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然之絕

康安八年,六月,遇到了百年難遇的高溫,冥山之下突然起了一場野火,火勢於夜裏燃起,由正王府瞬間被吞噬於火海,熊熊大火足足燃燒了整整一夜,成片的房屋被化成了灰燼。

據後麵滅火的百姓說,那火勢太猛,根本就不可能有人逃出來,而新婚足月,剛從南疆回來,擁有天人之姿的七王爺泱未然以及正王妃歸於火海之中。

聽聞這噩耗,皇上曾親自來正王府派了上千禁軍企圖在灰燼中找到王爺以及王妃的骸骨,然後終不得結果,直到第二日晚,大雨降臨,將成了灰土的正王府衝了幹淨,在一處類似地窖的地方發現兩具緊緊相擁且不成形的焦黑屍體,其中一人身上掛著先皇留下來的坐守南城的令牌,而另一個人也因為脖子上一塊價值連城的鑲玉墜子被堅定為正王妃——花葬禮。

七王爺與王妃遇難的消息讓大泱舉國震驚,花葬禮死去的消息傳入宮中,其胞姐花清語悲痛欲絕,病於鳳榻之上,次日悲傷過度,竟然終不治而亡。

舉國更是悲鳴一片,讚揚姐妹的詩歌再次流行於文人墨客之間。

三人的國葬同時舉行,六月的大泱於火海之後又沉寂在一片白茫茫的喪服中。

三日之後,為了國家安定,皇帝派出自己的親信坐守南城,卻不料南疆來襲,觸怒了正同時失去摯愛和至親的皇帝,同時也激怒了大泱的百姓。

出兵攻打南疆,竟然受到了擁護……而這一切,發生短短不過七日。

三萬鐵騎沿著臨江而行,然後跨越滄瀾,進入南疆。

隻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三萬鐵騎並沒有如預想的那樣暢通無阻地跨越滄瀾,在出京之後,就受到到了有人暗地裏的阻撓,一路艱辛甚至可以用舉步維艱來形容。

為此,皇帝不得不悄然下詔,讓人查清這群人的來曆,然後直接從南城進宮,後援再緊跟而上。

明黃色的帷幔帳子,氣氛格外凝重,雕花案桌子上還有一份幾天前擬好沒有頒布下去的聖旨。

伸手打開上好的綢布,上麵的內容是革去七王爺泱未然的職位以及收回兵權。

然而這份聖旨在送達正王府之前,卻傳來了正王府失火的消息……

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那條墜子之上,還記得這是當初花葬禮才進宮時,他賞賜給她的,卻沒有想到,再見時,竟然是這樣的方式。

死了嗎?泱莫辰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難以置信。

“聽說你派出去的三萬大軍受到了不明人士的伏擊?”大殿之上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泱莫辰一回頭,便看見他書房的龍椅之上,竟然坐著一個藍色頭發麵容妖媚的人。

看到此人,泱莫辰神色微微一驚,歎息道:“目前還沒有查出對方是誰,所以懇求你們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誰在搞鬼。”

“哼!”珈藍睨了一眼泱莫辰,殷紅的指甲撚起一支筆在手裏把玩,“我們也尚未得到消息,不過這人應該相當厲害,似乎早就預料到我們的每一個計劃。至於你,就應該查查,你的臣民中誰對你不滿或者是誰暗地裏握有兵權了。”

“隻有泱未然握有兵權,然而他已經交了出來,更何況他已經死了……”說到這裏,泱莫辰突然一怔,“珈藍大使,泱未然到底有沒有死?”

“他死沒死很重要況且就算大火沒有將他燒死,你不是也給你的弟弟下了一月相思嗎?他也活不過一月了。”珈藍扔掉手裏的筆,跳下龍椅,慢騰騰地走到泱莫辰身邊,冷灰色的眸子盯著泱莫辰,眼底有一抹冷嘲,“莫不是,他活著,你連他最後一個月都不放過他?”

