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致命分析
“為什麽把竊聽器送來市局,而不是把它們銷毀?”鄭毅試探性地問沈浩。
沈浩摘掉眼鏡,語氣很是激動:“鄭局,你這話什麽意思?當年,我是收過林大誌一點財物,但竊聽器裏的內容事關重大,我能分不清?我也是警察!”
“好!好!老沈你別激動,”鄭毅搓著下頜說,“林大誌是被開除後出事的,你那點事,算不上受賄!竊聽器送來得很是時候,我代表專案組,感謝你!”
“謝謝鄭局!那我就踏實了!”沈浩扶了一下眼鏡,說,“有需要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說說收到快遞的詳細過程吧,快遞員是誰?”鄭毅問。
“沒有快遞員。早上一上班,門衛就在大門口發現了快遞,收件人是我的名字,就送到辦公室了。也沒有寄件人。那張快遞單在我口袋裏。”沈浩找出那張快遞單遞給鄭毅。
快遞單上果然幹幹淨淨,隻寫著沈浩的名字,字是用很粗的油性筆寫的,方方正正,一筆一畫。
鄭毅又和沈浩聊了一會兒,見他身上再沒情況可挖,就讓他先回派出所。
鄭毅則帶人回到會議室。
現在很明顯了,張啟發案,林大誌槍擊案,案發現場所有未知情況,都有了答案。
如果214係列案件是一個軟件程序,那麽,這兩個竊聽器就是軟件補丁,補丁有了,程序就完美了。
以前秦向陽對案情的推斷也全都被證實,張啟發不是自殺,而是死於李銘、李亮之手;林大誌、李銘、李亮三個人,則是被凶手三槍爆頭。
多米諾骨牌。
真的是一串一碰就倒的多米諾骨牌。第一張牌是金一鳴。這張最關鍵。
接下來倒下的張啟發,因為第一張牌故意留給他一個時間段,可以用來做不在案發現場的偽證,他才去威脅李銘、李亮。同時,因為威脅,張啟發才說出他掌握著李銘、李亮的販毒證據,他隻要把證據交給警方,就是對李銘、李亮最淩厲的報複,這導致張啟發被殺。
接下來,連續倒下的林大誌、李銘、李亮。這源於張啟發掌握了他們三人的販毒證據,當李銘、李亮去跟林大誌碰頭商量,繼而吵架,就給凶手提供了絕好的機會,一次性推倒這三張牌。
很完美的邏輯線。
捋完這條邏輯線,秦向陽突然想起,金一鳴案剛發生時,他就懷疑金一鳴的死,會不會和張素娟的自殺有關?那麽巧?金一鳴和張素娟死在一個地方。
想到這兒,秦向陽倒吸一口涼氣:也許多米諾骨牌的起點不是金一鳴,而是張素娟!
凶手在得知張素娟在保安公司門口上吊自殺的消息後,巧妙地利用了這件事,把她設計成為倒下的第一張牌。不然,凶手何必也把金一鳴吊在樹上呢?殺死一個人的方法多得是。
可是凶手為什麽送來這“兩個補丁”呢?加上之前李銘身上那個竊聽器,一共是“三個補丁”,一下子214案把所有的疑問和案發細節,都補全了,除了金一鳴被殺案。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凶手?
竟主動給警察提供案件補丁?
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麽?
