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塵劫
不得不說,翡煉對自己的嚴苛,逼迫和努力,讓他很快在眾修行者中脫穎而出,幾回下來,竟無人能敵。
“那年輕人是誰?”
“那是鳳啊。”
“哈哈哈,此等青年才俊,是我九重天的幸事啊。”天帝聞眾神誇讚那鳳鳥,撫掌大笑。
梧桐樹上一位側臥枝頭的紅衣女子睜開了眼,青絲垂髫,媚態橫生,她遠望三劫台上那位常勝不敗的男子,朱唇微啟:“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鳳凰,鳳凰,有鳳亦有凰,若他能爭得那把盤龍椅,我便能安心去求鳳,那就真是全了‘鳳凰’二字了。”
“凰鳥姐姐,那是鳳啊,鳳凰本是天造地設,你若是喜歡,為何非要他是天帝才願相許?”枝上的喜鵲道。
她輕輕一歎:“鳳凰生來尊貴,不受拘束,他若屈居人下,實在折了身份,隻單單做一位上神,我是不甘心的,希望他也能同我想得如此。”
台下各宮的弟子都不敢再上,翡煉等待多時都不見人來挑戰,紫煜心想等再無人時他上,也能蹭個位置。
翡煉背後突然一道寒芒,這出劍之速並不快,他早已預料,回頭下掌劈向此人天靈蓋上,翡煉下手知輕知重,既然是鬥法自不會下狠手,可是當他看清此人麵目時,頓然怒氣勃發,不可抑止,叫道:“南恕!卑鄙小人,就會用偷襲!”
南恕雖無恙,可這一掌也足夠讓他頭昏腦漲好一陣兒,他艱難地站起來,清醒片刻道:“隻要能打贏了你,什麽手段都可以。”
三劫台突然圍了一圈火,眾神驚呼,此舉於他對手來說甚是危險,又怕徒生誤會,暫且無人異議,隻想看翡煉要搞什麽名堂。
南恕看見把去路都堵住的大火,一時心慌意亂:“你要幹什麽?你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我嗎?”
翡煉殘酷地笑道:“你親自送上門的,為何不可?”
“你這樣是成不了神的,你還會受天雷之刑!”南恕驚慌道。
“什麽神位,我根本就不稀罕,我隻拿你的命就夠了!”
翡煉躍起一拳往他胸膛捶下,南恕胸骨震裂,“嘩”地從口中噴出鮮血,他再把南恕摁在地上捶下第二拳,底下的文策等人大驚失色,同時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南恕他找什麽死,要和小師弟比試?”紫煜惱道。
文策道:“他死不要緊,隻是小師弟若真的把他打死了,天帝肯定會降罪的。”
“南恕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敢上台的,隻是沒想到小師弟見到他竟會這麽不計後果。”花兮顯然已經看透這二人,可被鳳火阻隔,他們再是著急,也衝不進去。
突然,一團幽藍之火炸開了一個缺口,一位少年飛躍到三劫台上,少年白衣潔淨,如瓊枝一樹,眉目溫潤,氣韻高潔,他拿著一把泛著青光、身形纖細的長劍,漆黑冰冷的眸子望向翡煉道:“他不是你的對手,我來和你比個高下。”
這忽然而來的少年人頓住了翡煉要落下的第三拳,他俯頭瞧著仍不斷嘔血的南恕,一時的殺氣瞬時消散許多。
“你是來救他的吧。”翡煉看著少年道。
少年微微搖頭:“我不認識他,談何救他,我乃心月宮心月狐神座下弟子白沐,想與你一較高下。”
南恕還能苟延殘喘,他捂住胸口爬起來趁翡煉不注意溜之大吉。翡煉想追,卻被白沐一擋:“請接招吧。”
眾神中一時又起喧嘩。
“這個白沐我聽說過,是青丘難得的十尾靈狐,心月狐把他帶回眀譙山悉心栽培,定是想要他繼承自己的狐神之位。”
“這便有意思了,不知那狐狸能不能鬥過鳳呢?”
“煉兒總算有個像樣的對手了。”臨鳶心想。
白沐左足踏開,舉劍斜刺,翡煉禦火自隨劍鋒避開,他暗暗詫異,此人劍法行雲流水,以劍為法器禦那狐火,無需損耗太多修為,一招一式都不帶吃力,他也該想到用師父給他鑄的那把劍製成法器摧動鳳火,肯定比拳頭殺傷力更大。
三劫之台,紅藍之火如電光石火,翡煉想起師父能以水臨時鑄劍,自己或許也能從火裏造一把劍來,翡煉後來悟性極高,再無當年無知懵懂,很快手中也有了一把稱手的兵刃。
白沐皺眉:“想不到你的禦火之術已如此高超,這麽快就能鑄出一把劍來。”
翡煉沉毅道:“你能和我打這麽久,也不差啦。”
又是一番激鬥,如此下去勝負難分,天帝威嚴止道:“罷了,你們二位都通過了一劫,先暫且下去休息,等所有弟子鬥法結束,再隨其他三位通過的弟子入塵劫。”
翡煉白沐二人雙雙抱拳道:“遵命。”
臨鳶趁眾神的目光又落回三劫台上,便溜去了翡煉身邊,翡煉正坐在角落觀戰,一道青影倏地撲進他的懷裏。
“師父!”翡煉似旁若無人,順手便將她攬住。
“我的煉兒最厲害了,我真為你高興,等你再入塵劫,歸天之日便是你封神之時。”他們十指相扣,相互溫存。
翡煉心裏也是高興,但他又有一絲難安:“入塵劫究竟是幹什麽呢?”
