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懸一線

半個時辰之後,韓健率領著七百西涼士卒,一路撲到了靈龍穀入口處的索橋邊。

在淙淙水聲、幽幽樹影之中,索橋中間一位身穿儒服的魁梧青年,正倚著橋上的繩欄,目光專注在手中所執的一卷書簡之上,一副正讀得怡然自得的模樣。他身邊另有一位頗有雄武之氣的少年按刀站著,顧盼之際顯得精幹彪悍。

而索橋橋頭那邊一塊空地上,一個粗布衣裳的年輕人正蹲坐在一堆篝火旁,用鐵叉叉著幾隻野雉,正埋頭翻來覆去地細心烤著,對對岸的一切情形仿佛視而不見。

看到這般情形,韓健心下狐疑,在馬背上急忙右手一舉,讓身後列隊行進的西涼士卒們停了下來。他滿是疑慮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似乎沒有瞧出什麽異樣來,便小心翼翼地打馬上前,在索橋對岸橋頭這邊駐足而立。

那倚欄看書的魁梧青年像被馬蹄聲響驚醒了一般,徐徐抬起頭來,凝望了一下站在對岸的韓健和他的手下,這才握著書卷,不慌不忙地從索橋上緩步走了過來。

韓健也不下馬,就那麽高高在上,雙目寒光凜凜地盯著那魁梧青年緩緩走近。

“韓健將軍,久仰威名,不勝欽慕。”那魁梧青年走到他馬首前八尺開外處站定,微微欠身一禮,“小生司馬懿在此有禮了。”

韓健聽他一開口竟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來,不由得暗自一驚:“真是奇了!——這小子怎麽知道本校尉名字的?”

司馬懿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一般,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緩緩而道:“韓將軍大概有所不知:家師乃是當今天下第一隱世高人——玄通子管寧。他今晨已經料定韓將軍將會率師前來相會,便吩咐了小生等三人在此靜候您的到來。”

一聽他這話,韓健和站在馬後的胡猛互望一眼,都是有些微微變色:這玄通子管寧乃是何等高人?莫非真有通天徹地的神機妙算,居然能夠事前料到我等將要來搶糧?

司馬懿見他們個個麵現狐疑之色,便微微一揚眉,淡然笑道:“家師還料定韓將軍是從東邊洛陽而來,一路奔波勞累,特意備了些薄酒,囑咐小生恭請您釋甲下鞍,進穀一敘。”

韓健在馬背上往靈龍穀深處一望,但見樹影森森,虛實難測,不由得躊躇起來。

胡猛卻不似他這般小心謹慎,在韓健身後聽得大不耐煩,刷的一下拔出西涼長刀,惡狠狠地撲上前去,逼近司馬懿跟前,亢聲說道:“老子不管你這酸秀才在這裏文縐縐地搞什麽鬼名堂!既然我家韓將軍和弟兄們看得起你們才來到這裏,你那什麽管師父、竹師父就給老子乖乖地滾出來——大酒大肉好飯好菜地招待著咱們!不然,惹急了老子,可要一刀砍下你這酸秀才的腦袋當球踢!”

聽著他這滿口髒話,站在司馬懿身邊的牛金臉色一沉,右手一摸刀柄,倏地一步踏出,挺身便護在了司馬懿身前,冷眼睨著胡猛,宛若一隻獵豹正欲躍躍而發!

司馬懿麵色亦是微微一變:以他素來高傲倔強的心性,何曾遭到過如此難聽的威脅與辱罵?然而,他心念一動,神態立刻又恢複如常,仰天哈哈一笑,一揚手,讓牛金退到一側。他迎著胡猛那凶狠的目光,徐徐說道:“這位軍爺說話倒是質樸直爽得很——不愧為涼州豪傑之士!這樣罷,小生等雖是伏膺儒教、以文為主,但從來也不曾忘了家師‘強身尚武’之銘訓——他常常教導咱們值此亂世之際,務必要強身習武以徇國家之急……你們西涼雄師的驍勇揚名四海,今日幸得相會,小生的這位牛師弟可否在此向你們討教幾招?”

“哦?這小子也習過武術?”胡猛斜眼瞥了一下牛金,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算了罷!就他這把身子骨,還敢來向咱們討教?——嘿,隻怕是來討打還差不多!”