“凡是要阻擋朕攻打南疆的人,都得死。”

“嗬嗬嗬……”珈藍大笑了起來,“泱莫辰,你知道為何鬼姬殿下要同你合作嗎?就是看到了你的野心和毒辣。當然,至於誰在阻止你,我們會協助你去查,但是……”珈藍身子猛地騰空,坐在了大殿的上空,“你若是沒有在規定的時間裏,沿臨江而行,跨越滄瀾。那你就不要妄想什麽南疆,到時候就連你自己的大泱都會保不住。”

說完,一道藍色閃電掠過,珈藍的影子已經消失不見,空氣中唯有他詭異的聲音幽幽回**。

泱莫辰轉身折回龍椅,有些無力地坐上去,發白的臉上還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七月初,空氣炎熱,幾輛看似商賈的馬車正緩慢前進。

大路邊柳樹成行,一陣涼風襲來,最中間的一輛馬車簾子探出一隻白玉般的手,隨即一張麵若瓷器的精致臉龐探了出來,白色的衣衫,書童的發髻,白皙的臉上有因為天太熱的緋紅。

“你把你的爪子給我拿開,不然我扔你下去。”路樂樂不耐煩地看著大熱天還死死貼著自己的小雞少爺。

“得了吧,本少爺還不知道你什麽心思,扔下本少爺,想跑到泱未然的馬車裏。”

路樂樂低下頭看著自己懷裏的小雞少爺,發現他的臉似乎比以前更加精致了幾分,對自己雖然沒有什麽好態度,可卻比以往溫柔了許多,特別是那日談到了關於給泱未然生孩子的事情。難道是被自己的那一耳光嚇著了?他的態度簡直是轉了個一百八十度。

唯一可惜的是,他黏她黏得更厲害了。

比如,攀著她的脖子,沒有擺出以往那樣的臭臉,而是可憐兮兮地望著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要掉下淚來。

“天氣很熱,你知道麽?”她就怕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每次都會心軟,“我不過是覺得太熱,想吹吹涼風。”

他仰起頭,眼底有一抹痛楚,隨即又低下頭小聲說道:“你不要扔下我,去看他。”

路樂樂心頭一酸,就忍不住想掉淚水。

麵對泱未然,不管心裏多難受,她都要擠出笑容。

想到輕歌,想到泱未然的病痛,她都忍住,最後回到正院在看到小雞少爺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何,滿腹的委屈全都湧了上來,她竟然失態哭了出來,甚至將最為忌諱的花葬禮也說了出來。

而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前,看著她哭,小手不時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他的臉上沒有以往的驕橫,沒有以前的跋扈,隻是溫柔地看著她。

他說:“你是路樂樂不是花葬禮。”

那一聲,好似驚雷一樣落在她身上,她呆立在原地,看著身前長相精致,然而眼神和語氣都堅定的孩子,心裏一動。

你是路樂樂,不是花葬禮。她欲笑卻哭,眼淚成行。這些日子若不是他在她耳邊一聲聲樂樂地叫,或許她真的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路樂樂。

看她哭得更厲害,他眼睛閃過一絲驚慌,“樂樂,我以後是不會讓你哭的。”

“好,我記住了,你說了以後不會讓我哭的。”她破涕為笑,將他摟在懷裏。、

而此時,他一句不要扔下我,去看他,難免讓她心頭一酸。

“小雞,你知道,我必須去看他。”已經過了七日了,泱未然病情已經惡化,一日比一日差,而且,已經出現了記憶倒退的症狀。

如羽見所說,可能七日之後,泱未然會不記得路樂樂的樣子,隻會記得花葬禮這個名字,還有對她的印象停留在小的時候。甚至,七日之後,他的視力更不如現在,此時他看東西已經有些模糊,但是隻要仔細辨認倒沒有多大困難。

“可是,樂樂啊,泱未然明顯在躲著你。”小雞少爺將頭埋在她脖子處,歎息了一聲。

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將他抱緊,聞著他身上獨有的奶香味,眼角酸澀難受。

泱未然從輕歌死後對她就越漸冷漠,雖然看她的眼神仍舊溫和如初,然而舉止間卻總和她保持距離,甚至可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

“那又如何?”她有些無力地說道,“可是我喜歡他啊。你無法體會泱未然突然在我麵前,拉住我的手說無論我到哪裏都會找到你時,我的心跳聲。以前,我總覺得心口有一隻蟲子在蠱惑我去喜歡他,蠱惑我去想他。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動心了。”

