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皇帝的夢魘
“指揮使大人,夫人邀請這位蘇少爺前往正堂一同用早膳。”屬下進屋來報。
尹申的眼神在掠過蘇寒笙不安攪動的手指後,帶著幾分狐疑道:“確定是請的蘇公子?”
“夫人還說了,指揮使大人愛去不去,這頓飯就是犒勞恩公,蘇公子的。”屬下原話敘述,一字不差,及其傷人。
“恩公?”尹申氣極反笑,“行吧,我倒要看看她在搞什麽名堂!”
尹申憋著火氣掀開簾子踏出門,蘇寒笙躡手躡腳地的緊隨其後。
唐念霜抱著孩子恭候,閑著無事就給孩子做鬼臉玩樂,麵前擺了兩碗鹹粥和包子,下人們隻放置了兩副碗筷和一個空凳。
尹申和蘇寒笙前後腳進門,唐念霜正要起身招呼,尹申卻繃著一張臉理所應當地坐下了。
唐念霜深吸一口氣,把孩子抱回搖床,折回身來就是一推:“起開,讓蘇公子坐!”
尹申紋絲不動,唐念霜除了在他背後掄拳頭齜牙也無計可施,隻好命李管家又多備了副碗筷和凳子。
蘇寒笙局促不安地坐著,眼神飄忽不定,沒有要拿碗筷的意思,唐念霜看出這小夥子有些靦腆,為了打破尷尬,從尹申碗裏夾過還未動的包子,塞給他:“快吃,這可是我托李管家跑了十條街才買到的全建康城最好的包子。”
尹申放下筷子,他明白這頓飯他是吃不了了。
“謝,謝謝尹夫人。”
“哎——叫尹夫人多見外,直接叫姐就是了,小弟你以後行走江湖若有人刁難,直接搬出你霜姐的大名!”唐念霜豪邁,在沒嫁給尹申之前也算個仗劍天涯的俠客,在江湖上混了些名氣。
家父唐郢對她寵愛有加,任由她在江湖闖**,就算在外出了事惹了禍,唐郢總能在背後默默為她擺平。
如今嫁作人婦,血雨腥風的日子一去不返。
“尹……哦,霜姐是江湖中人?”蘇寒笙謹言慎行,盡量避免與尹申有眼神接觸,唐念霜願意和他說話以避開尹申刺骨的眼刀,讓他心裏大為舒暢。
“多年以前的事了,往事不提,其實我找你來有兩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呢就是謝謝你用道法保全了我兒的性命和昨夜的挺身相救,這第二件事,我就是想問問,唐府變成今天這樣真的是鬼魅作祟嗎?家父他,他還能醒嗎?”唐念霜眼神懇切地問道。
半月前的蘇寒笙因自身原因鮮少出門與人打交道,朋友也就兒時的幾個玩伴,個個還都中了舉人,他卻總是因病誤考,導致心有鬱結,病上加病。
現在他和常人無異,薑槐借用他的皮囊雖有目的,但從未有什麽過失,既然他還給自己一副強健的身體,那他自然願意幫薑槐扮好一個道士的角色。
蘇寒笙清清嗓子,挺直腰杆,慢條斯理道:“唐家府邸的確是因邪物作祟,至於令尊……”
糟糕,薑槐從未提過唐郢這長眠不醒的症狀是何緣由,可本著做人的原則他又不能胡編亂造。如實說:“令尊症狀尚不明朗,待貧道回一趟玄清觀,找找有無此種先例,再回來向你明說。”
“慢著。”尹申叫住準備跑路的蘇寒笙,指指凳子讓他坐下。
“玄清觀那種地方,就是誤人子弟,回頭我會命人把你送回家去,少出來作妖。”
“不,不行!”蘇寒笙本來就是逃出來的,以前家父看在他病魔纏身的份上,犯了錯都不會追究,如今他這麽精神抖擻的,還不得往死裏揍。
唐念霜看不下去了,替他打抱不平:“我說尹申啊,你又不是他父親,人愛去哪去哪,未免管得也太寬了!”
“現在我可以排除他行凶的嫌疑,也沒興趣再從他嘴裏撬出什麽他不願說的秘密,我能下令送他回家,就是對這小子莫大的幫助,他要是被卷進這案子裏,出了什麽事,你替他父親收屍嗎?”
唐念霜被自己的夫君再一次用實質性的問題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我可以幫你驅逐那些邪祟。”
蘇寒笙不識時務的毛遂自薦被尹申當即駁回:“就算道士驅邪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找你這種半吊子。”
半吊子?蘇寒笙替薑槐不平,薑槐不是普通人,他能對付那些陰邪,也不全是用的道法,道法隻是輔助。
但如今看來,他隻能在送回的途中隨機應變了。
粥餘飯後,尹申收到一封聖旨命他立刻進宮。
蘇寒笙又被丟回柴房。
皇帝的精神萎靡,尹申到書房麵聖時他還坐在椅子上發呆,魂不守舍的樣子。
“陛下?”
