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陳年之事
“她這又是道什麽歉呢?”唐郢百思不解,也無心去解。
數日後,練仟霜轉醒,唐郢即刻給練家通風報信,仟夜抽空登門,唐郢竟是一身夥夫扮相上前招待。
仟夜奇了:“唐家公子這是唱哪出?你們家沒廚子嗎?”
唐郢憨笑:“這不霜兒遭人暗算那檔子事我不放心嘛,所以我就跟著學了幾道她平時愛吃的菜,回了家就親自給她做,我也圖個安心。”
此等夫婿,世間難得一見,仟夜拍拍他的肩膀:“我隻能說,你對我這個二妹妹還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她是我夫人,應該的。”
“哦?你家不是還有一位大夫人嗎?你對我妹妹這般偏袒,你家大夫人沒意見嗎?”
唐郢幹笑:“這一來二去說不清楚,她當年是被自家人強逼著嫁進唐家的,雖然表麵上我們相敬如賓,但是她對我和我們唐家心有怨懟,我們之間算不得有什麽情分。”
這一提到逼婚,仟夜不得不說兩句:“你以為我妹妹當年就是無怨無悔嫁給你的?”
唐郢:“我聽說她是很痛快地答應了,無人逼迫……”
“官家莫名其妙一道聖旨下來還叫不逼嗎?我妹妹僅僅是害怕因為她拒婚就鬧得官家與我們練家不和才心不甘情不願答應的,我還記得她在得知自己要嫁給你的那日,我們家後院那片林子,都被她砍得不成樣子……”
唐郢臉色逐漸泛青,他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我帶大哥去見霜兒吧。”
而此時,仟夜的眼神慢慢轉冷:“令尊,是不是截過我們練家的家書啊?”
唐郢腳步一頓,仟夜再次將厚重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這次力道比方才重了幾分:“你若是真為她著想,就別再跟著唐懷打我們練家的主意。”
“大哥,我不會對不起她的。”
“我記住你這句話了。”
唐郢無微不至的照料練仟霜是記著的。
盡管昏迷不醒,但他握著她的手在她耳畔說的那些肺腑之言還是傳入了夢中。
父親常說,那人是否待你真誠,在你落入危險之境時便會知曉。
在她睜開眼,看見趴在床邊打盹的他時,她對唐郢也全然放下了起初的偏見。
“你說我們成婚有多久了?”唐郢喂她吃著粥,練仟霜目不轉視盯著唐郢,忽然蹦出這麽句話。
唐郢倒實在地算著:“我估摸著有五六年了吧。”
“我覺得這個家裏也怪冷清的,似乎少了點什麽。”練仟霜毫無掩飾地觀察他的反應。
一向心眼兒多的唐郢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轉過彎來:“缺什麽?”
“缺孩子啊,你不想要孩子嗎?”
唐郢驚得險些摔了碗:“你,難道你想……”
練仟霜以為自己唐突了,悶悶道:“算了,我就說說而已。”
練仟霜蒙上被子睡過去,唐郢突然扳過她的身子壓在身上,眸子裏溢滿了欣喜:“你終於肯接受我了?我隻是不敢相信。”
練仟霜眸子一亮,抬手摟過他的脖子:“嗯……以往是我的不是,我每天為自己攬很多活兒,讓自己忙起來,不去想唐家的事,故意避著你,結果你這麽潑皮無賴,追到我驃騎營去了,我還真沒地兒躲,久而久之反倒還習慣了。”
唐郢笑得邪氣:“我就是要讓你習慣,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練仟霜:“那你究竟是從何時起對我上心的?”
唐郢思索片刻:“應該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站在屋頂上,一席紅衣,舉著弩箭看著我,恨我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我當時就在想,這練家姑娘這麽蠻橫,恐怕沒人敢娶吧,怪可憐的,所以就想著不如自個兒收了,做做善事……啊呀!”
練仟霜一腳把他踹下了床:“滾!”
