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癱瘓”又新婚

片片白雲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悠悠飄過,牽引著司馬懿的視線漸行漸遠,仿佛一直飄行到天的盡頭……

司馬懿半躺在臥室裏靠窗的那方榻**,抬眼遙望著窗外的天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這短短的四個多月裏,時勢猶如白雲蒼狗,變幻莫測,一瞬間已是鬥轉星移,許多事情都變得麵目全非了:正當司馬懿挾“肅貪除奸”之美譽,躊躇滿誌地準備跨入許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之際,曹操擅殺國舅董承、縊死董貴妃的消息猝然傳來,一下讓他有些猶豫了!從權謀之術的角度來看,無論許都城中真實的情形怎麽樣,曹操在這個時候突然以一己之名而公然擅殺董國舅、董貴妃,都是極不明智的貿然之舉!這會讓他背上與董卓一樣“專權跋扈、欺君肆威”的惡名的!那麽,他既是負有這等惡名,今後在與袁紹、劉表、馬騰、劉璋、劉備等人的交鋒之中,又豈能繼續在“奉天子以討不臣”的名義上占得優勢?你曹操的“不臣之跡”已赫然昭著,又能憑恃什麽去討伐別的也有“不臣之跡”的諸侯呢?你和袁紹、劉表、袁術等“悖逆之臣”又有多大的區別?如此一來,曹操在政治名譽高度方麵的優勢已大為削弱!正所謂“有道則競於德,無道則競於勢”——那麽,素以“忠君愛主、匡扶漢室”而自詡的曹操,幾乎便把自己的政治美譽度降低到與袁紹、袁術之流的水平上去了!然而,單就一個“勢”字而言,曹操又如何抵擋得住兵強勢眾的冀州袁紹?唉!曹操也算英明睿智,居然在此大敵當前之際出了這樣一記錯招,把自己置於四麵孤立之境,實在是可嗟可歎!

在那般思考之後,司馬懿暗暗抑住了入仕之念,在與父親司馬防、大哥司馬朗多方商議之後決定:鑒於當前許都時局尚不明朗,曹操又犯如此草率之失,且荀彧、楊彪等漢室骨幹之臣,是否會如先前一般鼎力支持曹操,而今也難說得很,河內司馬氏便隻有潛伏下來,隱入幕後靜觀其變,然後伺機應變、審慎而動。

於是,在曹操的司空府辟書送達司馬府的前幾日,司馬懿在一次外出上街巡視市井百業的途中,突然從馬背上重重跌下,那一跌摔得他雙腿筋斷骨折,從此足不能動、身不能行,再也做不成什麽官差公務了。太守曹仁見他傷情實在嚴重,便隻得準許他返回溫縣孝敬裏家中好生養護治療。

然而,古語有雲:禍不單行。曹操派來的征辟使者趕到孝敬裏前去探訪之時,卻又被司馬懿之父司馬防一把鼻涕一把淚告知:據醫師診斷,司馬懿跌下馬來的那重重一摔,非但摔成了他嚴重的腿折骨斷,而且還傷及了他背脊筋脈,導致他的風痹之症發作,怕是數年之內再也無法出仕做官了。

目睹此情此景,司空府征辟使者也無可奈何,隻得帶著那一紙辟書和滿車聘禮,一無所獲地黯然返回。這司馬懿正值年輕有為之際而遭此厄難,猶如雄鷹欲翔而雙翅盡折,一時也成了河內郡內人人歎惋的不幸之事。

就在這一片陰雲籠罩在司馬家上空的同時,大概是為了給司馬懿衝凶去厄,一樁出人意料之外的大喜事又在孝敬裏司馬府鑼鼓登場了:身負風痹之疾的司馬懿,竟與同郡粟邑縣令張汪的閨女張春華,舉行大婚之禮,他是被貼身侍從牛金、司馬寅攙扶著,與張春華拜了天地父母,送進洞房的。