牛金聽了,卻是目光一寒,深深剜了他一眼,鼻孔裏冷冷一哼,並不與他多話。

韓健坐在馬背上將這一切看得分明,也懂得了司馬懿的隱隱示威之意,便想讓胡猛出來挫一挫這兩個青年的傲氣,於是吩咐胡猛道:“胡猛,你就指教指教這小兄弟幾招,但不許失了分寸,點到為止便可。”

司馬懿聽了,臉上淡然一笑,隻待韓健向胡猛吩咐完畢,他才開口說道:“韓將軍,這位胡軍爺看來身手了得,確是一位虎羆之士。但我這位牛師弟一向愛和別人以一敵眾地進行較量。您且再派出麾下四五個最強的部屬,和胡軍爺一齊狠狠地教訓他一下,如何?”

韓健一聽,早被他話裏那股剛拗自負之氣暗暗激怒,麵色一變,冷然叱道:“韓某帳下這位胡猛已是我西涼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了,你們兩個小子竟如此不知死活!待會兒打得頭破血流、哭爹喊娘的,你們休要怪韓某未曾警告在先!”

“韓校尉和他們理論什麽?”胡猛也是聽得心頭火起,鐵青著臉,踏前一步,抬起那缽盂般大小的拳頭,呼的一響,宛若一記百斤重錘,直向牛金劈麵擊去,“看打!”

他這一拳打出,驀覺眼前一花,雙目一眨之下,剛才還冷冷含笑立在麵前的牛金竟是倏然間不知去向!他正驚愕之際,那直揮出去的右拳在半空中猝然一定,再也無法往前搗進一分一寸!

胡猛駭然側臉看去,但見一隻老繭極厚、骨節棱起的手掌橫掠而來,緊緊地扣住了自己的右腕!他怒吼一聲,狠命地掙了幾掙,卻如蜻蜓撼樹一般白費力氣,倒把自己掙得麵紅耳赤、氣喘籲籲!

眾人一見,都大吃一驚。原來,不知何時,牛金竟已如閃電般避過了胡猛的拳擊,並躥到了他的身側,一把扣住了他的右腕脈門!

“你……你給我放……放手!”胡猛隻覺得自己的右腕仿佛被鋼鉗夾住了般劇痛難忍——他一咬牙,一握左拳,旋身過來,又如鐵錘一般打向牛金的麵門!牛金扣著胡猛的右腕脈門,順勢將身形一轉,輕輕巧巧閃過了胡猛的左拳猛擊,同時將扣在脈門上的左手五指暗一使勁,這一下把胡猛痛得歪下了身子“嗷嗷嗷”地直叫喚起來!

“哼——再換幾個上來罷!”牛金一聲勁叱,扣著他腕部的左手淩空一揚。胡猛頓覺一股巨力推來,身子一個踉蹌,“噔噔噔”向前栽出去五六步,方才略略站定了身形——轉過身來,他那一張臉已似豬膽般醬紫難看!

這一幕,韓健和他手下的那七百西涼士卒都看得目瞪口呆!

“呀——”胡猛一看自己的左腕,竟已被他箍出了五道紅腫的指印,不由得惱羞成怒,抽出腰間佩刀便似瘋狗般直撲上去!

當的一聲,火星四濺,兩道人影一觸即分,各自飛掠開來,落地對麵而立。

卻見牛金手中利刀斜指向天,亮若寒月,身形巍然屹立。站在他對麵二丈開外的胡猛,卻滿臉漲得血紅,右手虎口震裂,臂肘酸麻之極,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所握的佩刀已然繃開了一個深深的缺口!

“啊呀!這小子竟敢打傷我們西涼兄弟!”在後麵圍觀著的西涼士卒們一見,氣憤不過,紛紛挺矛舉刀,就欲撲殺過來!

而牛金仍然是舉刀朝天,嘴角微微掠過一絲冷笑,分毫未顯懼意!

韓健控馬執鞭,望著場外漸趨混亂的情形,一時也不知該當立刻衝殺上去,還是先暫觀其變再做定奪。

這種緊張的局勢氣氛,甚至遠遠地影響了索橋對麵那些隱在樹林深處的紫淵學苑眾弟子們!

伏在一棵鬆樹背麵的桓範見狀,一下就捏緊了左掌中的箭弓,右手慢慢探向了腰間的箭筒!