臨鳶:“入塵和你去凡間曆練有相同也有不同,不同之處,就是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凡人,經曆一場大劫,這劫難卻是難以預料的,連命格星君都無法左右。”
翡煉嚇了一跳,忙道:“不,我不要曆劫了,我也不做什麽神了,我一刻也不想和師父分開,我隻陪著師父。”
臨鳶神傷道:“唉,煉兒,我又何嚐願意你離我這麽長時日,可是你有如此本事就該往高處走,就算飛升上神也不能荒廢修煉,這樣就少有人可以管束你了,如果既有上神之尊,能力又在眾神之上,即使三清五帝想約束你都要費些勁兒,想要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定是要強人百倍才行。”
“好吧師父,我都聽你的。”翡煉道。
“原來你有一個這麽好的師父啊。”旁坐的白沐聽得是一字不差,心裏也漸漸生起了某種念頭。
翡煉不悅道:“你幹甚偷聽我師父說話?”
白沐笑道:“我就坐在這裏想不聽到也難啊。”
“把剛才聽到的忘了,不然把你耳朵砍了!”
白沐雙耳一顫:“這我可做不到。”
兩頑童吵架,臨鳶有些哭笑不得,她扳過翡煉的臉:“別鬧了煉兒,他聽到便聽到了,我隻要你記住就好。”
翡煉從來都是依師父的,這下又不睬那狐狸。隻是造化弄人,翡煉這一入塵劫,等到歸天之後,臨鳶已是屍骨無存。
那條大蟒,那條他夢裏吞噬臨鳶的大蟒,原來就豢養在天宮的天池裏……
天庭在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太多變故,盤龍椅上也換了新主。
很多神仙都在這劫數中改變了命數。天庭大換血,天帝薑異重用了很多眀譙山的年輕弟子,強行把老命格的職務給撤了去,換作了南恕,薑異改了很多天規,逆轉長此以來的傳統,老神君們自然不願這小子打破原有的規則,便常在他耳邊提薑槐的名字,說二殿下若是繼位會如何如何……
新帝自然聽不得旁人說他不如誰,所以他憋住那口氣,一個一個地連根鏟除。
臨鳶和小離路過天池在此停歇時,薑槐正把自己困在梨園裏,足不出戶。她明白此時九重天事態嚴峻,當初薑異以神君之位為報酬,問她願不願為他效命時,臨鳶一口便回拒了他。並說:“大殿下不在,我理所應當擁立二殿下。”
薑異卻冷笑:“你為何要擁立一個無心天帝之位的人?”
臨鳶:“那我便不理這紛爭,誰也不選。”
“九重天可不養閑人。”薑異冷冰冰丟下此話決然離開。
臨鳶知道,她在九重天是待不得了。
臨鳶在臨死之時,觸動心事,還在想煉兒何時能回來,她在蟒獸腹中痛苦掙紮,皮膚皸裂,最終整個仙身化為一攤血水……
小離後知後覺,她轉過身除了看見陶皖怔怔站在天池旁再無其他人時,她哭著抓住陶皖的手,生怕這個凶手逃之夭夭,可是陶皖一動不動,她的神情顯然也是震驚不止。
“你為何要推臨鳶上仙?!你怎麽這麽狠毒?!上仙分明與你無冤無仇!”
陶皖茫然道:“我沒有……”
“隻有你在這裏!除了你還能有誰?!”小離大喊。
“你可親眼瞧見了?”陶皖問道。
小離方才一直背過身在扇地上的小茶爐,自然沒有親眼瞧見,但是她仍不依不饒,突然想起什麽,大叫:“你不是二殿下身邊的那隻訛獸嗎?最喜歡撒謊騙人的就是你!”
陶皖自受了薑槐教導,已是很久沒有說過謊,訛獸之所以會拿謊話騙人,全然是為了逃脫人類追捕,專門撿他們愛聽的話說,他們一高興,興許就不會再次獵殺。
以前是生存所需,她不得不做,如今不同以往,所以她最恨別人拿她的身份說事,撒謊騙人似乎就已是伴隨她終身的烙印。氣憤下一掌將她推開:“既然你非要說我騙你,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家上仙就是我推的!我就是狠,就是毒!就是喜歡殺人!”
