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死結

“阿念也要離開我了。”練仟霜朝著門外呆望,喃喃自語。

“事情還沒有結果,莫要妄下定論。”唐郢握住她的肩膀,不斷勸慰。

可誰知,練仟霜的情緒極度不穩,神情亦變回凶狠,一刀在他手臂上劃了過去。

“你恨他們逼你,卻又不敢反抗!你幫了炎琮又如何,他會感激你嗎?他又給你什麽承諾?!看看他是怎麽對我們練家的?血淋淋的教訓都不會讓你清醒嗎?!”

唐郢捂住手臂,略帶隱忍地笑道:“他給我的承諾,就是放過你。”

“那他做到了嗎?還不是帶著禦林軍到處找我,像他這般多疑之人,怎會放過我,他怕我這個練家餘孽會東山再起,他隻會趕盡殺絕!”

唐郢怎會不知帝王心,一切的盤算,都為練仟霜鋪了後路,隻是,再精妙的算計,練仟霜都是他無法預知的變數。

唐郢沉痛地將她望著:“我沒法一個人去和父親去和官家去和整個朝廷作對,我不是神,我隻是一個凡人,救不了你們練家所有人!我隻能救你,我隻能保住你的命!”

“那我謝過你的救命之恩了!”練仟霜眼睛裏注滿了怨恨、無力、傷痛……所有令人崩潰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霜兒,對不起……”練仟霜心裏的疤,豈是他一句對不起就能愈合的。

“唐郢,你去死吧。”練仟霜心如縞素,麵無生氣的一句決言。

她看著唐郢滯住的眼睛,莞爾一笑:“我們一起去陰曹地府,你敢不敢?”

沒能等到他的答複,練仟霜眼中盡是失望:“你不敢。”

唐郢抓過她拿刀的手,把刀尖毫不猶豫地抵在胸口上:“那你不要食言。”

然而……

練仟霜沒有刺下去。

但她的胸口卻被身後之人一刀穿過,拔出刀的一刻,練仟霜失去重心倒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唐郢睜大了雙眼,本能地把她攬進懷裏,一瞬失去的恐懼,幾乎把他逼成瘋魔:“仟霜!”

他猩紅的眼,憤怒地看向宇寧鸞:“你找死嗎!”

誰會料到,一直被忽視,一直藏在陰影中的女子,也會有提刀殺人的時候。

宇寧鸞丟下刀,陰冷地笑了:“唐郢,她想殺你,我想救你,你還用這種眼神看我?”

“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杖斃!”

“你們敢!她是朝廷要犯!我是殺了要犯的功臣,官家會賞賜我的!”

家丁們一時不敢向前。

“你們沒有看見練仟霜死在誰的手裏,給我把她拖出去!”

宇寧鸞難以相信地盯著他,家丁識相地按住她的雙手,宇寧鸞不甘心地掙紮著:“你忘恩負義,我是在救你。”

“你在唐家可有受過半分委屈?為何要這樣對我?”唐郢抱緊練仟霜冰涼之軀,怨想宇寧鸞貿首之讎。

“唐郢,你想死,你想跟著練仟霜去陰曹地府,我偏不如你的意,你們倒是一死了之,解脫了,可我呢?我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被逼著嫁進來我一直過得謹小慎微,畏手畏腳,家人都叫我認命,可是憑什麽!憑什麽我就該認命,就要成為兩家利益的犧牲品!”

唐郢冷笑:“我明白了,你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你,讓你不能選擇自己的歸屬,難道我,難道霜兒不是如此嗎?”

宇寧鸞隻看著他,一言不發。

“拖出去,永遠別再讓我見到她。”

袁內官與唐懷帶著禦林軍闖入唐府。

唐郢萬念俱灰,隻抱著練仟霜,似被抽走了魂魄。

“唐尚書,這練仟霜是你殺的嗎?”袁內官問道。

唐郢置若罔聞。

“這還用問嗎?練仟霜死在他的懷裏,他又滿手鮮血,定是犬子所殺。”唐懷道。

內官喜:“那這可是大功一件呐!”

內官命身後人道:“來人,把練仟霜的頭斬下來,老奴還要帶回去向官家複命。”

“你們,連一具全屍也不留嗎?”這世間,哀莫大於心死。

唐郢不止心死,他的三魂七魄都已被撕碎。

練仟霜的頭顱被這些麻木不仁的妖魔裝進了一個漆黑冰冷的匣子裏。

三日後,練家所有人的頭顱都被掛在那高高的城牆上,向世人展示皇權的威懾。

唐郢獨自騎馬去見了一次,回到家後就把自己鎖在房裏,沒人知道他在裏麵究竟做什麽,但屋外的人,都能在夜裏聽到那肝腸寸斷的哭聲,一遍又一遍歇斯底裏重複的名字。

在他難以支撐的日子裏,唯有阿念的啼哭之聲才會讓他在失神中轉醒。

阿念當年險些命入黃泉,意想不到的是她竟被醫者順利從閻王手裏搶了回來。

……

人們都說,唐郢殺了練仟霜。

是剿滅練家叛黨的功臣。

事實往往是無色而乏味的。

所以沒有一個人想去了解真相。

練家的光輝就這樣被黃沙蒙塵……

夜深人靜,白燭搖曳。

唐念霜一陣心悸。

她披上衣服來到窗邊,開窗一瞬,一道白影翻身進來。

“霜姐,不好了,指揮使大人有危險!”來者蘇寒笙,遍體鱗傷。

“發生什麽事了?”唐念霜蹲下查看他的傷勢。

蘇寒笙捂住胸口,疼痛難忍:“那女煞,我,我降不住了,好不容易把她從官家腦子裏驅逐,她現在又帶著鬼兵把皇城堵了個水泄不通,現在指揮使大人還在跟她打呢,你說他一介凡人,哪是煞的對手。”

“我馬上進宮!”唐念霜取下佩劍,麵帶肅殺之氣,不顧一切地往外衝,忽而停駐:“不對啊,我也是凡人,我去就能打得過了嗎?”

蘇寒笙一隻熊貓眼蹭地張開:“你不一樣,你是她女兒,我們得走血親戰術。”

“我是誰女兒?”唐念霜發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練仟霜啊。”蘇寒笙一副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的表情。

“練……練……”唐念霜不知為何,竟叫不全這個名字,像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裏,心髒也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

“仟霜!仟霜!”唐首輔的房間裏傳來垂老者的呼喊,唐念霜與蘇寒笙相視一怔,毫不遲疑地趕到現場破門而入。

唐首輔在夢魘裏掙紮,麵容痛苦,他依然沒有醒來,隻是不斷叫著“練仟霜”的名字。

“父親從未向我提過她,隻說我生母是病死,我當以為他有多麽薄情,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談及妻子的死,原來他是愛得太深,害怕回憶有關她的一切。”

唐念霜握緊手中劍,垂下一滴淚。

她的眼角有一顆淚痣,依稀記得曾有一滴血落在那顆痣上,或許……是落下的那滴血,凝作了無法抹去的痕。

“霜姐……”蘇寒笙不知如何撫平傷口,伸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唐念霜擦幹淚,打起精神道:“走吧,尹申還等著我去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