩地將路樂樂的衣服揪起來。

“放開我!”路樂樂抬起頭,甩開了幻影的手,自己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扶著窗戶看著那已經恢複了黑暗的雨夜,咬著唇將眼眶中的淚水逼了下去。

未然,我不會哭的。

深吸了一口氣,不顧幻影的冷眼,她自己爬上了床,然後蜷曲著身子默默睡去。

周圍十分安靜,幻影走上前,看著那蜷曲的像刺蝟的女子,眼中狠毒的目光卻沒有減弱。聽到女子均勻的呼吸,探手確認她真的睡著之後,幻影才熄了燈走出房間。

雨下的格外大,雨水濺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雨幕中,珈藍斜靠在圍欄上,藍色的頭發在風中飄逸,那張分不清性別的妖嬈麵容看起來格外刺眼。

幻影抿了抿唇,走上去,冷聲道:“殿下呢?”

“幻影,你知道你剛才說錯話了嗎?”珈藍回過頭來,依舊是慵懶的眼神,隻是口氣有些冷,帶著點警告的味道。

“說錯什麽了?珈藍,你明明清楚,而且殿下也清楚路樂樂明明就是花清語為殿下設下的圈套,她不是汮兮大人,可是……你看看,殿下現在已經分不清了!甚至昨晚如此好的機會,殿下竟然沒有提出要交換她的鮮血,卻要了她的心髒!”幻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甚至帶著某種難以理解類似絕望的尖銳,“到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果聖湖再不打開,不僅救不了汮兮大人,就連這些亡靈、你和我恐怕都熬不過去!”

珈藍垂下眸子,猩紅的指甲拂過藍色的頭發,冷灰色的眸子看向路樂樂的門口,像是在深思什麽。

它怎麽不知道!當時,在路樂樂主動提出要交換的時候,殿下竟然提出要路樂樂的心髒!

那個時候……殿下顯然是被路樂樂刺激得失去了理智,而且在它看來,那倒像是路樂樂故意在刺激殿下!

但不管怎樣,事情現在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殿下在路樂樂麵前根本就不能抑製自己的情緒,甚至為了她甘願獻出了自己的心髒。情蠱已經啃噬了路樂樂整個心髒,而且,事情比他們預想的糟糕。蠱毒蟲並沒有跟隨泱未然死去,反而反噬了路樂樂,隻要泱未然死去,那她的心就會被啃噬幹淨,而她也必死無疑!路樂樂身上的半顆心,其實不是她的,而是殿下的!

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們永生都無法回到南疆了。再加上他們錯失了一次良機,現在泱未然已死,要威脅路樂樂幾乎是找不到機會了。

“不過不是沒有機會!”半晌,珈藍歎了一口氣,眸子盯著院子中的雨簾,輕聲說道:“此時殿下沒有回來,定然是忙於泱未然的事情。”

“忙他的事情?他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忙的!”幻影疑惑地說道。

“殿下昨日回來的時候恐怕也深知失去了一個多麽好的機會!畢竟,這個千年大限已至,如今我們和南疆不是你生就是我亡,聖湖之門必須打開,被放逐的人也必須得到超度,不然……”珈藍聲音沉了沉,流露出來少有的眼神,“我想殿下心裏其實比我們更難過。現在唯有的辦法就是,泱未然已死,如果路樂樂還在乎,那泱未然的靈魂必然會對她起作用。”

幻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了一絲滿意的微笑,“看來,必須要將泱未然的靈魂擒在手裏。隻是,殿下現在哪裏?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前往南疆,如今泱莫辰已經在南城一帶聚集了兵力,跨過滄瀾江就在眼下,況且,南域那邊也傳來了要同時發兵攻擊南疆的消息,他們垂涎南疆這塊聖地已經千年,此時,定然也不能錯失南疆。因此,我們更要抓住機會。”

“這個自然知道!但是,泱莫辰的軍隊在大泱屢屢受挫,看樣子都是受到了泱未然留下來的人的阻撓!雖然泱未然死了,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生前聰明城府極深,不會就這樣輕而易舉放棄南疆的。我想殿下已經預料到泱未然在死前已經做了一係列的安排,我們這次回到南疆恐怕沒有這麽容易!”

“何有此說,泱未然已死,配做殿下對手的隻有君上了,而最近也沒有看到他有什麽行動。”

“沒有看到,不代表君上不行動!而且幻影,你還忘記了一個人!”珈藍回頭,眉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深深的焦慮,“殿下畢生有三個對手,第一個是泱未然,第二個君上,第三個是拉開那個滿月弓的人!而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你認為那個人已經出現了?”幻影走上前,摘了一片樹葉,看著上麵的紋路,

“殿下認為那個人已經出現了!但是,目前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除了泱未然!”

“又是他?!”手裏的葉子從指尖滑落,幻影神色有些懊惱,“這個人怎麽死了還會弄出這麽多事情來?”