“樂樂……”小雞少爺突然打斷路樂樂,那深瞳緊緊地絞著她,眼底有未曾見過的情緒在翻湧,似欣喜,似震驚然而又那樣矛盾和痛苦,“樂樂,你真的是在那個時候喜歡泱未然的嗎?”他的聲音竟然顫抖起來,聽起來竟有那麽一絲絕望。

“是的。就是在那一刻,我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願意走下去,也是這個原因,不管他如何對我,我都會好好陪在他身邊。”

“如果……如果……”一向伶牙俐齒的小雞少爺突然結巴了起來,激動地問,“如果樂樂,你若發現,你當時喜歡的人,不是泱未然,怎麽辦?”他抬起精致漂亮的笑臉,傻傻地看著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是泱未然?”她微微一驚,不知道他為何會如此激動,“怎麽會不是泱未然,我認得他,不會錯的。”她苦笑。

“我說,假如……假如,你愛上的是另外一個人怎麽辦?萬一那個人是假扮的?或者是和他麵容相似呢?”

“小雞啊,”路樂樂長歎一聲,揉著他的頭發,“你知道,這個世界是上沒有‘假如’的。”

他陡然垂下眸子,嘴角有一絲苦澀,是啊,怎麽會有假如。

假如他早知道她是汮兮,假如早知道花清語的陰謀,他還會給她下情蠱嗎?

假如知道,因為他的出現,而讓她徹底愛上泱未然,那他還會醋意濃濃地去假扮泱未然嗎?

手緊握成拳頭,他眼底又有了一絲殺意。

花清語這個辦法,真的是把他難住了。

“樂樂。”他掩去眼底的情緒揚起臉兒,笑眯眯地看著路樂樂,“你說本少爺長得好看嗎?”

“這個?”路樂樂倒是從來沒有想過,不過,此番看來,如果小雞少爺真的長大,那她也無法想象,該多好看,或許……像姬魅夜那樣的妖孽一樣吧。

見路樂樂不回答,小雞少爺倒也不急,隻是保持著剛才那個笑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繞起路樂樂垂落的一縷發絲,“樂樂,如果有一日,你必須在我和泱未然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擇誰?而我,”另一隻手,突然落在她那顆被蠱惑的心髒上,“我,到底在你心目中占多重要的位置?”

顯然路樂樂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片刻的呆滯後,便向小雞少爺這個不切實際的問題投以鄙視的眼神。

泱未然是她的夫君,是她路樂樂認定愛上的人,是她願意為他生孩子,甚至為他孤苦一生的人。

而小雞少爺……是什麽?是孩子嗎?不是,或許第一次被他迷人的外表所蒙騙,但是她也知道這個家夥絕對不是孩子。

那是什麽?是朋友嘛?但是比朋友更親近,她會在他麵前坦坦****地哭,在他麵前毫無忌憚,而且毫無保留,甚至習慣了他待在她懷裏,習慣了他有意無意地吃她的豆腐,甚至在皇宮裏的那幾日,她會下意識地抱緊身邊的枕頭,將它當成他。如果是親人,但是有時候看到他有些不正常的神色,她的心會詭異地亂跳。

甚至,有時候看到他可愛的模樣,她會想這一輩子有這個東西真好,至少他不會讓她寂寞,會讓她感覺自我真實地存在,讓她快樂。

她想,她和小雞少爺是彼此依賴而同情,介乎於愛情和親情甚至友情的感情嗎?

至於,和泱未然比……這個應該是沒法做比較吧。

“你這個問題,真是奇怪而不現實。成天不學好,腦子裏都裝的什麽不正常的東西。”她捏著他的臉蛋兒嗔罵道。

“是啊,我不正常。”他別開頭,看向簾子外一閃即過的風景,苦笑道:“我都覺得自己不正常。”

千年未見的君上一開口就叫他傻子,傻子還不算,還說他是瞎子。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會選誰?嗯?”小雞少爺笑著提醒道。

前行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路樂樂探頭一看,因為天氣太熱,馬車不得不停在了一家小小的露天茶莊前。

