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 青年小吏

“諸位同僚,你們且為本太守籌算籌算,”河內郡太守魏種斜身靠坐在方榻之上,伸手拿起一書絹在半空中“沙沙沙”地抖了幾抖,眉頭緊蹙,臉上愁雲重重,“今年尚書台給咱們河內郡下達的‘拓墾民屯三百頃、安置流民六百戶’的任務可否完得成啊?”

聽了他的問話,坐在他左側席位上的河內郡郡尉梁廣,也沉沉地歎了一口氣:“魏大人!唉,這個任務,在梁某看來隻怕有些懸吊吊的——關西那邊,韓遂、馬騰和董卓的西涼餘黨正混戰不休,附近的並州又有烏桓、匈奴等蠻族不時侵擾,而我河內郡剛剛才從張楊、眭固之亂中穩定下來,哪裏會有多少流民投奔過來?說什麽‘拓墾民屯三百頃、安置流民六百戶’,那可真是要撞上大運才行囉!”

魏種聞言,眉宇間的憂色頓時又濃了幾分。他輕咳一聲,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右側首席位上一直默然端坐著的郡丞杜傳。

杜傳是河內郡太守府中任職多年、資曆最老的掾吏了。河內郡在這五六年間走馬燈兒似的換了王匡、張楊、眭固等四五個太守,而他杜傳在郡丞這個太守府署第二把交椅的要位上卻一直坐得穩如泰山。——這一點,在所有人看來,都明白他杜某人若沒有一手過人的本事,是絕對撐持不到今天的。

魏種此刻碰到這等難題,自然也隻得向杜傳求助了,便主動開口向他問道:“杜郡丞——你可有何妙計,幫助本郡完成這尚書台下達的民屯任務啊?”

“哦?府君大人是在詢問杜某嗎?”杜傳應聲抬起頭來,用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唇角兩邊撇開的那對“八”字胡,臉上表情有些躊躇,慢吞吞地說道,“唉!尚書台今年給咱們下的任務確實難辦啊,杜某也在為這事兒發愁呢。”

一聽他這支支吾吾的話,魏種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僵硬了,心頭老大不痛快起來:你這杜傳!河內郡前幾年的民屯任務在你手上都完成得不錯——今天你和本太守繞什麽圈子嘛?隻怕是又在打什麽小算盤,要套本太守的什麽東西來交換吧?

杜傳一瞥眼,把魏種這時的一切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假裝若有所思地把話頭挽了回來:“不過,府君大人,您且先莫著急,容杜某緩得幾日下來,再好好為您籌劃出一個萬全之策來,如何?”

“唔……那就好。”魏種這才緩和了臉色,向他微微點了點頭,“既是如此,就有勞杜郡丞你多費心了……”

杜傳先前一直撫摸著自己“八”字胡的右手慢慢放了下來,眼眸裏亮光一閃。他把頭一轉,瞧向了坐在自己對麵下首席位的一位青年掾吏,嗬嗬一笑道:“府君大人,您今兒個為了要達成任務,竟一時有些糊塗了——論起來,這拓墾民屯、安置流民的事兒,本該是專歸本郡上計署執管的,您還得問一問這身為上計掾的馬公子有何妙策才行啊!”

“嗯!杜郡丞說得沒錯!”魏種雙眼一亮,立刻將那目光射向了坐在梁廣左手下方席位上一直十分謙默的青年掾吏,微笑著問道,“馬儀君!你可有何應對之策?且向本太守速速道來。”

這個上計掾馬儀今年才二十一二歲,是河內郡府去年底從下麵十二個縣衙的掾吏公開競考當中拔得頭籌後調任上來的。他先前在荷芝縣縣衙當過上計吏、主簿、縣丞等庶務之職,素有“精敏幹練”之譽。而且,這馬儀似是出身寒門,不像那些名流士族的子弟們拈輕怕重、好逸惡勞,做什麽事兒都如同健犢犁田一般,踏踏實實、認認真真、任勞任怨的。這一點,讓魏種很是滿意——他到府署才做了四個月,魏種便讓他當了本郡的上計掾。

馬儀聽到魏種當眾點了自己的名,便麵容一肅,仿佛早已成竹在胸一般,抬頭平視著魏種,不慌不忙地言道:“府君大人既是不恥垂詢,在下就覥顏獻醜了:其實,當今朝廷頒下的這道推行民屯的國策,正如曹司空所言:‘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實乃利國利民的大略,堪稱英明之極!據在下所知,本郡尚有官田三千餘頃,所以不必像其他郡縣那般擔心用來墾拓的土地會匱乏。唯一可慮的,隻是如何招攬到流民、如何安置好流民而已!

