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查紙人藍本

位於京華市峰起區的萬晨大廈是一座建成十年有餘的寫字樓。因為樓層頗高,在附近也算是一處地標式的建築。

“我扶你上去吧,張總。”司機座上的助理機靈地打開車門,扶出一位醉醺醺的藍色西服中年男士,“要不您就在車裏等著吧。要什麽東西,我上去幫您拿。”

“不行。”張總滿臉通紅,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擺手,“那文件放在保險櫃裏呢,你又不知道密碼……放心吧,我最多五分鍾就下來了。送完文件,我們一會兒……一會兒回去繼續嗨!”

“唉,您說這都12點了,什麽文件要得這麽急,還要您從KTV急匆匆地趕回來。”助理憤憤不平地說。

“好了好了……小王,你就在這裏等我,我馬上下來。”張總搖搖晃晃進了寫字樓的電梯,按下39層的按鈕。

萬晨大廈39樓整層都屬於東盛紙源,裝修也頗有檔次。雖然這棟寫字樓裏的人都知道它在業界名不見經傳,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斷定這家公司的老板十分有錢。

張總在寫字樓裏待了二十多分鍾還沒出來,他的助理便找了上來。“張總,您還在嗎?”

“在這裏,我在這裏……你過來扶我一下。”張總模糊不清的聲音從辦公室裏傳出。

助理連忙跑了進去。不知道為什麽辦公室裏的燈都沒開,裏麵一片昏暗,隻能通過從落地窗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到保險櫃旁靠坐著一個人。

他快步走過去,才一挽住張總的胳膊,整個人便如同觸電一樣,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張總”緩緩抬起頭,明亮的眼睛裏哪有一絲醉態,“小王,不是讓你別上來的嗎?真是不聽話。”

助理用盡全身力氣掙脫“張總”,踉蹌摔倒在地上,一臉驚恐,“你不是張總?你是誰?!你把張總怎麽了?!”

眼前穿著藍西服的人雖和張總身材也有幾分相像,但當他站起來時,臉上那份桀驁不馴,絕對不屬於東盛紙源的老板張盛源。

“我不是張盛源,可你也不是小王。”藍西服站到他麵前,五指攤開,中間懸浮著的一個拳頭大小的電球發出恐怖的劈啪聲,熾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辦公室中將他的臉色映襯得陰森恐怖,“說吧,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

冒牌助理瞪著他手裏的電球,手肘支撐著身體拚命向後退去,驚叫:“異異異級,你……你是異級?!”

藍西服並沒有因冒牌助理的窩囊表現放鬆警惕,“少在我麵前裝模作樣!有膽子來查我們,就應該預料到有今天——”

冒牌助理擺脫了最初的震驚,沒等藍西服說完,立刻翻身向外跑去。

藍西服冷笑一聲,手中的電球扔了出去。冒牌助理慌忙躲避,陸續撞上旁邊的兩把辦公椅,再摔到地上。熾白的電球落到地麵,一路將木質地板灼出焦黑的痕跡,直到撞到牆麵才消失。被電球蹭到的冒牌助理齜牙咧嘴,不敢有絲毫停滯,連滾帶爬地向外逃去。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求生欲激發了逃生潛能,冒牌助理接下來又躲過兩個電球,逃到了員工辦公區。這期間,有兩塊玻璃牆被電球炸裂,三盆綠色植物被灼掉大半,還有五六張辦公桌上的文件被點燃……原本黑暗的辦公區,被紛紛點點的火苗映亮。

藍西服臉上起初的不屑稍稍收斂,眼神變得認真了些。他雙手五指伸展,在胸前重疊,向下壓去。與此同時,辦公區天花板出現了一道電網,密密麻麻的網眼不過硬幣大小,向助理頭頂撲下。

後者反應驚人,在頭頂的劈啪聲響起的一瞬間,以更快的速度向公司大門的方向衝去,最後整個人貼著地麵,在電網和地麵的夾縫中滑了出去。

電光消失在地板下,辦公區域的火苗變得更多了。

“跑得還真快!”藍西服嗤笑一聲,“以為這樣就可以逃掉了?”

