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商開戰,巫師眼中的天下大勢

羋壓失陷

有莘不破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三天上午,身邊隻有桑穀雋和羋壓。

“他們倆呢?”

“找路去了。”回答的是羋壓。

“還沒找到啊。”

“早就找到了。”桑穀雋道,“哼!那個鷹眼渾蛋,居然收藏了燕姑娘的一根羽毛也不告訴我!”

有莘不破道:“什麽羽毛?”

羋壓道:“是燕其羽姐姐的羽毛。還記得那片芭蕉葉嗎?就是燕其羽坐著的那片芭蕉葉。”見有莘不破點了點頭,羋壓道:“那天羿哥哥傷了那位姐姐,那片芭蕉葉掉了下來,變成一片羽毛。當時我們都沒留意到,但龍爪禿鷹卻把那片羽毛叼了下來,羿哥哥隨手丟進了箭筒。”

桑穀雋嗤之以鼻:“什麽順手!我說他是別有居心。”

有莘不破笑道:“我知道那長得像漂亮小夥子的燕姑娘你很喜歡,可別以為別人也會像你一樣見了一眼就會迷上她呀。”他又問羋壓道:“那片羽毛怎麽了?”

羋壓道:“昨天你一直沒醒,所以不知道。原來到了中午,這血霧就會淡下來。羿哥哥說了聲‘果然如此’,就取出那片羽毛來,注入了靈力。”

有莘不破拍手道:“我懂了!這片血霧在夜裏很濃密,但稀散之後就可能露出夜裏沒有的路來!不過這山穀範圍太大,找起來還是很麻煩。那片羽毛注入靈力之後,很可能會飛回去尋找主人!有那片羽毛帶路,我們找路就方便多了。後來如何?和羿老大的設想吻合嗎?”

羋壓道:“後來果然和羿哥哥的設想一樣!那羽毛真的飛了起來。桑哥哥用天蠶絲係著不讓它飛得太遠。昨天是他們倆去的,我和天狗哥哥留下來聽你打呼嚕。你問桑哥哥吧。”

有莘不破看桑穀雋時,隻見他卻不看自己,裝作沒聽見。

有莘不破道:“他怎麽了?”

“不知道。”羋壓道,“好像和羿哥哥吵架了。”

“吵架?”有莘不破笑道,“就因為他們倆吵架,所以今天換了天狗和羿令符去找路,他陪你聽我打呼嚕?”

羋壓笑道:“對!”

有莘不破笑著對桑穀雋道:“桑大哥,那個鷹眼怎麽得罪你了?”

桑穀雋哼了一聲道:“沒什麽!”

有莘不破望著羋壓,羋壓抿著嘴不肯說。有莘不破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向羿令符要那片羽毛,他不肯給你!結果你就以為他……以為他也對那個風女子有意思。”

羋壓讚道:“不破哥哥真是天才少年!”

桑穀雋哼了一聲,道:“別說得我那麽不堪!我不過說那片羽毛讓我保管,誰知道那家夥居然說我遇見……遇見燕姑娘馬上就會誤事!這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桑穀雋是什麽人,連輕重緩急也不分辨嗎?”

有莘不破哈哈大笑,道:“你沒見到燕姑娘,是懂得分輕重緩急的;見了燕姑娘,隻怕就頭重腳輕了。”

桑穀雋怒道:“不破你要打架嗎?”

有莘不破一捋袖子:“誰怕你!我睡了這麽長一個好覺,正愁力氣沒處使呢!”

兩人劍拔弩張,突然一團火衝了過來,嚇得兩人分別跳開。

羋壓歎息道:“我們到底是要幹什麽來的?好像是要來救江離哥哥的吧?”

有莘不破一聽到江離的名字,一股氣登時鬆了。桑穀雋想起江離之所以被擒,自己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心中也餒了。

羋壓歎道:“今天真奇怪啊。”

有莘不破道:“怎麽?”

羋壓道:“你們剛才的表現實在太孩子氣了,而居然是由我來對你們曉之以大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才十六歲,而我已經六十歲了!”

“那不正好?”隻聽常羊季守的聲音道,“羋壓,你不是一直很想長大嗎?”

有莘不破喜道:“你們回來了!找到路了嗎?”

“昨天就找到了,”說話的是羿令符,“但那條路不好走,我們多等了一天,想找找別的路徑,不過看來也隻有那裏了。”

有莘不破知道他們再等一天多半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等自己恢複精力,道:“有路就行,隻要能越過見鬼的血霧,再難走也不怕!”

羿令符道:“從這裏過去大約十五裏,在一塊怪石後麵,午時二刻會出現一條路徑來。我射過一箭試過,可以通行。不過這條血道出現的時間隻有一刻多一點,我們必須在一刻之內越過血霧區域,否則就得退回來!”

有莘不破道:“一刻,要越過去大概要走多長的路?”

常羊季守道:“大概二十裏。”

有莘不破笑道:“才二十裏!以我們的速度,根本沒問題!”

羿令符道:“沒有人阻擋,那自然沒什麽問題。”

有莘不破道:“誰敢來攔我們!”

羿令符道:“仇皇是一代宗師,地位尊崇,神通廣大,他手下有幾個能人並不奇怪!”又看了一眼桑穀雋,道:“別人不說,光是一個燕其羽,就不好對付。”

桑穀雋哼了一聲,道:“行了!我知道自己的不是!總之如果遇上她,我……我跟別人動手,她由你們對付便是!現在救江離要緊。嘿!我枉自多活了幾年,這道理還要羋壓來教。”

“他們來了嗎?”

“主人,他們來了。”

“找到血霧之隙了嗎?”

“找到了。”

“很好!這幾個人的根骨都是極品!那個有莘不破的根骨尤其合我的口味!一並都拿下了。”

“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

“主人還有何吩咐?”

“雖然占了地利,但你們幾個還是沒辦法把他們一口氣全部打倒的。飯要一口一口吃,人嘛,一個一個抓。懂了嗎?”

午時二刻,把血穀層層圍裹的血霧現出一條縫隙,形成一條僅容兩馬並行的小道。

“走!”

五條人影飛了進去,領頭的是有莘不破,桑穀雋、羋壓和常羊季守居中,羿令符斷後。十五裏、十四裏、十三裏……

在這條血霧之隙的中點,有一片好大的血霧空白區域,寬約數十裏,地形複雜,怪石嶙峋。這片中間地帶把通往血穀的道路分成前後兩段,通往後段血霧縫隙隻有一個狹小的入口,入口處挺立著一塊巨石。常羊季守看得大驚:“好一個戰場!如果有狙擊,應該就在這裏了!”

果然“嗤”的一聲,一道劍氣從那巨石後麵襲來,伴隨著劍氣的還有風刃,劍氣和風刃混在一起,所過之處,連堅硬的地麵也被撕出一條條傷痕。有莘不破張開氣罩,消解掉大部分的攻勢,但腳步也慢了下來。

最後麵的羿令符腳下不停,叫道:“沒多少時間!不破!衝過去!”落日弓一響,“巨靈之柱”發出,擊破了擋在路口的那塊巨岩;落月弓再響,《廣寒曲》輕奏,一道寒流從有莘不破、桑穀雋等身邊劃過,直刺巨石崩毀後露出的幾條人影。

那道寒氣接近那幾條人影,突然一陣扭曲盤旋,從那群人左側穿過,繞過他們背後,一個轉折,從那群人的右側倒飛回來,攻向衝來的有莘不破。

羿令符驚道:“對方有操縱寒氣的高手在!”

有莘不破隻覺冰寒撲麵,就如同赤身**睡在冬夜裏的黃河岸!不由地打了個寒戰。羋壓叫道:“不破哥哥讓開!”一捶肚子,吐出一條火龍。火龍遇到寒氣,漸漸消解,而寒意也被火龍的熱氣驅散了。但有莘不破等的腳步都已停下,衝勁已失。

羿令符不得已也停下了腳步,暗中歎了一口氣,心道:“對麵幾人功力不俗,要是進入拉鋸戰,一刻間哪裏能解決!這下麻煩了!”

灰塵寒霧散盡,對方終於露出了麵目。桑穀雋一望,幾乎叫出聲來:低空懸浮著的那片芭蕉葉上,坐的正是燕其羽。芭蕉葉下麵,站著一個木偶一般精致而麻木的女孩子。女孩子左右分別立著兩個熟人,赫然是天狼常羊伯寇和血宗的血晨!

常羊季守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有莘不破則哼了一聲道:“當初沒把那個變態處理掉,果然礙手礙腳!”鬼王刀凝聚氤氳之氣,就要發動大旋風斬!

血晨卻搶先一步,指甲劃破自己的大動脈,噴出一片血霧,向有窮眾人罩來。

有莘不破沾上一點,真力陡瀉,連忙退開,叫道:“小心,這血霧也能吸人精力!”話才出口,一股寒意從口腔直透進去,一瞬間竟把他凍僵了!

桑穀雋等大驚,衝上救援,一道劍氣借風刃的推力破空而來,把要衝上來的桑穀雋和常羊季守擋在有莘不破數步之外。

羿令符心中一凜:“他們的目標是有莘!”兩弓合並,四箭齊發。他一次發四箭,威力稍減,其中兩支分別被常羊伯寇的劍氣、燕其羽的風刃擋開,血晨硬受了一箭,那一箭正中心髒,他卻毫不在乎。隻有那個木偶般的女孩子被死死釘在地上。

這四箭把對方四人的行動都阻了一阻,羿令符叫道:“情況不利!快撤!”

桑穀雋使一招“望風卷土”,地皮倒卷,連同有莘不破一起拖倒。羿令符斷後,一眼瞥見羋壓不退反進,暗叫不好,羋壓的五條火龍已把倒在地上的女孩卷了起來。

桑穀雋叫道:“快回來!”

羋壓叫道:“至少抓一個回去!我……”突然一陣顫抖,一道寒氣竟然逆著火龍傳了過來,瞬間凍得羋壓手腳麻木,無法動彈。燕其羽手一揮,一陣旋風把羋壓扯了過去。

常羊季守挺劍來救,血晨劃破動脈,一片血霧把兩撥人隔了開來。

羿令符叫道:“先回去再作打算。”

桑穀雋一咬牙,拖了不斷掙紮的有莘不破便退,常羊季守跟著撤退。斷後的羿令符殺心陡起:“至少幹掉一個!”日月弓用上了“死靈訣”,箭筒裏抽出燕其羽的羽毛,放弦之際,突然想起師韶的一句話:“她是被仇皇用風神飛廉的骨血做的一個傀儡,挺可憐的一個女孩子。”師韶也不知道自己無意間一句話會救了一條性命。羿令符念頭微轉,仍射出了羽毛,隨即撤退。

血霧阻隔了雙方的視線。那片羽毛卻像長了眼睛一樣,一個斜飛,從血霧的一個縫隙中穿了過去,無聲無息地貼在燕其羽的頭發上,如鳥歸巢。這羽毛本是燕其羽身體的一部分,因此燕其羽竟然毫無知覺。

才出血道,有莘不破的行動力便恢複過來,他身子一挺,又向血道衝去。羿令符和桑穀雋雙雙攔住他道:“做什麽!”

有莘不破怒道:“羋壓還在裏麵啊!”

羿令符道:“再過半刻血道就要合上,來不及的。”

有莘不破喝道:“來得及!”

桑穀雋叫道:“不破你別吵!我已經有辦法進去了。”

有莘不破稍微安靜下來,道:“什麽辦法?”

桑穀雋道:“我用地行之術,從地底攻進去!”

羿令符道:“當初江離利用‘桃之夭夭’的根係便能阻截你,仇皇的手段更在江離之上!焉知他在地下沒設陷阱!”

桑穀雋道:“無論如何,我先試探一下!”說著身子就要下沉,羿令符拉住他道:“無論發現什麽,要先上來跟我們說一聲,不要一個人進穀去!”

“知道!”

有莘不破已經平靜下來,不再吵著要進那已逐漸合攏的血霧縫隙,踩著地麵,躁道:“羋壓不知怎樣?”

羿令符道:“江離若還沒死,那羋壓很可能也和他一樣,我們還有機會把他們救出來!”又道:“不破,他們的目標好像是你。”

“我?”