十六歲登上皇位的少年英才。炎宸在太子時期便能獨當一麵,登基後遇到何種困難都能處變不驚。
尹申從小伴他左右,是他忠心的暗衛,曾經就算還是太子的他,遭遇奸臣暗殺也沒見他怕過,尹申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讓炎宸突然變得這般憔悴。
輕喚了數聲,炎宸垂下眼睫,憂鬱的目光才落定到他身上。
“尹愛卿,朕昨日做了一個夢。”
尹申靜靜聆聽,炎宸摩挲著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轉頭望著窗外,明黃的龍袍剪出修長的身影,光輝灑在衣襟的刺繡上,照得龍紋生機勃勃,但他的眼神黑沉沉的。
與尹申多年來的默契,炎宸隻管輕輕開口:“朕夢見了當年被父皇濫殺的那些練家軍。”
尹申瞳孔一縮,又聽他道:“午門血流成河,裏麵還有很多五六歲孩子的屍首,到處都是慘死的人,練家的一名無頭女將來見朕,說什麽,父債子償。”
“陛下,那不過是夢!”尹申慌忙製止,想就此斬斷炎宸無端異想。
“不過是夢?”這幾日來的夢魘,竟真的讓炎宸背上了他父皇才應該承受的罪惡感,惱羞成怒的他把書案上所有的東西都掀向了地麵。
“尹申,你何必再欺朕,你當朕不知道嗎?唐首輔就是被那女鬼所害,如今她來找上朕了,就因為朕的父皇斬了練家滿門!她就把所有的錯都算在了朕的頭上?憑什麽?”
“陛下息怒,這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待臣查出……”
“朕說的話,你都不信麽?”炎宸步步靠近,慢慢解開玉帶,尹申巋然不動,看著炎宸剝下黃袍,袒胸露背,轉身一刹,筆直的脊背上,玉潔的皮膚有一處像被利刃劃出的血痕,尹申一怔,這血痕的圖案,正是練家的家徽!
究竟是誰,竟敢近陛下的身,在背上刻下這麽多刀痕。
尹申撿起地上的龍袍為炎宸披上,他隱忍著,冷著眸子對炎宸道:“誰若膽敢傷陛下絲毫,不管是人是鬼,我尹申都要他血債血償。”
炎宸穿戴整齊,嘴角微微上揚,他轉過身,意味深長的一笑:“有尹愛卿這句話,朕便安心了。”
尹申稍稍一退:“此事既涉及到陛下的安危,臣必當竭盡全力破解此案!讓那‘女鬼’不再肆意妄為。”
炎宸:“尹愛卿也不要太過操勞,畢竟你對付的,不是凡人。”他配合地彎了一下眼睛,故作精神。
尹申蹙眉:“陛下真的相信這世間有鬼?”
“世間有沒有鬼不是朕說了算,你退下吧,希望能盡快找出解決之法。”
尹申出門前仍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炎宸本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在尹申麵前,他卻敢坦誠自己的內心。
尹申知道,他一定是親眼見到了那“女鬼”,又無法反抗“女鬼”的所作所為,內心驚懼而憤怒,所以才找來自己發泄情緒,待得到宣泄後,他還是那個令人揣摩不透的帝王。
能令炎宸都困擾的“人”,看來真的不是人。
殘陽如血,尹申返回唐府,一刻都不耽誤地奔去了柴房。
蘇寒笙正掐著枯草解悶,驟然一陣玄色旋風閃了進來,劈頭就問:“你們玄清觀可還有其他靠譜的道士?”
要是讓薑槐聽到“其他靠譜”這四個字,他定會黑起臉嘴角抽搐地反問:“你幾個意思?”
可蘇寒笙在氣勢上壓不過尹申,他在修道方麵也的確沒有實踐經驗,一般都是薑槐在運作道法,他隻是在旁邊看著,尹申對他能力的質疑也不是沒有道理。
於是在心裏做一番衡量,他沒有權力反問,原原本本道:“玄清觀有能力的師叔師伯們都雲遊四海去了,隻剩些未及冠的小道士,唯一還剩下靠譜的,就是我的師父,燕刑方。”
“帶我去找他。”尹申跟趕著要投胎似的,拉著他胳膊就要上路。
“指揮使大人!我師父已經不會再出山了!”蘇寒笙努力掙脫著他的束縛,卻限製於自己孱弱的體格。
“不出山斬妖除魔,驅邪避災,還算什麽道士?”
蘇寒笙覺得他對道士的印象太刻板,可他怎敢當麵質疑:“指揮使大人,我師父因為個人原因發誓不再和陰間的東西打交道,若是指揮使大人急需用人,可以找我呀!”
蘇寒笙拍拍胸脯,滿眼期待,尹申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嫌棄:“你在玄清觀學了半月就下山了。”
“嗯——雖學了半月,小小邪祟我還是能應付的。”蘇寒笙心裏沒底道。
“小小邪祟?那能闖進宮裏的女鬼算嗎?”
女鬼?莫不是那個叫練仟霜的女將軍?蘇寒笙心裏咯噔一下,這薑槐還真就這麽睡下去不管不顧了?若長期如此,他豈不是還要負責對付這個女煞啊?
“這不是我該做的是啊。”他嘀咕道。
尹申耳朵慢慢湊近:“你說什麽?”
“啊?我是說,我可以隨你進宮試試將女鬼驅逐,若不成功,再,再另尋他法。”
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他隻能打賭,薑槐不會放任練仟霜那女煞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