“桓兄!司馬兄還未曾有任何手勢舉動,”正在這時,胡昭倏地伸手按住了他的箭筒,附耳過來輕輕說道,“我們暫且先觀察一會兒橋上形勢再說……”

桓範驀然回頭,深深地看了胡昭一眼,慢慢說道:“你說得對。不過,這一箭桓某終究是要發出去的,不然不足以震懾這些西涼匪兵。”

就在橋上戰機一觸即發之際,忽聽得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響了起來,傳進了全場每個人的耳中:“胡軍爺和牛師弟的這一番切磋點到即止,也實在讓小生大開眼界了!二位都是以禮而交、未傷和氣,各位西涼兄弟不必這麽劍拔弩張的罷……”

隨著這話聲,司馬懿已是微微笑著,站到了牛金和胡猛二人的當中,仿佛勸架一般悠悠而語。

“胡猛!退下!”韓健在馬背上將司馬懿的話聽得清楚,他也懂得司馬懿所說的“以禮而交、未傷和氣”是何意思——倘若剛才牛金真要出手取那胡猛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而且,目前尚還不知這靈龍穀中有多少像牛金這樣的好手,又怎可任由手下這群悍兵不知深淺地挑起事端?一念及此,他將馬鞭高高一揚,揮退了那些圍上前來的西涼士卒,自己臉上卻不露聲色,一躍下馬,緩緩走到司馬懿、牛金身前八尺開外,雙手拱了一拱,慢聲說道:“想不到玄通子管先生門下的弟子竟有這等本領!韓某失敬失敬了……”

“韓將軍過獎了!”司馬懿不卑不亢地欠身還了一禮,淡然答道,“小生和這位牛師弟在靈龍穀中的本領最是稀鬆平常了,與我倆功夫造詣相當者便有四百餘人;而功夫造詣遠勝我倆者,穀中尚有一百餘人,隻是家師一向約束得緊,我等從來不曾到穀外來走動。”

韓健剛才聽得司馬懿談吐之際中氣十足,顯然也和牛金一樣是個身懷武藝的好手,不由得心念電轉:如此看來,這靈龍穀中的那些儒生個個都是身負絕技的高手,卻不知司馬懿所言是否屬實。倘若事實如此,自己手下這七八百殘兵敗卒又哪裏是他們的對手!但是,此番來襲靈龍穀前,他已反複盤問過西河村民,得知這穀中大概僅有三四百名儒生——這與司馬懿剛才所言有六七百人大不相符啊!想必是這小子在虛張聲勢!他若是虛張聲勢,則足以證明他心虛!自己和這幫西涼兄弟們仍然大可一試,再探一探他們的底細再說!否則,自己倘若就此收兵,顏麵何存?想到這裏,他右手一按刀鞘,臉上殺氣隱隱而現!

司馬懿見韓健在一番狐疑沉吟之後眸中忽又殺機暗生,心知此刻若不給他一個教訓則後果難料,右手急忙往上輕輕一揚。

隻聽得嗖的一聲破空銳嘯疾掠而起,憑空裏一支利箭猝然朝韓健直射而來!

“韓校尉小心!”胡猛和西涼士卒們一見,都不禁失聲驚呼起來!

韓健此刻已是欲避而不及,驚得雙目緊閉,任由那箭迎麵射來!正在他心頭暗呼“我命休矣”時候,不料卻聽颯的一響,那箭竟從他耳畔一掠而過!

他從駭然中睜開眼來,急忙回頭一看:那支利箭已是深深地釘入了他身後一棵大樹的樹身之上,箭尾處的翎正顫晃個不停!

“哎呀!是哪個同學跑到林子裏亂打獵來了?”司馬懿故意裝作大驚失色,上前向韓健忙不迭地賠起禮來,“他不知道箭矢無眼嗎?萬一傷了韓將軍,那可真是我等莫大的罪過了!”

韓健又驚又怒、又懼又惱,卻是不敢衝他發火,抬眼向對岸的樹木叢中張望了一下,仿佛看到那裏隱隱有人影晃動,也不知究竟埋伏著多少人馬,怎敢輕舉妄動?他暗暗咬了咬牙,表情顯得有些生硬地向司馬懿拱了拱手,冷冷道:“這位公子,請轉告你們師父玄通子管先生——韓某等冒昧打擾了,今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罷,他一轉身便向自己的坐騎疾步而去。胡猛見狀,心下不甘,急忙跟上前來,向韓健低聲問道:“怎麽?韓校尉就準備這樣放過這些酸秀才、臭小子啦?”

