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風波

翡煉知道師父的固執,她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止。可是,可是他已經有些離不開師父了。

他不知為何那麽不舍,或許這是情之所向,無緣無由。小時候也曾遭受師父打罵,他也為此恨過,但是他知自己正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了不少的同門師兄師姐,隨年紀增長,師父管教也少了嚴謹,打罵少了,道理卻講得多了,一旦朝夕相處,彼此了解,便會深知對方是否真善、真惡。

翡煉情不自禁抱住了臨鳶,臨鳶小小驚了一下,可她本無情緒,很快心無波瀾,沒有要掙脫的意思,煉兒的懷抱,實在溫暖得叫人昏昏欲睡。

“師父,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明月別枝,清風鳴蟬,舟人唱曲,纏綿悠長,舟上白頭,攜手燈華。若是這夜色長留,也便不會有往後事端。

臨鳶之後確實闖了魔界,魔帝塱馥自千年前那場大戰後一直養精蓄銳,做夢都想著卷土重來,殊不知臨鳶的到來又把他的銳氣挫了一頓,竟“眼紅”上了他的王座,還是他底下的人私自承諾給她的。

塱馥召回程枂責問事情原委,程枂以為臨鳶不過是虛張聲勢,所以就隨口答應了。

塱馥氣得差點沒把她掐死,當著臨鳶的麵把程枂打得倒地不起,臨鳶知道這個塱馥雖在作戲,但是程枂好歹嫁給了玉衡,也算半個九重天的人,塱馥假戲真做,招招死手,她若眼睜睜看著程枂被魔帝打死,玉衡問起來她是不好回答的。

臨鳶拿鑄水劍擋下塱馥最後一掌:“收手吧,你們魔界的人不是最重情義嗎?程枂好歹是你的下屬,雖做錯了事也是救人心切,對你亦是忠心耿耿。”

塱馥揚眉道:“對我忠心就不該背著我和你打這樣一個荒唐的賭。”

臨鳶不理,轉向程枂:“你我的約定,還作數嗎?”

程枂嘔著血,氣息奄奄,她恍惚道:“我不知你竟這般執著,也這般守諾,但我要食言了,逆鱗我不要了,你走吧。”

“你妹妹不救了?”臨鳶拿出了逆鱗,逆鱗反射的光澤絢麗而冰冷,程枂隻看一眼,便滑下淚道:“她命該如此……”

“我不喜歡不守承諾之人。”臨鳶冷然道。

“是我的錯,你大可殺了我這樣的人。”程枂視死如歸道。

“我的目的無非想要赤玄鐵,若魔帝還有多的,給我我便離開。”臨鳶側目塱馥道。

“臨鳶上神,別忘了你現在在誰的地界,你還當這裏是你們九重天嗎?”塱馥走到臨鳶身旁,細細打量,當他見到她臉上的梨花時,驀然驚震。“是你?”

神魔大戰時曾有一位女上神與他單打獨鬥了數回合,他當時還驚歎她的勇猛,最後他的利爪收不住,險些穿透她的心髒,恰時另一個人替她擋下,隻是晚了幾分,那手還是劃破了她的臉。

即使用梨花遮擋,也不礙塱馥找到那個疤。哪有女子會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是這臨鳶見到他一句當年事也沒提過,她的眼睛裏無怨無恨,隻有死般寧寂。

“怎麽,魔帝是不想給,還是沒有?”臨鳶無視他驚愕的神情,仍執著於赤玄鐵。

塱馥笑了:“你為何非要赤玄鐵?”

“為了鑄劍。”

塱馥道:“你想要一把好劍,我這裏多的是,你大可隨意挑一把拿走。”

“我要鑄一把世間絕無僅有的劍,還要刻上他的名字。”臨鳶定定看著他道。

塱馥凜然:“原來臨鳶上神是為了鑄劍送人啊?他是誰?親人?朋友?還是——心上人?”

“他誰也不是,他是我徒兒。”

“什麽徒弟能讓你為了他打我王座的主意?”塱馥的眼睛驀然泛起了寒光。

“我座下弟子成年後皆有父母贈予佩劍為成年之禮,唯獨我這個小徒兒沒有……算了,我不和你廢話,你不想給,我隻有搶了。”

臨鳶取出乾坤袋飛向那王座,塱馥下令道:“給我抓住她!”魔兵群起而攻,臨鳶取出伏羲琴對付這些小嘍囉不需什麽一招半式,琴聲便是能讓其全軍覆沒的有力武器。

“連伏羲琴都被她搶了?”塱馥瞪著程枂道。程枂慚愧地低下頭,塱馥拂袖往臨鳶處奔去,他似乎能抵消琴音不被控製,伸手抓到了她的肩頭上,臨鳶目光凜冽,琴弦一掃,塱馥為躲避琴刃,不注意扯下她一片衣布來。

玉潔的肩頭暴露在外,臨鳶隻往上提了提,看沒有效果索性也就不管了,塱馥拿著布片呆滯片刻,臨鳶馬上又單手抱著琴攻上來。

“我告訴你,赤玄鐵你拿不到,人也得給我留下!”塱馥在魔界的日子甚冷清,正好來這麽個有趣之人陪他解悶。臨鳶緊抿雙唇,知道他在拖延,放棄與他交手,又轉回了那玄鐵王座。

塱馥抽出打神鞭,纏住了臨鳶的手臂。

“看來魔帝有我們九重天不少神器。”臨鳶道。

“哼,對付你們,自然要用你們的武器咯。”

塱馥說得理所當然。

“你不怕受反噬嗎?”