行在最前麵的羽見一身青衣翻身下馬,神色凝重地掀開身後馬車的簾子,隨即一隻白玉拐杖探了出來。

莫管家和大夫扶著一襲雪白衣衫的泱未然下了馬車,頭上的烈日有些刺眼。

“未然。”抱著小雞少爺,路樂樂三蹦兩跳地跑到了泱未然身前。

墨色的青絲,白玉簪子,有著病態秀美的蒼白臉龐,他看起來,似乎還不錯,隻是,在看到她過來時,並沒有如期地高興笑起來,甚至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不滿。

這讓路樂樂心裏不由一緊。這次離開京城之後,他的確是對她格外冷漠,甚至可以用不理不睬來形容。他的表現完全看不出那日他提出要去江南看風景的**,更像是為了履行諾言而敷衍了事。毒發之後,羽見曾說他會失去記憶,看來,他是忘記了一些東西了。

泱未然的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路樂樂,便看向她懷裏噘著小嘴的小雞少爺。

湛藍色的瞳孔猛地縮緊,泱未然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拐杖,冷漠丟下一句:“天氣太熱,先去喝杯茶再走。”便自己轉身先行了。

留下路樂樂抱著小雞少爺苦笑著站在原地,好半晌她才深吸了一口氣,又擠出看似愉快的笑容飛快地跑上去,將小雞少爺放在座位上,轉身來扶慢騰騰走進去的泱未然。

然而手在挽住他的那一刻,他瘦弱的身子卻向左側一歪,躲開了她的攙扶,然後聽到他冷淡地說道:“我自己能走,不用扶的。”

“未然,我不是扶你,我隻是想挽著你。”路樂樂咬了咬唇,憋著心裏的酸痛,強行挽著他,笑得格外燦爛。

泱未然身子一僵,眼底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由路樂樂挽著坐在了座位上,盡管如此,他還是刻意保持了和路樂樂的距離。

小雞少爺坐在另一桌,盯著路樂樂強顏歡笑的樣子。

“未然,天氣太熱,你可以適當喝一些茉莉花茶。”路樂樂將杯子遞到泱未然身邊,還小心翼翼地將開水泡的茶沫去掉。

“謝謝。”泱未然伸手接住,目光仍舊落在別處。

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路樂樂看了看身後的羽見,見他衝自己點了點頭,忙從懷裏掏出兩個香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未然,這是莫管家教我繡的,技術不是很好,但是勉強還能看得出一個字的模樣。”

泱未然低頭看過去,目光在落到兩個香囊時,端著茶水的手頓時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在他手背上,杯子從指尖滑落,跌在地上摔了一個粉碎。

泱未然緩緩起身,扶著桌子慢慢走開,回頭再看向那香囊上歪歪扭扭繡著泱寶寶和泱貝貝的字樣,冷聲道:“禮兒,你將這個東西收回去吧,我們用不著。”

“泱未然!你到底要怎樣?”路樂樂騰的一聲站起來,委屈地看著泱未然的側臉,眼角酸澀難忍,淚水再也憋不住在眼裏打著轉兒。

“禮兒,你答應了我不哭的。”泱未然歎息了一聲。

“原來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啊。那泱未然,你答應過我的事情,難道就忘記了嗎?”

他忘記了幾天之前他還為了她喝下那一月相思,忘記了將她擁在懷裏要帶她去看三生石嗎?忘記了吻著她的眉輕柔地為她綰發嗎?

天空中突然有淩厲的殺氣呼嘯而來,一隻鐵箭猶如閃電般從耳邊掠過,等路樂樂反應過來的時候,耳邊已經彌漫了濃烈的血腥氣息。

“王爺,我們中埋伏了。”羽見的聲音焦急傳來。

“趕緊回馬車,咳咳咳……”泱未然大聲喊道,空中又飛來無數支箭,密集得猶如一張網子,見此,羽見拔劍而起,擋在泱未然身邊,隨即又背著他飛快上了一匹馬。

“樂樂,小心。”身後傳來小雞少爺慌亂的聲音,路樂樂驚覺回頭,剛好躲開了一箭,才發現小雞少爺竟然還大咧咧地坐在位置上,趕緊衝過去將他抱在懷裏,藏在了桌子下麵。

“你沒事嗎?”小雞少爺撫著路樂樂被嚇得蒼白的臉,小聲問道。

“沒事。”路樂樂抱緊了他,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湧出了一群黑衣人,將泱未然、羽見和他們隨行的人員全都圍了起來。