這時鄭毅的聲音重新變得鏗鏘有力:“我們沒時間和凶手玩猜謎遊戲!他敢把東西送過來,我們就敢收!先不要去管他這麽做的動機,我們現在有很多具體的事要做。”
鄭毅接著宣布了接下去的偵察方向。
一是由陸濤協調、安排人手,對全市各大電子市場進行地毯式調查,查找那三個竊聽器的來源,調查有沒有顧客一次性購買了三個甚至更多同款竊聽器。這個活工作量太大,因為除了相對集中的電子市場,其他零星分布的電子產品商鋪更是數不勝數。查不到也要查,工作量再大也要幹,這種話鄭毅根本不用強調,陸濤也絕不會有抱怨、異議。
二是凶手送來的竊聽器,專案組捋出的多米諾骨牌邏輯線,都證明凶手作案前,就了解與案件有關的一切細節。這些細節,包括程浩然夥同林大誌販毒的相關事實,李銘、李亮參與販毒的情況,還包括張啟發掌握程浩然、林大誌這夥人販毒證據的秘密。這些細節都非常隱秘,除了當事人,還會有誰了解呢?而且了解得如此詳細、徹底!換句話說,如果凶手不了解這些細節,就不可能設計出邏輯清晰的多米諾骨牌式犯罪手法。
鄭毅考慮到凶手所了解的全部細節,恰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跟毒品有關係,從而想起了十四年前市局搞的那場掃毒行動。那次行動可是挖出來不少毒窩,而且還有一個製毒窩點。那麽,214案件會不會是當時毒販中的某個人或者某些人,對程浩然、林大誌等人的報複呢?所以,他宣布的另一個偵察方向是,參考那次掃毒行動的卷宗,調查所有相關毒販。還在坐牢的,就去牢裏查;放出來的,先從外圍查,免得打草驚蛇;尤其要注意那些當時逃逸還沒落網的,要密切監視逃逸毒販的親人、朋友,力爭查清逃逸人員行蹤。
不可否認,鄭毅的這個調查方向極具針對性,也跟214案件存在邏輯關聯性。專案組的人都意識到,他那個“鄭三百”的外號確實不是白叫的。
鄭毅搞的兩個調查方向,大部分是陸濤的活,這下這個向來寡言少語的副支隊長可有得忙了。
當然,秦向陽等人也絕非無事可做,甚至他們的活更有難度。鄭毅要求秦向陽等人分析案情全局,爭取找到另有意義的調查方向。鄭毅考慮得很全麵,萬一自己的這兩個調查方向都錯了呢?專案組的時間可不多了,滿打滿算,僅剩二十天。
會後,鄭毅叫陸濤馬上又落實了一個細節:清河縣1996—2000年的戒毒人員檔案,為什麽就不見了呢?
陸濤通過提審程浩然,很快就有了答案。原來還是林大誌搞的鬼。當年掃毒行動結束,清河西關的新毒點弄出來之後,林大誌出於小心,就想把那些檔案消除掉。當時的清河縣公安分局副局長金建國,是程浩然的姨父,金建國的兒子金一鳴,是程浩然的表弟。借著這層關係,林大誌叫程浩然給了金一鳴一些好處,叫金一鳴去縣局,找機會把檔案帶了出來。金一鳴為人也頗精明,得了好處,就幫人辦事,多餘的也不多問。這件事,金建國多年來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鄭毅告知,才明白當年還有這麽個隱情:怪不得當年有幾份檔案不見了,原來是自己的兒子偷走了……
會後第二天,秦向陽很被動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他要陪李文璧吃飯,看電影。李文璧早早就在他的房間等著了。
一見秦向陽,李文璧就急不可耐地問:“說說吧,我這次演得怎麽樣?”
秦向陽心裏佩服,嘴上卻故意應付她:“當時我又沒在現場,我哪知道啊?”
李文璧撇了撇嘴角,很是不滿地說:“結果不是明擺著嗎?你就不會誇誇我嗎?真是煩人!”
秦向陽樂了,把雙手抱在胸前說:“對!對!我確實該誇誇你。我可聽說了,程浩然被抓時,當著很多人罵你了,還說後悔沒那啥你……看來那晚你確實演了一出大戲!很不錯!說吧,你想吃什麽?”
李文璧小臉唰地紅了,上手就撕著秦向陽的耳朵說:“誇人也不會!還敢提這個事!再說一遍我聽聽?”