“不但泱未然知道那個人是誰,據殿下揣測,泱未然甚至還做好了準備!此時的滿月弓已經不在溯月手裏了,早在一個月前就被泱未然帶走了!”

“看來,要擒住泱未然的靈魂是當下最急迫的事情了!”幻影咬了咬唇,將腳踩在樹葉上,用力將它碾碎,那杏眼露出一絲寒冷的殺意。

“幻影,你先看著路樂樂!我需要去接殿下回來。”珈藍起身,在雨夜中展開翅膀。

“為何今晚我問了你三次,你都沒有說殿下去了哪裏?”

珈藍回頭睨了一眼幻影,不由得皺眉,“幻影,你今日的話比一千年加起來還多!還有,不要再去刺激路樂樂,若她有三長兩短,殿下也不會對你手軟的!”說完,珈藍展翅躍上了夜空。

此時的殿下在哪裏,其實它也不是很清楚——昨夜回來,殿下心情很差,甚至看都沒有看路樂樂一眼,恐怕是想讓自己靜一靜吧。

幻影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然後靠在珈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眼中的殺氣沒有一點消減。她又摘了一片樹葉,手指對折著把玩起來。

而此時,黑暗的屋子裏,路樂樂正靠在門框上,將他們剛才的一席話全都聽在了耳朵裏。待珈藍離開之後,她才赤腳小心翼翼地重新趴回**,並且拿起衣袖將地麵上自己的腳印一點一點擦掉,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之上。

七月,夏日,對她來說卻是刺骨的寒冷。

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那粒蠟球捏碎。昨晚長橋上看著泱未然和花葬禮離開,有人無意間撞了她一下,回來的時候她發現了這個東西!之前,幻影一直在身邊,她找不到機會打開。

將上麵的小字看完之後,她神色一變,將豆子一樣的東西放入懷裏,然後將紙悄然吞下,再將蠟粉灑在花盆的泥土裏。

果然啊,姬魅夜連泱未然的靈魂都不放過!

閉上眼睛,她打算睡去,然而快天亮時,她突然覺得屋子裏有人一直盯著她。

那目光冰冷,充滿了恨意,還有……

半晌之後,那個人走了過來,然後輕輕坐在了床邊,低頭看著她。

下意識地將手摸進懷裏,路樂樂緊緊地閉上眼睛,凝住呼吸,在對方伸手向她探來的時候,她快速翻身,手裏的銀針瞬間對準了對方的心髒。

微弱的光線中,對方銀白色的頭發泛著幽白華麗的光澤,妖瞳冷冽非常,死死地絞著她。低頭注意到胸前的銀針,他唇角扯出一絲苦笑,目光更加幽深。

“不要碰我!”她咬牙說道。

對方臉色當即一白,怔了片刻,冷笑道:“泱未然死了!”

手裏的銀針輕微一顫,被幻影刺下的傷痕,再度被麵前這個人無情地揭露開!然而,路樂樂卻沒有說話。她當然知道泱未然死了,也知道,姬魅夜還想用他的靈魂來威脅她。

所以,她更要沉得住氣,在他們囚住泱未然的靈魂之前,找到月重宮的人。而且,要想辦法離開。

想到這裏,她收回了手,咬著唇,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倒在**將自己抱緊。

墨色的頭發散亂開,遮住了她蒼白且消瘦的臉。她身子蜷縮在一起,雙手環抱著手臂,紅色的衣衫顯得她異常嬌小。不多一會兒,她像是忘記了他的存在,身子動了動,稍微調整了一個姿勢,雙手合一枕在耳邊,膝蓋依舊蜷曲,深深地睡了過去——據說,這樣睡姿的人是處於極度不安全,且戒備的狀態。

想到她剛才拿著銀針抵著他心口,那種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的仇視眼神,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恨過這個女人。

不過此時,她嬌小的樣子,卻讓他覺得莫名難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呼吸越發均勻,女子獨有的芬芳伴著她溫柔的氣息傳來,讓他忍不住上前側身躺在了她身邊,然後試探性地伸出手摟住了她柔軟的腰肢。

懷裏的人沉沉睡了過去,那樣安靜,身體柔軟得像貓一樣,擁在懷裏就不想放開。而她身上本有的味道和血腥味向來就吸引著他,這幾個月來,他都貪戀著和她朝夕相處。開始,她丟下了他十日,這十日,他回到了那種漫長而冰涼的夜裏,像是跌入了冰窖。

而現在,她就在自己的懷裏,柔軟得讓人想揉進身體裏。姬魅夜的頭輕輕地埋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身體雖然柔軟卻分外冰涼,不像往日那樣溫暖,然而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唇輕輕地吻上了她的耳垂。

攬著她腰肢的手甚至還拉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就這樣,他的吻,在耳邊,在脖子上,流連到了她的指尖上——心中有什麽東西在呐喊,在喧囂著想占有這個一直恨著自己的女人。

此時,當他已經灼熱得放不開她時,他認識到一個事實——他迷戀著這個身體,迷戀這個身體上漂亮的發絲,淡淡的眉,卷密的睫毛,小巧的鼻翼,蒼白而柔軟的唇,還有她的每一寸肌膚。

那個雨夜,當他們緊密結合在一起時,身體最深處同時的脈動讓他體會到此生從沒有過的快樂和愉悅,那種愉悅可以讓大腦一片空白忘情所以!