據參加這場婚禮的親朋友人回憶:在這場婚禮上,司馬懿滿麵淚痕、悲不自禁,仿佛是在為自己淒涼的下半生而慟哭不已。他曾經是那麽的才華橫溢、光芒四射,也曾經是那麽被世人期許為“公卿之器、社稷之才”,但如今卻是隻能鬱鬱乎蝸居故裏、困守寒廬,僅與妻子奴仆相對頹然,在默默無聞之中了卻餘生了。不過,親朋好友們還是為司馬懿感到了一絲欣慰:看得出來,粟邑張家似乎絲毫沒有嫌棄這個女婿身殘體廢,非但張汪在整個婚禮過程中始終麵有喜色,而且那張春華出閣之後對司馬懿亦是傾心相待、體貼入微。他們都說:以司馬懿目前的狀況和條件,能夠娶到張春華這樣一個對他不嫌不棄、溫柔體貼的妻子,已實在是大有福氣了——除了張汪這個傻帽兒之外,誰還會把自家的黃花閨女嫁給司馬懿這樣一個半殘半廢之人呢?

“夫君,你的銀耳湯熬好了!”鶯啼一般柔婉動聽的聲音飄然而來,將司馬懿投在窗外的目光拉回到了室內:張春華一身素淨衣衫,婷婷嫋嫋,攜來一派暗香漫室漾動,右手端著一張紅漆托盤,已然來到了他的榻前停下。

“謝謝春華妹子……”司馬懿倚在榻背之上,輕輕說道。

張春華莞爾一笑,將手中托盤放在桌幾之上,拿起了盤中那隻銀碗,用玉匙輕輕舀起了一匙熱氣騰騰的銀耳湯,放到自己唇邊輕輕吹了幾吹,然後笑眯眯地向他口中送來:“來!夫君……你嚐一嚐罷……”

司馬懿無言地搖了搖頭。

“夫君是怕這銀耳湯燙嘴麽?”張春華有些奇怪,瞧了瞧那匙中水晶般瑩亮的銀耳湯,“妾身再將它吹一吹罷……不過,太涼了你吃下去會傷胃的。”

司馬懿還是搖了搖頭。

“那,夫君一定是嫌妾身熬製這銀耳湯的手藝不精了……”張春華將那玉匙慢慢放回了銀碗,語氣裏透出一絲失望來,臉上倏地又綻開了笑容,“沒關係,妾身等會兒下去向牛大嫂好好學一學,再為你細細地熬一碗來。”

司馬懿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動了:“春華妹子,你何必為懿而自苦如此?懿落得今日這般情形,隻怕有些負了妹子你的傾情相待啊!”

“夫君快別說這些話了!”張春華杏眼一睜,若嗔若喜地盯了司馬懿一眼,用手擰著衣角的絲絛在指縫間繞了幾繞,輕聲言道,“夫君,你不知道,能夠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這就已經是春華今生最大最大的福分了!春華能夠每天這樣服侍夫君、陪伴著夫君,心裏便是像喝了這銀耳湯一樣甜滋滋的了……”

“春華……”司馬懿瞧著張春華那一臉的真摯,眼角不禁淚水緩緩流下,“懿如今已是這副半殘半廢的模樣,出不得仕、做不得官、成不得名,下半輩子都將躺在這病床之上再也站不起來……真是苦了你了!每天瞧著你為懿忙前忙後操持雜務,懿空負男兒立家之名,實在是無地自容啊……”

張春華雙眸一抬,淚眼蒙矓地看著司馬懿,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來:“夫君,妾身哪裏覺得苦了?妾身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高興啊!妾身怎麽會對你如今這般的情形抱什麽怨言呢?”說到這,她又展顏笑了:“說起來,還得感謝夫君這場風痹之症呢!若不是……”她將後麵的“有了它”三個字咽了回去,繼續甜甜笑道:“妾身今日怎能和夫君在一起呢?這樣的日子可是妾身先前隻有在夢中才會擁有的啊……”