“嗯。”羿令符道,“看他們今天的舉措很可能如此!這樣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

兩句話工夫,桑穀雋已經跳了上來,喜道:“地下可以通行!”

羿令符道:“沒有機關嗎?”

“有!”桑穀雋道,“有類似血霧的地氣存在,但沒地麵那麽嚴密,有許多狹窄的路徑可以通過!”

有莘不破道:“好!你能帶我們一起嗎?”

桑穀雋道:“若在別的地方我可以帶人,但這裏隻怕不行!下麵的形勢太複雜。”

羿令符道:“你一個人進去,不可能對付得了仇皇!”

桑穀雋道:“我不一定要正麵對抗仇皇,隻要探出江離和羋壓的消息,救人的希望就會大很多!”見羿令符還不放心,道:“你不用太擔心!他們今天那四個人,應該是血穀除仇皇之外的所有力量了!這幾個人都不懂得地行之術,就算有什麽危險,我縮入地底深處,他們沒一個能奈何我。”羿令符這才同意。

有莘不破道:“對了!怎麽仇皇沒出現,都是一些小角色!難道他就這樣看不起我們?”

“應該不是。”羿令符沉吟道,“不破,記得師韶的話嗎?仇皇現在多半還不能自由行動。嗯,是了!我知道為什麽他的目標是你了!”

有莘不破一怔:“為什麽?”

羿令符道:“你的身形氣魄,和都雄魁有點像吧。”

“去你的!”有莘不破道,“誰和那個魔頭像!”

羿令符道:“我不是說你和他長得像,而是說……”他想了想,道:“而是說從某個角度講,你們是同一個類型,骨架都比較雄壯。”

“雄壯不雄壯是一回事,別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羿令符道:“我是推測,仇皇可能相中了你的骨架!”

“什麽?”

羿令符道:“聽說血宗雖然可以隨意更換血肉,但作為根基的那部分骨肉還是很重要的。根基好了,其他的增增補補便事半功倍。如果仇皇等了這麽多年沒有完全複活,那麽最可能的解釋就是他還沒找到一具最佳的基礎肉身!”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頭,道:“說起來,老大你好像比我還結實些!他們為什麽不找你?”

羿令符笑道:“可你比我年輕啊!至少年輕好幾歲!”

“閑話少聊!”桑穀雋道,“如果仇皇真的行動不便,那我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有莘不破道:“你現在就去?”

桑穀雋想了想道:“不,等明天中午。”

“為什麽?”

桑穀雋道:“地下地氣的活動周期似乎和這片血霧很像,我想明天中午縫隙會更大,那時去應該會比較順利。”

常羊季守道:“那好!明天你從地底去,我從血道去。”

桑穀雋道:“血道?要是能過去還用得著從地底去嗎?”

常羊季守道:“你把對方高估了!今天我們受挫,主要是對方知道我們的底細,而我們卻是倉促應戰,而且我們的作戰目的也有失誤。在那樣一個地方,由於要趕在血霧縫隙合攏之前衝過去,所以我們都顯得太過匆忙,最後才演變成一團混戰!”

桑穀雋點頭道:“有道理。本來我們有五個人,他們才四個,而且平均實力也不見得在我們之上。隻是那個地形太麻煩,血霧縫隙出現的時間又太短,要在一刻間擊敗敵人同時越過去也不大可能!你難道有什麽好主意?”

常羊季守道:“我不是真要闖過去,而是要聲東擊西!雖然你說對那片地氣很有把握,但我看隻怕沒那麽簡單,也許還有些機關沒有發動。但如果我們把他們的主力拖在血道,那地下的陷阱再怎麽厲害,沒人主持也要大打折扣!”

有莘不破道:“好!明天我們三個再去闖血道!不過可不僅僅是要拖延時間。明天我們就算闖不過去,至少要宰掉一兩個!”

桑穀雋道:“三個對四個,有把握嗎?”

羿令符道:“是三個對三個!”

桑穀雋道:“怎麽是三個?”

羿令符道:“你別把小羋壓看扁了!向他施放寒氣的那個女孩子現在多半也不好受!”

“我還沒死嗎?”

羋壓睜開眼睛,看見了那張木偶般的臉,馬上罵了起來:“是你這臭女人!”那女孩突然身子搖了一搖,軟倒在地。

被縛的江離

羋壓醒來,發現身體裏的寒氣已經被體內的三昧真火驅散得幹幹淨淨。但另有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力量鎖住了自己的手腳、四肢和咽喉,無法動彈,也無法召喚精火。

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好像在一個小山洞裏,眼前一個木偶般的女孩,正是凍住自己的那個家夥!他心頭火起,罵了她一句,突然那女孩身子晃了晃,竟然軟倒。羋壓是個家教良好的貴族公子,自然而然要去扶起她,手伸出去才知道自己能動,但扶住那女孩子卻覺得十分吃力,看來身上被人做了手腳。

女孩子的身體忽冷忽熱,羋壓知道她多半是受了自己重黎之火的傷。原來這女孩子在凍住羋壓的同時,也被火龍侵入經脈,連她的主人一時也沒法替她化解。此時羋壓手無縛雞之力,但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扶著羋壓站穩,說道:“為什麽要扶我?”聲音和她的臉一樣平板麻木,就像在背書。

羋壓放開了她,哼了一聲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誰理你!”這時候近距離看她,發現她隻怕比自己還要小一兩歲,身體瘦弱,實在還算不上是個“女人”。一張臉十分精美,但卻精美得像一個臉譜,沒有一點生機。不知怎地,羋壓突然很可憐這個女孩子,聲音不覺也溫柔了兩分:“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要幫仇皇那壞蛋做事呢?”

“壞蛋?你說主人是壞蛋?壞蛋是什麽?”

羋壓一怔,道:“壞蛋就是……就是很壞的人!”

“很壞的人?我不懂。”

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羋壓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我懂了!我知道了!你是被那個仇皇搶來控製住的!是不是!哼!”

和這女孩子說了兩句話,他仿佛覺得對方沒那麽壞了,覺得對方是受到了仇皇的欺騙或威脅,胸中一股豪情湧起,想要把她拯救出來:“你放心!不破哥哥他們很快就打進來了,到時我們會連你也救出去,脫離那個仇皇的魔掌!”

“不知你在說什麽。”女孩子轉身一步步走出去。羋壓叫道:“你別走啊。”要去追她,走不上兩步才發現左腳被什麽東西纏住,低頭一看不由一陣惡心:原來纏住自己的是一條繩子形狀的血肉!

“這‘肉靈縛’的另一端直接係在主人的身體上,你不可能跑得掉的,死心吧。”說著她走出了洞口。

“唉,這女孩子……她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害自己失陷的女孩子,羋壓突然不痛恨了,反而覺得她很可憐。

也不知過了多久,羋壓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沒一會,那個女孩子捧了一盤食物進來,放在羋壓麵前:“吃東西了。”

“你真好,”羋壓對這個女孩子的印象又好了兩分,“你怎麽知道我餓了?”

女孩指著纏住羋壓雙腳的肉條說:“這是主人的一部分,你身上有什麽感覺,主人都能知道。”

羋壓大吃一驚:“你說什麽?”

“別說廢話,快點吃。”

羋壓吃力地拿起筷子,卻又放下:“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快點吃。”

羋壓抬頭道:“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吃?”

女孩道:“因為主人吩咐我拿東西讓你吃啊。”

羋壓道:“難道你主人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嗎?也不懂得變通。”

“我們當然要聽主人的話。不然要聽誰的話?”

羋壓道:“難道你自己就沒有主張的嗎?”

“主張?”女孩一臉茫然,似乎想了想,終於搖頭道,“不知道啊。主人又沒有給我。”

羋壓叫道:“主張怎麽可以是別人給的!別人給的還是主張嗎?”

“可我的一切都是主人給我的啊。”

“一切?”羋壓冷笑道,“難道你還是他生出來的不成?”

“生?”女孩說,“不是啊,我們是主人造出來的。”

羋壓驚道:“你說什麽?”

女孩說:“燕姐姐說的,我們是主人造出來的。”

羋壓聽得目瞪口呆:“造……造人?”

“嗯,”女孩說,“燕姐姐說的,我們都是用血池裏的血肉造出來的。主人用一個風神後代的精魂混合血池中的精華造了燕姐姐,所以燕姐姐有生命也有感情。而我的心隻是一塊‘雪魄冰心’,所以雖然有生命,卻沒有感情。”

羋壓訥訥道:“沒有感情?”

“是啊。”女孩說,“燕姐姐這樣跟我說的。喂,你別老顧著說話,吃點東西啊。”見羋壓神情頹廢,她道:“要不要我喂你。”

“啊?”羋壓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好吧。”

女孩卻已經夾起食物:“張嘴。”羋壓張開口含下了食物,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不要,我自己吃。”從她手中接過筷子,碰到她手指的時候,隻覺得她的皮膚一片冰涼。

“你的手好冷。”

女孩哦了一聲,說:“是嗎?”

“嗯。”羋壓說,“不會是生病了吧?”

“不知道,我骨頭裏像有一團火在燒。主人說那是什麽重黎之火的火氣入骨。”

羋壓大吃一驚:“對了,那是被我傷了,你主人沒幫你治療嗎?”

“主人幫我拔了箭,我在血池泡了一下,換過了傷口的血肉就好了,但那火氣卻還在。”

羋壓有些歉然:“要是我現在功力還在就好了。要不這樣吧,你跟你主人說,讓他恢複我的功力,我幫你把火氣吸出來。然後他再困住我好了。”

女孩怔了一下,說:“你不是我們的敵人嗎?為什麽要幫我?”

“你又不是壞人。”

“我不是壞人……”女孩嗯了一聲,說道,“你別老是說話,快點吃吧。”

羋壓又扒了兩口,說:“吃完了。”

女孩不再說話,收拾了東西就要出去。

羋壓叫道:“你就這樣走了啊?”

對方卻不理會他,羋壓忙又道:“你至少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我叫寒蟬。”

“我叫羋壓……”寒蟬沒停下腳步聽羋壓的回答,但還是記住了這個名字。

寒蟬走出山洞,路上遇見燕其羽,隻見她正拿著一枝羽箭發呆。寒蟬想起那天燕其羽回來的情景:就是這枝羽箭牢牢釘在她肩頭上,她在血池整整泡了六個時辰才把傷口治愈。

“燕姐姐,肩膀還在疼嗎?”

燕其羽聽到寒蟬的話,回過神來:“沒,沒有。”然後收起羽箭,掉頭就走。

“姐姐!”

“嗯?”燕其羽停下腳步。

“我們……我能變得和你一樣嗎?”

“和我一樣?”

“嗯,有一次我看見你眼睛裏滴下水來,我卻沒有那個。你會歎氣,我也不會。”

“妹妹,那個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

“可是……”

“別胡思亂想了。”

“我知道了。”

燕其羽背向寒蟬信步而走,驀一抬頭,卻是一個長滿芳草的穀口,吃了一驚:“我怎麽會到這裏來!”她轉身要走,隻聽穀中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既然來了,為何過門不入?”

燕其羽聽見,猶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羽箭丟在地上,步入穀口。

這是這座大山中的一個小穀,燕其羽一路走來,腳下長滿了草木荊棘,但她踏步過來,草木荊棘自動讓路。來到穀中,隻見中央長著好大一棵桃樹,桃樹下坐著一人,清如春水,秀如新竹,正是江離。

燕其羽環顧了一下這個生機勃勃的小穀,道:“上次來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光禿禿的死地,你……”她看了一眼江離被“肉靈縛”縛住的雙腳:“你怎麽可能還有這樣的力量!”

江離淡淡道:“我隻是隨手播下了一些種子罷了。”他看了燕其羽一眼:“今天怎麽有空光臨這個小穀?”

燕其羽道:“我一時失神,信步走到這裏罷了。”

“是嗎?”江離道,“仇皇大人雖然能通過這‘肉靈縛’感應到我身體的狀況,但並不能通過它來知曉我的想法。這座小穀現在是我的天下,你說什麽都不必怕會傳到仇皇大人那裏。”

燕其羽冷笑道:“我對主人忠心耿耿,為什麽要怕被他聽見?”