韓健把臉一沉,轉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隻顧徑自而去。胡猛細細一想,也明白了韓健的意思:是嗬!不想放過他們,又能怎的?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他們占了熟悉地利之長,我們在這裏是兩眼一抹黑——倘若真要開打,豈能討到多少便宜去?此刻不走,更待何時?他雖然恨得牙癢癢的,也隻得收斂起囂張氣焰,隨著韓健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司馬懿在他們身後靜靜地注視了片刻,臉色慢慢放鬆下來。陡然,他如同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脫口高喊了一聲:“且慢!”

聽到這一聲呼喊,韓健、胡猛以及他們的部卒都不禁一怔,齊齊回過頭來,將異常驚訝的目光投向了他。

牛金也滿麵詫異地看著司馬懿:好不容易終於將這群瘟神嚇跑了,公子又喚住他們做什麽?

但見司馬懿麵色肅然,緩緩走上前去,向韓健行禮而道:“小生冒昧地請問韓將軍,此刻你們離開靈龍穀後,卻又要往哪裏去?”

韓健板起臉孔,朝他橫了一眼,冷冰冰地說道:“我等自有去處,何須你來過問?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韓某已不打算在你靈龍穀多生事端,你卻要自討苦吃怎的?”

“不敢,不敢。”司馬懿微一躬身,恭然說道,“小生豈有冒犯將軍之意?小生隻是為將軍等人的前途暗暗擔憂。像眼前這樣前無歸宿,後有追兵,四處遊走,惶惶不安的情形,如何能長久下去?”

“嘿!——你這小子!這是咱們自個兒的事!”胡猛聽得勃然大怒,跳上來便吼道,“再嘰嘰歪歪這些風涼話,老子便和你們拚了!”

牛金一見,急忙踏上一步,迅速站到了司馬懿的身旁護定。司馬懿卻好像對他這番粗話不以為意,哈哈一笑,微微搖頭說道:“小生先前以為諸君真是壯誌有為的西涼豪傑,如今看來卻不過是一群自甘落草為寇的懦夫!罷了!罷了!小生本有一策相濟,諸君既是自毀前程——也就當小生多嘴了!”說到這裏,他又長揖一禮,道:“那麽,諸君請去罷!一切還望好自為之!”

說完,司馬懿向牛金使了個眼色,一齊轉身往回走走去。

“且慢!”韓健在馬背上大呼一聲,喊向了司馬懿二人。

司馬懿身形一定,緩緩回轉身來,氣度似淵停嶽峙一般看著韓健,悠然問道:“韓將軍還有何指教?”

韓健再一次從馬背上躍下身來,神色一斂,收起驕狂之氣,同時擺手揮退了胡猛等人,恭恭敬敬迎上前來,長揖作禮,賠上笑臉說道:“司馬公子,韓某等剛才多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您宅心仁厚、胸襟寬廣,對我等有心相濟,韓某實在感激不盡。您若能為我等指出一條明路,此般深恩厚意,我等永誌不忘!”

司馬懿見他此番話說得十分懇切,不禁微微動容,急忙上前還禮答道:“韓將軍言重了。您心係屬下兵士之安危,實乃有仁有義之大將——小生也佩服得很啊!您如此信任小生,小生必當竭誠以報!”

“韓校尉!別上這小子的當!——”一聲暴喝從對岸破空傳來,震得在場諸人心中一跳!

韓健和司馬懿訝然循聲望去,卻見那兩個西涼士卒趙甲、孫平一個拿刀頂著方瑩的後心,一個拿刀架著他的脖子,一步一步挪上橋來!

“師兄……師兄……”方瑩一看到司馬懿,便失聲哭了起來,“我……我……沒注意他倆竟偷偷掙斷了繩子……”

司馬懿一聽,不由得頓足暗暗一歎:先前自己隻顧著讓桓範、胡昭他們隱蔽在山林險要之處,竟忘了加派人手和方瑩一道看管趙甲、孫平!真是慮事不周啊。他此刻隻得斂住心神,在心底裏急速盤算起各種對策來。

索橋那邊,一直蹲在火堆旁炙烤野雉的劉寅見狀,倏地一下便抄起了放在地上的鐵叉,隨時準備向趙甲、孫平二人猛襲過去!

