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引路

夜裏,花兮送來百參藥挨戶敲門分給受了鞭傷的師弟們。

紫煜和文策都袒胸露背的極是不雅,翡煉去開門時,他們把被子裹得緊緊的,紫煜坐在榻上向外探了探頭,與花兮四目相對一瞬,他又慌張地縮進了角落。

“記得在傷口處外敷三日,藤鞭淬有毒,清毒時會很疼,忍一忍便過去了,不宜多抹,注意適量……”

花兮細細向翡煉說明,翡煉認真聽罷,忙點了頭:“我都記下了大師姐。”

“小師弟真的不需用藥嗎?”花兮道。

翡煉憨笑:“我已經完全自愈了,大師姐不用擔心。”

“外傷好愈,內傷難治,必要的時候還是把這個喝了吧。”花兮遞給他一隻青色的小瓷瓶,翡煉道了謝後花兮又繼續去分藥了。

“鳳鳥之身就是好呀,不怕受傷。”紫煜光著膀子從被窩裏鑽出來,滿身傷痕卻依然嬉皮笑臉的。

翡煉撇嘴道:“大師姐說我有內傷,可我怎麽沒有感覺呢?”翡煉把自己上身摸了個遍,除了感覺有些疲憊外確實沒有二位師兄看起來那麽虛弱。

“既然給了你藥你就留著吧,萬一哪天派上用場呢。”文策道。

翡煉照花兮所說,細心地給二位師兄上藥,這藥勁兒讓他們不斷冒冷汗,翡煉愁眉不展道:“不然就用我的血……”

“別別別,我們可不是二師兄那種人。”紫煜趕緊打住。

“貪欲是無窮無盡的,你今日若真把血給了南恕,他往後還會找你要,要了兩滴就會要第三滴、第四滴,最後甚至會要你全部的血,你認為你這鳳血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文策說得顛撲不破的,翡煉不禁肅然起敬。

翡煉又想到臨鳶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他甚至都有些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情。

能對徒兒下這麽重的手,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所有人都嚴懲了,他心裏特別不服。

二位師兄倒沒那麽義憤填膺,隻道是尋常,畢竟紫煜也的確犯了大忌,讓他和眾師兄相同的責罰已經情至意盡。

“師父說,隻有痛到心骨,才知自己錯了,這也是師父的一種方法吧。”

翡煉哪裏會懂,一向意氣用事的他抑鬱地跑院中練劍,無法靜心,招式雜亂無章。

暗中一個紙團砸中他的腦門,他撿起來拆開一看,紙上所書:但契本心,不用求法。但悟一心,更無少法可得。

這是寸心劍法之要領,定是暗中有人不待見他這般心浮氣躁特來指點他的。

他感激不盡對著周圍都誠心拜了一遍:“多謝高人指教,可否現身一敘?”

除了風中片葉摩擦之聲,山中野獸低鳴,再無其他響動。

這往後,翡煉一有難題就會夜裏去院中思索,那位“背後高人”都能一一替他解惑。

授這些小神君真正神術,需要自己用心揣摩,師父一向隻做引路人。

輪到翡煉要修習禦火之術時,臨鳶把他帶到火海洞內要他展示,他那躥起的小火苗點根蠟燭倒是綽綽有餘。

臨鳶以為環境可助他一臂之力,沒想到他這般愚笨,兩個時辰後,反而又不會禦火了。

作為鳳,鳳火難控,貽笑大方?

趁他不備,臨鳶直接把他推進了火海,這海中之火是她找太上老君借的煉丹爐中三味真火,她不信這麽一激這小子還不開竅。

又等了一個時辰,那小子沒有絲毫動靜。

看來又要涅槃一次了。臨鳶恨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臨鳶取出一隻葫蘆準備把火都收走,突然一陣嘶鳴,一隻幼小的火鳳仰頭衝出火海,張嘴把這一片火吞盡,每一片金色的羽毛都燃燒著熾火,羽下汩汩流著滾燙的血。

小火鳳在空中盤桓,他的眼睛死死瞪著臨鳶,那是要置她於死地的殺氣。

翡煉怎麽都沒有想到,他這個師父,竟然把他生生推進了火裏,他當時腦中空白,被火舌吞沒,長好的皮肉又一寸寸燙開,即使他能自愈,那種生不如死的疼痛,這一刻,讓他對臨鳶感到極為發指。

臨鳶依舊古井不波,翡煉陡然生了邪念,他要以此之道還之彼身。

小火鳳噴出火焰朝她飛來,臨鳶引來眀譙山海之水,水築龍身,意思般地與他鬥了幾招,言辭還略帶有欣慰:“不錯嘛,三味真火都被你拿走了,禦火之術悟得也還不錯,繼續保持。”

還是不及她……

翡煉的真身被臨鳶這強悍的禦水術一掌扣了下來,火鳳變成了落湯雞。

他重回人身,臉上血糊糊的,他呆呆垂頭跪在地上,這挫敗感令他欲哭無淚。這就是徒弟和師父的差距嗎?究竟何時,何時不用受製於人,超過她呢?

“你還是太心急了。”臨鳶蹲下來,想替他擦去血漬,翡煉抬手揮開:“別碰我!”