就連肥胖的莫管家此時都拔出刀子,身形敏捷地突出重圍——他們打成一團,都保護著泱未然,而泱未然身形非常快,手裏的拐杖分花拂柳,讓那群黑衣人不能貼身。

漸漸地他們已經殺出一條血路。

路樂樂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出聲,孰料,頭上的桌子被人掀開,一個黑衣人竟然提著大刀站在路樂樂身前,血紅的雙眼盯著蜷縮在地上的路樂樂和藏在她懷裏的小雞少爺。

“這裏還有漏網之魚。”那人大笑道,目光猥瑣地打量了路樂樂一番,笑道:“模樣非常不錯,帶回去一定有賞。”說著,伸手就要抓扯路樂樂。

“樂樂,後麵有劍。”小雞少爺忙提醒道,路樂樂這才發現剛才泱未然走得急,他隨身攜帶的劍竟然掉落在了地上,旁邊的還躺著她繡的香囊。

劍出鞘,緋紅的光在烈日下顯得格外刺眼,黑衣尖叫一聲,便痛苦地倒在地上,身體支離破碎。而此時,快突圍成功的泱未然一行人卻似乎一直都沒有發現遺落在後麵的路樂樂。

其他人見同伴慘死,頓時發現了路樂樂的存在,都相繼撲了過來,情急之下,路樂樂幹脆用布條將小雞少爺纏在身上,一邊揮劍一邊殺開一條血路,朝泱未然跑去。

一支鐵箭從後方襲來,小雞少爺大驚,厲聲道:“向右跑。”自己雖然強大,然而也是見不得光的怪物,在烈日之下,他根本就不能恢複原來的身體也不能使用任何靈力。

然而畢竟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情況,路樂樂雖然頭腦一直理智,但是體力不支,箭穿透了她的左臂。

半跪在地上,有些絕望地看著遠處要突出重圍的一群人——這時,另一支箭呼嘯而過,直接朝泱未然的心髒奔去。

“未然!”顧不得自己的危險,路樂樂慌忙大喊,忍住胳膊上的銳痛和汩汩冒出的染紅雪白衣衫的血,她又持起劍砍向擋住自己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那晚她對幻影說自己要強大,要保護泱未然和屬於他們的孩子。

果然,此時的泱未然終於回頭,發現了全身是血,奮力廝殺而來的路樂樂。

隔著刀光劍影,隔著滿天的鮮血,隔著倒下的屍體,他凝眸看來,蒼白的臉上沾著血漬,那雙湛藍色的眸子如此明亮而幹淨猶如第一次見到那般好看,而他的唇也在顫抖,似乎在說什麽……

“未然。”路樂樂笑了笑,極力裝出堅強的樣子。而對方也同時勒緊了韁繩,然後揮起鞭子,抽在馬腹上。

“走!”馬嘶聲吼道,卻沒有朝她奔來,而是掉頭帶著突出的人群離她而去。

“王爺,王妃還在。”羽見掉頭要回來,卻突然被泱未然製止了。

他看著她,眼底沒有一絲波動,眼神冰涼而陌生,“不用管她。”

然後,一行人,策馬消失在烈日的塵土之中。

此時,周遭格外寂靜,她聽不到痛苦的哀嚎,聞不到血腥的味道,也忘記了周圍還有人在刺殺她。

她隻知道,她愛的男人帶著所有的人策馬而去,卻唯獨留下了她。

他說,不要管她。

童話中,白衣翩翩的王子沒有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是將她留在了仍在廝殺的混戰中。

白光閃過,路樂樂本能地提劍一擋,虎口裂開,疼痛伴著鮮血染紅了手心。

“泱未然……”她哭喊著這個名字。

他竟然拋下了她,竟然撇下了她。

路樂樂半跪在地上,長劍深深地刺入黃土之中,穩住欲倒下的身子。泱未然曾經送她的發簪鬆斜地插在頭發裏,已經綰不住之前他為她梳的發髻,發絲散落,在風中飛舞,些許發絲沾著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水黏在臉上,甚至擋住了她的視線。