伴隨著這句嘲弄,冒牌助理突然來了個急刹車。一張熾白色的電網展開,將去路封住。他立刻轉身,發現退路也被電網堵死。冒牌助理就像被夾在兩扇電蚊拍裏的一隻蒼蠅,無路可逃。

“怎麽不跑了?”藍西服嘲弄的聲音,隨著皮鞋底在地磚上敲出的節奏,緩慢而有力地傳來。一下一下,仿佛不是敲在地麵上,而是敲在人的心頭。

隨著他的走近,兩張電網也緩緩靠近,一步步加重獵物的心理壓力。當藍西服停下腳步的時候,冒著銀色火花的電網也堪堪貼著冒牌助理的前胸後背停了下來。

“還不肯說?”藍西服隔著電網,審視著自己的獵物,“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誰派你來的?你們想做什麽?”

冒牌助理的臉被電光映得雪白,原本普通的眼眸變得異常明亮,滿臉的倉皇轉為詭異的微笑,“你猜?”

藍西服眼神一沉,倒映在他眼眸上的兩張電網猛然閉合。

劇烈的炸裂聲同時響起,整個走廊瞬間被爆出的火花照得宛若白晝。然而等到視力恢複如常,藍西服發現,除了天花板和地板上清晰可見的灼痕外,走廊裏什麽也沒留下。

他的麵色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這時,藍西服背後的公司大門突然打開。玻璃大門後明明沒有一個人,可門開之後,卻走出來一個長發及腰的高挑女子。

“白閃,他從安全通道下去了。”

莫名消失在電光之中的冒牌助理此刻在這座大廈的第32層。他正順著樓梯快步下移,第31層的安全通道門毫無征兆地打開。一名長發女子拉著藍西服走了出來。

冒牌助理驀地停住腳步,掃了兩人一眼,轉身向樓上跑去。可他才過半層樓,便見32層的安全通道門打開了。一模一樣的兩人再度出現。冒牌助理微驚,回頭一望:此刻的31層空無一人。

收回目光,他半是諷刺半是讚歎地說:“東盛紙源的資源真不錯,又是一個異級。”

藍西服這次沒再指望能簡單撬開這位冒牌助理的嘴。為了確定對方的異能,他左右手掌五指對插,手心合緊。六張銀色電網瞬間展開,將位於31層的那個冒牌貨,從三個不同象限切了個對穿。

他本以為冒牌貨會再度憑空消失,然而眼前的這個家夥竟然任憑六張電網穿身而過,連抖都沒有抖一下。

“空間係的協律者。”長發女子冷靜地做出判斷,“電網在接觸到他身體一側時消失,同時出現在他身體另一側。你的電流並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

眼睜睜地看著冒牌助理再度憑空消失,藍西服臉上出現一絲惱怒,“難道就這樣讓他逃了?”

“不用擔心。他的異能沒有你想的那麽強。”長發女子聲音淡然,“空間係異能最常見的用處就是位移。他卻沒有直接逃走,甚至連這棟大樓都沒有出,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說,他要麽另有所圖,故意誤導;要麽就是根本做不到長距離以及連續的空間傳送?”藍西服又露出了笑容,“那就好辦了。”

冒牌助理在一層大廳第二次停住了腳步。他抬起頭,電流的劈啪聲如同拉響的警報由遠及近,萬晨大廈一層大廳裏所有的電線眨眼間被高壓電流覆蓋。

如果站在大廈的外麵,他便會發現不僅是一層大廳,整個萬晨在這一瞬間如蝶破繭,褪去黑暗贈予的黯淡外衣,變得通透瑩亮,耀眼奪目,宛若新生的一座海中瓊樓。而建築內部,成千上萬條熾白色的絲編織出一張張網,彼此纏繞,彼此重疊,構建出一處力量強大、詭譎怪異的盤絲洞,阻攔著他這隻唯一的小飛蛾逃離。

與此同時,他還會發現,此時此刻萬晨大廈外圍的電力,也都被這裏吞噬。無論是街邊的路燈、商場的電梯,還是工廠的機器、住宅裏的電視機,在這一秒都全部停止了運作。二分之一的峰起區,毫無征兆地陷入了黑暗。

長發女子和藍西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大廳之中。

“現在半個峰起區的電力都在這裏。”藍西服的瞳仁此刻都變成了電光的顏色,“我倒想知道,你的空間係異能能不能突破我這座電牆?”