“嗬……”臨鳶淡淡一笑,“認清自己實力如何就該靜下心來好好修行,為師告訴你,這世間比為師厲害的多了去了,你連為師都打不過還妄想打敗誰呢?你永遠都隻能任人擺布。”

翡煉抬起頭,喉嚨裏發出了低沉的苦笑,他開始好奇,那白紗下是怎樣的一張臉,她是否勾起嘴角正無情而冷酷地嘲笑他。

“你若有心,明日辰時再來,過時不候。”

翡煉從此倒真的沉下心隨臨鳶在此洞中修行,早起貪黑,二位師兄都感歎這小子越發勤奮了。

臨鳶偶爾想偷個懶他都會堅持不懈地找上門來。

白駒過隙,翡煉也到了及冠之年,意氣風發之跡,褪了孩童稚氣,五官亦開始削了棱角。

曾想他初見臨鳶,個子還不及其腰,這眨眼間,都比師父冒出一個頭了。

可師父還是師父,她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後來臨鳶為了翡煉能更加精益求精,請來火神重黎赴易水宮單獨向翡煉講學,臨鳶畢竟與他神術不同,除了來回比切術法也無法教其根本。

重黎開始也是閑得慌,故意讓臨鳶在祝融殿外幹等了十日,自己跑去人間逍遙,臨鳶同樣剛猛,泡茶賞景片刻不耽擱,全當自己家,隻差把易水宮般他隔壁了。

在得知從今往後都要跟著重黎在洞中修行禦火之術,翡煉這心好似被什麽抽空了一般。

“你小子真是好福氣啊,師父為你找來火神傾囊相授,看來你定會比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們都要早幾年出師啦!”紫煜津津有味啃著雞爪,不忘嘮閑話。

紫煜、文策忙活燙著古董羹,翡煉拿著筷子神思恍惚。

文策對紫煜耳語道:“你發現沒有,小師弟近來越發深沉了。”

紫煜隻顧吃,不以為意道:“人長大了,有心事了,正常。”

翡煉在夜裏輾轉反側,他獨自又去了院子。

暗中為他解惑之人默默伴了他很久,無論在修行中有何種困難,那位“高人”都會把答案書在紙條中丟給他。

他把每一張紙條鋪平疊好,封在一個小匣子裏,視如珍寶。

日子一久,他更是想知那位“高人”的真麵目,於是他將憋在心中多年之事告知二位師兄,紫煜立時想到一計,翡煉繼續去院中笨手笨腳地練劍,他們暗中埋伏,來個出其不意。

人終究是抓到了,令人咋舌的是,那位“高人”竟是大師姐花兮……

翡煉蒙了,文策愣了,紫煜驚了……

“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也是好心幫小師弟答疑解惑罷了,可莫要往外亂傳,否則我要你們好看。”花兮即使身份暴露,也處變不驚,還有閑情威脅,好像早已知曉他們的把戲。

“這麽多年……都是你在暗中幫助小師弟?”紫煜不可置信道。

“是我又如何?小師弟實在天資愚鈍,入宮又晚,我也是希望他不要落後太多。”花兮道。

翡煉的眸子裏一閃而過的失落,但他還是抬手抱拳道:“多謝這些年大師姐的照拂了。”

“小師弟,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以後得靠你自己了,實在悟不出的,就親自去找師父吧。”花兮低眉垂眼,依次與他們道了別。

翡煉打開這最後一張紙條:在吾左右,雖常見吾,不順吾戒,終不得道。謹記。

“在吾左右?”翡煉頓震,莫非不是花兮?

誥日。

翡煉翻身撐腰,迷糊裏恍眼床邊坐著一個人影,他揉揉眼睛,正是一夜未眠的紫煜頂著陰晦的臉色牢牢盯著他。

翡煉謹慎地坐起來,睡意全無,同時驚動了鄰床的文策。

“小師弟我且問你……”紫煜見他醒來,舔了舔幹澀的嘴角,幽幽道:“你是喜歡大師姐?”

翡煉咽了咽唾沫:“喜歡啊,我一直都當她是我最敬重的大師姐。”

紫煜嘴角抽搐:“我說的喜歡,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應該不是的吧。”翡煉雖說成年,但對這還是一竅不通,他學過很多東西,唯獨未學過這個。看紫煜神情,好像是比喜歡更深的東西。

“若是大師姐偏是喜歡你呢?”

“我……”這個問題毫無道理,他應該去問花兮。

“紫煜,你幹嗎問小師弟這些?”文策也翻了個身,以為自己睡出了夢魘,頭一次見到如此笑比清河的紫煜。

“罷了,若是真的兩情相悅,我不會勉強。”紫煜一夜間,憔悴不少。

翡煉皺眉道:“紫煜師兄是誤會什麽了?”

“大師姐暗中相助你這麽多年,她平白無故為何幫你?誤會?分明我也愚笨,她卻從未幫過我,你還真是好命,誰都在默默幫你。”

“紫煜師兄可不愚笨。”翡煉不懂他為何要誹謗自己。

紫煜不回話,臉色暗淡地走了出去。

自那後,紫煜和翡煉都變得寡言少語,文策擠在中間不知該向著誰。

好動的紫煜嫻靜無言,不論是翡煉還是花兮他都避得很遠,平日裏總有那麽多傻問題的翡煉開始獨自沉思,整日心事重重。

他們短暫的疏離把文策鬧得也憋悶得很,隻是他不知,翡煉心底根本沒對紫煜的事上心,他隻是全然沉浸在與重黎的修行中,無暇顧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