秦向陽很無奈,隻好帶她去吃飯。吃飯的時候,李文璧一直喋喋不休,繪聲繪色地講著在程浩然那發生的事,秦向陽很耐心地聽著,好不容易才吃完一頓飯。
吃完飯來到電影院,兩人剛要進門,秦向陽聽到有人叫他。回頭一看,見蘇曼寧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蘇曼寧邁著輕盈的步子,不急不緩地走到秦向陽近前,笑著說:“真巧啊!”
秦向陽和這個女人除了工作素無來往,也隻好笑著說:“是啊,真巧。”
蘇曼寧看起來並不著急離開,她很有興趣地問:“女朋友?真漂亮!一塊兒來看電影呢?”
秦向陽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好咳嗽了一聲。
李文璧一看秦向陽不說話,馬上笑著說:“是啊!我們剛吃完飯,他好不容易才有空,這不就陪我來看場電影嘛。”
蘇曼寧優雅地笑著說:“你應該就是李記者吧?你好!我叫蘇曼寧。”
“你怎麽知道?”
“你忘了?程浩然的事,咱倆配合得可是挺不錯的。”
李文璧這才知道,當時張啟發的錄音,都是她放的。
李文璧眼睛轉了轉,挺起胸說:“是啊!不過我演那個小三可真是費勁呢!後來聽秦向陽說,他們專案組有個警花,特別適合演小三,哎!早知道我就不演了。”
這時秦向陽正無聊地站在這兩個女人旁邊,喝著礦泉水,聽到李文璧這話,嘴裏一口水就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
李文璧皺起眉頭,敲著秦向陽的後背說:“你看你!這麽大的人,連水都不會喝!慢著點呀!”
蘇曼寧聽了李文璧的話,一下子就來氣了,知道那是李文璧向她示威,心裏說了聲“無聊”,忍著沒有發作,轉頭對秦向陽說:“秦向陽,你還記得嗎?咱們剛到專案組第一天開會,我們還因為李銘那個竊聽器到底是不是他的,產生過分歧呢!那次我的態度不太好,我請你吃頓飯吧?聊表歉意!”
秦向陽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我可從沒放在心上,早忘了。”
蘇曼寧笑著說:“也是,就那麽點事。不過,你那時就能斷定竊聽器不是李銘的,還是很讓人刮目相看!其實呢,我確實有事和你討論,有關案子的,討論案情順便一塊兒吃個飯,這你總不會拒絕吧?”說完,她瞟了李文璧一眼。
秦向陽覺得再這麽聊下去實在太尷尬了,誰知道李文璧還會突然冒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就趕緊點著頭說:“行!改天聯係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蘇曼寧又上下仔細地把李文璧打量了一遍,才說:“那你們好好玩,改天聯係。”這才轉身離去。
李文璧看著蘇曼寧走遠了,才拉著秦向陽的胳膊說:“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警花吧?你看你,怎麽不說話?人都走遠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秦向陽一臉無奈地說:“我這不是在看海報嗎?看電影總得選個好看的……”
李文璧又撇了撇嘴,說:“選吧!選吧!不過,我總覺得這個女人很討厭!你可要小心點!”
“小心點?小心什麽?”
“小心她對你圖謀不軌!”
“我有什麽好圖的?她喜歡鄭毅那種男人。”
“哎!我不是說這方麵的圖謀不軌,這是女人的第六感!”
……
看完電影,秦向陽送走李文璧,自己開車又回了趟盤龍分局的宿舍。他在宿舍裏養了隻半大不小的金毛,需要他隔三岔五地回去照顧。喂完狗,打掃完宿舍,他才想,這樣也是挺麻煩的,要不過些天,讓李文璧幫著養養吧。
回到市局招待所,他把214案件所有資料複印了一份,搬到了宿舍。
趙楚正在走廊抽煙,見他搬著一大摞資料,就笑著說:“怎麽?這是要挑燈夜戰?”
秦向陽接起趙楚遞過來的煙說:“鄭局不是叫我們找新的調查方向嘛,我尋思一時半會兒睡不著,研究研究。”
“不用這麽拚命!凡事有鄭局頂著呢!”