這一刻,液態鑽石般縈繞著大廳四周的電光仿佛有了智慧生命的思維。它們在上空以不受拘束的、怪異的姿態,圍繞著小飛蛾三百六十度地流竄著、拉扯著、攀爬著,同時不斷地觀察著、審視著、琢磨著……看上去令人迷醉又十分駭人。

冒牌助理仰著頭,摸了摸下巴,“那就試試吧。”

話音才落,一道電光從頭頂的水晶燈落箭般劈下,擊穿他原本站立的那塊大理石地磚,留下一個被高溫灼得焦黑的小坑。接下來,隨著冒牌助理在大廳中不斷地閃現、消失……原本典雅華貴的大理石地麵,如同雨落沙地,變得坑坑窪窪。

長發女子觀察了幾分鍾,對追擊中的藍西服大聲道:“白閃,他空間位移的距離最長不超過五米,空間隔離的體積不超過五個立方。隻要你建立厚度不小於5米的電場,有半個峰起區的電力包圍,他是逃不出去的。”

藍西服傲然地點點頭,頭頂的電光如同聽到笛聲召喚的蛇群,又像是聽到食物鳴叫的怪獸,自天花板紛紛向冒牌助理遊去。它們的速度極快,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便能從大廳這頭竄至那頭。起初冒牌助理還算遊刃有餘,但隨著加入的電光越來越多,他的動作越來越謹慎,位移的範圍越來越短。電光圈的厚度卻穩步地在增加,一米、兩米、三米、四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藍西服突然麵色一變,轉身將長發女子撲倒。

與此同時,原本撲向冒牌助理方向的電光,這一次居然匯聚到長發女子的頭頂。隨著無數道噴泉般的水滴傾瀉而下。藍西服一手撐地,一手頭頂畫圓,十多秒後才將所有的電光在掌中泯滅於無。

“該死的,他到底怎麽做到的?”藍西服喘著氣,抬頭向上看去。

煙霧報警器不知道何時被觸動,自動滅火噴淋頭正在噴水。大廳中被點燃的物品並不多,按道理是不可能觸發報警器的——就算能夠,也不會那麽湊巧,正好觸發長發女子頭上的那個。

冒牌助理看著進入一層大廳後就再沒發動過異能的長發女子,有些得意地摸摸下巴。

“他用空間隔離製造出一個看不見的通道,將所有的煙霧引到了這個報警器下麵。”長發女子冷冷道,“自作聰明。”

“若不是為抓活口,分分鍾弄死他。”藍西服怒道,“行,既然喜歡玩水,那就好好玩吧!”

他將手中的電光砸向大廳中所有易燃的物品,頃刻間火光大起。不過數秒,所有的煙霧報警器都被觸發,大廳中頓時下起了小雨。

隻見冒牌助理站在原地,宛然無恙。以他為中心,半徑大約三四米的半球空間無聲展開,仿佛一把無形的絕緣大傘,將能夠傳導電的水流全部隔離在外。

長發女子目光微閃,不知道從藍西服口袋中掏出了什麽,兩人突然消失在大廳中。

冒牌助理見什麽東西從兩人消失之處掉落到地上,定睛一看,卻是一隻被打開的名片盒。盒子質感精良,裏麵卻空無一物。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還來不及轉身,便感覺一股巨大的電流從背後襲來,立時席卷全身。

長發女子低頭掃了一眼全身抽搐不已的冒牌助理,確認對方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臉上的表情才略放鬆。

“我帶他回書塚,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她將一側的頭發撩到耳後,露出一隻藍寶石耳墜。

“難怪蘇先生提醒我們要警惕,這家夥也算難搞。”藍西服將背後消防箱的門重新關上,轉眼瞧見女子璀璨奪目的鑽石耳墜,挑了挑眉毛,“造生日的禮物?”