“是嗎?”江離看了她一眼,道:“你和羿令符交過手,是吧?”

燕其羽一震,下意識地摸了摸肩頭已經愈合了的傷口,道,“你怎麽知道的?”

江離道:“原來還不止一次。”

燕其羽咦了一聲:“你……”

江離道:“你不要亂動。”左手輕輕敲了敲桃樹,桃樹飛射出一根桃枝,射向燕其羽的後腦。

燕其羽一閃避開:“幹什麽!”

江離道:“不要動,我現在沒有跟你動手的理由。”跟著又敲了敲桃樹,再次向燕其羽射來一根桃枝。燕其羽估摸那桃枝的來勢不足以傷害自己,便不避開。桃枝打下她的一根頭發,化作一片羽毛。桃枝碰到羽毛,隨即化作一段枯枝。

燕其羽一怔,看著那截枯枝,臉色一變。隻聽江離道:“這片羽毛附有‘死靈訣’的氣息,那可是有窮氏箭法中最可怕的招數。不過死靈訣隻能攻擊一次,這片羽毛已經沒害處了。嗯,不知為什麽,一向心如鐵石的羿令符竟然會手下留情。”

燕其羽道:“他!他什麽時候動的手!”

江離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嗯,他們已經來到血穀外了嗎?”

燕其羽點了點頭,道:“不過你別想他們能鬥得贏主人!”

江離道:“你要真是這麽想,今天來這裏幹什麽?”

燕其羽轉過身去,背對著江離:“我說過,我隻是失了神,才走到這裏!”

“那毒火雀池那次呢?”江離道,“你偷偷到毒火雀池去,好像不是仇皇大人的命令吧?”

燕其羽腦中竟然浮現逃跑的念頭,背後這個年輕人太可怕了,竟然好像把自己看得通透。

“我猜,你到毒火雀池隻怕是為了借助朱雀的力量來擺脫血池的控製吧?不過你隻怕弄錯了。”江離道,“就算是朱雀也不能幫到你啊。因為仇皇大人並非用邪靈植入你的體內,他能控製你,是因為他掌控了你的元嬰!”

燕其羽身子不禁微微發抖,道:“那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說了這句話她不禁後悔了。

江離微微一笑,道:“我說過,你在這裏不用太過緊張。我雖然一時沒法擺脫仇皇大人的牽製,但在這個小穀中,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傳出去的。”

燕其羽遲疑了很久,終於說道:“難道我真的永遠也無法擺脫他的控製?”

“那倒不是。有兩個方法。”江離道,“第一個辦法就是仇皇大人主動解放你,雖然這個不大可能。不過還有第二個辦法,就是讓他死在摧毀你的元嬰之前。隻要仇皇大人一死,你的元嬰就會自然解放,回歸你的身體。”

“不可能!”燕其羽驀地轉過身來,道,“我知道你說這番話是為了什麽!但是要我……要我背叛主人,我做不到。而且!他根本不會死!不可能有人能殺死他!你不知道!在此之前,有過多少高手、有過多少妖怪來到這裏試圖毀滅血池,可是……可是他們最後全都成了血池裏的一滴血、一塊肉!”

“是嗎?”江離道,“但我的夥伴們和以前那些人、那些妖怪都不一樣。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嗎?”

燕其羽道:“他們的力量確實很厲害!可是,憑他們的力量還不足以毀滅血池。”

“確實,仇皇大人已經接近不死的境界了。”江離道,“我推測,如果順利的話,不破他們最後也隻能重創他。不過……”

燕其羽冷笑道:“不過怎樣?”

江離道:“不過到了那時,我估計會有人介入。那才是我們最後的王牌!”

“介入?”燕其羽道,“誰?”

“都雄魁大人。”江離道,“就是仇皇大人的徒弟。”

和有莘不破不同,江離雖然對都雄魁、仇皇都沒有好感,但言語上還是顯得十分禮貌。

“主人的徒弟?那什麽也不濟!”

“你可不要把都雄魁大人和你相提並論。”江離笑道,“你知道仇皇大人為什麽要龜縮在天山嗎?”

燕其羽心中一動,隻聽江離道:“雖然當年具體的情況我不清楚,不過逼得仇皇大人屍骨無存的,就是他的好徒弟、當代的血祖都雄魁大人。我曾在大相柳湖感應過都雄魁大人的氣勢,那種強橫,是一種現在的仇皇大人也不能媲美的完美感。”

燕其羽怔怔道:“你說那人比主人還強?”

“絕對!要不然當年他如何能夠弑師?”江離道,“除非仇皇大人能夠完全複活,否則絕對無法勝過他現在的徒弟。更何況都雄魁大人又經過了這麽多年的修煉,或許比當年更上一層樓也未可知。你知道嗎?你偷偷去毒火雀池,雖然沒能如願,但卻可能因此泄漏了仇皇大人的一些行蹤。至於你們介入水族的無陸計劃,更是仇皇大人最大的失算。那時候都雄魁大人也在的。你是血池生長出來的人吧?我不信都雄魁大人看到你之後會無動於衷。隻要他對你的來曆有所懷疑,就一定會來天山。”江離望向血池的方向:“這些年仇皇大人隻怕無時無刻不想著向他的弟子複仇,他不死,都雄魁大人如何能高枕無憂?”

燕其羽似乎有些心動,然而突然語氣又變得倔強:“說來說去,你都隻是為了讓我相信你們很厲害,要讓我相信你們會贏,哼!不就為了我倒戈幫你們嗎?可是……我不會信你們的!”說完撿起地上的羽毛,匆匆逃離這個不斷**著她的小穀。江離默默地看著她離去,並沒有叫住她。因為他知道要讓燕其羽擺脫對仇皇根深蒂固的恐懼並不容易。

就在燕其羽消失在穀口的那一瞬,江離精神一振!他竟然發現燕其羽的影子一陣扭曲!跟著竟然“分”出另外一個影子來。

燕其羽不知道自己的影子發生了什麽變化,在穀口撿起羿令符的羽箭,一路跑回自己的居處。她的居處也是一個山洞,寒冷而幹燥。洞中除了兩張石床、一塊水晶之外什麽也沒有。水晶中竟然鑲嵌著一個長眠中的美少年!

燕其羽看著水晶內那個沒有一點瑕疵的少年,眼淚竟然噗噗而下。

“姐姐……”寒蟬走了進來,“你又哭了。”

“妹妹……”燕其羽突然一把把她抱住,卻不說話,隻是哭。

“姐姐,為什麽你的眼睛會流下這些東西,而我的不會?”

“因為我們都是失敗的造物。”燕其羽抽泣道,“我們都是主人造出來的身體。可是主人並不滿意。”

“川穹哥哥也是嗎?”

“川穹和我們不同。我們還是胚胎的時候主人就已經放棄了把我們作為他複活的身體,而川穹,他是主人最滿意的身體,所以主人抑製了他靈魂的成長。”燕其羽哭道,“我是最早被主人放棄的,所以我算是成長得最完整的一個人。妹妹,你從一個胚胎長到這麽大還不到三個月,雖然主人不知用了什麽辦法讓你能夠說話,但人類的情感,卻不是能夠植入的……”

寒蟬道:“川穹哥哥呢?”

“川穹……主人直到最近才放棄他,所以他連靈魂都沒有,他隻是一個殼。我們三個人裏麵,他或許是最可憐的。”

“那主人不會用他的身體來複活了嗎?”

“應該不會。”燕其羽撫摸了一下水晶,水晶中的少年睡得那麽安詳,“他的身體這樣美麗,可主人卻嫌他不夠雄壯,主人已經找到更好的根骨了。”

寒蟬的眼光轉動了一下:“是羋壓嗎?”

“不是。”燕其羽回答的時候並沒有看寒蟬,如果她看見了寒蟬的眼睛,那她也許會大吃一驚:一向冷淡得如天山上萬古峭石的寒蟬,此時的眼睛竟然流轉著起伏的神采。

四大宗派的淵源

桑穀雋看著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望著血霧。

“看什麽?”桑穀雋問。

“江離應該就在裏麵!”有莘不破說,“不知他怎麽樣了。”

朋友們正想念江離的時候,江離正看著一個影子。那是一個獨立的影子,不是任何物體擋住光線後形成的黑暗形狀,而僅僅是一個影子!

江離仿佛想起了什麽,道:“都雄魁大人?”

“哈哈……”笑聲中影子具化,現出一個男人強壯的身形來。不過江離卻沒有感應到他的氣勢。

“您藏得真好。”江離道,“可你為什麽要抑製自己的氣息呢?難道你在害怕仇皇大人?”

都雄魁笑道:“我現在要是現身,豈不把那個老頭子嚇跑了?”說著走近前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江離:“嘖嘖!小王子別來無恙!”

都雄魁道:“有莘不破的身份,想來你早就知道了!至於你自己的身世……”

江離截口道:“不管我有過什麽身世,我就是江離!”

“是嗎?”都雄魁道,“可是有時候記起一些事情以後,整個想法都會改變。難道你不想找回你童年的記憶?”

江離幹脆閉上了眼睛。

都雄魁道:“你為什麽不敢麵對過去?你到底在逃避什麽?”

江離睜開眼睛,奇怪地看著都雄魁。

都雄魁笑道:“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江離道:“你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這麽好聲好氣地跟我說話?”

都雄魁笑道:“我為什麽不能這樣跟你說話?”

江離仿佛在回憶一些什麽,道:“真奇怪,你好像和傳說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血祖……不大一樣。”

“哈哈……”都雄魁道,“傳說!你可是祝宗人的高足啊,也許還是四大宗派這一輩傳人中最高明的一個!難道你也會被那些人雲亦雲蒙蔽嗎?”

江離道:“可你一直都和我們……都和我們不是很和氣啊。你還想過要殺有莘,這個你不會否認吧?”

“你錯了!”都雄魁道,“我不是想過要殺有莘不破,而是一直都想殺了他,到現在也沒有改變。我是大夏王朝的國師,成湯謀反,他的孫兒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又有什麽好奇怪的!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會這樣做的。”

江離沉默了半晌,道:“你說得對。”

都雄魁道:“有莘不破在大相柳湖底大開殺戒,你看到了吧?”

江離一陣黯然。

都雄魁道:“雖然說他那樣子殺人是有理由的,我們可以說他是為了平原、為了族人、為了天下,不得已而放手大殺!雖然他連老弱病殘也不放過,我們也可以幫他找個借口,說他是一時失控,說當時是別無選擇。但是,他今天一時失控就滅掉了一個水族,如果明天他成為天下共主,嘿嘿!那時候再來一個失控或別無選擇,又當如何?”

“他不會的。”

“不會?”都雄魁道,“你真的這麽認為?”

江離沉默。

都雄魁道:“他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得比我多!你自己捂著良心說,有莘不破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嗎?是一個很有自製力的人嗎?”

見江離沒有回答,都雄魁繼續道:“你應該很清楚,處在上位的人,並不是有一點善心就足夠了!他們的一個念頭,都可能牽涉著天底下成千上萬人的生死榮辱!一個合格的君主並不需要充沛的情感,相反,需要的是一種能夠克製自己的理性!他要清楚自己的責任,而且要有一種願意為這責任犧牲的精神!”他頓了一頓,道:“有莘不破願意為了王位而犧牲他的自由嗎?”

都雄魁也不再說話。

終於江離歎了一口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都雄魁道:“我想說什麽,你明白的!”

“做不到!”江離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能把履癸(夏桀)說成一個明君吧!無論傳言怎麽不實,夏桀做的事情都擺在那裏!”

都雄魁道:“你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你知道他是你什麽人嗎?”

“無論他是我什麽人,他都不是一個好君王!”

“不錯,當代夏王的政治能力比起成湯差遠了。可是成湯老了,他的兒子一個死了,其他兩個也身患重病,眼見活不長了。如果成湯得了天下,他的長孫就會成為他唯一的繼承人!你認為,有莘不破會成為一個好君主?”

