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凝魂聚魄
一樣毫無結果。翡煉再次悲慟,他見有酒家,落座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黯然淚下。
“看你這模樣像是九重天的人,怎麽跑到陰曹地府來蹭酒喝?”一陣渾厚低沉之聲在旁座響起。
迷醉的翡煉瞥了那人一眼:“要你多事?”
“小兄弟,是有什麽傷心之事嗎?”那人對他的無禮顯得並不氣惱。
“傷心事?哼,我沒有傷心事,我是生氣,你們這陰曹地府,連個我想找的人都沒有,不是說死去之人皆會來這裏嗎?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他抱著酒壇,說話含混,額頭一點一點磕在了桌麵上。
“那你要找的是什麽人呢?”那人問道。
“我師父……”他的頭又接連撞向桌子,“師父,師父,師父……”
“看來你很敬重你的師父。”
“嗬嗬……”他這幹澀的冷笑,如同潛伏在冰窟,在深淵裏的怪物對外麵漫無飄雪地歎息,“我敬重她,我也愛她,一千多年了,知道我過得多艱難嗎?要不是我不信她真就這麽走了,不然我也隨她去了……”
那人沉吟,略有驚詫:“你愛上了自己的師父?”他心想,據說九重天老天帝是個重世俗禮教之人,所以就算是神仙,這師徒間的尊卑倫常也是不可逆的,不知是否這新天帝破了禮法,才有如此現象,還是他老了……
“怎麽,不可以?你們非說不可以,我卻偏說可以,我就是愛上了,奈我如何?”說完又是舉起酒壇淋頭大灌。
那人道:“對這樣的事,我是說不上什麽話的,我隻告訴你,若你師父是什麽神仙,死後還能到陰曹地府的,多半是受了天罰被貶下來的,一般神仙不會平白無故死去,要死也是經曆重創,導致形神俱滅,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翡煉瞪愣道:“什麽可能?”
“凝魂聚魄。”看翡煉眼中的不解,他繼續解釋道:“若是你師父並非心甘情願而死,她又有極強的念力,經過百年、千年甚至上萬年後,魂魄即可重塑,隻是有魂無形,凝為鬼魅,最終歸宿,便是輪回池。”
翡煉頓然酒醒大半:“輪回池在哪裏?”
“輪回池你去不了,但若她已是陰曹地府的鬼,判官府崔玨那裏會有記載,你可以去查一查是否有你師父輪回的記錄。”
翡煉不再頹靡,無論如何這都是他僅剩的希望,即使滴水的潤澤都能讓他喜出望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知閣下是?”
“二殿閻王,楚江。”
原來是閻王,這楚江看似不惑之年,仍氣度不凡,翡煉這回反倒撞到個來頭不小的:“你若所言屬實,以後遇上什麽麻煩,我翡煉定會相助於你。”
楚江淡然一笑:“等到那時再說吧。”
翡煉依照楚江所說去查臨鳶的名字,師父若是想讓他知道自己還存在於世間,定不會改名,但投胎輪回的鬼數不勝數,他窩在判官府就查了七日七夜。總算在其中一頁尋到:甲子年戌月十六子時,降女北邙沈家,取名沈臨鳶,今年芳十二……
此書上字跡每年會不斷變化,翡煉終於得知,原來師父在人間已過十二載……
那時的薑槐還沉浸在傷痛中,正拿著指骨魂不守舍地坐在船頭。
楓色錦衣的男子正時落定在他的眼前,即使薑槐不正眼打量,這九重天的氣息還是撲麵而來,讓他的怨念更甚。
“薑槐,我總算是找到你了。”這聲音顯然是帶著殺氣的。
薑槐把指骨揣回懷裏,提提鬥笠,心神不屬道:“有何貴幹?”
“你竟還有臉反問我?若不是你養的那隻訛獸把我師父推進了天池,我會來找你討債嗎?”
薑槐胸口似猛地給大鐵錘重重一擊,他抬起頭來怒視他:“你別胡說八道,阿皖不會做這種事!”薑槐當初見翡煉時他還不過是個不及腰的娃娃,這時自沒認出他來。
翡煉亦不是來敘舊的,他隻對薑槐道:“全九重天的人都說是她做的,無風不起浪,她肯定是脫不了幹係!”
薑槐記憶恢複不久,一直伴有頭疼,他隻好伸拳用力敲打自己腦袋,顯是在竭力思索。
忽然,他怫然作色:“九重天,九重天,你別跟我提什麽九重天,他們說的鬼話你也信!你師父是誰?阿皖與他又有何仇怨?有什麽道理推他?”
翡煉覺察他的情緒不穩,想到風光無限的二殿下落得此番田地也是淒涼無比,又與他同是痛失所愛,一時竟下不去手。
“你忘了嗎?當初是你把我送去眀譙山的。”翡煉已淡了殺心。
薑槐怔怔,他仔細在翡煉臉上尋找熟悉的痕跡,展顏笑道:“你,你竟這麽大了?還封了神……我想起來了,你和你師父,你們……”這番師徒情傳遍九重天,輿論不止,薑槐當時也沒料到自己還促了一段姻緣。
“好樣的,你真是好樣的……”薑槐嘴上在誇,可是神情卻是落寞的。
翡煉拉住他:“你說,如果不是陶皖,那會是誰害的我師父?”