“嗯。”長發女子臉微紅,“記得打電話給鏡,讓他給市電力局那邊打聲招呼。半個峰起區斷電事小,東盛不能暴露。”

藍西服彎腰撿起地上的名片盒,“雖然名片盒方便又不打眼,但我覺得主人的懷表還是更有品位一些。”

長發女子一手抓住冒牌助理,另一隻手伸進名片盒,整個人立刻變得如同**一般,快速向名片盒中流去。不過兩秒,人便完全消失在名片盒裏,包括她手中的冒牌助理。

藍西服關上名片盒,重新放進口袋裏,接著拿出手機,“鏡,有件事情需要你……行,快點來吧,我困死了。”

才掛完電話,他便低頭看了看口袋,皺了皺眉頭,“這才兩分鍾……不會是人跑了吧?”

將薄薄的名片盒打開,一道黑色的**自其中流出,藍西服果然看到長發女子兩手空空地站在麵前。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那人這麽快就恢複——”話音未落,藍西服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鮮血如霧般噴薄而出。名片盒再次掉到地上。

看著一臉不敢置信的藍西服捂著脖子倒下,長發女子隻是抱起胳膊,摸了摸下巴。

此時,一個聲音從大廳門口方向傳來:“你是誰?”

聲音的主人是一位長發及肩的男子,左邊耳朵上戴了兩隻小小的黑色耳環,打扮看上去頗有幾分藝術家的氣息。目睹一場凶殺案,耳環男的臉上不但找不到驚訝,連一絲憤慨都找不到,好像長發女子劃破的隻是藍西服的臉,而不是氣管。

“你不是黑關。”耳環男冷淡道,“為什麽要偽裝成她的樣子?”

“你和他們是一夥的?”長發女子一腳踩碎名片盒,聲音裏的威脅意味十足。

“算是吧。”耳環男回答。

長發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歪頭試探道:“我要走了,你要攔我?”

耳環男的聲音毫無波動,“我攔不住你,你想走的話就走吧。”

半個小時前,當萬晨大廈還是熒光閃爍的時候,紅頂別墅A區6號的主人正與客人喝著紅酒。

“我記得你以前不會做飯,如今的手藝都可以去開餐廳了。”丁之重拿著紅酒坐在陽台的秋千椅上,揶揄道。

“之珍不喜歡去餐廳吃飯,我就學著做。這麽些年下來,也算小有心得。”蘇塘靠在欄杆上,眺望著星空,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

“她不是討厭去餐廳。”丁之重臉上掛上一絲輕嘲,“隻是她和你交往的時候,家裏已經負擔不起那種層次的消費了。”

蘇塘怔了一下,“我那時幾次請她吃飯,她說不喜歡……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二姐自尊心強,你又不是不知道。”丁之重雙手攤在椅背上,望著星空,“她曾是那些場合的常客,去了萬一遇到從前的朋友,肯定會覺得尷尬。”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蘇塘有些慚愧。

“你不用覺得愧疚。你陪二姐熬過了她有生以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丁之重說,“雖然二姐肯定不會說出口,但我知道她是很感動的。”

“我有生以來最艱難的時刻也是之珍幫我度過的。”蘇塘麵露回憶之色,“當年不過是陸家一個旁係子弟,便仗著家主是萬山席主,抄襲我的原文不算,還倒打一耙。若非之珍相救,我一個徒有天賦卻毫無背景實力的窮學生,隻能在監獄裏過下半輩子。”

“丁家那時與陸家已經不對付了。任何不利於陸家的事,二姐都很樂意去做。”丁之重也仿佛想起了什麽事,神色黯淡了一瞬,又恢複如常,“這件事你也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我知道。”蘇塘歎了口氣,“所以我追求之珍,也不隻是還那份恩情,我是真的覺得她很好。”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就這麽多年。”丁之重低頭摸著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釧,猶豫了一下,“過幾天是大哥的忌日,爸有沒有跟你們說怎麽安排?”

蘇塘正欲回答,卻看見有人影出現在自家庭院。

“鏡來了。”丁之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是有什麽事情找你吧?”