司馬懿聽著張春華的話,心頭不禁五味雜陳:當初他剛佯裝患了風痹之症後不久,張汪便猝然派人向他家提親,想要納他為婿——司馬懿正欲拒絕,不料他的父親司馬防卻一口應承了下來。司馬懿大驚,急忙向父親提出異議。父親卻向他分析道:其一,粟邑張家門風樸厚,張春華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又與司馬家有世交之誼,故而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是絕對合適的;其二,如今司馬懿裝病在家,正好借著這一場婚事向外宣示韜晦之意,表明自己已屈從天命、隱居故裏、結婚息影、暫不出山,以安然靜觀時局之變。在父親這一番勸說之下,司馬懿縱是百般不甘,也隻得假戲真做,與張春華成了親。然而,無論如何,這樣的婚事對司馬懿而言,都擺不脫一絲淡淡的陰影:他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所愛的並不是粟邑張春華,而是鄴城的方瑩!縱然如今兵荒馬亂、烽火連天,方瑩亦是杳無音信,說不定已喪生於戰禍之中,但司馬懿在自己心靈最深處,還是給她留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並暗懷一份莫名的期待——所以,他自結婚以來便一直感到自己的內心好像缺了一塊,始終無法與張春華向他全心投入的那份感情產生共鳴。而張春華愈是對他溫順體貼、關愛備至,司馬懿心底對她的歉意便愈是濃厚了一分。

當然,司馬懿此刻還並不清楚——就在他和張春華結婚的當日,他的父親司馬防便和他的嶽父張汪,達成了一個以兩家姻親關係作為保障的絕密協議:由粟邑縣衙貼出告示,宣布那金刀穀因鬼魅邪物出沒而永久性地定為本縣禁地,嚴禁任何人涉足其中,一旦違反則重懲不貸;在金刀穀穀口處專設數處崗哨,由司馬府派來的家丁擔任守卒,專門負責看守此穀;張汪也承諾將隨時動用粟邑縣令之權,為司馬家永久守護這金刀穀洞倉之中的絕大秘密。

正在這時,窗外忽然飄來了一陣悅耳動聽的歌吟之聲。司馬懿側頭向歌聲來處瞥了一眼:又是後花園裏的青芙、青蘋姐妹倆在練嗓子了!也不知是何緣故,父親近年來四處尋覓網羅嬌童美女,攬入府中每日裏笙歌舞樂——這倒是與他先前自律嚴謹、目不旁窺的清儉之風有些不大相同了!大概是父親見到近年來時局紛擾、虎犬難辨,便不免有些身心倦怠,暗暗存了一份及時行樂的心思罷!

想到這裏,司馬懿寧定了心神,向坐在榻旁的張春華開口說道:“這樣罷……你也不必下去再熬什麽銀耳湯了,去書房裏把那卷《易經》拿來。趁著這清閑無事的大好時光,懿且將先前管先生所授的易學要訣好好研習一番……”

“仲達!”隨著一聲深情的呼喚,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室外一閃而入,倏地映入了司馬懿的眼簾。

“胡兄?”司馬懿神情恍惚,不禁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他根本沒有料到自己在靈龍穀的同窗好友胡昭此刻竟會出現在這裏!

“仲達,你……”在司馬懿淚光蒙矓的視野中,胡昭已大步跨到了他的榻床之前,低下身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眼眶裏依稀有淚光閃動。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司馬懿咬了咬雙唇,有些吃力地抑製住自己心情的震顫,噙著熱淚緩聲而道,“咱倆好不容易能在今日相會,何必做此兒女多情之態?”

“不錯,不錯。咱倆確實應該好好高興一場啊!”胡昭用袖角將臉頰上的淚痕一拭而去,笑顏一展,“這一兩年不見,你的氣色其實還蠻不錯嘛!”

司馬懿聽了,嗬嗬一笑,伸出右掌拍了拍自己的雙膝,淡淡說道:“是啊!懿的氣色雖是不錯,但這雙腿卻動彈不得了……”

“這個……胡某在許都已經聽荀令君說過了——仲達,你可以邀請一些精於針灸之術的醫師來瞧一瞧這風痹之症嘛……”胡昭的目光在他雙膝上一停,聲音頓時低了下來:“想當年仲達在靈龍穀紫淵學苑眾同窗中身手是最矯健的,沒料到平地上一個馬失前蹄竟把你摔成這樣……唉!真是天降不幸,苦了仲達你了。”

“你怎麽會到許都去見荀令君呢?”司馬懿聽他突然提起荀彧,不禁微微一愕,“你……你還聽到他提起了懿?”

