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得知真相
“燕道長,我將陶皖姑娘帶來了。”我抱著兔子推開門,隻聞一陣茶盞落地之聲,地上滿是散落的碎片。
燕刑方扶著桌沿欲要站起來。
“這麽快便找到了。”一片沉寂後,那分期待逐漸褪去,“她為何不說話?”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陶皖姑娘,現在說不了話。”
他抬起手胡亂在空中抓著,我將兔子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手在觸到的一刹那,整個身子都僵在了原地。
“這是什麽?是……兔子嗎?你拿一隻兔子誆我?”我看著他的手緊緊捏著那隻兔子腦袋,恨不得將此擰下,我倒抽一口冷氣,立馬將她奪了過來。
“我實話告訴你吧,陶皖姑娘死了!三魂被打入了煉獄,七魄不知所終,我不確定這隻兔子是不是陶皖姑娘,可它一直陪在船夫身邊,船夫給它取的名字便是陶皖,也許這兔子與陶皖姑娘有關,也許……它就是陶皖姑娘!”
“她為何會死?我隻聽聞陰間的鬼差渡魂,沒聽說過殺人的!”燕刑方詰問道。
“活人不能踏入冥府。”
“所以你們殺了她?”
“我們?”我心中隱隱發笑,“我當時不在陰間,我無法詳告,但我勸你想明白,陶皖姑娘行的是逆天之事,自然要承擔後果,你如果因為此事找冥府麻煩,與那助紂為虐的九尾有何區別?!”
他朝我逼近的腳步一頓,我感受到漸漸散去的慍火。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是她自己,是她自己非要去闖鬼門關……也怪我,怪我將這陰陽之術教給她!”他扶著椅子回過身,拳頭狠狠砸向了桌麵。
我的鼻子不知為何有一絲酸楚,強裝鎮定道:“我要把兔子送回去,船夫會來尋的,如果讓他發現了你,不好。”
“道心……”他驀然輕聲喚我,“你說冥府是不允許活人來的?”
我駐在門前,淡淡道:“是。”
一陣靜默,他道:“那你是不是也做了逆天之事?”
我咬了咬牙:“你隻管好好待著,我就不會有事,你若想拖我下水,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連忙辯解。
門外颶風肆意,船夫來得太快了,我隨手將門合上。
兔子脖頸上的鈴鐺突然響個不停,薑槐聞聲而來,渾身帶著肅殺之氣,如此強大的法力,不像是一個小小的船夫應該有的。
“把阿皖還給我!”
“還給你就是了。”我將兔子放在地上,那隻兔子雀躍地奔向了他。
薑槐輕柔地將兔子抱在懷中,我從未見過船夫這般柔情,對那隻兔子的身份我更加感到懷疑。
“這隻兔子,可是陶皖姑娘?”
薑槐抬起眼,帶著幾分隱忍:“我還沒有問你,為何要將阿皖擄走。”
我猝不及防道:“這個……我,我隻是……”我百口莫辯。
“是我讓他帶來的。”我身後的門被緩緩推開,我的心驟停在那一瞬,世界變得天昏地暗……他不該出來的。
薑槐握緊了手中的長杆,卻看向我:“他是誰?”
不等我回答,燕刑方截話道:“我是陶皖的師父。”
薑槐不可置信:“阿皖從未提過你。”
燕刑方微微一笑:“她從我這學了本事,就去陰間找她的心上人了,沒承想是一個船夫啊。”
“區區凡人,在這信口雌黃,我與阿皖在一起的年歲,就憑你全部的壽命連個零頭都算不上,她一隻靈獸還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教她法術?”
“就算是神仙!”燕刑方抬聲道,“也受不了冥府的陰寒之氣,可以隨意遊走陰陽兩界,而我所改的陰陽之術,可以確保她能自由出入,就憑我一介凡夫俗子,也能做到神仙做不到的事!”
“燕刑方你不要說了!陶皖姑娘還不是因為這陰陽之術死了!”我無法理解他竟有心思炫耀自己的功績。
他當即回過神來,才將方才那份傲氣壓在了殘酷的現實中。
薑槐的臉色鐵青,雙目猩紅,緊握的拳頭發出骨骼摩擦的聲響:“原來那些道家的本事都是你教給她的,你為什麽讓她來找我?她的三魂現在還在煉獄裏焚燒,你配為她的師父嗎?!”