與此同時,位於京華市海息區的唐宋中,正在睡覺的簡要忽然睜開眼睛。下一秒房間光明大現,他站在門口,手按在照明燈開關上,眼睛警惕地望向臥室另一側地板上突然出現的長發女子。

簡要觀察了兩秒,表情一變,“萬千——”

地上的人聽到聲音,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慢慢舒展身體,變回成年男性的模樣,身上的傷口也顯露出來。他微微動了動想起來,然後“嘶”的一聲又躺了回去,“……差點回不來了。”

簡要立刻通知重簡方略的異級紙人醫生趕來。這時,簡墨推開臥室的房門,“發生什麽事了?”

說實話,簡要並不想驚動簡墨。萬千肯定也這麽想,否則也不會選擇他的臥室作為空間置換的地點。

聽到萬千受傷的消息,簡墨麵色一變,向簡要的臥室跑去。一眼看見**的人,心頭猛然一縮:肩頭、胳膊、小臂、後背、大腿……處處有傷。傷處焦黑的皮膚如同被烤幹了水分的紅薯皮裂開,仿佛一剝即離。後背那一處最嚴重,皮肉生生地掉了一大塊,焦黑的邊緣中間**著鮮紅的內部組織和森森的白骨。偏偏受傷之人隻是緊閉雙眼,眉頭皺起,小口小口地抽氣緩解著疼痛,明顯是不想出聲驚擾到他人。

“萬千,”簡墨抬抬手,卻不敢碰觸他,“疼不必忍著,沒人會笑你。”

萬千微微掀開眼皮,見造父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臉色十分難看。他嘴角抽搐著扯出一個笑,斷斷續續地說:“就是怕……看見老頭子你這副……要給我奔喪的表情,才特地忍著沒叫的。何必呢,又不是沒救了。”

“別瞎說。”簡墨不想萬千多說話,隻向簡要焦急地問道:“醫生什麽時候到?”

“已經到了。”簡要打開門,將突然出現在房間外的一行白大褂讓進來,“傷者在這邊。”

兩人站在一邊默默地看醫生治療,直到萬千的傷口全部恢複原貌,神色才都微微放鬆。

簡要送完醫生回來,簡墨正往萬千的背後塞第二個大抱枕。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受這麽重的傷。”簡要挑了挑眉。

“有什麽辦法?若不是為了誘他們多使些手段,我何至於弄這麽一身傷?”萬千摸著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楂兒,半真半假地抱怨,“‘異能竊取’這能力雖然好用,可惜最高隻能達到原主異能效果的七成。如果與‘變化萬千’同時使用,更是要降到五成。最讓人糟心的是,我對竊取對象異能的理解如果與實際情況差太多,竊取還會失敗。”

“今天遇到的敵人很厲害?”簡墨問。

“兩個異級,一個是電係的天授者,不但可以自己生出電流來攻擊,還可以借用供電係統中的電力。另一個則是空間係的法令者。開始我以為她的天賦隻是以門為媒介來進行位移。結果沒有想到,凡是具有‘門’概念的東西,她都能借用——從電係天授者的名片盒進去,又從我身後的消防箱裏出來,若非我當時恰好已經成功竊取了天授者的異能,對電係攻擊免疫,否則真要陰溝裏翻船了。”

“你這異能雖然發動條件苛刻,可凡你竊取來的異能,能夠在同一時間裏調用三種。並且隻要你的異能量級足夠支撐,三種異能發動時,效果都能達到原主的五層。算上‘變化萬千’,這意味著你能夠同時發動四種異能。”簡要給弟弟一個白眼,“我很想知道,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能同時使用四係異能,並且擁有無數異能備選的紙人嗎?”

“老大,你這麽說,是嫉妒我嗎?”萬千眼珠轉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簡要。

簡要斜眼給了他一個白眼,沒有說話。

簡墨見兩個孩子起勁地抬杠,隻好緩聲解釋:“萬千負責情報係統,要麵對五花八門的場麵和人物,異能越多,能應付的危機類型也越多,同時改換身份也不易被人懷疑。但簡要每天遇見的人,處理的事相對穩定,他隻要將空間異能的效用發揮到極致,就足夠了。”

萬千手臂交叉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其實今天有機會探到對方更多的底細。隻不過——”

他腦海裏想起那個長發女子將一本書攤開在桌上時的情景。那時候萬千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動作,居然讓他感覺毛骨悚然,於是果斷放棄了偽裝,動手偷襲。