江離低下了頭:“還不一定。”

“不一定?”都雄魁冷笑道,“我承認,這小子很有意思,假如他不是成湯的孫子,那他應該可以成為一個和季丹洛明一樣出色的俠客!”他一邊說,一邊注意著江離神色的變化:“可是!他生錯地方了!他不是一個平民!他一出世就注定了要承擔比山嶽更重的責任!”

說到這裏都雄魁又停了一停,他很懂得把握說話的節奏,他要保證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印刻在江離的腦海裏:“可是,偏偏有莘不破卻不想承擔這種責任!一個人的性格如果被自己不喜歡的責任壓製住,日子久了,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如果他是一個平民,就算他瘋掉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如果他是一個帝王呢?”

江離咬住嘴唇,聽都雄魁繼續道:“自軒轅氏至今千餘年,曆代英雄豪傑的事跡,想必你師父應該有跟你提過。那些昏暴的君主並不都是生來就殘酷的,如果我們真的深入他們的內心,可以發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心軟一點的人甚至會覺得他們變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真的可以這樣嗎?”

“不行。”江離低聲說。

“不錯!我們評價一個君王並不需要深入他的內心,不需要知道他們為什麽殘暴!我們隻需要知道,他們做了什麽!”

“可是,”江離抬起了頭,“履……現在那個大夏王!他會比有莘不破好嗎?”

“他當然不是個好君王!”都雄魁道,“可是,他已經開始老了!而有莘不破卻還很年輕。”

都雄魁的意思,江離懂。夏王履癸的暴虐屬於現在,而有莘不破卻屬於未來。

都雄魁道:“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選擇維護固有的這個傳統。第二個是推翻這個傳統,建立一個全新的威權!”都雄魁的眼睛閃爍著逼人的光芒:“可是國家的革舊立新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不說你也應該很清楚!然而如果血流成河之後發現新的政權同樣殘暴,甚至更加殘暴,那我們還革它幹什麽!”都雄魁的聲音由高昂轉為平實:“近年夏王已經有所悔改了。如果到了夏都,你就會看見甸服[16]確實有些起色。而且,已經確定的繼承人也很有明君的氣象!但所謂積重難返,大夏畢竟亂了許多年了。要真正實現中興需要時間。”

都雄魁道:“無論如何,中興的代價,應該會比革命小得多,而成功的可能性則不相上下!何況,你身為太一宗的傳人、申眉壽的徒孫,有責任扛起這樣的重任!因為大夏之亂,太一宗要負很大的責任!”

江離心頭大震:“什麽!”

都雄魁對江離道:“對於四大宗派,世俗中人都奉你們太一宗為正宗,我們血宗近年雖然得勢,但仍被一些世俗中人視為邪道。然則實情真有世俗人眼中那樣簡單嗎?”

江離道:“請宗主賜教。”

都雄魁道:“四大宗派的淵源,你師父都有跟你提到嗎?”

江離沉思半晌道:“說過一點,但有些他說要等我再長大些。”

都雄魁哼道:“那就是沒說!”接著伸手一指,地下一叢草搖了搖,散射出一些種子。都雄魁一把抓住,種子在他手中迅速發芽、生長。江離看得出神,都雄魁做的他都能做到,而且能比他做得更好。江離隻是沒想到都雄魁也能這樣純熟地施展太一宗的絕技。

都雄魁道:“上古學術,至軒轅氏而集其大成,然後又開始分流。我們四大宗派基本上都是在那之後開始定型。四大宗派當初並沒有今天這般界限分明。因為淵源本出於一,所以各派高手才有旁通諸門的可能。四大宗派最根本的分歧,並不在於法力的高低。我們互相詰難,爭的還是人的生死問題。為了這個問題四派分道揚鑣,互相駁難,乃至於大起衝突。你們太一宗追求的乃是一種時間永恒,希望能達到一種無生無死、無來無去的境界。你師父跟你說過天外天嗎?”

江離點了點頭。

都雄魁道:“你知道天外天是什麽嗎?”

江離道:“是一個地方吧?”

都雄魁哈了一聲,道:“地方!你自己想一想,按你們太一宗的理念,最高境界怎麽可能是一個地方!”

江離一陣黯然,道:“請宗主指點。”

都雄魁道:“天外天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種狀態,是一種超脫時間之外的狀態!”

這句話當真如醍醐灌頂,江離欣然道:“我懂了!我懂了!”

都雄魁冷笑道:“懂什麽!你是中毒了!什麽超脫時間之外!我們本在這個時空之中,如何能夠超脫?完全是你們太一宗癡人說夢般的幻想罷了。”

江離一怔,昂首道:“宗主!雖然我此刻還說不出什麽道理來,但我並不認為這個境界是虛妄的!”一說到這個問題,兩人一時都忘了各自的談話目的,竟然爭辯起來。

都雄魁冷笑道:“是嗎?罷了……不談這個,四大宗派對這些問題爭了千百年也沒弄清楚,我也沒指望能說服你改投我宗。”

江離道:“無論如何,多謝宗主指點迷津。”突然心中好奇,道:“不知其他三宗又是如何?”

江離便要駁難,但想想未必說得過對方,就算說贏了也沒意義,終於忍住,道:“那心宗呢?”

都雄魁冷笑道:“心宗可就荒唐了!他們認為肉身難以永存,也不承認你太一宗那種超越時空限製的幻想,但他們卻走上了另一條邪路,以為隻要把心靈修煉到足夠堅強,堅強到離開肉體也無所謂,從而可以升華為一種全新的生命形式。嘿嘿!其實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水中撈月罷了!”

江離道:“洞天派卻又如何?”

都雄魁道:“你要聽我說四大宗派的道理,隻怕一天一夜也講不完。言歸正傳,我跟你提起太一宗的理念,乃是要和你說說你祖師爺申眉壽的事情。”

江離點了點頭。

都雄魁道:“四大宗派裏麵,太一宗有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其他宗派都沒有血脈上的傳承,唯有太一宗從本朝開始,不但有學統的傳承,還有血脈上的流衍。”

江離突然想起在蜀國界北烏懸的話,那是他最不願意去麵對的事情,但都雄魁終於把這層紙給捅破了:“每一代太一宗的傳人,都具有純正的王族血統!也正因如此,才可能召喚出大夏的守護神——神龍!”

江離早猜到了答案,但這時聽說,還是不免心頭劇震。

都雄魁繼續道:“太一宗數百年前和夏王族結合,得到了強大的政治背景,把其他三宗都貶為旁門。但對太一宗而言,你們本身也陷入了兩難困境。這個困境你了解嗎?”

江離想了想,問道:“是王族的現實責任和師門的理想追求這對矛盾吧?”

“說得好!”都雄魁讚道,“我可越來越羨慕祝宗人了,竟然有這樣的好徒弟!沒錯,你的話一語中的!你們太一宗得到了在這個現實世界的統治地位,但你們的本質不是政治家,而是一群修真者。這幾百年來太一宗雖然人才輩出,但幾乎每一代都陷入政治旋渦中難以自拔,沒一個能達到傳說中的天外天境界!直到你祖師爺申眉壽拋開一切,據說才有機會實現你們太一宗所謂的功德圓滿。然而他反求諸己的代價,是孔甲一代的政治大亂!嘿!我也不必諱言,我那個不懷好意的師父仇皇大人乘虛而入,為了讓血宗取代太一宗的地位無所不用其極!結果,申眉壽大人給你師父留下了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而仇皇大人卻給我血宗留下了一個遺臭萬年的壞名聲!”

江離一陣黯然。

都雄魁又道:“你師父終日奔波。一方麵,他拋不下家族賦予他的責任;另一方麵,他又無法完全斷絕對天外天的向往。他最終想做到的,大概是內外兩全,天人通達,可那又談何容易!”

都雄魁道:“或許並非偶然。也許是你師父另有深意。事情也許和你師兄有關。”

江離心頭一跳:“若木師兄?”

都雄魁道:“三十多年前子莫首在空桑城戮殺十餘萬生靈,大幹天和!連山子[17]和歸藏子[18]——嗯,你聽過這兩個人嗎?”

江離道:“聽說是天下間最頂尖的兩位占卜師,連山子還是大夏的太卜,隻是聽說都已經失蹤多年了。”

“什麽失蹤?兩人早就沒命了!”都雄魁道,“當年連山子和歸藏子兩人聯手,在空桑城強看命運之輪。但這有關國運,兩人看過之後都變成了僵屍。這件事情,當時我們四宗宗主都在場。還有你的師伯伊摯、師兄若木也在。若木當年比你現在還小些,他看了屬於自己的命運之輪,但看了之後卻選擇逃避。多半他看到的未來太過可怕。唉,聽說若木已經故去了。”

江離黯然道:“是的。”

都雄魁道:“你師兄天資高達!我這個外人都看出你師父對他寄望甚深。然而他出了這樣的事情,唉,後來祝宗人在收你為徒後抹殺了你童年的記憶,也許與此有關。”

“宗主,”江離道,“你跟我說了這麽多話,到底是為了什麽?”

都雄魁道:“現在夏商已經正式開戰,我想你跟我回夏都去,重開九鼎宮!匡扶夏室,完成你師父未竟之業。”

江離聽到夏商已經正式開戰的消息之後十分震驚,但他卻還是搖頭道:“不去。”

都雄魁道:“你還對有莘不破抱有幻想嗎?”

“也許他真的不能是一個好君主,可是,”江離道,“你要我站到他的對立麵,我做不到。”

都雄魁道:“現在是一個亂世,是一個大時代!朋友間的情誼應該靠後,難道你想背棄太一宗數百年來的責任,還是像你師兄若木那樣想逃避自己的命運?別忘了!你可是太一宗嫡係的傳人!如果讓感情蒙蔽了眼睛,那你不但是在逃避血緣上的使命,而且也休想達到你們太一宗太一無常的最高境界!”

“我還不是太一宗之主,”江離道,“這些大事,還有我師父在主持大局。”

“你這麽說還是在逃避。何況,”都雄魁道,“你師父已經不在了,難道你沒感應到?”

“什麽?”江離心口一痛,一時間幾乎連坐也坐不穩。

羿令符道:“奇怪。”

有莘不破道:“怎麽了?”

羿令符道:“按理,都雄魁在大相柳湖畔應該是見過燕其羽的。他應該可以從中看到一些端倪才是。何況連血晨也不知從哪裏得知仇皇在天山,都雄魁不可能比他徒弟還遲鈍才對。”

有莘不破道:“你的意思是說都雄魁會來?”

羿令符道:“不但會來,而且也早該出現才對。難道他在謀劃什麽陰謀不成?還是說……像大相柳湖那次一樣,想讓我們打頭陣?”

都雄魁說了當初感到祝宗人出事的時間,江離回想,正是毒火雀池事件之後。想到那時候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哀傷,心知都雄魁沒有說謊,心頭大痛:“怪不得!大相柳湖發生那麽大的事情,連雒靈的師父都出現了,偏偏最熱心的師父沒有現身!為什麽我沒有早些想到!”又想:“季丹大俠離開我們匆匆東去也是那天。羿兄轉述季丹大俠的話,說什麽來著,嗯,‘東方有大變故!’難道說的也是師父的事情嗎?”

他抬起頭來,問道:“宗主,到底出了什麽大事,令我師父他……”

都雄魁道:“他們做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們?不可思議的事情?”

“嗯。”都雄魁道,“你師父,還有伊摯,他們……有窮南端大荒原的百年天劫你知道吧?”

江離點了點頭,突然領悟到什麽,失聲道:“師父和師伯他們……他們想補天?”

都雄魁頷首道:“對,雖然很瘋狂,但居然成功了!連我至今也不知這兩人用了什麽方法。”

江離道:“我師父……那伊摯師伯他莫非也……”

“伊摯倒是沒死。”都雄魁道,“這件事說來也有些奇怪。”

江離臉色慘白,冷汗直下。

都雄魁道:“你最好收斂心神,莫要壞了修行。你師父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謝謝。”江離道,“不過宗主,我想靜一靜。”

都雄魁道:“好。”說著他摸出一個盒子來,道,“這個給你。”

“什麽?”