“話是那麽說,可咱也不能吃閑飯啊。”趙楚說:“說誰吃閑飯,也不能說你吃閑飯!214案要沒你,到現在還指不定怎樣呢。”
秦向陽說:“那可不一定!別忘了,凶手會給咱們送補丁。”
趙楚一聽哈哈地笑起來,然後說:“嗯。這個凶手很有趣。要說調查方向嘛,我覺得咱們可能把注意力都放在214案本身了,說不定案件當事人身上還有什麽共同點。”
“共同點?”秦向陽不解地問。
趙楚說:“鄭局說的那些,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都跟毒品有關,
這其實就是案件當事人的一個共同點嘛,所以他才做出那個調查方向。可萬一這個方向也是錯的呢?我就在想,是不是案件當事人還有另外的共同點,我們還沒發現。”
“萬一是錯的?其他共同點?”趙楚一語驚醒夢中人。
秦向陽搓著鼻頭說:“很有道理!剛才我複印資料的時候,就一直琢磨,這麽厚的一摞材料,這調查方向該怎麽找,沒頭緒亂翻?肯定不行!你這個想法太好了,我得仔細琢磨琢磨。對了,老趙你也別閑著,和孫勁一塊兒琢磨琢磨。”秦向陽說完,急匆匆地抱著材料進了屋。
趙楚說:“琢磨個雞巴!我腦子不夠用。”
秦向陽笑著離開了。
趙楚看著秦向陽的背影,眯起雙眼,心中暗道:“我選的人,果然沒錯!”
秦向陽回到宿舍,埋頭研究資料。他把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的檔案找出來,從年齡到籍貫,從親屬到讀書的學校,從血型到身高,等等,幾乎他能想到的個人情況,都羅列出來,做成表格,想看看能從這種比對表格裏發現什麽。他這麽折騰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和衣睡去。
接下來的幾天,蘇曼寧請秦向陽吃了一頓飯,秦向陽實在推脫不過,隻好赴約。
蘇曼寧在餐桌上很有分寸,除了跟案情有關的話,別的話基本不說。這讓本來有些拘謹的秦向陽完全放鬆下來。
直到談話的後半段,兩個人有意無意地聊了些瑣事,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彼此的學業、從警、當兵以及家庭的話題。
秦向陽不太想提父親的事,畢竟在他心裏,秦家喜的死跟鄭毅脫不開關係。
蘇曼寧知道這件事,不著痕跡地繞開了這個話題。
秦向陽感覺到了蘇曼寧巧妙繞開那個話題的好意,就又露出了直爽的本性,直接問:“怎麽到現在還在單身?家裏就不急嗎?”
蘇曼寧也不回避,笑了笑,坦誠地說:“我這人吧,心氣高,從年輕時起,一般人我都看不上,拖著拖著不就到現在了嘛。沒辦法,回不去了!”
秦向陽點點頭說:“沒事,現在你這條件好著呢。”
蘇曼寧不置可否地說:“無所謂,隨緣吧。對了,你和李文璧發展到哪一步了?”
秦向陽笑著說:“我沒想過這事啊!”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女孩很不錯,就是嘴有點厲害。她對你有意,我能看出來,可千萬別錯過!”蘇曼寧笑著說。
秦向陽這人,他沒想過的,就真的沒想過,倘若有人提醒他了,他認真起來,那就真的很認真。他聽蘇曼寧這麽說,就認真地想了想,覺得李文璧確實很不錯,隨即在心裏自嘲,覺得自己也不一定能配上人家。
這時蘇曼寧突然轉換了話題:“對了,案情分析怎麽樣,有沒有發現新線索?”
秦向陽撓了撓後腦勺說:“趙楚建議我找找案件當事人的共同點,還沒發現什麽情況。眼看著又過去一周了,鄭局現在很急吧?”
“可不是!”蘇曼寧擰眉說道,“鄭局這幾天沉不住氣了,天天在辦公室裏坐立不安!陸濤那邊,按鄭局的方向查著呢,希望能有進展!”