薑槐疲憊道:“你要回九重天自己去查,我幫不了你,我也想幫阿皖洗脫罪名,可現在的我做不到……”他驟然心生一念,眸子亮道:“但是你可以啊。”
那之後,翡煉重回九重天,假意答應薑異輔佐他,暗地裏調查著已是被隱去千年之事。
這一回去,令他震撼之事遠不止查陳年舊事那般簡單。他在翻閱一些卷宗時,無意翻到一本落灰的命格簿,這上麵記載的都是已廢去或命格星君無需再自行操筆的凡塵命數。
這簿子上麵隻有臨鳶一個人的命格。好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命格星君為她安排了好幾世的命數,每一世她在人間的壽命都會縮短兩年,直至胎死腹中,再無輪回轉生的可能。
並且她每一世的經曆都是在修仙,每一世的師父對她都是極其惡毒……
這可怕的安排,翡煉都不禁一身冷汗,南恕拿著自己的能力隨心所欲的操控他人的命,既然他是知道師父沒有形神俱滅,而是成為了凡人,那麽他就一定也是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
翡煉找上他時他還在伏案書文,他一把火燒了其中一本,南恕嚇得趕緊上去撲滅了火,抬頭怒罵道:“有毛病啊!你幹什麽?”
“你說我幹什麽!”翡煉把臨鳶的命格簿扔到他桌上,南恕隨意翻了幾頁,頓時便明白了,也不氣不躁,反而轉變成一副怡悅之情來:“我這麽做,也是請了天帝同意的,我可是按規矩辦事的。”
“你是在公報私仇。”翡煉隻恨當初沒殺了他。
“就算如此吧,你現在又能拿我怎樣呢?”他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惹得翡煉揮去的一掌鳳火狠狠捶在了他的臉上。
“慢著!”南恕捂住臉,製止他拍來的第二掌火,“如今是三殿下掌管九重天,他可是不允許誰在他地盤上撒野的,他也沒有先天帝那麽仁慈……”
翡煉冷笑:“你覺得我在意嗎?”
“我知道你不在意,你隻在意你的師父,哈哈哈哈……誰叫她成了凡人,既然是凡人,我想如何寫她的命就如何寫她的命,我就是要讓她嚐一嚐每一世都被這樣的師父對待的滋味!”
翡煉勃然大怒衝過去扼住他咽喉道:“師父怎麽對你了?難道不是你有錯在先?誰沒有挨過打罵,你有什麽不服氣的?!”
“我就是不服氣!”南恕陡然雙目猩紅,“師父憑什麽對你就不一樣?!還有文策,還有紫煜他們,我聽說她降了上仙後,她還在繼續教你們,甚至還讓你們都拜在了火神座下。三劫之日,你們最後一個個都封了神,我還是受現在天帝的封賞才有今日,我真不明白我哪點不如你們了,她為何能如此偏心?”
作為師兄,還不如自己的師弟,他覺得自己真的丟盡了臉麵,加之師父對他狠厲的責罰,他更是怨氣衝天。
他嫉妒,嫉妒翡煉的鳳鳥之身,嫉妒文策是東皇太一之子,更嫉妒紫煜搶走了花兮的心,而他不過是命格星君承襲之人,都算不上老命格的孩子,不過是老命格較為賞識的小童子罷了。
翡煉好似已看穿他的心思,火氣壓下不少,換之一副怪異的臉色:“師父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你還希望她如何對你?你隻看到她如何對我們好,可你卻看不到我們對師父的不離不棄,師父因你降了一格,她脾氣一向不好,都從未說過要我們去找你麻煩,她作為上仙,身份在我們之下,可我們還是把她當作師父……可你,你還在……拿她的命泄憤,你,你,根本就不值得!”
翡煉提住他後領飛了出去,將他半個身子都按在了渡劫台上。
“你要做什麽?”南恕掙紮道。
“送你去渡劫!”
“不,我是命格星君,我去渡劫了誰來管命簿啊?!”
“你的命,我來寫!”
“不要!”南恕內心恐懼,但又不甘示弱,“你不是司命,拿不了命格筆,寫不了我的命!”
“老司命,不是還在嗎?”這句話仿若給他上了死刑一般。他的臉色突然蒼白。
“我問你。”翡煉把他往上一提,“你怎麽知道師父已經凝魂聚魄,投胎轉世了?當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兩個問題,讓南恕似又找到了生路:“你隻要拉我上去,我就告訴你。”
翡煉鬆開手,南恕的心嚇得快跳了出來,翡煉隨即又抓住了他:“你沒資格跟我講條件,說,你就不用渡劫,不說,我馬上把你丟下去。”
南恕知道小師弟老實巴交,一般會說到做到,何況他若想報仇,那就等於是跟整個九重天為敵:“好,好我說!可是我有言在先,即使我說了,你也是拿他沒辦法的!”
翡煉皺眉:“他是誰?”
“你不是想知道真正推師父入天池的人是誰嗎?當年九重天混亂不堪,天帝當然要好好整頓,天帝當時也給過師父機會,問她願不願意效力於他,可是師父卻說,她誰也不選……”
翡煉道:“然後呢?”
“然後……也不過是恰巧,師父路過天池,那陶皖也路過了天池,天帝本就有意除去陶皖和二殿下,正好師父在場,便拿她的死,做了一個借口……”
這如晴天霹靂,難以忍受的真相,翡煉頓覺天昏地暗。南恕以為他會真的放過自己,殊不知,那個老實單純的小師弟早在被自己的師兄師姐們快要抽盡鮮血時,便已經死了……
“你不守信用!”南恕抓住邊沿驚慌地喊道。
翡煉漠然垂頭俯視他道:“對你,可以不講信用。”
他一腳踩痛南恕的手指,他就此墜進無盡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