“連山子的眼睛。這隻眼睛看見了玄武背上顯現出來的命運之輪。也許……他能告訴你一些你決定不了的事情。”

都雄魁離去之後,盡管有這麽多草木,江離還是覺得小穀中空****的。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這麽孤獨。以前他也彷徨過,但內心深處總還有一個依靠,那就是一直告訴他怎麽走的師父。然而,現在他完全孤獨了。前麵的那條岔道,他必須自己去選擇。

江離一低頭,看見了那個盒子。盒子裏,有一隻能告訴他未來天下大勢的眼睛。

都雄魁走出穀口不遠,驀地一個聲音笑道:“佩服佩服!真是舌綻蓮花,石頭聽見了都要點頭!”

都雄魁哼了一聲,道:“你怎麽進來的?”

“你管我怎麽進來的。反正這片血霧雖然大有文章,但焉能攔得住你我?隻是你化身為影,悄悄藏在那小姑娘的影子上進來,藏得雖好,終究有些著相。”

都雄魁笑道:“你剛才也在穀中嗎?居然連我也沒發現!”

“我嘛,在穀口聽著,順便給你把風。嘖嘖,江離那小娃兒給你說得一愣一愣的。最妙的,是你居然一句謊話也沒說!”

都雄魁道:“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說服力的就是謊話!這個道理,我三十年前就懂了。”

“怎麽了?”桑穀雋望著叫他的有莘不破。

“小心。”

“哈!放心吧!”說著身子一陷,沉入地底。

羿令符道:“我們也出發吧。不要戀戰,隻要能拖住他們便算成功,如果有把握不妨幹掉一兩個。但一定要在午時三刻之前退回來!”

有莘不破和常羊季守一齊應道:“好!”

午時二刻,三人一起掠入血道。戰場還是昨天的戰場,敵人還是昨天的敵人——燕其羽、常羊伯寇、血晨,讓羿令符說中了,那個木偶般的女孩子果然沒來。

羿令符盯著燕其羽,道:“你最好別動!”燕其羽也望著他,但羿令符卻不能理解她那複雜眼神中的含義。

血晨道:“怎麽少了一個?”

有莘不破笑道:“廢話少說,動手吧!”抽出鬼王刀便斬!血晨一閃避開。

有莘不破大笑道:“怎麽不放血霧了?你的臉怎麽那麽白啊!莫非是昨天失血過多?”他今天沒抱著通過血道的打算,因此並不著急,從容地進攻,一招緊似一招,要逼得血晨露出破綻,一舉擊破他的元嬰。

血晨則守得很謹慎,他順利地找到貪吃果後來到血池參見仇皇,在血池中煉就了三發血蠱,昨天他放了兩發,隻耗了有莘不破的一些力氣,阻遏了他們反攻的勢頭。剩下那一發血蠱是他最後的本錢,哪肯貿貿然放出來?因此被有莘不破輕易地占了上風。有莘不破遊刃有餘,一時卻還拿血晨不下,隻是步步逼近,眼角斜掃了一下常羊兄弟,那兄弟倆卻互相盯著對方,一動不動。

常羊季守盯著常羊伯寇手中的劍,道:“好劍!”

常羊伯寇冷冷道:“自然是好劍!這是我的骨頭!仇皇大人用我的骨頭淬成的血劍!”

“原來你的骨頭被卸下來了,那就怪不得了。”常羊季守道,“我以前雖然恨你,但至少還有三分欽佩,因為你雖然殘暴,卻特立獨行。沒想到你也有做人走狗的一天!”

常羊伯寇冷笑道:“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懂的。”他的笑容充滿了冷酷:“而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死的秘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是嗎?”常羊季守淡淡道,“那謝謝了。”

兄弟倆突然一起動了。

風起!不是有莘不破的旋風斬,不是燕其羽的風輪,一刮而過,一吹即停,停下來,是天狼和天狗交換了位置的身影。

箭發!不是羿令符的箭,卻幾乎可以媲美它的速度,“錚”一聲響,天狼落地,微微一笑,他的劍上舔了天狗的血,天狗則捂著傷口。

天狼的劍是斷絕塵囂欲望的劍,是絕望的劍,他認為那是通往極致的必由之路。而天狗的劍卻充滿了希望。以前,天狼一直想不通天狗手上這柄充滿了對生的追求的劍,為何能夠抵擋住自己十年之久。

但此刻,血迷蒙了天狗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輸了。

“死吧!”常羊伯寇吼道。

天狗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因為他發現兄長剛才那一句話並不是空洞的威脅,而是一句預言。“我就要死在這裏了嗎?”盡管他向往死亡已經很久了,但此刻卻有些不甘。

“看招!”是有莘不破的聲音。他已經占盡上風,展開大旋風斬,把血晨割得體無完膚。天狗一個後縱,突然也跳進了旋風之中,避開了劍氣。

常羊伯寇怒道:“膽小鬼!”

常羊季守在旋風中放聲大笑。他血肉骨頭被旋風中的陰陽氣刃割得七零八落,可他的笑聲卻更加洪亮。

“走吧。”羿令符道。血霧已將合攏,他們聲東擊西的目的也已經達到。

有莘不破揮刀打亂了旋風中的陰陽平衡,那風登時變成亂風!手殘腳斷的天狗和血晨從亂風中逃了出來。天狗人在空中,手一揮天狗劍飛出,施展禦劍飛行術沿著血道逃走了。

“別跑!”天狼也禦起飛劍,竟然不理燕其羽的呼喚,追了過去。

羿令符斷後,就在後退的那一瞬,他注意到天上一個黑點越過血霧,從高空斜斜飛向血穀的中央。

“七香車……難道是她?”羿令符的眼睛笑了。

桑穀雋進入地底,遊走在地氣的縫隙中,越遊越深。

隻要在地底,桑穀雋就有強大的自信。在這裏,就算是麵對都雄魁他也不怕。一切那麽順利,順利得讓他感到一點不安。他幾乎把整個血穀地底的形勢都摸了個清,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機關。

“大概是他們以為那地氣能阻止任何人從地底入侵吧。”桑穀雋心中得意,“可仇皇卻還是百密一疏,他沒想到我在地底就像魚在水裏那樣自在!這座山穀地底的地形確實複雜,還有那地氣也確實不好對付,可還是難不倒我!”

桑穀雋摸清了地底的形勢,甚至想好了對付仇皇的辦法,這才向地麵遊上來。

“咦,那是什麽?”通過“透土之眼”,桑穀雋竟然發現了一些根係,“這裏應該很深才對!要把根係伸到這裏,非得百年以上的大樹不可。這個山穀死氣沉沉的,居然還有樹木能保持這樣旺盛的生命力?”桑穀雋遊近了,一開始有點擔心是仇皇設下的陷阱,但很快他就感到根係上隱隱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氣息。

“江離!”桑穀雋高興得手足亂舞,“沒錯!是‘桃之夭夭’!”

順著根係,桑穀雋遊了上去。

江離看著都雄魁留下的那個小盒子,猶豫著。

“看,還是不看?”

他知道盒子中藏著關於未來的預言,麵對這樣的**,有幾個人能夠忍耐得住?

“命運之輪嗎?”江離喃喃道,“如果能夠改變,那又算什麽命運之輪?如果無法改變,那這個命運之輪看了又有什麽用?”

然而真的那麽簡單嗎?如果師父不是還瞞著自己什麽,為什麽要抹去自己童年的回憶?“難道現在的我,其實是一個不完整的江離?”

江離終於伸出了手,就要打開盒子,突然桃之夭夭的根係傳來一陣觸感。一個人在他所在地方的地底,正不斷靠近!

“桑穀雋!”江離幾乎叫了出來。隨即一陣害怕:“不!不能上來!”他知道這個小穀下麵有一層和血池相通的肉泥在!

“不!不要上來!”可是如何通知桑穀雋呢?江離按住“桃之夭夭”,桃樹根係一陣震動,直達地底深處。

“桑穀雋!不要上來,千萬不要上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桑穀雋才觸及“桃之夭夭”的根係,便感到上麵傳來一陣震動!

“江離在上麵!他在回應我!”桑穀雋心中大喜,“他能夠擺開桃之夭夭,那麽功力應該恢複了!隻要和他會合,兩人聯手,我不信還有誰能擋住我們!”

桑穀雋打消了遲疑,行動變得更加迅疾。越往上,觸須也越來越多,地上的江離對他的感應也更加明顯了!

“什麽!”江離感到桑穀雋非但沒有停下,反而上升得更快!突然他明白了:“完了!他會錯意了。怎麽辦!”就在這個時候,束縛住江離雙腳的“肉靈縛”微微一震,江離的心往下沉:“仇皇發現了!來不及了……”

桑穀雋心中此時卻充滿了喜悅,江離的氣息越來越近了。草木的根係越多越複雜,桑穀雋就越放心。因為他知道他已經進入江離的地盤。

“江離,你也發現我了吧?哈——我來了!……這,這是什麽感覺?”桑穀雋突然想起了燕其羽。這沒來由的念頭讓他一陣迷茫,跟著一股熱量從小腹下升起,直衝他的大腦。他突然感到一陣躁動,那股不安的熱量不但讓他喪失了冷靜,而且鼓動著他體內的真氣往外瀉。

“不!”桑穀雋知道自己被暗算了,可那是什麽時候呢?一直沒有什麽不妥啊。而且那股熱到底是什麽?他的嘴唇幹燥起來,喉結上下湧動,眼前又浮現出燕其羽的臉。“啊!”他想呻吟,卻發不出聲音,他的男性特征已經有了反應,從大腦到心髒都在氣血沸騰中一片混亂。

“不!不!”桑家的護身蠶絲發動了,薄薄地把他裹住。

“看來他已經中招了。”江離心道,“無論如何把他扯上來再說。”心念一動,桃之夭夭的根係把桑穀雋拉了出來。但桑穀雋已經看不見江離了,他的雙眼一片通紅,拚命要動,但蠶絲卻把他限製住了。

“桑兄,不要動!”但桑穀雋卻已經完全聽不見江離的話,江離也不知道桑穀雋是受了什麽傷還是中了什麽毒,隻是感到應該想辦法讓桑穀雋冷靜下來。他招來甘華[19]之葉,要把他覆蓋住。

江離抬頭一看:“燕其羽!”

燕其羽一揮手,一陣風把覆蓋在桑穀雋身上的甘華之葉都刮走了。

江離怒道:“仇皇到底把他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燕其羽道,“隻不過引發了他體內的欲火罷了。”

“什麽?”江離一驚,空中燕其羽笑道:“可惜你是個男的,要不然幫他解決一下,他就沒事了。”說著刮一股風就要把桑穀雋卷起,卻被穀中突然暴長的枝葉擋住。

江離道:“他到了我這裏,你別想帶走他……”突然身子搖了搖,腳下大痛,“肉靈縛”控製著他的身體,讓他的肋骨擠壓他的心髒,壓得他一瞬間連心跳也停止了。江離捂著心口伏倒在地,擋在桑穀雋身上的枝葉荊棘也就散開了。

燕其羽冷笑道:“你隻是有限地控製著這個小穀,但主人卻無限地支配著這整個山頭!隻要‘肉靈縛’一天和你的身體相連,你就別想逃脫主人的掌握!”接著她刮起一股狂風,把桑穀雋卷了起來。

“等等……”江離忍著心痛,道,“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裏去?”

“哪裏?”燕其羽笑道,“那可就要看主人的意思了。”

江離道:“這可是你第二次傷害他了!”

燕其羽冷冷道:“那又怎麽樣?”

江離歎了口氣,道:“沒什麽。不過,看在桑穀雋他傾慕你的分上,稍微回護他一點。”

燕其羽哼了一聲,道:“對不起,我做不了主!”便要離開,突然瞥見山穀石壁上端不知什麽時候長著一叢奇形怪狀的草木。燕其羽心道:“什麽東西?剛才來的時候好像還沒有,莫非是江離想拿來暗算我,卻來不及發動的東西嗎?”她對江離十分忌憚,手一揮,把那團草木打落在地!芭蕉葉迎風而起,帶了桑穀雋回去複命。

江離一眼瞥見那團草木,幾乎叫了出來:“七香車!”然而他終於忍住了,臉上不動聲色,一直等到燕其羽在空中的影子完全消失,這才道:“是你嗎?”