秦向陽點點頭說:“萬一調查方向沒進展,後邊確實很被動。”
秦向陽和蘇曼寧吃完飯,各自離開。
回到房間,秦向陽品味了一番,覺得蘇曼寧這人其實也不錯,起碼說話、處事各方麵很得體,沒有李文璧說得那麽討厭。
很快三天又過去了,離上級給專案組的期限隻有十天了。
這一天,組織上對市局副局長金建國做了暗中調查,沒發現他跟外甥程浩然等人的販毒案有任何牽連。當年金一鳴從金建國辦公室偷走吸毒人員檔案一事,金建國當時根本沒注意到有檔案丟失,直到很久以後才發現有資料遺失,結果是不了了之。金建國得知這一係列隱情後,向上級提交了檢討報告。至此,跟程浩然、林大誌販毒案有關的當事人,死的死,抓的抓,都有了各自的歸宿。
也就十天的工夫,陸濤整個人瘦了一圈,這證明鄭毅那兩個調查方向還沒有任何結果。
陸濤被鄭毅狠狠地訓了一頓。
鄭毅的聲音很大,在走廊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秦向陽等鄭毅發完火,推開門進了辦公室。
鄭毅站在窗口望著窗外,默默地抽著煙。
秦向陽走到他身邊說:“鄭局,會不會是調查方向有問題?”
鄭毅憑窗思索,沒有說話。
秦向陽繼續說:“你有沒有發現,所有的死者,沒一個是無辜的?”
聽到這句話,鄭毅轉過身來,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自己的手下:“你想說什麽?”
秦向陽說:“我在找死者的共同點。我總覺得凶手想通過這一係列案件告訴我們什麽。但直到現在,也找不到一個有突破的共同點。”
鄭毅疑惑地問:“共同點?”
秦向陽點點頭:“你把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跟毒品連在一起,那個調查方向,不就是一個共同點嗎?”
鄭毅說:“我這個方向不一定對。”
秦向陽說:“是的。要是你錯了,我們就被動了,時間不多了。”
鄭毅冷著臉說:“我比你急!”
秦向陽說:“我知道!剛才我說死者沒一個無辜,其實也不準確,張啟發罪不至死!他隻是隱瞞著程浩然、林大誌等人販毒的事。”
鄭毅反問道:“要是金一鳴真是他殺的呢?”
秦向陽說:“那他就不無辜了!但他不可能殺人!”
鄭毅用低沉的聲音說:“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秦向陽沒有琢磨鄭毅這句話的深意,自顧自說道:“我隻是在考慮,如果張啟發也是死有餘辜,那就不得不考慮蘇曼寧的話了。”
“什麽話?”
“法外執行!”
這場談話沒任何結果。時間很快又過去一周。
這一周內,李文璧來過專案組兩次,她把有關214案的調查,寫成了新聞報道。但市局早就跟所有媒體打過招呼,破案期限未到,暫時什麽都不能發。
李文璧說:“我不發,就是叫你看看,我寫得怎麽樣?”
秦向陽耐著性子說:“案子還沒結,你瞎寫什麽呢?”
李文璧說:“你們不是收到了好幾個補丁嗎?還有你們局裏那個陸濤,每次碰到他,都是帶著一大幫人來去匆匆。現在離結案期限隻有三天了吧?還沒展開最後的總攻嗎?”
“總攻?”秦向陽歎道,“案子才剛剛開始。”
“什麽叫剛剛開始啊?”
秦向陽意識到自己又說多了,起身勸李文璧少打聽,先回去。他好不容易把滿臉驚訝的李文璧送走,又一頭紮進了資料裏。
共同點。
共同點。
到底在哪兒呢?