“是啊!一個月前,司空府發來了一道辟書,征召胡某進府擔任秘書郎一職。”胡昭見問,便款款道來,“仲達你是知道胡某的,胡某素來仰慕管寧老師的清靜隱世之風,怎會貪圖官場虛榮?所以,胡某便趕到許都,麵見曹司空大人,自陳一介野生,實無軍國之用,懇求歸去。曹司空也有些奇怪,竟讓胡某去見荀令君,稱荀令君肯放胡某離去便可自行離去。

“沒奈何,胡某隻得去謁見了荀令君。荀令君與胡某交談半日,才答曰:‘君乃清曠飄逸之才,猶如閑雲仙鶴,可處江湖之遠而教化士民,不宜居廟堂之高而自蝕性靈。’曹司空這才批了一個條陳:‘人各有誌,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終於放了胡某歸山。”

“看來曹司空、荀令君都極有知人之智啊。他倆識得你誌趣之所向,深知若是勉強扣下了你,那也是‘留得住你的身,留不住你的心’。”司馬懿點頭而道,“倒不如放你逍遙於江湖之上、怡然於學苑之際、傳道於鄉裏之間,為在草野民間大興儒教而樹人培基!”

“是啊!是啊!荀令君他們確是極有鑒人之明。聽聞胡某與仲達你是同窗好友,又俱是管寧先生的弟子,荀令君便詢問了許多關於你在紫淵學苑求學期間的表現,對你始終是讚不絕口,稱道你是‘博學洽聞、明今鑒古、守經達變’的一代奇才呐!”胡昭一談到荀彧,神情便掩飾不住地變得異常興奮起來,滿臉的敬仰之意,“他在送別胡某離開許都時,還多次叮囑若是見到你後,一定要代他轉告對你深深的問候!”

“唉……懿有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荀令君這位曠世儒宗的青睞?”司馬懿心頭一熱,油然生出了幾分感動,“‘博學洽聞、明今鑒古、守經達變’——懿哪裏當得起這些溢美之詞?荀令君真是謬讚懿了!”

“仲達,胡某看得出來,荀令君對你的確很是關切!”胡昭正色而道,“對了!臨別之前,他還要胡某帶八個字贈給你呢。”

“哦?是哪八個字?”司馬懿一聽,頓覺十分好奇。

“沉機遠慮、委時順變!”胡昭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

“沉機遠慮、委時順變?”司馬懿聽著,驀地心頭一凜,正輕輕撫在右膝之上的右手五指亦隨之暗暗一緊,一下深深掐進了大腿肌肉之中。同時,他的腦際已然展開了極其緊張的思索,以致忘記了腿上的掐痛!——想不到他這般巧妙偽裝,這般苦心掩飾,終究沒能逃過那位遠在許都卻能洞察萬裏的荀令君的一雙慧眼!竟不知他荀令君是從何處著眼,一下就覷破了自己這番“沉機遠慮、委時順變”的種種表現?唉!自己韜晦之術的修為還是不夠爐火純青啊!荀令君既能看得如此透亮,那麽曹司空想必亦會有所察覺——隻不過,他此刻正忙於迎擊袁紹的南侵大軍而無暇分心來查探自己罷了!看來自己日後須得更加小心掩飾才行啊……

“仲達!仲達!”胡昭見司馬懿突然臉色大變、神情有異,不由得有些慌了,“你……你……”

“沒事!沒事!懿的心絞痛症剛才犯了……現在好了,緩過這口氣來了……”司馬懿急忙用左手捂住胸口,半伏在榻床之上,裝作靜養了好一陣兒才恢複過來一樣,“荀令君這八個字送得好啊——瞧懿這身體,也確實隻能是‘委時順變’了……”

“仲達怎能說這樣喪氣的話?”胡昭有些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風痹之症又不是什麽絕症——胡某回家之後一定找出管寧老師當年所授的醫書來查一查,一定會有治好你這風痹之症的良方妙藥的。”

司馬懿十分感激地看了胡昭一眼,心念一轉,將話題引開,問道:“胡君——你出師入世以來可曾與哪些同學有過聯係?”