“明知有危險還要硬逞強才是愚蠢。”簡墨很讚同萬千的決定,“現在離天亮還早,你好好睡一覺吧。簡要,你今天跟我睡一間房。”

簡要輕輕關上門,回頭見自家造父一出門臉色又沉下來,仿佛在思考什麽重要的問題。他沒有發聲驚擾,直到對方手握著銀鏈坐在**發了快半小時的呆。

“已經快4點了。”簡要提醒道,“再不睡就天亮了。”

“嗯。就睡。”簡墨背對著簡要躺下,拉了拉薄被,蓋住自己的肩膀。

第二天一大早,簡墨便離開唐宋。簡要在桌上找到一張紙條:“我回學校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少爺早上來看過你沒?”

萬千打著哈欠道:“天快亮的時候來過一趟,在我旁邊至少坐了一刻鍾才走。老子尿都快憋不住了。”

“我就知道他又要糾結。”簡要歎了口氣,“想要查複刻紙人,又覺得對不住你。”

“可他最後還不是什麽都沒說就走了。”萬千隻稍稍掀了一下眼皮又閉上,“輕易動搖目標的人走不遠,毫無畏懼的人容易跑偏。老頭子這種人,也沒什麽不好。”

拿到助理交給自己的調查報告,丁爺爺已經一個人在書房裏坐了一個多小時。

關於謝首的資料上記載著,三年多前,這個少年作為遠房晚輩住進連蔚家,後被安排就讀石山中學。第一學期,其傳統派原文就得到石山中學師生交口稱讚。半年後的天賦測試中,初窺之賞在凝形階段被意外燒毀。雖然被補償了造紙名額,但此後未曾使用。高二下學期,楚中市中學生造紙比賽上,謝首被複原社恐怖分子劫持,發生魂力暴動。昏迷七個月後蘇醒,半年後考入京華大學造紙材料與設計專業。

而簡要的資料上,他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是作為謝首班級的英文老師。從石山中學辭職後,兩人也並未斷開聯係,謝首的魂筆設計在歐氏集團的紅利受益人就是簡要。兩年前,簡要創建了唐宋連鎖餐飲,在千湖地區有六十三家分店;一年前,也就是謝首高考前夕,京華市第一家唐宋入駐,如今萬山地區共分布十二家。同年,首家紙源成立,以中高端紙人的紙源業務為主,在千湖和萬山兩地開花,發展勢頭迅猛。

這兩個人共同點很多:三年前的個人信息都查不到,都是才華橫溢之輩。謝首發生過魂力暴動,肯定是原人。那才華更為驚人的簡要,簡直越看越令人懷疑是紙人。

其實,簡墨曾經的天賦也好,簡要是紙人也好,這都不是丁爺爺最關注的,盡管他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印證自己這份猜測,然而結果讓他最震驚的是文件中多次出現的那個名字——連蔚。

謝首是連蔚的弟子,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前任萬山席主沉寂了多年,突然送了一個弟子到京華市,真的隻是單純來念書嗎?當年的事情,連蔚已經有所察覺了嗎?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丁爺爺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客廳裏多寶閣上,那裏擺著一隻孤零零的青花花瓶——另外的一隻,被他拿去將那個孽子砸出了家門。他突然又意識到,一卓之所以一直盯著謝首的根本原因,恐怕不是因為謝首的神秘和出色,而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但這個孩子卻選擇了隱瞞。

他到底是想做什麽?他是害怕我阻止謝首幫連蔚報仇,還是……

“去看看一卓在哪兒,讓他過來一趟,我有事問——”

丁爺爺叫來助理,話說到一半忽然又停了下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反複摩挲著自己的手杖,最後下定決心道:“商量一下明天忌辰的事情。”

接近夏日的秋山陵園籠罩在一片鬱鬱蔥蔥中。這裏麵既有小橋流水,也有湖上亭台,有白鴿廣場,也有四季花海。除開隨著地勢起伏的那一道道肅穆的黑色墓碑不算,秋山陵園完全就是一處收藏級別的園林。因此,能夠長眠於此的人,身份也不同尋常。