張啟發、林大誌、李銘、李亮的檔案就放在桌子上,已經快被他翻爛了,那個所謂的共同點,還是找不出來。
或許根本沒有什麽共同點吧。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點上一支煙,決定一字不漏地把這些檔案再看一遍。這一次,他換了個方式,他把那四個人的檔案一字排開,在桌麵上擺好,然後從姓名開始,一欄一欄地比對著。
檔案個人信息很快比對完了,還是沒有結果。
很快,他開始比對檔案的個人工作經曆那一欄。
林大誌和李氏兄弟的個人工作經曆沒什麽好說的。他們於2004年合夥創立了大誌警用器械製造有限公司,林大誌股份多,任總經理;李氏兄弟股份少,幹副總。程浩然早就交代了,那個毒品的販賣點是2004年散的夥。那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開公司的錢,就是販賣毒品的非法盈利,林大誌和李氏兄弟幹警用器械的買賣,程浩然幹的是防水材料。
張啟發的律師經驗很豐富,代理過大大小小很多案件,這些經曆是律師的資本,檔案上整理得比較全麵。那裏頭大部分是民事案件,看不出異樣之處,秦向陽仔細地看了好幾遍,就在想放棄之時,突然發現裏麵有好幾個案子的字眼很是特別。因為時間的不同,那些案子夾雜在檔案裏的不同位置,任何人隻要主要到它們,就一定會覺得很突兀。那幾個案子分別是:628襲警滅門案,903強奸殺人案,1123男童挖眼案,719殺人碎屍案。
“哎呀!他還代理過這種大案?”秦向陽立刻警覺起來。
檔案裏記錄得很簡單,張啟發代理的這四個案件都以失敗告終。秦向陽馬上明白過來,這種刑事案件,法院都會給被告指定個代理律師。而被指定的律師有時候不願意接活,或者有其他原因,就會推薦給同行。在律師界,都清楚這種指定性質的代理案件,配合法律走過場的意義更大一些,麵對檢方重重證據,這種代理官司基本打不贏,這是法律工作者都尊重的客觀事實。
但是從檔案上看,這些案子卻是張啟發主動接的。這就有些奇怪了!明知道打不贏的官司,為什麽要接呢?不是給自己抹黑嗎?
從時間上看,這些案子集中在2007年、2008年。那時候張啟發隻能算個小律師。
小律師主動接這種刑事大案?
秦向陽立刻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張啟發這麽做,最大的可能是想一鳴驚人。
這很容易理解,一個小律師要是打贏了刑事案件,在業界立刻就能聲名鵲起。有很多律師之所以成為大律師,就是代理社會熱點案件成功上位。難度越大,回報率越高,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同樣,難度越大就越容易失敗。這四個案子張啟發都沒贏,這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可他不會因此失去什麽,他當時本就是個小律師。
“唯一的問題是,他張啟發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連續接這麽四個大案呢?接一個兩個,失敗了還不夠嗎?”秦向陽把檔案撇到一邊,心裏很是納悶。
“有收獲嗎?”趙楚拿著一盒煙進來,把煙丟給秦向陽,順手翻了翻旁邊的檔案。
“一無所獲!”秦向陽順手點上煙,輕輕歎了口氣。
“我也是瞎說,也許死者本來就沒共同點。”趙楚安慰道。
“不。鄭局叫陸濤幹的活,出發點就是死者的共同點。這個偵查思路肯定沒錯,隻是我們都沒找準!”秦向陽果斷地說。
趙楚點點頭,抽了口煙,貌似隨意地說:“要說死者的共同點吧,那很多。你說得很對,關鍵是找準。可是怎麽判斷準不準呢?我們又不是凶手。”
秦向陽說:“邏輯啊,大哥!找來找去,哪個對案子推進有幫助,哪個就是準確的。凶手接連拋出案件補丁,分明在牽我們的鼻子。我總覺得,凶手想通過這一係列案件告訴我們什麽。換句話說,他想告訴我們的,很可能就是那個共同點。”
“有道理!”趙楚“嘖”了一聲,笑著說,“你看,所有死者都是男的,這個肯定不靠譜。再比如,我們穿的警服,用的基本警械器具,都是林大誌和李氏兄弟他們公司供給的,這個肯定也不靠譜……”
“什麽?都是大誌警用器械公司供給的?”秦向陽打斷了趙楚的話,愣了幾秒鍾,反問,“你怎麽知道?”