那團草木斂枝收葉,慢慢現出一駕馬車的模樣。車上一個女子赤著雙足,走了下來。

“果然是你。”江離道,“你若能早到片刻,那該多好。”

“妹妹,把這個男人放在陸離洞,用玄冰封住洞口。”

寒蟬看著被蠶絲裹著的桑穀雋,道:“陸離洞?不對他用‘肉靈縛’嗎?”

燕其羽道:“不必。這人現在什麽也幹不了,三天之內若沒人……沒人解救,他是否能活下來都成問題。”

寒蟬道:“要不要給他送飯吃?”

“不用。”燕其羽從桑穀雋身上撕下一片蠶絲,道,“主人說了,隻要讓穀外那幾個人知道這小子失陷了,包管他們再也坐不住。明天……一切就都結束了。”

看著燕其羽騰空而去,寒蟬喃喃道:“明天之後,不知道羋壓會怎麽樣……”

“嗯。”羿令符道,“我也是。”

“天狗被天狼追殺,也不知怎麽樣了。天狼說他知道怎麽致天狗死命,你覺得是真的嗎?”

“應該是。”羿令符道,“要不然天狗不會逃。之前他也打不過他哥哥,可他卻一直會堅持戰到最後。”

“不過我現在最擔心的卻是桑穀雋。”有莘不破說,“這小子自從遇上了那個燕姑娘,運氣就不是一般差。”

“對了,不破,剛才我們退出的那一瞬,我好像看見七香車了。”

有莘不破一愣:“七香車?”

“嗯,從上空飛進血穀。那時候燕其羽被我盯住,所以整個天空可以說是毫不設防!”

“可是七香車不是留在天狗家那個峽穀裏麵嗎?難道……”

“應該是雒靈到了。”羿令符微笑道,“這樣的熱鬧場麵,沒有你這個小情人怎麽行?”

有莘不破卻叫道:“虧你還笑得出來!她可是個女孩子。也不和我們商量一聲就進去,碰上仇皇可怎麽辦?再說她走了,商隊那邊……”

“放心吧。”羿令符道,“她雖然是個女孩子,但做事卻比我們這些男人考慮得更加周到!”

有莘不破道:“你不知道,她最近有些奇怪。”

“奇怪?”

“嗯,這……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咦!她怎麽來了?”

羿令符順著有莘不破的眼光望去,遠遠望見燕其羽懸浮在血霧上空。一陣風吹了過來,似乎飄來了什麽東西。

有莘不破笑道:“看來她可真是怕你怕得厲害,離得這麽遠也不敢過來。不過她來幹什麽呢?”

那風吹近,風中夾帶著一物,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一見之下,不由臉色大變!

天蠶絲!

連山子的眼睛

雒靈走下七香車,一叢小草敬畏地避開了她,於是雒靈的赤足便踏在溫軟的地麵上。江離就在她麵前,但雒靈卻先打量起這個小穀,滿穀的花草似乎都被她看得有些害羞。接著雒靈觀摩著桃樹,順著桃樹,最後才把眼光落在江離身上:“不破,他很想你。”

江離心中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注意到雒靈不是對他使用心語,而是開口跟他說話!“你的閉口界……”

雒靈幽幽道:“毒火雀池之後,我就已經六感無礙了。”

江離奇道:“那你為什麽……為什麽一直不肯開口?”

“大概是沉默慣了吧。”雒靈道,“幾天前我和師父重聚,說了很多話,才壞了無言的習慣。”

“但是不破,”江離道,“不破他可一直期盼著和你說話啊。”

“是嗎?”雒靈道,“那他為什麽不學心語?而要等我開口?”

江離愣住了,他可想不到雒靈在這件事情上竟然也會存著小女兒家那樣的細膩心思。

“我沒想到你也會像普通女孩子那樣,計較這種事情。”江離失笑道,“要知道,一直以來你在我和羿兄的心目中都是那樣神秘莫測。”

“是嗎?”雒靈道,“可我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啊。我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雒靈走近前來,看著束縛著江離雙腳的那條蠕動著的肉。那條肉看起來又惡心,又恐怖,雒靈卻突然俯身向它摸去。江離忙一把攔住:“別碰它!仇皇會知道的!”

雒靈道:“我看見他們幾個在地麵上打得乒乒乓乓的,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有莘不破他們的行動,仇皇好像很清楚,可他應該還不知道你已經潛了進來。”江離道,“而且我和他聊過,他似乎還不知道我們中間有你的存在。再說,這肉靈縛隻怕你也解不開的。”

雒靈道:“那你怎麽打算?坐在這裏等他們攻入血池?”

“其實眼前的事情我反而不很擔心。”江離道,“這一關,我覺得我們可以度過去的。”

雒靈偏了偏頭,輕托香腮,道:“你現在身受困厄,如果連這個也不放在心上,那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

江離看著雒靈,眼前這個女孩子和自己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一開始,由於門派的對立,他對她充滿了敵意。從祝融城到毒火雀池的路上,兩人相安無事,甚至曾聯手抗敵。而且在毒火雀池,江離發現不但季丹洛明和有莘羖,連師兄若木都沒有因雒靈是心宗傳人而心存芥蒂!

從那以後,江離對雒靈的戒心進一步消除,對四大宗派的關係也隱隱約約有了新的了解。而不久前都雄魁的那一番話更令江離茅塞頓開。

“在想什麽?”雒靈問。

江離沒有直接回答她,用桃花桃葉鋪在身邊的地上,道:“能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嗎?”

雒靈卻斜退兩步,在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手按膝頭,背倚山壁,說:“快天黑了。不知道今晚有沒有月亮。”

“不破!冷靜!”

有莘不破抓緊天蠶絲的手繃起條條青筋。

“現在這裏隻剩下我們兩人了!我們得冷靜!否則就全完了!”

“我知道。”有莘不破忍得全身都疼,“我會等,等到明天中午。明天……我一個人去闖血道。”

“一個人?”

“對!我闖血道,你讓龍爪禿鷹帶你從上麵過去,燕其羽那麽怕你,不敢攔你的。”

“那你呢?”

“我?明天再沒有人可以攔住我。我不會再走彎路,我會用鬼王刀一路砍進去。”

這個晚上,月亮清幽。

江離取出都雄魁交給他的盒子,道:“你聽過命運之輪嗎?”

提起命運之輪,雒靈心中又是一凜,她想起了師父不久前才跟自己說過的話。

也因為這場變故,夏都的太卜稟告大夏王說:天命之輪偏軌了。夏都的樂正也稟告大夏王說:天地之聲變調了。夏都的上卿稟告大夏王說:東西方軍事力量的對比出現了巨大的消長。

屠殺過後的空桑城廢墟上,聚集了七個人:太一宗宗主祝宗人、洞天派宗主藐姑射、心宗宗主獨蘇兒、血宗宗主都雄魁,以及有莘不破的老師、在修為上足以和四大宗主比肩的伊尹。除了這五大宗師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連山子,一個是歸藏子。連山子是大夏的太卜,歸藏子是商國在野的隱士——這兩個人分別代表了西方民族和東方民族卜算之學的巔峰。

除了這七人之外,在十數萬屍骨的漩渦中心,還匍匐著龜蛇同體的神獸——擁有預知能力的玄武。

七大宗師和玄武一起,推演出了未來三十多年整個天下的命運之輪。作為強探天機的代價,連山子和歸藏子同時失去了生命。

“這次見麵,我師父才和我提起那件事情,”雒靈的聲音聽來遙遠得像天上的彎月,“三十多年前,師父看過那個命運之輪。她是替我們看的。”

江離奇道:“你們?”

“我,還有我師姐。”

“那時候你應該還沒出世吧。”

“那時候師父已經有心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雒靈道,“但她對本門還有不能放手而去的責任。所以,她想通過命運之輪知道她傳人的一些事情。”

江離道:“結果呢?”

“命運之輪上,師父的兩個徒弟會和天命所預示的革新緊緊糾纏在一起。師父隻看到這些,然後就沒有了。每個人看到的命運之輪都不盡相同,因為都隻能看到一個側影。”雒靈道,“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你知道天命之輪也是你師父跟你提起的嗎?難道他也來了?”

江離臉上一陣黯然,道:“不是。有個人不久前告訴我,我師父他……已經不在了。”

雒靈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哀矜:“怪不得你的心聲這樣肅穆。”

江離道:“如果師父還在,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告訴我命運之輪的事情。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他隱藏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這麽說的話,那命運之輪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一個你想也想不到的人。”

雒靈想了想,道:“都雄魁?”

江離一怔,歎道:“你真了不起!你怎麽猜到的?”

雒靈道:“因為我知道不大可能是我師父,也不大可能是藐姑射,所以隻能是都雄魁了。”

雒靈回憶著,把自己在大相柳湖聽到的那心聲傳給江離聽。

“啊!”江離聽著那心聲,跟著也迷離起來,“這心聲……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魔嗎?你在哪裏見過他的?”

“在大相柳湖。”雒靈道,“那是你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他來過,沒停留多久又走了。嗯……你的心又有些難過,是為什麽?”

江離道:“大相柳湖的事情把天魔也引來了,四宗師裏獨獨我師父沒到。看來都雄魁並沒有說謊。”

雒靈道:“這些話都是他對你說的?還有那個命運之輪?”

“對。”江離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道,“你師父既然跟你講過三十年前的事情,可曾提起連山子?”

“嗯。”雒靈道,“那是三十年前強探天機、推演出整個天命之輪的兩位預言大師中的一個。”

“還有一個就是歸藏子?”

雒靈點了點頭,說:“師父說兩人都已經變成僵屍。連山子被血祖帶回夏都,歸藏子則被伊摯前輩帶走。”

“原來如此。”江離道,“不破說過,他曾在他師父的房間裏找到一具僵屍,在那具僵屍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當初我還以為那或許隻是幻象,看來……雒靈,不破有跟你提起過這件事情嗎?”

“沒有。”雒靈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在歎息,“他會對著我唱歌,和我……和我歡好,卻很少陪我說話。”

江離卻沒有察覺到雒靈神色的變化,繼續道:“不破說,在他看見的那個未來裏,我們都不在他身邊。”

雒靈身子一震:“都不在?”

“嗯。”江離道,“我不在不奇怪,但為什麽連你也不在呢?”他托起盒子,道:“想不想看看?”

“是什麽?”

“連山子的眼睛。”

雒靈接過盒子,打了開來,側過身去,背對著江離。

“她在猶豫嗎?她會看嗎?”

江離心中的問題,沒有答案。

都雄魁道:“你徒弟好像也來了。”

“嗯。”

都雄魁又道:“不去照顧她?”

“用不著。看住你比較要緊。上次你用血影控製了那孩子的手讓他殺人。誰知道這次你還會幹出什麽事情來?再說,靈兒也已經長大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雒靈回過頭來,把盒子還給江離。

江離沒有問她“看了麽”,也沒有問她“怎麽樣”,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雒靈也沒有說話的意思,隻是靜靜地看著月光。

“你說,明天會怎樣?”雒靈終於還是開口了。

“明天?”

“嗯,明天。桑穀雋既然失陷,不破應該坐不住了。”

江離道:“他應該能忍到明天中午。這點耐性,不破還是有的。不過,明天就再沒有人能在血道攔住他了。就算血霧合攏,他拚著全身精血被吞噬得幹幹淨淨也會闖進來!”

江離笑道:“他要是被拿住,我也會著急的。”

“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我在想……”雒靈遲疑著,終於說了出來,“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被抓住的人是我,他是不是也會這麽著急。”

江離一怔,道:“你為什麽會想到這種問題?”

雒靈道:“我在想,在他的心裏,到底是你重要一點,還是我重要一點……”

江離目瞪口呆地看著雒靈,許久,終於道:“你……你不會是在吃我的醋吧?”

雒靈看著自己的赤足,道:“不行嗎?”

江離失聲道:“可我隻是不破的朋友!”