丁之重將一束天堂鳥放在一塊墓碑前。碑前已經放了一束白**,另外也有一束豔麗奪目的天堂鳥——那是大哥丁之脊最喜歡的花。

“哥,我來看你了。”他直起腰,看著墓碑上的相片,“最近遇上點小麻煩,不過也沒什麽,隻是些討厭的小蟲子,不是什麽大威脅。爸爸還好,二姐也好,一卓和圓圓也都好。嗯,我想你剛剛已經見過他們了。”

“你是不是覺得挺好笑的?一家人來看你,還得分兩批。”丁之重苦笑了一下,“可爸不會同意我一起來。我先來了也不成,回頭他看見我給你帶的花,肯定會讓人給扔掉。”

“我想來想去想了很多年,覺得這事還得怪爺爺去世太突然。”他低頭握住手上的青金石,半蹲了下來,“不然陸家人不會霸占席主之位七年,也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妄想,還給爸爸挖了無數的坑。害得爸隻任了一期就被迫退了下來。不過好笑的是,陸家人自以為從此高枕無憂,卻沒想到費盡了全力,最後不過給李家做了嫁裳!真是蠢到極點!”

“什麽?你說我更蠢?”丁之重索性一屁股坐在墓碑前,瞪著碑上那張笑眯眯的臉,“蠢的是你才對!陸家要害的明明是我,為什麽偏偏你要開走那輛車?我早就跟你說了,陸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我不過是讓黑關小小地教訓了那個囂張的小子一下,你非要拉我上門道歉。陸家那老不死的本來一條腿都進了土,卻硬要出來攪和,結果一口氣喘不上來沒了——這難道都怪我?!”

他仿佛跟誰爭辯了一通,又笑了起來,聲音嘶啞:“是啊,真正蠢的人是我。我早該看出來,這不過是李家人的陰險手段。我們鬥得兩敗俱傷,他們自然可以借連蔚的手繼續掌控萬山。可憑什麽?!憑什麽我們已經失去了你,還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仇家笑?!”

“李家是不好對付。可我鬥不過李家,鬥垮一個連蔚的本事卻還是有的。”丁之重的眼睛慢慢地被靄靄的天色染得更黑了,他的目光虛凝,仿佛有無數記憶畫麵從眼前掠過。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他才垂下眼簾,“隻可惜,我耗費了無數心思,煎熬了那麽長時間才得來的東西,在爸的眼裏竟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風吹了過來,推著一片白**花瓣滾過地麵,停在他的腳邊。

“為了利益,丁家人可以沒有立場,但不能沒有底線。這是爸從小教我們的。”丁之重的目光移到這抹白色上,仿佛丁之脊的魂魄正停在它的身上,“可我的底線是:丁家人的利益絕不能受傷害。你說,我錯了嗎?”

“嗬,就算我錯了,我也不後悔。”他抬頭望著天空,“至少現在,再沒有人敢來你靈前放肆了吧。”

京華市海息區,唐宋。

“那天忘記問了,上次寄回去的東西老頭子吃了嗎?”

簡要聽出這聲音裏的期待,嘴角略挑了挑,“才一口就全吐出來了。”

“是嗎?可惜我沒看到。”電話那邊的人低沉的鼻音中夾雜著一點沙啞,嗓音仿佛具有張力,明明沒有笑卻讓人感覺到了笑意。聽的人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這樣一幕,一個滿臉胡楂兒的大叔,裹著卡其色風衣,戴著寬簷帽,正懶洋洋地靠在路燈下的長椅上打電話。

“少爺當時讓我問,你是不是對‘特產’兩個字有什麽誤解?”簡要的聲音裏帶著調侃,“特產難道不是‘當地特有的物產’,而是‘特別難吃的產品’?”