那淹沒在塵土中的人啊,她看不到他決絕的背影,亦看不到他拋下她時,他的神情。

所以路樂樂自始至終都不相信泱未然真的扔下了他。

為什麽?她張口欲喊,然後一口腥鹹堵在喉嚨裏,讓她哽咽不已。

一切恍惚如夢,一切又發生得太快,那個握著她雙手的男子竟然撇下了她。

手緊緊地握著劍,虎口的鮮血沿著雪白的劍刃滴落,在黃土之上濺起一朵朵妖豔的小碎花。

此時背上的小雞少爺亦是一臉震驚和驚愕,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泱未然在這樣的情況下不但沒有前來營救路樂樂,反而還扔下了她,扔在這殺機四伏甚至仍舊有頑固敵人的沙場。

這等於,他完全就不顧路樂樂的死活。

這到底是為什麽?

此時趴在路樂樂的後背上,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她眼角呆滯的目光,還有她臉上流露出的無盡的絕望和痛楚。不可以,小雞下意識地護住胸口,覺得壓抑得慌,然而他卻忍不住抬手放在她眼角,試圖擦去她眼眶中的淚水

殺氣比先前還重,幾乎是從側麵壓迫而來。

小雞少爺慌忙回頭,又瞥見一支箭呼嘯而來。

“樂樂。”他焦急地呼喚道,然而跪在地上的路樂樂,早就像失去了魂的木偶一樣,呆滯地看著泱未然離開地方,完全沒有感覺到身邊的殺氣也聽不進小雞的呼喚。

“樂樂。”小雞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那張臉也蒼白得嚇人,可是任憑他怎麽喊,路樂樂就是不回答他。

那箭越來越近,似乎要從路樂樂的腦穴穿過去。此時,小雞少爺什麽也不顧,徒手一擋,將那箭生生抓住,然而劍的力道奇大,竟然劃過了他的手心,而幸運的是,同時也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從路樂樂眉眼處擦過。

“女人,你瘋了嗎?”

小雞少爺尖銳的怒罵傳來,路樂樂回頭,看到他血淋淋的手,“你救了我?”

“我不救你,誰來救你。”他沒好氣地罵道,瞥見遠處又湧出一些黑影,指著前方,“樂樂,前方還有一匹馬,趕緊上馬突出重圍。”

路樂樂咬了咬唇,嘴角有一絲苦澀。是啊,小雞說得對,誰來救她?除了他,沒人關心她的生死,怎麽會有人來救她呢?然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泱未然消失的地方,才低頭撕碎衣裳,扔了一條給小雞少爺,剩下的將自己手心纏起來,強撐著站起來,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水。

“我不會騎馬,但是我會保證讓你也相安無事。”她提著劍,回頭朝小雞少爺點了點頭,便飛快地朝那馬奔去。這是她對小雞少爺的承諾。

粗糙的韁繩勒得手心出血,路樂樂平穩著身子,用力地一夾馬肚子,朝泱未然離開的方向追去。

那些刺殺她的黑衣人根本就沒有打算放過她,齊齊地擋在了她要離去的路上。

“小雞,想不想死在這裏?”路樂樂冷冷一笑,用力地握緊了手裏的劍。

“我想和你在一起。”身後他聲音認真。

“可是,我不想死。”手腕一轉,用力橫劈而下,紅色刺目的光帶著懾人的殺氣掠去,空中隻聽到路樂樂說了一句,“因為我要活著問泱未然,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丟下她?為什麽要忘記他們的約定?