“隻是朋友?那我是什麽?”雒靈道,“有很多話,他跟你說,卻不跟我說。”

江離笑道:“這很正常啊。有些話本來就是……就是和朋友說比較合適。”

“有這樣的事?”雒靈道,“可問題是,他什麽都不跟我說。有什麽事情,也不跟我商量。”

江離突然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眼前這個女孩子。說她是個小女人,她在處理大事的時候又顯得那麽從容、那麽明智。雖然她外表看起來隻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但無論是眼高過頂的羿令符,還是被仇皇看出“骨子裏透著傲氣”的江離都不敢懷疑她作為心宗下一代傳人的實力。然而此刻江離推翻了以前自己對雒靈的看法,原來自己以前看到的,僅僅是這個女孩子的一個側麵而已。

雒靈問道:“你在想什麽?”

江離笑道:“你想知道?”

“說說。”

江離道:“我知道了你和不破的來曆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你們倆的相遇是心宗的陰謀’!後來,共處一段日子以後,我漸漸地改變了這種看法。不過我仍然認為,假如你順利地成為不破的妻子,而不破又順利地成為天下的共主,那心宗的影響力將因你而遍布天下。甚至取代太一宗,成為新的四宗之首!因為無論是你的風範還是你的智慧,一旦坐在那個位置上,一定會引來民眾對你的仰慕,甚至崇拜。”

雒靈饒有興趣地聽著,卻不插口。

“可是,我突然發現,也許我錯了。”江離道,“假如真有那麽一天,事情真的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發展的話,那麽你大概不會坐在不破旁邊,供天下人頂禮膜拜,而是躲在深宮裏,插插花兒,逗逗雀兒。關於你的一切,天下人所能知道的,除了傳說,還是傳說。”

“或許會如你所說吧。不過,你剛才說‘我們所希望的那樣’……”雒靈道,“你所說的希望,是怎樣的?”

江離笑了笑,道:“我修我的天道,有莘不破行他的王道,羿令符把大鉞(yu懷)[20]威鎮四夷,桑穀雋和羋壓兩人保境安民,天下太平,萬事如意。”

江離道:“剛才說了,你在後宮裏插花逗雀兒。”

“你想得可真是完美啊。”雒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可惜你還是搞錯了一件事情。”

“哦?”

雒靈道:“你剛才說‘我們’,誰跟你‘我們’啊?不破?羿令符?桑穀雋?我?都不是。每個人想的都和你不同!”

江離怔住了,神色也黯然下來,說道:“你說的沒錯,這的確隻是我的想法。”

“把大鉞,威震四夷?”雒靈道,“或許羿令符小時候想過吧。可現在對他來說這些根本就不重要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也許就是如何把不破送回亳都去。其他的事情,他都隻是在應付著。送回亳都之後會怎麽樣?我想,不破回到亳都的時候,就是羿令符這個男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是他和我們分別的時候。”

江離欣賞地望著雒靈,眼前這個女孩在說話的時候,神情是如此平靜,可她所說的話卻句句在旁聽者心中掀起狂瀾。

“至於桑穀雋……保境安民的未來對他而言還太遙遠。現在盤結在他心裏的,是仇恨!”雒靈道,“他現在還沒有向夏都衝去,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實力還有待培鍛。然而他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那個時機的到來。報仇之後的事情呢?”雒靈的話仿佛在預告著某種別人不願麵對的命運:“假如他能夠報仇,而且報仇之後還能活下來的話,那他也一定不是現在的桑穀雋了。因為這場報複太艱難了。做一件太艱難的事情,中間難免會發生一些事情。而有些事情,是會令人連人生理念也一並改變的。”

江離不得不承認,雒靈的話比他一廂情願的幻想更加逼近真相。他對這個女孩的想法又有些變了:這真是剛才那個胡亂吃醋的女孩子嗎?為什麽她可以如此冷酷地來預告別人的人生?這些事情,連江離也不願意去想它。

說完桑穀雋,雒靈停了下來,很久很久,才說:“不破的夢想,你隻怕比我清楚吧。”

江離歎了一口氣,道:“他想去流浪,如果我們這次打贏了血祖,我想他也許會沿著劍道繼續西行,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你不希望他這樣?”

“成湯沒有其他合適的繼承人,”江離道,“不破這麽一走,東方遲早會大亂的。如果成湯成為九州共主,那麽大亂的就是整個天下。”

雒靈道:“師父說得的沒錯,你們太一宗的人,就是這麽熱心。”

江離道:“生靈塗炭豈是我輩所願?如果有可能,你難道不會盡一份力嗎?”

“盡一份力就能改變嗎?我隻是一個小女子而已。”雒靈淡淡道,“再說,生靈塗炭,又關我何事?”她不理會江離皺起的眉頭,繼續道:“我在想,假如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們都還沒死,而不破又執意西行……你說我們會怎麽樣?”

“商隊?你說這句話明顯是在推卸,在逃避,把擔子扔給羿令符。可是,這個商隊還能改變不破的意向嗎?”雒靈道,“如果說在祝融道上,不破對商隊還有一點新鮮感的話,那現在這三十六輛銅車在他眼中就已完全變成一種累贅。羿令符沒法讓他掉頭的。能讓他掉頭的人,隻有一個。”

江離道:“你?”

雒靈卻道:“你。”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江離抱起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不知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你們發生了什麽事情。也許有莘不破顯得很記掛我吧,但那並不代表我在他心裏的地位比羿令符、羋壓或桑穀雋重要。他記掛,僅僅因為我處在危險中罷了。換作其他的夥伴也會這樣的。”

雒靈淡淡道:“是嗎?”她雖然問了,卻並沒有期待江離回答的意思。江離聽了,也沒有回答她。

雒靈道:“這件事情以後,你打算做什麽去?”

“我不知道。”江離道,“師伯數十年前就已經破門而出,師父又去了,如今我也許已經是太一宗唯一的傳人了。以後的路要怎麽走,不但是我個人的事情,也關乎我這個流派、這個學統。然而我到現在連太一宗最根本的東西都還沒搞得很清楚。”

雒靈歎道:“我大概知道你的意向了。不過如果你這樣選擇的話,也許就再沒什麽事情能改變不破的去向了,或許……或許這件事情結束以後,就是他和我們分別的時候了。”

對這句話,江離隻是靜靜地聽著,但馬上就發現這句話不對勁:“我們?羿令符、桑穀雋和羋壓都有東歸的理由,你卻不同。不破就算和我們所有人都分手了,你也應該會在他身邊的,不是嗎?”

“跟著他?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知自己會如何選擇。而且……”雒靈道,“他的想法也未必像你想的那樣。也許他會選擇一個人西行也未可知。”

江離不解道:“你為什麽這樣想?不破跟你說什麽了嗎?”

“沒有,他什麽也沒和我說。”雒靈道,“但是,對他來講,解決事情最圓滿的辦法,是我替他懷上一個兒子,然後他就可以讓羿令符把我帶回亳都去承繼成湯的血脈。而他則一個人流浪去……這樣子,他也自由了,家族的責任也完成了。哈哈!”雒靈的臉像被一個不怎麽美的夢蒙了起來:“那可有多圓滿啊。”

江離聽得倒吸一口冷氣,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是你在連山子的眼睛裏看到的?”

“不是,”雒靈的雙眼泄漏出了她內心的憂鬱,“如果是外物告訴我的,那我也不會在乎。可告訴我這些的,卻是我的心。”

“你想多了。”江離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你把不破想成什麽人了?你以為,他就把你當成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不是!”江離抗聲道,“絕對不是!”

“那好,我就靜靜地等著,看看是你對,還是我對。”雒靈站了起來,望著天空道,“天亮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解毒

午時二刻。環繞著血穀的血霧又一次現出那道縫隙來。

有莘不破站在血穀之外,手按未出鞘的鬼王刀,大步踏了進去。血道的終點上,燕其羽和血晨正整裝待敵,看見他隻有一個人來,燕其羽警惕地往天上望去,果然看見一個黑點劃過長空,她大驚之下,召來一股旋風托著芭蕉葉向那黑點衝去。

有莘不破一步步地踏過來,沒有加快步伐,也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每一步踏出就像一腳踩在血晨的大動脈上,當有莘不破離他隻有十步的時候,血晨左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這一步,讓他喪失了剛剛鼓起的勇氣。有莘不破沒有使用‘法天象地’,但在血晨眼中,他卻像一個巨人一樣壓迫過來。有莘踏進一步,血晨就後退一步,有莘前進十尺,血晨就後退一丈。這天的血道沒有戰鬥,血霧合攏的時候,有莘不破的後腳跟剛剛踏出血霧最裏麵的邊緣。他立定,按刀,逼視著血晨,這個令人厭惡的敵人已經被他擊潰了。

血晨狂吼一聲逃走了,有莘不破沒有撕爛他的身體,沒有毀滅他的元嬰,卻徹底摧垮了他的信心。

燕其羽急急忙忙向羿令符衝去,她衝得太快、太匆忙。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暴露在羿令符的視線之中。羿令符在空中遠不如在地麵靈活,可燕其羽不敢冒險。有莘不破說得沒錯,燕其羽的確很怕眼前這個鷹一樣的男人。但有莘不破卻不知道,燕其羽對羿令符不僅僅是忌憚這麽簡單。

羿令符讓她吃了兩次大虧,又兩次都手下留情。兩次失敗讓高傲的燕其羽在羿令符的陰影中低下了頭顱。這個男人的強大折辱了她,但又帶給了她一種虛幻的希望——借助外力來抵抗仇皇、擺脫他的控製。這個微弱的希望她平日裏連想都不敢多想,因為仇皇太強大了,強大到光是他造出來的工具就所向披靡。然而作為仇皇最強大的工具——燕其羽在羿令符麵前,嚐到了徹底失敗的滋味。

江離的話不足以說動燕其羽背叛仇皇,因為江離曾是她的手下敗將,哪怕當初那場對決並不公平,但已讓江離在燕其羽的記憶中留下了一點軟弱的印象。

但羿令符卻相反。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是那樣強橫,強橫得她不敢麵對他的雙眼。

“為什麽還不動手?”羿令符冷冷道。他手上沒有弓,也沒有箭。但這種近似誇大的無所謂卻讓燕其羽感受到更可怕的壓力。

“你……”燕其羽終於開口了,“你認為你們真的能對付得了仇皇大人?”

在那一瞬間,燕其羽心中似乎也像她的昊天之風一樣,轉了三千六百轉。終於,她咬了咬牙,道:“罷了罷了!我就賭一把吧!就算從此灰飛煙滅,也勝於永世受這無窮無盡的折磨!”

聽了她這句話,羿令符臉上似乎現出一絲驚訝,問道:“你要背叛仇皇?”

“我早就背叛他了!”燕其羽道,“隻是沒有機會,我不敢冒然行動而已。”

羿令符道:“你就算背叛他又能怎樣!你敢和他正麵對敵嗎?”

燕其羽慘然道:“我當然不敢,也不能!我的元嬰控製在他手裏,隻要血池還在,隻要他一念不熄,轉念間就能令我萬劫不複。”

羿令符道:“既然如此,你跟我說這些,對你對我又有何意?”

燕其羽道:“我可以幫你們做一件事情。”

羿令符心念一轉,道:“你能幫我救出同伴?”

燕其羽道:“江離,還有那個叫羋壓的少年我沒辦法。”

羿令符道:“那桑穀雋呢?”

燕其羽猶豫了一下,道:“可以。”

“你的要求呢?”羿令符道,“要我們幫你做什麽?奪回元嬰?”

燕其羽黯然道:“那隻怕機會不大。反正我這次是豁出去了。我幫助你們,也隻是在利用你們。就算隻能和他同歸於盡,也勝於做一輩子的傀儡!”

說到這裏,燕其羽心中卻又想起那兩個和她命運相類的弟弟和妹妹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就請你幫我照看一下我的弟弟和妹妹。”她頓了頓,道:“不過在這場劫難裏,他們能不能活下來都很難說。”

羿令符點頭道:“這個要求很合理,我盡力而為。你妹妹就是那個可以操縱寒氣的小女孩嗎?你弟弟我卻沒見過。”

燕其羽點點頭說道:“她叫寒蟬。我弟弟叫川穹。雖然你沒見過他,可一見就能認出他來的。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最漂亮的男孩子。”

寒蟬撫摸著水晶,看著水晶中的川穹,喃喃道:“川穹……你也和我一樣,不會流淚,不會害怕,什麽情感都沒有嗎?雖然姐姐說有了情感也不好受,可我現在卻覺得沒有也不好受。我才活了三個月,而你活的時間比我長得多。將來我們再長大些,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些東西。”突然,她感應到了仇皇的召喚:“啊!是主人在召喚我。不知又出了什麽大事。是要我去給羋壓送吃的嗎?”