“嗬嗬……過幾天,你就會收到新包裹。”電話那邊的人毫無愧疚之心,“說正事吧。宋朗那邊暫時沒有動靜,他的父母依舊在正常渠道四處打探眼球供體,看上去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那個東盛紙源就不簡單了。它的資金來源初看都是正常交易,但實際上大多數都是輾轉了多個渠道過來的,然後又分別以費用、獎金、分紅、固定資產購入等五花八門的方式流出……最終匯集到這十二個賬戶中。”

“十二個?真夠謹慎的。”簡要冷笑一聲,“有特別的發現嗎?比如這些賬號中,哪些是屬於造紙師的?或者是醫生、醫院的?既然要做器官移植,總得有醫藥器械和手術場所。”

“嘿嘿,還真被你料中了。這裏麵有一家叫作海德的高級私人醫院,就在你們現在所在的海息區。這幾天我正把這家醫院十年來的385例移植手術的資料進行分析,發現了兩個規律。第一,這些病患要麽本身,要麽有重要的親屬不是普通人。或者有錢,或者有權,或者有能力,或者有社會影響力——”

“私人醫院的病人有幾個是普通的?”簡要打斷他,“講重點。”

電話那邊笑了兩聲,“關鍵是,他們中九成以上都是混造紙界的。造紙師的比例隻占原人總數的0.5%,除了造紙師以外的權貴富豪多了去了,他們卻隻接收比例這麽小的一部分病人,不值得懷疑嗎?

“第二,從病人分布來看,他們九成以上又集中在萬山地區。所以我有理由懷疑,這組織的目的,恐怕不單單是為錢。”

“造紙界,萬山地區。”簡要重複了一下兩個詞,“萬千,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查的這兩件事怎麽這麽巧,都與複刻紙人有關。這個非法造紙的組織會不會和譚長秋背後那個造紙師有關聯?”

萬千那邊沉默了一下,才道:“老大,你這樣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你有什麽發現?”簡要很無情地表示不予配合。

“我不是接在你後麵查譚長秋的老婆嗎?結果發現譚長秋與他老婆原本感情不錯。但從生了孩子後大概一年起,兩人就開始經常發生爭吵。這種情況持續到孩子六歲的時候,兩人突然和好如初。外人傳言是譚長秋在妻子孕期有了外遇,後來又回心轉意。為了驗證一下這種說法,我接觸了一下他們的兒子小譚。”

“小譚說他並不記得爸媽為什麽吵架。但他記得六歲那年有一天,爸媽不但吵得非常厲害,媽媽還氣得離家出走。小譚當時以為被媽媽拋棄了,惶恐了好幾天,因此對這次吵架印象十分深刻。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幾天後媽媽就回來了。更可喜的是,小譚再也沒見過爸媽吵架——這轉折聽起來,是不是很驚喜?”

“那麽真正的譚夫人,可能就是那段時間被替換了。”簡要肯定,“譚長秋對此完全知情,甚至很可能主導了它的發生。”

“可能性很大。”萬千回應道,“雖說譚夫人的複刻並非用於器官移植。但既然都發生在萬山,又與造紙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覺得你不妨往這個方向推測一下。”

等到簡墨放學後來到唐宋,簡要便將萬千探查到的情報告訴他。

“你覺得,這個非法造紙組織的真正目的,是想從暗處控製萬山造紙界的人脈?”簡墨還是有些疑惑,“但這種人脈的隨機性太大了。畢竟病到需要更換器官的人是極少數,而這極少數的人中是造紙界的人,就更少了。”

“我們目前重點查的隻有器官移植這一塊。但不是說他們除了器官移植,就不會通過其他方法,來獲得對萬山的掌控權。就比如連英的死,不就讓連主任主動辭去了萬山席主的職務嗎?”簡要意味深長地說。

簡墨過了半分鍾才會過意,驚道:“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我現在懷疑,這個非法造紙組織和寫造張代英的造紙師很可能是同一夥人。我猜測,他們通過譚夫人的死控製譚長秋,又讓譚長秋**張亞,導致連英的死亡,從而將連蔚從萬山趕走。”簡要表情肅穆,“這樣既能避免自身暴露,又讓連英看起來完全是‘因張代英而死’,因而才能動搖連主任身為造紙師的信念。對方如果是這樣的謀劃,那麽身處其中的連英即便不想死,也得死。”

簡墨感到手指陣陣發涼,“你覺得,連老師會想到這種可能嗎?”

“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簡墨盯著簡要。

“萬山地區的人脈,連蔚的離開,這兩件事中,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的嫌疑就最大。”簡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