“啊!你承認了!跟我去見天帝!”小離又抓住她的衣襟怒道。
陶皖無奈地苦笑:“你們為何總相信謊話?”如今九重天的人,隻剩薑槐能分得清她話裏的真假。
在翡煉等人回到“煥然一新”的九重天時,他們來不及適應這巨大變故就被天帝召回了天宮。
翡煉在人間受盡蹉跎,俊秀的麵龐淺露滄桑,他不在乎誰是天帝,他隻在乎師父,他隻想盡快見到師父。
他知道,師父曾下凡間看過他一兩次,還對他編了一段仙女報恩的故事,他那時隻是個凡人,自見了這絕美的仙女哪還瞧得上凡間其他的女子,他日思夜想,何時能娶到這樣的女子?隻是他後來從了軍,上了戰場,再不敢想,看盡這血雨腥風,屍橫遍野,為家國背井離鄉,戰死沙場的將士們,他這短暫的一生,便就此度過了……
這回了九重天,當然是要趕著和師父重聚,可是當他得知臨鳶已經形神俱滅時,他崩潰不已,在知道推她入池之人是陶皖,他又翻遍了九重天,不見其人,又有人說二殿下薑槐替她頂了罪過在陰曹地府受罰,便又找去了陰間。
可是當時的陰曹地府隻有小船夫,沒有薑槐,他又找無可找。
他不知該找誰報仇,自己的怒火又該向誰發泄,師父沒有了,他好像失了依靠,他聽從師父的話把能做的都做了,可是師父卻見不到,永遠見不到他為神的模樣。
翡煉後來避世於天浖海,與玄龍鯨為伍一千多年,他常年擦拭著臨鳶為他鑄的那把劍,劍柄正麵刻著劍的名字“鳳羽”,背麵刻著他的名字“翡煉”,一當拿起劍,所有悲痛席卷而來,讓他泣不成聲……
文策等人皆封神,在他們的麵孔上也找不到年少的那分狂放不羈。
紫煜不喜如今的天帝,也不願和南恕在九重天共事,便打算回自己的陰曹地府,聽從酆都大帝的安排,暫時執掌地獄去了。
花兮送他到南天門,眼看分別,紫煜又有些不舍:“不如你也跟我走吧。”
花兮道:“跟你去陰曹地府?”
紫煜黯然:“唉,也是,那裏哪有九重天好啊,更何況,再過兩日就是你跟南恕大婚了……”
花兮柳眉一蹙:“我不會嫁他。”
“父母之命難違啊。”紫煜轉身踏下天階,花兮小腳一跺,急叫住他道:“有本事你來搶婚啊!”
紫煜頓住腳步,震悚之際猛然轉身,花兮已經拂袖而去……
天浖海,天之邊界,翡煉每望日升,不見日落,他呆坐在礁石上,手緊握著鳳羽劍,回想此生,睜開雙眼起,自己便到了一個叫天宮的陌生之地,後來又送去眀譙山修行,雖然不知修行有什麽用,但還是糊裏糊塗地去了,去後他才發現自己和師兄師姐們不同,他們似乎都有一個叫“家”的東西,每逢團圓佳節,他們都會回“家”。兩位師兄待他親如兄弟,但他們總歸也有自己的家要回的,這個時候隻有他和師父在冷清的易水宮度過,起初隻有他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看書,或到院中練劍,直到一次,寒夜中他無意聽到師父的琴聲,便偷偷跑去想看個究竟。
“師父也是一個人呀?”翡煉心裏嘀咕,平時冷冰冰的,對弟子們那麽凶,原來也是個孤獨的可憐人兒。既然他倆都一樣,雖然被師父打過罵過,翡煉突然又恨不起她來。
很多的回憶把翡煉鬧得頭疼欲裂,氣火翻騰,他把怒氣通通撒在這片天浖海裏,刹那翻江倒海,巨浪滔天,掀起的浪花足有百丈,安睡的玄龍鯨都被驚飛到了空中。
“師父,你想要我不落於人後,要我扶搖直上,要我無拘無縛……我都聽你的,我都去做了,我都做到了,可是師父你真的回不來了嗎?你看不到這一切,我做這些又有何用?!”
“我不信,我不信……”
發泄後,翡煉又靜下心來,突然想到聽什麽人說起,生靈死後都會去陰曹地府輪回轉生,起初急著找師父,又實屬傷心難過,手足無措間一直把自己封閉在天浖海中,這下把天浖海一通翻覆,終於能開始冷靜地思考。
他不能什麽都不做,別人都說師父沒了救,他偏不信。
這千年後他轉回了陰間,抓鬼便問:“可見過一個叫臨鳶的姑娘?”
“沒有,沒有。”那鬼不耐道。
翡煉看他態度敷衍,氣得掐住他脖子:“你撒謊!人死後不是都會來這裏的嗎?!”
那鬼嚇得慌了:“真的沒有,我從來沒見過什麽叫臨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