“他們來了。”雒靈道,“這次來得好快。”

“你要去幫忙嗎?”

“幫忙?不,我隻是要去見仇皇。”

雒靈這句話讓江離怔了一下,道:“見仇皇?”

“嗯。”雒靈道,“在不破他們攻入血池之前去見他。”

雒靈道:“誰說我要和他對抗了?”

“那你……”

“我不想站在不破背後,為了救你而戰。”

這句話把江離聽得呆了:“難道,難道你想故意去……”

“是啊。”雒靈微笑著,笑得好像一個要和心上人玩捉迷藏的小女孩,“我想看看不破會不會很緊張地跑來救我。”

江離大聲道:“雒靈!千萬別在這個時候耍性子!仇皇可不是一個陪我們玩的主兒!一個不小心,連性命都難保!”

“我不是玩,也不是耍性子。”雒靈道,“有很多東西,總得到生死關頭才能看得清楚,不是嗎?”

羿令符對燕其羽道:“不破已經開始逼近血池了。我們快去救桑穀雋吧。”見燕其羽猶豫,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燕其羽道:“救桑穀雋隻能我一個人去。”

“一個人?”羿令符眼中閃了兩閃,也不多問,隻是道,“好吧。不過你能否告訴我困住江離的地方?”

“江離?你想去救他?”

“嗯。既然一起去救桑穀雋不方便,那我想試著救出江離。如果加上他的力量,我們成功的把握就會大很多。你們沒把他怎麽樣吧?”

燕其羽道:“他很好,但被主人用‘肉靈縛’限製在一個小穀裏,羋壓的情況也差不多。”

“羋壓不急。”羿令符道,“你先帶我去江離那裏吧。”

燕其羽想了想,道:“還是分頭行事吧。”說著她脫下了上衣,羿令符一愣,別過臉去:“你幹什麽?”

突然聽見一陣血肉分離的聲響。回頭來看,隻見燕其羽**的背上長著一隻翅膀,她正在把自己的翅膀撕下來。羿令符不禁道:“你幹什麽?”同樣一句話,但一前一後的語氣已經大不相同。

燕其羽道:“我用於飛行的芭蕉葉,其實是我背上的翅膀所化。其中一隻在沙漠裏被你奪走,化作一片羽毛。我為了飛行,才不得已把另一隻也撕下來,化作我現在坐著的這片芭蕉葉。前天你雖然把那片羽毛射了回來,但它離開我已經多日了,你又不用靈力培鍛它,再加上被你用了‘死靈訣’,生命力幾乎消失。所以我才把它重新安上去,灌注自己的血氣。整整一天一夜工夫,方才恢複舊觀。我昨天不和你動手,這也是一個原因。”

說話聲中,她已經把翅膀給撕了下來。整個背部一片血肉模糊。雖然燕其羽吭也不吭一下,但羿令符從她那慘白的臉色中看出她身受劇痛,忍不住問她:“既然你有一對翅膀,為什麽還要把它化成芭蕉葉?直接用翅膀飛行不可以嗎?”

燕其羽無聲地笑道:“真想不到,你也會來關心別人的事情,你也會來關心我的事情!”

燕其羽的身體有血宗的力量在,雖然沒有血晨那樣可怕的回複力,但她撕裂翅膀是在有準備的情況下進行,因此傷口迅速彌合,連鮮血也自動流回體內。

“雖然我知道你這樣的男人根本就不會關心別人的事情,剛才問起隻是一時好奇,不過你既然問起,我告訴你也無妨。”燕其羽的語氣和眼神漸漸恢複倔強的本色,“這對翅膀叫風神之翼,也叫飛廉之翼,仇皇用飛廉之血造出了我,所以我也可以算是風神之後,可我討厭這對翅膀!不是因為它們讓我看起來和別人不大一樣,而是因為它們就像一個符號,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記住自己的來曆,提醒著我要向血池中的那個男人效忠,就算用它們我可以飛得更快、更自由,我也不願意把它們顯露出來。如果沒有它們我就能夠自由的話,我寧可天天身受斷翅之痛!”

一直沉默的羿令符聽了這些話,突然道:“救出桑穀雋之後,在我們成功之前,你不要到血池來。”

燕其羽聽得一怔。

羿令符又補充了一句:“救桑穀雋的時候,如果有可能盡量不要讓仇皇知道是你做的。”

燕其羽道:“為什麽?”

羿令符:“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如果我們能成功殺死仇皇,隻要仇皇在死前不對你起殺心的話,你活下來並得到自由的可能性很大。”

燕其羽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神采。

羿令符不知是沒有注意到,還是故意不去關注她,繼續道:“好了,現在告訴我怎麽才能找到江離吧。”

燕其羽把手中的翅膀一晃,化作一片羽毛,說道:“跟著它,它會帶你去。”

“好。”羿令符說著便要走。

燕其羽突然道:“等等!”

“怎麽了?”

燕其羽遲疑了那麽一眨眼的工夫,道:“沒什麽。我也不知還能不能活著見到你。我隻是想對你說:如果我死了,而我弟弟還活著,替我把這片羽毛交給他。希望這片羽毛能代替我守護他。”

“你妹妹呢?”

“寒蟬如果能活下來,她的功力足以自保。川穹卻是一片空白。”

羿令符也沒問川穹為什麽“一片空白”,隻是道:“好。”

燕其羽也不再說什麽,手一揮,羽毛打一個轉,引著羿令符向江離所在的小穀飛去。望著這個男人的背影,燕其羽呆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掉轉風頭飛向陸離洞。

陸離洞被寒蟬用冰封住,但就算是數尺厚的玄冰也是經不起風刃的。燕其羽劈開玄冰,召來一股暖風把洞中的寒氣吹盡,一時間,原本潮濕陰冷的陸離洞,變得溫暖而幹燥。

江離勸燕其羽“稍微回護桑穀雋一點”的話並沒有白勸,由於燕其羽讓寒蟬把陸離洞變成一個冰寒之地,有助於桑穀雋抑製體內無處宣泄的欲火,這幾個時辰裏,桑穀雋的情況並未惡化。

燕其羽手一揮,芭蕉葉化成千萬片羽毛,把洞口擋住。陸離洞登時暗了下來。但燕其羽取出先前水後所贈的一塊光之水晶,那幽幽的光芒馬上照得整個山洞春意融融。

她扶起桑穀雋,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打量著他。這個昏迷的男人其實長得蠻帥的。燕其羽撫摸了一下桑穀雋被蠶絲覆蓋住的鼻子,鼻子很挺,頗有些男人氣概;她又撫摸了一下他的眉毛,眉毛很秀,但眉尾略粗,因此清秀中又顯出三分陽剛來。他的身材修長而不太過壯健,可以說一切都剛剛好,有莘不破和他相比強壯得有點過頭,江離和他相比又漂亮得有點過火。

“唉,可惜,我……”

燕其羽輕輕脫下他的衣服,扔到一旁。衣服底下,桑穀雋全身的肌膚上都覆滿了蠶絲——如果不是這層薄薄的蠶絲製止了他躁動,隻怕此刻不但衣服早被他撕個稀巴爛,連皮膚甚至血肉也得被他自己用指甲摳下來。

燕其羽跟著也把自己的衣服脫下,她摟住了他,用自己冰涼的皮膚偎貼著桑穀雋滾燙的身體。她撫摸著他。天蠶絲遇見她陰涼的皮膚,層層脫落展開,在地上衍生成一個柔軟舒服的絲床,兩人的皮膚終於徹底地、無遮攔地貼在一起。

桑穀雋的意識還沒有恢複,但天蠶絲脫落以後,他的欲火就像洪水麵對剛剛開閘的大壩口,一發不可收拾。

她撫摸著他光滑的皮膚,柔軟的頭發,心想這的確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而在桑穀雋那裏,他現在隻知道懷裏是一個女人。兩人在陸離洞裏翻滾著。桑穀雋體內的欲火發泄了一分,神智就清醒一分。當他呻吟著打了個寒戰之後,整個人就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周圍的情景。就算這是個夢,桑穀雋也覺得這個夢太**了,**得不可原諒——他怎麽可以對一直仰慕著的女孩子做這種事情?

“你怎麽了?”燕其羽說得很小聲,聽不出她的語氣。

桑穀雋把她抱緊,閉著眼睛說:“我不該做這樣的夢的。”

“為什麽?聽說你很喜歡我的,難道不是真的?”

“不!不!是真的。可,可我怎麽能……怎麽能做這樣的夢。”

“男人做這樣的夢,很正常吧。”她伸手向下,抓住他的男性特征。桑穀雋啊的一聲,躲了躲。

“幹嗎?”燕其羽說,“不喜歡?”

“不,不是,可是,”桑穀雋說,突然他想起了朋友們,想起了昏迷前的處境,大叫道:“不好!”赤條條地跳了起來。

“怎麽了?”

“我……我怎麽把正事給忘了!”

“正事?”

“現在……現在外麵怎麽樣了?”

“嗯。他們和仇皇打起來沒有,還是……還是已經打完了?”說到這裏他的聲帶不禁微微顫抖,生怕燕其羽說出令他難以接受的噩耗來。幸好,燕其羽的答案隻是未知。

“我進來的時候,還沒有,”燕其羽翻了個身,把背部修長的曲線完全暴露在桑穀雋眼皮底下,桑穀雋又開始想了。然而燕其羽接下來的話讓他試圖壓下自己的念頭:“現在隻怕正打得火熱吧。”

桑穀雋舔了舔燥熱的嘴唇,道:“燕姑娘,我……我先去幫他們,然後再回來……”

“再回來幹什麽?”

燕其羽這句話其實沒其他意思,桑穀雋卻被挑逗得腦袋充血。

燕其羽冷笑道:“你現在這樣,出去也隻是給他們幫倒忙而已。”

“我……我不覺得有什麽啊。”

“你試試,運運真氣。”

桑穀雋一運真氣,小腹下那股火熱又像蛇一樣纏了上來。燕其羽腳一勾,把他勾倒,兩個人又貼在了一起。

“我……我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桑穀雋自責地說,“我……”

“你怎麽了?”

“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朋友。可為什麽控製不住自己?”

“你不會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吧?”燕其羽道,“你中了我主人……嗯,中了仇皇的‘烈焰焚身’,我是在幫你驅火解毒。”

“什麽?”

“要不,你以為我在幹什麽?”

“不,我……唉,”桑穀雋道,“謝謝你,燕姑娘。”

“謝什麽。我也是為了我自己罷了。”燕其羽道。

桑穀雋坐了起來:“我得走了。”

“走?”

“嗯。不管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我得去血池。我不能丟下他們。就算死,也得和他們死在一起!”

燕其羽眼中流露出一點欣賞的神色:“嗯。不過,再來一次。”

雖然這半日間已經連對方的身體也了如指掌,但桑穀雋還是丟不開那點青澀:“不,不用了……我,我是說下次再……再那樣。我覺得已經沒事了。”

“是嗎?”燕其羽道,“可是你體內應該還有一點火毒。不弄幹淨,遇見仇皇你是會中招的。”

“弄幹淨?”

“嗯。把毒火排幹淨以後,你的身體以後就會對這‘烈焰焚身’產生抵抗力,你就可以在這血穀下麵自由行動,不怕被這‘烈焰焚身’再次侵入。”

桑穀雋眼睛一亮。

燕其羽道:“想到什麽了嗎?”

“嗯。”桑穀雋說,“我原來有個計劃的,就是利用地熱,把血池蒸幹了,甚至把仇皇燒成灰燼。我已經找到地熱之源,也想好了牽引的辦法。隻是還把握不準血池的位置。”

燕其羽道:“聽起來蠻不錯的。血池的位置我可以跟你說。不過,現在還是先幫你榨幹最後一點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