“胡某離了靈龍穀之後,便一直返回本郡閉門攻讀典籍,沒有和什麽同學聯係。今年年初,周宣同學負笈遊學經過潁川郡時,他倒是主動尋到胡某家中相聚了一番。”胡昭憶了片刻,沉吟著答道,“周君如今在易學數術上的造詣實在是非同凡響了……”

“哦?你見到周宣了?”司馬懿臉上笑意微露,“懿近來在易學數術之上也用了不少工夫,深覺這門學問‘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隻恨不能遇到周君指點一二。依胡君之見,周君有何卜算可以顯得他如今在易學數術上精進不凡?”

胡昭聞言,默默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那日周君來到潁川與胡某相見之時,胡某談起當今時局紛紜混亂,委實有無所適從之感,便請周君卜上一卦以示指導。周君撒開銅銖,最後排出來的是一個‘小畜’之卦,卦中初九之爻動。”

“哦?周君排出來的是‘小畜’卦?變動之爻是初九?”司馬懿微一思忖,便插言而道,“‘小畜’卦的卦辭是‘亨。密雲不雨,自我西郊’。初九之爻的爻辭是‘複自道,何其咎?吉。’……周君是如何向你解釋這卦辭爻辭的?”

胡昭見司馬懿竟能隨口便背誦出這“小畜”卦的卦辭與爻辭,足以見得他對那厚厚一本《易經》已是倒背如流,實是用功非淺。他驚敬之餘便應聲答道:“周君是這樣解釋的:從這卦象和爻位來看,眼下的時局固然紛紜混亂,猶如天際陰雲密布而久不下雨澤及黎庶,但是隻要咱們固守儒道、克己複禮,必是外邪不傷、內患不生的。而且,他斷定這一場亂局是自西而始,卻會於北而終。這些話他都講得有些模模糊糊的,反正,天道玄奧難測,胡某亦隻有謹修己德而自應吉凶了……”

司馬懿聽了,思忖片刻,嗬嗬笑了:“周君對卦象、卦辭、爻位、爻辭的解析甚是精到,隻不過依懿之見,還有些不夠翔實——‘密雲不雨’,依其象而言之:霖雨之降,皆由地氣上升而與天氣相交感,然後激**推摩而成;而密雲之形,則由陽氣衰於上、陰氣結於下,互不相交,鬱結而成。此為其之卦象。再依其理而言之:陰氣為臣道,陽氣為君道,正與當今時局之中亂臣蔽於下、天子衰於上、諸侯割據四方的情形完全符合。而‘自我西郊’,則說明了造成這‘密雲不雨’的亂局乃是當年董卓從西疆涼州擁兵東來而猝然引發的……這也正是周宣所言亂局‘自西而始’的含義——大概,他這‘於北而終’就是指的眼下河北一帶曹、袁兩家的這場大戰罷……不過,這一場亂局是不是真能‘於北而終’,如今恐怕還言之過早。”

胡昭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想不到司馬君能以易象而測天道、斷人事,解析之際可虛可實、可近可遠,胡某真是佩服之至。那麽,請問司馬君,麵對如此亂局,你我身為儒林中人,又應當據守何德何術以應時局之變呢?”

“唔……《易經》有雲:‘風行水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以懿的粗淺揣測,這‘小畜’卦就是教導我等應當‘以柔蓄剛’。而蓄剛之本在於文德:遠人不服、諸侯不遜,則自修文德而安之。”司馬懿款款而道,“你我處江湖之遠,凝靜修身、以柔蓄剛,自能在‘密雲不雨’之中撥雲見日,迎來升平治世的。”

“司馬君所言極是精辟,似乎正與荀令君贈你的‘沉機遠慮、委時順變’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你這‘以柔蓄剛、撥雲見日’,卻好像比荀令君的‘沉機遠慮、委時順變’還要積極主動一些。”胡昭欽佩地點了點頭,“司馬君身處這般困境而能心存如此誌念,胡某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了!”

司馬懿靜靜地聽著,他的目光似火花般閃亮了一下,倏地盯在了胡昭的臉龐之上:“嗬嗬嗬……想不到繞了這幾圈,胡君原來是用這些話來探測懿的襟懷與抱負啊。唉,就算懿如今有心奮勵有為,也隻有待這風痹之疾好了才行啊。”

胡昭滿麵笑意,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司馬懿那僵硬如木的雙膝,淡淡地說:“仲達,這區區一點兒風痹之症,還能縛住你的鯤鵬之翼嗎?一切都會撥雲見日、雨過天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