那一劍,似乎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氣,前麵的黑衣人來不及反應,就看見一道光從自己身前掠過,然後……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天色將暗,天空殘陽如血,猶如溫熱的鮮血潑上去那樣刺目。

路樂樂有時候也覺得手臂不再是自己的,甚至當鮮血濺在自己的臉上,她有一種恍惚似夢的感覺——她怎麽可能會殺人啊,怎麽可能啊。

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是如何突出重圍的,身下的馬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口吐白沫,看樣子也是堅持不了多久了,他們立在十字路,全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肩膀中的箭已經在本能的逃生中斷掉,其他的傷口仍流血不止,就連身後的小雞少爺也受了傷,而那每一箭——都是為她挨的。

塵土飛揚的大路上,竟然找不到絲毫馬車留下的痕跡。

“樂樂……向左吧。然後將馬耳朵罩住,趕它向右,這樣會引開後麵的追兵。咳咳咳……”小雞少爺說道,語氣淡定,然而夕陽下,路樂樂沒有注意到它虛弱的蒼白的臉,和它後背的一隻羽箭。

“好。”路樂樂翻身下馬,腳剛落在地上,身子就往前一個趔趄,體力不支險些摔倒,可考慮到小雞少爺,和前方那個人,她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

為了防止後麵的追兵沿著腳印追上,路樂樂不得不跳入水中,將馬按照小雞少爺說的方式趕走。即便是落日下沉,水應該還是有些溫度的,然而在步入水中的時候,路樂樂全身都是一個冷戰——自己是學醫的,自然知道冷水會讓傷口惡化,更何況她們沒有多餘的衣衫和消炎藥。

水臨近腰部,路樂樂才錯誤地發現,這條河非常深,很可能要淹沒頭頂。她趕緊將小衫脫下來,裹緊了小雞少爺,然後高高舉在頭頂,以免讓他沾水,這個動作,分外吃力而且難受。

“樂樂,你瘋了嗎?”看到路樂樂將自己托起來,小雞少爺大驚,心裏一陣慌亂,急忙大叫:“你要做什麽?”

“傷口碰到水會感染惡化,你受傷了。”路樂樂輕輕地說道,水已經淹過了胸脯,她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極其難看。也是在剛才她才發現,竟然又有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身體。

“樂樂。”小雞少爺聲音一顫,那雙寶石般的墨色瞳孔中掠過陣陣難以描述的憂傷,“你知道,你這樣可能會被淹死的。我不要你死啊……”

酸痛不堪的手臂仍在流血,路樂樂仰起頭,看著小雞少爺,“可是我也不要你死,因為現在就隻有你沒有拋棄我。”當所有人都拋棄她時,他仍舊還在,當所有人都忘記了她的生死時,他還說樂樂,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死啊。

“樂樂,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他探出滿手是血的手放在她手腕處,眼中有認真和執著。

“好,小雞少爺,記得你今日在這河中說過的話,永遠不拋棄我。”不久之後,當路樂樂站在聖湖上,俯瞰著山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想起了這句話時,嘴角隻有一絲冷嘲。

水慢慢淹過路樂樂的脖子,雙手舉著小雞少爺,她已經不能保持身體的平衡,幸好水中漂來一塊小木板,路樂樂將小雞少爺放在上麵,托著終於上了岸。

泡水之後的傷口撕扯般疼,身體在瑟瑟發抖,路樂樂踉蹌地跑向林子裏麵,將小雞少爺放在幹草之上,然後頂著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找了幾味草藥,脫去他的衣服,替他檢查傷口。

幸運的是這支箭已經折斷,並被某種力道擋住了,沒有穿過心髒——他曾經被人一箭穿心。指尖停留在心髒的傷口上,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現在給你拔,你要忍住痛。”

夜幕還沒有全部落下,夕陽的最後一道紅霞將這個小林子染得旖旎而美麗,她濕漉漉的頭發,密長的睫毛,擔憂的眼神,溢滿汗珠的鼻翼,因為害怕而發抖的唇,此時被渲染得如此美麗,猶如畫中不真實的女子,讓他想要緊緊地藏在懷裏不讓人窺視,以前覺得她可愛得打緊,第一次……他覺得她有一種能讓他心跳停滯的震撼之美。這種心跳的急劇加速,是千年來未曾有過的……

血噴薄而出,她飛快地將藥敷在他的傷口之上,顫抖著手係好。等做完這一切,她也終於如失去電力的人偶,徹底地倒下來了。

渾渾噩噩的,她看到泱未然站在百花叢中,衣袂翩翩,細碎的白花從他頭頂飄落,他臉上的笑容明媚如初,正向她伸出一隻手來,“我在這裏等你了好久了。”

“未然……”她喃喃,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說完她想跑過去,卻發現身子根本就動彈不得,她大聲呼救,然而泱未然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甚至連目光都移開了。而此時,身邊有一個女子慢慢走了過去,穿著白色的衣衫,舉止優雅,走到泱未然身前。兩人十指相扣,相擁著轉身離開。

“禮兒。”

“熙然哥哥。”那女子突然回頭看向路樂樂,那雙寶石般的大眼睛露出一絲驚訝,指著路樂樂,“熙然哥哥,那個女子是誰?”