在那一晚,那種蝕骨的美好和身體每一個細胞的愉悅都讓他如此迷戀,甚至讓他知曉作為一個男子的快樂。也知道,有一種東西遠比吸食她的鮮血更加讓人興奮和刺激,以及……迷戀。

是的,他如此喜愛和迷戀這個身體,然而……卻恨著這個身體目前的主人!

他也恨不得將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碎屍萬段,恨不得把她的倔強壓製下去,讓她乖乖聽順從於他。自然的,更恨她明明沒有了心,沒有情蠱,竟然還對泱未然如此難以割舍!

到此處,他動作突然粗魯,像是一隻餓極了的獸咬住了她的血管,在皮膚破裂的時候,他身子一怔,隨即鬆開了她,看了她半晌,逃也似的起身拂袖離開。

門轟然關起來,傳來了他帶著怒意的聲音,“幻影,將她看好。”

門口的幻影看著出來的那個人,頓時一驚,手裏悄悄折疊的人偶從手裏跌落。她在這裏守了一夜,並不知曉殿下何時進了房間。

現在他滿臉怒氣地衝了出來,麵色發紅,衣衫有些淩亂,這不由得讓她透過門縫看向**的女子,心裏像是明白了什麽。

纖細的手指用力握緊,她臉上恢複了淡然,輕輕應了一聲。

待姬魅夜離開之後,她看向房間,眼底寒光閃過。

真是想不到,那女人的把戲還真把殿下給吸引了過來!

門口恢複了寂靜,一直不曾有任何反應的路樂樂終於睜開了眼睛,幽深的瞳孔盯著頭頂的帷幔帳子,而此時,她手心裏的銀針已經沾滿了汗水。慢慢坐起身子,她抬手摸著險些被咬地方,看了看此時已經露出晨光的窗外,長舒了一口氣。

將銀針收好,路樂樂走到窗戶邊。此時天已經亮了,她知道姬魅夜他們的生活習性,他們是畏光的一族,烈日會讓他們沒有任何法力,甚至嗅覺也沒有。

推開門的時候,看到幻影正特別難受地擠在陰暗處,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

“你要去哪裏?”看到路樂樂走出來,幻影當即攔住她。

路樂樂看了看周圍,確定珈藍不在,冷聲道:“我餓了。”說著自顧往外走。

幻影當然不讓,摁住路樂樂的肩,將她推進了屋子,“你現在不能離開這個屋子!”

“如果我要離開呢?”路樂樂瞟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咧嘴笑了起來,這一笑,讓幻影當即愣一下,心裏頓時不安,也在同時,她發現手心有一種火辣的疼。

“磷黃!你竟然給我用磷黃?”幻影收回手看著自己滾燙灼熱的手心,驚恐地叫了起來。

路樂樂沒有理會她,立馬跑到窗戶邊,將所有的窗戶全部打開,甚至搬來鏡子將光線折射到了幻影身上。

幻影全身一陣灼熱,身體顫抖著,無力地匍匐在地上。他們都是被神詛咒的人,懼怕陽光和月光,而她作為神獸,其實最怕不是這些,而是剛才路樂樂身上的磷黃。

看到她無力地跌在地上,路樂樂將身上的磷黃都拿了出來,圍著幻影撒了一圈!

“看來那本書說的不錯,你果真是怕磷黃!”此時她終於知道為何那本書泱未然一直有意無意地提醒她多讀,“放心,你死不了的!但是,你會難受得發不出聲音,而且在日落之前你動彈不了!”

“你……咳咳……”幻影蜷縮在地上,頭發漸漸變白,雙肩顫抖,身體在晨光之下飛速變化,最後成了一頭白色的幻獸,銅鈴大的雙目瞪著路樂樂,喉嚨發出憤恨而低沉的嗚咽聲。

將衣服裏的哨子拿了出來,空中傳出一聲笛鳴之後,一隻白色的大雕落在了窗台上。這隻大雕身形一米,是泱未然在南疆月重宮飼養的神鳥,在泱未然最後的幾日也都是由這隻鳥陪在身邊。

“大風,帶我回去。”路樂樂輕輕說道。大風展開翅膀,托著路樂樂飛出了客棧。

此時她離開,姬魅夜不會產生懷疑和警惕,因為他相信幻影,認為幻影能看得住她。而之前泱未然給她的那本書,她也在他的提示下反複閱讀了幾次,裏麵提到了很多她都不敢相信的東西!比如,幻影這樣的幻獸竟然怕磷黃,而大風這類神鳥雖然不及幻影但是也通人性,而且能帶人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