“我是誰?我是魔中帝王,敢與天帝爭鋒,自與平常魔物不同,臨鳶上神可不要小瞧了我,乖乖留在這吧!”

臨鳶脊背被抽出一道深深的鞭痕,仿被天雷灼燒,刺入骨髓。她本為水係,實屬受不了雷、電、火。臨鳶舊傷複燃,這一吐血,立馬倒地不起。

程枂看見傷痕累累的臨鳶,知自己闖下大禍,不過隨口一句承諾,她當真來討,明知到了魔界不在她掌控範圍內,也要為了鑄一把劍硬闖。

“程枂……”臨鳶在暈倒前把玄龍鯨的逆鱗丟給她,“去救你妹妹吧。”

“嗬,有趣。”塱馥把昏迷的臨鳶橫抱而起,欲要帶走,程枂叫道:“魔帝還是把臨鳶上神送回九重天吧,若被天帝發現他定會來討人的。”

“你還有臉說,可是你把她引到這裏來的。”

“我,我求求你了。”

“你還是趕緊拿著那破逆鱗去救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吧,再說話我拔了你的舌頭!”

塱馥抱著臨鳶入了黑暗之中,程枂垂頭悔泣不止。

翡煉在人間曆練結束,滿心歡喜能在易水宮裏見到師父,不知師父是否拿到了赤玄鐵,鑄好了劍。

易水宮弟子扮回采茶人在眀譙山腳集合,紫煜、文策和翡煉三人又凝在一處,上山時,翡煉感覺有一道目光老往此處打量,在那道視線望他第三次後,他立即抬起頭,撲抓到了匆忙轉頭的南恕。

幾個小童子在易水宮門口相迎,翡煉忙不停問其中一位:“師父可回來了?”南恕聞聲又瞥了他一眼,才埋頭走了進去。

“臨鳶上神還未回來,還請小神君在宮中等待。”

“走啦,師父總是去忙別的事了。”紫煜抬胳膊勾住他脖子就往宮裏拽扯。

翡煉隱隱有不好預感,但師父臨走前說得那麽信誓旦旦,應該不會有事。可是過足兩月,耽擱也太久……翡煉越想越心焦。

翡煉幾日來在易水宮茶飯不思。

老天作弄,當他在為臨鳶憂慮安危時,不知自己的禍事也快要降臨。

回易水宮短短數日,翡煉正和二位師兄出了飯堂準備返回舍處,卻聽背後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南恕負手來回踱步,背到此處戛然而止,他身後跟著一幫師弟師妹,個個都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翡煉。

南恕故作和顏悅色道:“小師弟好聽嗎?這是一位名司馬相如者所寫的《鳳求凰》,我覺得很適合你的,小師弟你是鳳鳥,那師父算不算你一生所求的‘凰鳥’啊?哎呀,可惜師父是條鳶尾魚哎,你找錯了吧?”

說完眾人捧腹大笑。

翡煉臉色刹那變得青黑,震怒地看著他們,一一掃過他們的麵孔,他們的眼神,他們瘋狂上揚的嘴角,厭惡的目光,鄙夷的目光,嘲諷的目光……像釘子,像刀子,像一切尖銳之物把他戳得體無完膚……

紫煜把翡煉拉至身後,嗔道:“二師兄,你又在那裏豬叫什麽!”

“咳咳……你說什麽?!”笑得最是張狂的南恕嘴角猛地一收,不幸被唾沫所嗆。

“我說你在豬叫?聽不懂嗎?哦,你是豬,自然聽不懂,哈哈哈哈。”這次換紫煜叉腰朗聲大笑,旁邊的文策憋不住也跟著笑了。

“嗬!今日我不跟你逞口舌,我現在就是要讓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凡間親眼所見,這個翡煉,抱著自己的師父不放,和師父行親密之舉,大庭廣眾,不知羞恥!看著乖巧老實,卻也能做出此等不齒之事,我呸!”南恕身後的人也跟著他一起啐了口唾沫。

“你閉嘴!什麽羞恥,我喜歡師父有什麽錯?我為什麽要知羞恥?!”翡煉漲紅了臉怒吼,憤怒的他,就連瞳孔裏也有若隱若現的烈火湧動。

他就覺得這兩日南恕看他的神情不對,定是在凡間和師父相處時被他撞見了。

南恕被他的氣焰嚇得退了一步,但仍不放棄指著他對身後的人們道:“你們聽見沒有,這小子居然厚顏無恥地承認了!”