“這個不算什麽秘密啊,不過一般人確實不知道,或者說不在意。”趙楚說,“我在市局檔案處幹了那麽久,淨看檔案解悶。”
“什麽檔案?”
“警械訂購合同之類的檔案唄,亂七八糟,多少年的都有。”
“詳細說說!”秦向陽來了興趣。
趙楚道:“就這麽回事,多的也記不住,有啥好說的嘛?”秦向陽可不這麽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凡是跟林大誌等死者有關的事件,說不準哪個就能用上,秦向陽一個也不想放過。在他的堅持下,趙楚無奈地陪秦向陽去了檔案處,找到了那些陳舊合同。
那些合同分為兩類,一類是警服、警械等的企業招標合同。一類是產品的供給合同。秦向陽仔細把招標合同看了一遍,發現林大誌的警械製造公司早在2005年,就曾參與市局的相關招標項目。
隻是有一點比較奇怪,2005年,林大誌所投遞的招標合同首頁上,有個用紅筆畫的“×”。
“這是什麽意思?”秦向陽細看才明白,在2005年那個“×”旁邊還標注了一行小字:曾因瀆職被派出所開除,一票否決。這意思很明顯,負責招標的人,了解過了林大誌的底細,直接把標書否決了。
“誰否決的?”秦向陽問趙楚。
趙楚拿起那堆合同翻了翻,指著一個名字說:“應該是鄭局的前任,副局長鄧彪。”
秦向陽問:“副局長管招標這檔子事?”
趙楚說:“應該有專門的人負責,但肯定要領導逐級簽字。換句話說,副局長不簽字,後麵的也就不用簽了。”
秦向陽點點頭,又翻看後麵的招標合同。
市局的招標是塊肥肉,但不是年年招標。2007年年底,林大誌又投標了,但標書首頁上又被畫了“×”。這次的否決人,是新上任的副局長兼刑偵隊長鄭毅。
“看來鄭毅繼承了前任領導的意見。”
秦向陽又翻看下一份標書,2008年底,林大誌的標書又被拒絕了,但是轉折出現在2009年春天,林大誌公司的標書不但沒被拒絕,還中標成了供應商。後邊的年份再有招標,也是林大誌公司中標。也就是說,從2009年起到2014年,市局及各分局警械、警服的供應,都來自大誌警用設備製造有限公司,其中,警服的生產由本市一家有名的服裝加工廠完成,但林大誌和李氏兄弟是那家服裝廠的股東。
“奇怪啊!林大誌的標書被鄭毅拒絕了兩次,怎麽後來又成了供應商呢?”秦向陽吃驚地說。
“這有啥奇怪的?林大誌的標書多年被拒,心有不甘,肯定下本了!”趙楚輕描淡寫地說。
“你是說鄭毅收了林大誌的好處?”
“那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吧!”
秦向陽說:“是算不上什麽大事。可是按鄭局的為人,會那麽容易被林大誌突破?而且作為供應商,林大誌怎麽會一直持續到現在?”
“倒也是!”趙楚放棄了自己的態度,說,“這種事,要麽收買,要麽脅迫,難道這裏頭有別的隱情?”
“別的隱情?脅迫?什麽事能脅迫鄭毅?”
他想不通。
接著,他又想起另一個想不通的問題:張啟發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連接這麽四個大案呢?接一兩個,失敗了還不夠嗎?
“張啟發的事確實有怪異之處,可是跟眼前這個疑問根本就不相幹嘛!”他自言自語了一番,突然對趙楚說,“既然來了,再幫我找幾份檔案吧!”
“什麽檔案?”
“628襲警滅門案,903強奸殺人案,1123男童挖眼案,719殺人碎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