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青嫿之死
我看著他的背影正要跟上去,一股無形之力竟將我拽了回去,甚至拖了有好幾丈的距離。
燕刑方的背影越來越遠,他仿若未聞。
“道心,你是想與那妖道一起和我們狐族作對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打打塵土站起來,喉嚨瞬間落入了一隻利爪中。
“青嫿姑娘,少安毋躁。”
“你回答我,是不是要與我為敵?!”青嫿怒不可遏,我感覺魂魄要被她掐碎了。
“我,我不與任何人為敵……”
“你撒謊!”
我第一次看見她如此憤怒的一麵,恨不得頃刻撲過來將我撕碎。
“我原以為你在陰曹地府生活了五百年多年,那些迂腐至極的想法早就跟著你的肉身一起爛了,沒想到你還是不死心,做鬼也想著將我們屠盡!”
她猙獰的麵龐湊近我:“你還是覺得天下的妖魔都是惡的嗎?都必除之嗎?”
然而我卻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天下妖魔不必盡除,唯有你,必除。”
青嫿怔在原地,難以置信地鬆開了手。
“我待你不好嗎?我可曾害過你?”
我長歎一聲:“青嫿姑娘,回頭是岸啊,貧僧最後為你指一條活路,但若有人追上來,我不會管。”
我想,若是她醒悟,我倒也願意忍一忍符紙的陽火撕下它,為她開一條路。
正前方有紅光閃爍,似乎已經是有人在布陣了,九尾狐理應也在附近。
“哼,哈哈哈哈……”青嫿苦笑,“我的族人都在這裏,既是要同生共死,道心呐,我太失望了。”
山林劃過一聲長鳴,是狐狸的悲鳴,青嫿眉頭一皺,抓上我往聲音的源頭奔去。
幾位道長正在合力與九尾鏖戰,不時也有許多小狐妖奮不顧身地撲過來,修行不足者,往往都是一刀斃命。
九尾的四肢被地底召出的鬼手牢牢吸附在地麵,越是掙紮縛得越緊。
“道心!”燕刑方從混亂中跑向我,青嫿即刻拎著我的後領,擋在身前。
“你們欺人太甚!”青嫿喊道。
“你已經輸了,唯一的靠山被困在陣中,你還是束手就擒吧。”燕刑方緊握著黑傘道。
青嫿張開嘴:“信不信我吞了他的魂魄!”
“嫿兒,快走!”深陷泥潭的九尾還不忘憂慮青嫿的性命,然而青嫿卻無動於衷。
“你還用這樣的伎倆?拿一個死人威脅我?”燕刑方默默撐開了傘。
青嫿抓住我衣領的手一直在發抖,腳也不動聲色地往後退:“昨日在山洞中我可是放了你一命,現在你要恩將仇報嗎?”
“你口口聲聲喊道心為恩人,方可知若不是當初在破廟中我有意放你,你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現在你在我麵前提恩將仇報,不會覺得可笑嗎?”
青嫿肩膀微微顫抖道:“那,那你當初為何要放我。”
“因為道心想救你,我便放你。”他將雙手搭於胸前漫不經心道。
此刻心境,繚亂無序,青嫿扼住我的手越來越鬆,直至垂下,纖瘦的背影,像要隨風散去。
“道心可會救我?”青嫿聲音很輕,雖背對我,但我與她咫尺,清楚了然。
這不像祈求,仿佛是在隱晦另一個問題,她想得到的回答,也並非救與不救,然我竟猜不透這謎底:“青嫿姑娘,你讓我如何救你?我如今也不過一隻鬼魅。”
青嫿緩緩地轉過身,嘴角含笑,眼中有淚:“我當真不值得道心法師一救嗎?”
太深沉,此話有不祥之征,我下意識拽住她的袖角:“青嫿姑娘,你……”
“莫要再與這妖孽廢話了!若不是她,我們也不會折損那麽多弟子!血債自然得要血償!”那些嗜好屠戮的道士,像極了曾經的禪雲寺中某些弑妖如魔的法師,亦像當年的我。
燕刑方雖不像其他道士那般急於殺戮,但內心早有了明確的立場,青嫿今日,必死無疑。
“燕刑方,你若敢傷她,我定不饒你!”九尾震怒,大地為之一動,作法的幾位道士似也被震了心脈。
“燕師弟,快動手,我們快撐不住了!”
一把黑傘罩於她的頭頂,青嫿潰敗後沒有掙紮,她也知這樣無濟於事,隻是凝視我,笑得明媚,我的世界瞬間噤若寒蟬。
“燕刑方,她不必非死不可,你不要……”
來不及了,她的皮囊與骨血一步步消融,熬過最後撕心裂肺的痛苦,隻剩一攤血水沒入寒土,我當即撲過去,不過恰好挽回了一把骨灰。我在傘下,同樣感受到了一絲鑽心之痛,燕刑方立馬收住了傘。
“你瘋了?”他蹲下來,查探我的傷勢。
我目光茫白,那種感受像要將我粉碎,可我又沒有力氣去追溯根源,意識隨處彷徨:“你為何這麽著急?”