紫煜突然就不懂了:“小師弟你不是喜歡萱兒姑娘嗎?”

文策撫額道:“萱兒姑娘就是師父吧……”

紫煜驚:“啊?這麽回事啊,嗨,有什麽大不了的,一驚一乍,能喜歡師父說明是條漢子,小師弟不怕,你師兄我支持你!”

文策把他往後拽:“你就別瞎添亂了。”

翡煉額角滲出了汗珠,他內心驚惶,他不知道原來喜歡自己師父是一件錯事,是不被世人接受,是羞恥的……為什麽,這世道,他越來越無法理解了。

“我看嘛一個巴掌拍不響,小師弟有情師父肯定也有意。”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小師弟抱師父,師父為什麽不掙紮呢?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師徒行這等苟且之事我都羞於做她的弟子了……”

“真是不要臉,不害臊!”

“難怪師父對我們凶,對小師弟那麽照顧,原來是她的童養夫啊,哈哈……”

……

“閉嘴,都閉嘴!閉嘴!!”翡煉聽過凡人罵得那些極其惡毒的話,如今他也被這惡語中傷,大家七嘴八舌,人聲一浪高過一浪,捂住耳朵也是能聽到,這叫他清醒的意識愈發是繃不住了。

“轟!”

他再無可忍,帶著殺意,雙手炸開熊熊鳳火飛速地衝向他們,他們的衣裳,頭發皆被火所染,火連著火,一片燒去一片,大家慘叫著抱頭鼠竄,紛紛往山崖下的海裏跳。

“小師弟快冷靜下來,你想把易水宮都燒了嗎?”文策按住他的手,沉迷殺戮的翡煉被喚醒,他看著漫天大火,知道自己闖了禍事。

“會禦水之術的快跟我來!”花兮召集僥幸逃脫的兩位禦水弟子盤旋上空,眀譙海中的水形成一個水龍卷來勢洶洶地撲向易水宮。

風波暫且平息,這火也把隔壁心月宮的上神引了來,莫不是花兮出麵打圓場,讓心月看到這一幕,鐵定全九重天的人都會知道了。

火能滅一時卻滅不了一世。

“好你個翡煉,居然放火燒我們,我們可是你的同門師兄師姐,你看看我們!都被你弄成什麽樣了!?”南恕指著自己被燒傷的皮膚衝翡煉咆哮,很多弟子的皮膚燒傷嚴重,即使是神仙之軀,被鳳火所傷也難以愈合。

“放他的血!隻有他的血能治!”

“嗚嗚……我的臉……”一位小師妹對著鏡子哭道。他們惡狼撲食地圍堵翡煉,齊心將他綁了起來,翡煉眸子死灰,無力掙紮。

“喂喂,你們幹什麽!”紫煜想擠進人群救出翡煉,可惜他們圍得太緊,連個縫隙都不給留,甚至把他推倒在地。

“無恥之徒的幫凶!把他也給我綁起來!”

“哈?你們……”紫煜被這群瘋狂之徒驚得傻住了。

“不要太過分了,趕緊放人!”花兮把一個手拿繩子的人踹翻在地道。

南恕冷哼:“別理那幾個,快放血!”

翡煉的血一碗一碗地紛發下去,他的臉越來越蒼白,腦袋越來越昏沉。

他們噬血,把血倒在傷口上,像淋了一場血雨,滿身的血,血麵模糊,翡煉的眼睛裏倒映的,是無數在歡呼,在雀躍的血人,他們的傷在愈合,他們的心在糜爛。

“小師弟!”文策舉著太一劍刺向他們,南恕一個側身閃避,紫煜看見文策師兄這麽守宮規的人都動手了,瞬間大震,大喝一聲:“惡鬼陰兵,聽我調令!”那些弟子的腳底忽然冒出一具具殘破的屍骨,魑魅魍魎,通通從陰曹地府爬上了眀譙山。

黑白無常為了阻止紫煜也跟著上了山。

“小公子,你又在亂用禁術了,若是酆都大帝責問起來會被怪罪的。”謝必安道。

紫煜嗔怒:“我不管!你們兩個來得正好,去把那個叫南恕的魂魄給我勾到地府去,拉到十八層地獄!”

“沒有九重天天帝之命,我們豈敢把神仙的魂魄帶去陰曹地府,小公子還是快停手。”

紫煜不耐道:“沒用的東西!不幫忙就快滾回地府吧!吵死了。”

“我們走吧,小公子任性慣了,酆都大帝都拿他沒辦法,再者我們也不能在九重天的地盤上多待。”範無救拿出能號令百鬼的帥陰旗,朝那些魑魅魍魎一揮:“聽我號令,回去!”

“範無救!”紫煜氣得跳腳。

“避免小公子釀成大錯,無救得罪了。”黑白二人就這樣把那些魑魅魍魎帶回了地府。

花兮瞧了瞧喪氣的紫煜,忙道:“沒事的紫煜師弟,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