細水長流,第一麵不過驚鴻,若說何時上心的,他唐郢也答不上來。在一起零零碎碎的日子,總歸有那麽一日是刻骨銘心的。
官家鬱結越來越深。
練家注定不會安穩。
唐郢後又發現父親練兵一事,練家軍中已有幾位將軍被唐懷策反,暗地裏培養軍隊長達數年,練兵之地十分隱蔽,群山環繞,密不透風。
每一個進出的人都得蒙上眼睛。
“這是官家命父親這麽做的?”唐郢沉著臉色俯視下麵一片黑壓壓練武的兵卒,感覺胸口沉悶得緊。
唐懷一臉誌得意滿:“不錯,這就是我為官家栽培的禦林軍,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練家軍已經沒戲唱了。”
“官家也未免太絕情了。”
唐懷板起臉色:“我警告你唐郢,此事你若敢對練仟霜透露半個字,在她還來不及告訴練何之前,我就會派人讓她閉嘴。”
“父親!”唐郢攥緊了拳頭。
“你是我兒,我自然不會對你如何,不過練仟霜,嗬嗬……”
唐郢臉色極是難看地回到唐府,下人們瞧見了都避而遠之。
他緊閉房門,憤怒地把屋子裏所有的東西砸的砸扔的扔。練仟霜聽到動靜推開門,一個花瓶碎在了她的腳邊。
唐郢鎮定下來,笑得極為牽強:“霜兒,你回來了?”
“怎麽了?發這麽大火?”練仟霜眼露憂切。
“我沒事,就是……朝堂上有人參了我一本,官家訓我了。”唐郢揉著顳顬,他不知該如何啟齒。
練仟霜安撫道:“沒事的,你告訴我是誰參你,參的你什麽,我幫你把他揍一頓!如果你要是怕得罪他,老子會蒙住他的頭打,盡量做到不被發現,讓他查不到你我頭上。”
唐郢緊張地抓住她的手腕,別說她還真做得出來:“不用,沒事,我真的沒事。”
練仟霜不解:“你都氣成這樣了,明顯事情很嚴重,要換作平時,你早就跑來向我告狀了吧,你說,究竟是誰?本將軍替你撐腰!”
“我什麽時候向你告過別人的狀了?朝堂上的事,哪有你一個婦人插手的份兒,你就別再逼問我了!你也別去打聽,這事已經了結了!”唐郢拂袖而去,練仟霜望著他的背影,頭一次感覺如此陌生。
練仟霜待在家中的日子比在驃騎營多了很多,可是唐郢待在宇寧鸞居所和書房裏的日子也是與日俱增,越往後她就越難見他一麵。
“這個唐郢究竟在想些什麽?好不容易讓將軍有些在意他了,他又開始對將軍冷冰冰的。”
泠人跟隨練仟霜在唐府都看在眼裏,替練仟霜不平的她,在驃騎營裏把自己的不滿都一通向展風倒了出來。
展風刷著馬,神色淡漠:“這是將軍的家事,就不要妄加議論了。”
泠人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展風你怎麽也這樣啊?你和將軍從小一塊兒長大,她有什麽事你都是第一個替她出頭的,現在她被唐郢那廝欺負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展風輕笑:“我了解她,她沒那麽脆弱,何況誰又欺負得了她呢?”
練仟霜坐在土堆上,兩目放空,夕陽燒灼天空,緋色如血。
“將軍是在為唐郢那混賬鬧心了吧。”泠人手執佩劍,憤憤地佇立在她的身後。
練仟霜始終盯著那片晚霞,掐斷一根幹草,冷哼:“我堂堂一驃騎營大將軍,會為了自家男人耍耍小脾氣就鬧心嗎?肯定是有人欺負他了,他不敢告訴我,沒準欺負他的人很有來頭,他若是說了,就會發生特別不好的事。”她周圍的草被她連根拔起,迫不得已禿出一片空地。
泠人在她身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敢欺負我練仟霜的男人,怕是不想活了!”
練仟霜拍著大腿咬牙道。
泠人這才見識到展風說的話,練仟霜沒那麽脆弱。
練仟霜不怕他唐郢躲她,以往都是他追著她跑,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練仟霜耍賴起來更是青出於藍。
她拿上一把嵌著雕花的短刀候在書房門外,唐郢一開門,駭得又退了回去,練仟霜眼疾手快地一把扯過他的胳膊。
“我不是來找事的,那日的事就當過去了,你不想說便不說,我不逼迫你,這把刀我以前從不離身,現在把它送給你。”
唐郢微愣,又聽她言:“我這個人,記仇,也記好,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拂,對我的遷就,我一直記著的。”
“我長這麽大,你還是第一個對我說,不會逼迫我的人。”唐郢接過刀,心裏有什麽東西被緊緊抓著。
“你既然是我練仟霜認定的人,我當然不會逼迫你,我還會順從你,讓你隨心所欲,想怎樣便怎樣,隻要你開心。”
唐郢又怔了怔,複而淺淺一笑,明媚如光。見他笑,練仟霜心裏由衷歡喜。
刀為信物,緩和不了唐郢心中的結,一想到往後的日子,他就沒有勇氣麵對她,對不起她說的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