“薑槐,不要傷他。”我擋在燕刑方身前,似是本能的驅使。
薑槐愣了片刻,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驀地愴然一笑:“天道輪回,這也算你的報應。”
他不想多作停留,轉身欲走。
“薑槐,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我默默跟上他,壓低聲音問道。
薑槐看著我,眼神不妙:“紙是包不住火的,你若是不想他變成阿皖那般,最好送他離開,還有……”
他拿食指戳著我的心口,言語似有威脅:“你不是陰差,但待在陰間太久了,若是化成厲鬼,我會滅了你。”
燕刑方一蹶不振,整個人清瘦了不少,整日麵壁自省,也不要我為他縛上白綾。
在麵向的牆上,瘋了般地刻滿了歪歪扭扭的符文,因為看不到字,甚至會在同一處地方反複寫。
而這些日,我一直在找能治好他眼睛的方法。
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回到寺裏,我與他也無話可說。
直到某天,他似乎終於從夢魘中驚醒,在我倚靠窗沿看雨時,摸著牆根走到了我的身側。
“地府也會下雨麽?”他嚐試著將手伸出去接住雨水,水珠拍在他白皙的手上,煞是好看。
雨幕把景物染得夢幻,甚至還能浮出一股白霧:“地府的天,便是人間的地,人間下雨,地府自然也成水簾洞了。”
他收回手,修長的指還垂掛著水珠,他繼續摸索著,找了處空位,安然坐下。
“我想了很久,現在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他鄭重其事,我未有絲毫緊迫之感。
“你說。”
“五百年前,你是讓妖魔忌憚的法師,我讀過後人為你編撰的事跡,太過神乎其神,因為他們所寫的,都不是我見到的那個你。”
我眉頭輕蹙。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很多抓妖收鬼的路子幾乎都是你教給我的,我從你做的那本手記裏,學會了很多東西……”
“你能無師自通,很有天賦。”我甚感欣慰。
“不是這樣的……”他看著有些心煩意亂,“這是天意,二十多年後,當我在禪雲寺外見你,所想起的那些記憶,令我很高興,我真正的師父是你,教我那些術法的也是你,每當我在修行時遇到困難,那本書就像明白我的心意一般,把我帶到你身邊,隻是我每次見你,你都喝得爛醉如泥。”
我身體一震,內心湧出一股無與倫比的震撼,我是喝醉的時候給那本書渡了什麽咒術嗎?為何會將我和一個時隔五百年的小鬼拴在一起。
他又十分苦惱地垂下了頭:“可為什麽第一次見麵時你認不出我了,為什麽我晚了五百年……我給你血印,隻是不想讓你受符紙的傷害,雖然也利用了你去找我徒弟,我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是覺得她天賦異稟,替她感到惋惜。”
如果此刻他能看見,一定能看見我慌亂無措的神態,也虧得他看不見,不至於見我這副窘態,他這番“胡話”,擾得我心慌意亂,我不禁試探性地問道:“我放在櫃子裏的酒被你偷喝了?”
“道心,你殺了我吧。”
我驚得坐直了背:“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我生你死,這不公平。”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老臉一紅,從未有如此心悸的感覺。
“我該死,你該活,沒有什麽公不公平。”想著以往種種,難怪他會去寺裏拜佛,因為那是他曾修佛之地,也難怪他總對我手下留情,雖然脾氣不大好……
“不公平!”他握著我的手愈發的緊,“為什麽隔了那麽久,你若是去投胎轉世了,我怎麽辦?為什麽老天不讓我早出生五百年呢?”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湊近一嗅,果然有股酒味,我心中那股火突然被淋了個透徹。
“你坐好,我去給你倒杯茶。”
“你哪兒也不許去!”他狠狠將我拽回來。
“燕道長,咱能好好說話嗎?”我骨掌要碎了。
“我說了不要叫我道長。”
雖然他這些言辭令我有幾分動容,但他現在腦子是渾的,我不能跟他一樣犯渾。
“燕刑方,你醉了。”
“有些話,清醒的時候不敢說,你能不能等我,等我死了,和你一起轉世,讓判官將我們的命數拴在一起。”
“嘖,瘋魔了。”我捏了一個訣,他很快失去意識倒頭睡去。我拿著被子蓋住他蜷縮的身體,拂過額角的碎發,周遭遽然靜謐。
我生前不像個凡人,死後反倒變成了人。
佛不收我,必是我太急功近利,犯了戒。
彼岸花開開兩岸,見花不見葉,花葉相生相錯。
紅色海浪,隨河而舞。
範無救抱著酒壇坐在河岸發呆,旁邊還置有一壇未開封的桂酒椒漿。
“範兄心情不順?”
範無救瞥了我一眼,幹脆利落地回了倆字:“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這樣世上就少了一個憂愁之人。”我坐下來,自覺地將封布一拆,香沁肺腑。
“道心,你如今還想著成佛麽?”他突然問。
壇沿定在唇邊,一笑置之:“不想了。”
“那又想成為什麽呢?”
“想活著,投胎為凡人……”我的心似乎有一陣抽痛,“範兄找我來,可不是為了問這種無趣的問題吧?”
“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我身形一晃,他雲淡風輕:“你的投胎文書崔大人又給你批下來了,再賴在地府不走,我和必安會拖著你走。”
“謝謝你。”除了道謝,我不知該如何表達。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你去投胎,他把眼睛治好回凡間繼續做他的道士,你們畢竟陰陽兩隔,他的存在若被酆都大帝知道,你們都會遭天譴。”他總是撂下一句讓我毛骨悚然的話瀟灑退場。
還有什麽是範無救不知道的?他雖話不多,卻看得比誰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