“什麽?”他有些詫異,“你怎麽了?”
他想扶我起來,我推手避開,手中的灰順著指縫溜走,我已然失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因果輪回,避無可避,嗬嗬。”
他站在那裏,沒有再上前,似懂非懂。
所來狐妖幾乎屠盡。
“這九尾狐怎麽辦?”一位灰袍道長踱到燕刑方身側道。
“封印。”
燕刑方取出一件法器,欲要念訣,驀然山石滾落,大地顫動,被無數惡鬼之手纏住的白狐綻出九尾,一陣長嘯後,一股巨大的妖力將在場所有人掀倒在地。
待煙塵散去,我木訥地看著九尾的手穿過燕刑方的胸膛,殘軀抵在樹上,血滑落的軌跡順著樹的紋路,一點一點淌下。
“我殺了青嫿,你找我賠命我賠給你,隻望你不要遷怒其他人。”
九尾將手抽了出來,雪白的長衫上飛濺無數的血點,燕刑方還殘存著一絲氣,他抬起手按住胸口的那個洞卻怎麽也堵不住。
“死可以一了百了,難泄我心頭恨。”
燕刑方笑意諷刺:“你助紂為虐,青嫿有這樣的結果,也有你的功勞。”
九尾握了握拳,咬牙切齒地掐住他的脖子:“若不是你們這些道士逼得我們走投無路……”他強行抑製住了憤怒,一轉眼,竟換作一副不寒而栗的笑靨,“嗬,不過據說你這雙眼生來可辨陰陽,天生做道士的料,見鬼亦無需開眼,我還真想看看,若是沒了,你後半輩子當如何!”
“燕刑方!”我的眼前似乎跟著有一片血霧,如何抹也抹不開。
“九尾!!”燕刑方捂著臉上兩個血窟窿,跪倒在地,他的兩顆眼珠在九尾的手裏碾成碎末。
“九尾,你真是太令本王失望了!”一抹楓紅如晚霞流瀉,手執長劍的男子亭亭落於葉尖,像墜落的星火,不當心便是火海一片。
“道心。”我肩膀一沉,回頭即撞上了範無救悱惻的目光。
“此事必須有個了結,不然沒完沒了。”我剛想問詢,一旁的謝必安突然截了話。
我看向燕刑方,他仍然跪在地上垂著頭一動不動,暗紅的血似乎已在他的眼眶上慢慢凝結。
“如今四海八荒天下太平,妖界難得清靜,卻被你們這幫狐狸攪得烏煙瘴氣,本王都覺得丟臉,若不是楚閻王親自來找本王說明,還不知你要帶著那個青嫿小賤人要鬧到什麽時候!”紅衣男子冷眸一瞪,紅梅附上寒霜。
“翡煉,你閉嘴!”九尾幻出長劍,直直向他刺去。
翡煉勾起嘴角,輕巧一避:“怎麽,你這條狗還想咬主子?”
我趁他們打鬥間,跑向了燕刑方,我輕輕晃了兩下肩膀,不知他是否還有意識。
“給他喂顆護心丹吧,至少能保住性命。”範無救遞給我一個藥盒,我拿出護心丹欲給他吃下,他卻擒住我的手腕製止道:“我想去陰間。”他說話時在笑,笑得牽強。
“好好過這韶華,到人間走一遭不易,幹什麽尋死覓活的?”不知生者怎知死,時常將死掛在嘴邊之人,往往都年幼無知!
“可我就永遠也看不到你了。”他垂下手,沒再言語。
“哎呀,你們還沒回陰曹地府嗎?”翡煉從林中走出,臉上身上各處是血汙,手裏還拽著一條鎖鏈。
我與黑白無常皆是一怔,這還不到片刻功夫。
謝必安挑眉道:“妖王殿下,九尾呢?”
“那條狗已經被本王打傻了,要不是楚江出麵,本王還真不想做這麽累的事。”翡煉將九尾拽了出來,經過這麽一番折騰,他的真身簡直小得如山野的平常狐狸,尾巴悉數垂落,耷拉著腦袋,乖乖蹲在翡煉身側。
範無救抱拳道:“多謝妖王相助。”
翡煉搖頭道:“不客氣,你隻要回去告訴楚江,他又欠了本王一份人情。”
妖王帶著九尾回了妖界,範無救一一給那些不省人事的人喂了護心丹,但有些人已經無力回天。
黑白無常今日收魂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