“對這一點,府君大人也不必過於憂慮——朝廷規定:流民租用官田耕種者,其租稅為六四之製(用官牛則官六客四)或五五之製(用私牛則官客對分)分穀提成。在下昨日查看圖簿,看到上麵記明本郡官廄所存的官牛為數不少,很是便於流民前來租田耕作——依在下之見,隻需在各縣鄉裏將此便民之策廣而告之,定能招引四方流民踴躍而至。”

雖然馬儀的話聽來書生氣甚濃,但他講得還是頭頭是道的。魏種聽了,心頭的信心頓時被他燃起了幾分,連連點頭:“唔……馬君之言甚是不錯。”

杜傳在一旁也聽得分明,臉上亦是微微笑著,心底暗暗想道:你這小子所講的對策,老夫豈有不知之理?隻不過你有所不知——河內郡現實的情形卻與你在圖簿上看到的那些情況,是很有些出入的,且等你自己去碰了一鼻子灰後,再回來分說罷。

一念及此,他便摸著自己的“八”字胡笑嘻嘻地向魏種說道:“府君大人,看來馬君對此難題已是成竹在胸。那麽,就請府君大人將這屯田安民的任務委派給馬君去做罷,馬君聰穎多才、年富力強,必能不負府君大人之重托的。”

魏種點了點頭,微一沉思,開口吩咐道:“這件事兒,本太守就在這裏專門責成馬君去幹。但是,杜郡丞,你一向熟諳吏事、經驗豐富,就替本太守把把關,負責督導與協助馬君順利完成此項任務,如何?”

馬儀聞言,在席位上深深伏下身來,恭然答道:“屬下領命。”

“哎呀!府君大人這話說得讓杜某無地自容啊!杜某老朽乏才,談不上什麽‘督導’不‘督導’、‘協助’不‘協助’的……這事兒還全靠馬君此等青年俊才挑大梁啊!”杜傳的眼珠轉了幾轉,唇角的“八”字胡微微向上一挑,笑道,“不過,府君大人既然這麽吩咐下來了,杜某敢不從命?自當與馬君齊心協力努力完成。”

魏種心頭這時才如同放下了千斤巨石一般,眼角裏都溢出喜色來:“好了!好了!這樁難事既已定下,本太守就可以鬆一口氣了。這樣吧!本太守今日便在府中設宴與諸位同僚共聚同樂,大家意下如何?”

梁廣等太守府僚掾們聽了,一個個喜笑顏開,紛紛點頭應允。忽聽得杜傳一聲長笑,悠悠說道:“府君大人且慢——今日這一席宴會,卻無須您來做東了!”

魏種一聽,不禁一愕,側過頭來盯著他,不知他所言何意。杜傳見狀,又是微微一笑,把嘴角那對“八”字胡摸了又摸,款款而道:“本郡富賈袁雄、袁渾兩兄弟,大家都是很熟的了,他倆已在四海樓設下佳宴,托杜某在此代他倆邀請府君大人和諸位同僚參加!所以,今日之聚,便不勞府君大人您破費了!”

“袁氏兄弟?”魏種麵色微微一變,有些遲疑地說道,“他倆為何設宴邀請咱們太守府中的人?咱們官場中人,與商賈豪強裹雜在一起,這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哎呀!這袁氏兄弟設宴邀請咱們太守府中的人,也不過是為了互通款曲,求得咱們與他們官民同樂罷了!”杜傳在心底裏沉沉一笑:你這魏種,私底下隻怕也收了袁氏兄弟不少孝敬錢罷?今天卻在這裏給我杜某人假裝正經!他又伸手一摸那兩撇“八”字胡,淡淡言道,“這個,杜某覺得……隻怕袁家兄弟如此隆重邀請,我等若是拂了他們這番美意,將來有些不好相處。”

魏種聽罷,心頭不禁倏地一跳:這袁雄、袁渾兄弟二人乃河內郡中舉足輕重的豪強大戶,而且,據說他們與當今天下炙手可熱的大將軍袁紹有著一些親戚關係,自己哪裏怠慢得起!他臉色一緊,便不再支吾其事,輕輕說道:“嗯……杜郡丞說得是。那麽,大家就隨本太守一同去參加袁家兄弟這一席官民同樂宴罷……”

他此話一出,坐在下席一直沉默的馬儀頓時雙眉一動,抬起頭來瞧了瞧魏種有些勉為其難的表情,又看了看杜傳一臉的得意。他心念一浮,正欲發話推辭,心中暗一思忖,終於又閉上了口,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