泱未然回頭,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著路樂樂,搖頭,“不認識。”

“不,不……未然,你認識我啊,你認識我啊……”路樂樂大聲喊道,淚水滾落,“我是路樂樂啊,我是路樂樂啊……”

泱未然神情沒有多大變化,“我不認識什麽叫路樂樂的。”

“未然,你是中了一月相思,將我忘了嗎?我是樂……”她突然停止,絕望地不再說話,就算他沒有中毒,他也不會記得路樂樂這個名字,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叫路樂樂啊。

“禮兒,我們走吧。”泱未然冷漠地睨了她一眼,牽著花葬禮再次離開。

“未然……”她哭喊著漸漸蘇醒,手抓到一把幹草,睜開模糊不清的眼睛,看到身前有點燃的火堆,有人將她擁在了懷裏,正一點一點地替她清理傷口。

那人的動作很輕柔,做得格外細致,她都感覺不到疼痛,身子軟軟地靠在對方的懷裏……他的身體很暖,指尖很冰,落在她臉上時,她本能地抖了一下。

對方似乎意識到她怕冷,忙將冰涼的手移到火苗之上烘烤。半晌拿回來,已然溫熱。

粘著身體的濕衣服被慢慢褪去,她有些想阻止,可是連睜開眼皮都格外困難,隻能迷糊地感到,最後自己不著寸縷地蜷縮在對方烘烤過的溫熱的懷裏,此時的她猶如落水的孩子,抓住了一塊浮板,不肯鬆開,更重要是的,這個會烤暖自己來哄她的人隻有泱未然啊。

如果這個是夢,她不要醒來了。

她的下顎被抬起,那冰冷的而柔軟的唇覆落下來,靈活香軟的舌頭撬開她的唇齒,刹那間,苦澀的藥沿著喉嚨被灌入。

一整夜,對方都在重複著這個喂藥的動作,一整夜,對方似乎都在忙碌地烘烤著自己的身體,然後將她抱在懷裏。

手心抵在她的後背,寬大的袍子將她整個人都包裹著,幾乎將那張蒼白的小臉也遮住,銀絲垂落,拂過她的麵頰,姬魅夜突然收手,臉色看起來非常疲憊和憔悴。

“殿下,路樂樂能使用泱未然的這把劍,是不是因為她體內有汮兮的靈力?”看著姬魅夜的樣子,珈藍難免擔心,一千年了,鬼姬殿下從未受傷,而自從遇到路樂樂就連續受了兩次,一次是被她用劍斬的,這一次是因她而原體受損。

“本宮已經將遏製她靈力的結界打開了,現在她能更加靈活地運用自身的力量。可……”他頓了頓,眸光似寒星閃爍,“她的靈力遠比汮兮要強很多,甚至可以說,你都不是她的對手。”

“如果這樣,到時候汮兮的靈魂從她身上出來,她若是反抗,那豈不是要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汮兮的靈魂?”金色的瞳孔浮起一絲疑惑,手指落在她唇角,自言自語道:“她不就是汮兮麽。”

“殿下……”珈藍焦急地回望了一眼幻影,對方也是這般驚恐而震驚的神色。

“你們先下去查一下,這次伏擊我們的人到底是誰?還有——密切監視泱未然。

珈藍領命,跟著幻影掠上夜空。

“幻影,你有沒有發現,殿下有些不對勁?”珈藍塗著猩紅指甲的手指輕輕地的抵著它那嬌媚的眉心,不安地問道。

幻影回頭看了看那林子,臉色異常冰冷,“果真如花清語那個賤人預料的那樣,殿下已經分不清那個女人到底是汮兮還是路樂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