“公子,桓兄他們隻怕要準備動手了!”牛金側耳一聽,聞到對岸樹叢中隱隱傳出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急忙向司馬懿輕聲稟道。

“大家都靜一靜!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司馬懿忽地振聲高喝道,“有話好好說,不要亂來!”他這些話既是喊給趙甲、孫平聽的,也是喊給桓範、劉寅、胡昭和諸位同學聽的。

一時之間,索橋那邊的響動之聲終於漸漸停了下去。而索橋這邊,韓健卻一下從司馬懿身前急速退開數步,讓胡猛和十幾個親兵向司馬懿二人圍了上來。同時,他厲聲向趙甲、孫平喝問道:“趙甲、孫平,這是怎麽回事?”

“韓大人……”趙甲二人押著方瑩過了索橋,揚聲答道,“他們隻有兩三百人,兵器也不多,咱們一擁而上,便能殺進穀去——穀裏麵的那些糧食可就全歸咱們了!”

胡猛聽了,立刻露出滿臉獰笑,受了震傷的右臂軟軟地垂著,卻用左手舞著被牛金砍缺了的長刀,一副躍躍欲攻的模樣,惡狠狠地叱道:“胡某一直就懷疑你們這兩個小子是在裝神弄鬼地搞些花樣來糊弄爺兒們……嘿!這下你們倆的把戲被戳穿了吧?還不速速受死?”

韓健也是麵色凝重,右手倏地高高舉起——那些西涼兵卒見狀,一齊挺槍執刀,隻待他右手從空劈落,便列隊向前衝殺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司馬懿雙袖一拂,挺胸朝天,哈哈大笑起來!

聽著他這朗聲大笑,韓健、胡猛、西涼兵卒們都呆住了!——這書生莫非是患了失心瘋怎的?此刻居然還笑得出來!他們一個個猜不出他的用意,竟是不敢先行動手!

笑過了半晌之後,司馬懿方才麵色一正,抬眼直視著韓健,凜然說道:“想不到爾等果然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輩!小生一片苦心,幾乎要被爾等的橫暴無知付諸東流!”

“嗬?你這小子到了這個關頭還惺惺作態?”胡猛不禁怪叫起來,“來啊!弟兄們!上去擒住了他,拿刀割了他那條亂人心神的舌頭!”

“慢!”韓健舉手一揚,止住了他們,和司馬懿直直地對視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開口說道,“你虛張聲勢、裝模作樣,百般戲弄我等——此刻還有何話可說?”

“小生為人一向光明磊落,豈有戲弄諸君之意?”司馬懿冷冷一哼,仍是毫無懼意地說道,“請韓將軍明鑒:這趙甲、孫平二人無故傷害平民,且又闖進靈龍穀意欲行凶,被我等擒住教訓了一番。試問,我等若有惡意,他倆此刻豈有命在?你們若是信了他倆的話,一味莽撞行事,硬要強攻我靈龍穀,隻怕待會兒林間萬箭齊發——如此玉石俱焚的打法,難道是韓將軍希望的?

“況且,小生確是真心想為你們指出一條明路,決無他意——否則,小生剛才又何必自尋多事而喊住韓將軍你們呢?”

他這一番話下來,一句緊似一句,有理有節,層層逼近,竟是環環相扣,饒是韓健已生猜疑之念,也不由得蹙眉細細思忖起來!

牛金在一旁卻是按刀而立,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一切風吹草動:隻要這群西涼兵卒稍有異常之舉,他便決定施展騰挪功夫一衝向前,冒死拿住韓健,以他為人質逼退這些西涼流卒!

而司馬懿心頭亦是十分緊張,籠在袖中的雙掌掌心裏早已捏出了一把冷汗。他已暗暗盯緊了趙甲、孫平二人的一舉一動,倘若韓健始終未被他這一番說辭動搖,他就要急施奇招一舉格殺趙、孫二人,火速救下方瑩,然後指揮諸位同學拚死護穀!

在他倆身後隱在樹叢中的桓範、胡昭等同學早已搭箭在弦,隻待司馬懿一聲令下便蜂擁而出,守住橋口與這些西涼匪兵決一死戰!

頓時之間,全場一片死寂——鬱悶壓抑的空氣似乎緊張得就要爆炸開來!

許久許久,隻見韓健終於輕輕籲出一口長氣,神情一鬆,向趙甲、孫平把手一揮,沉聲吩咐道:“把那書生放了!”

趙甲、孫平二人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正在麵麵相覷之際,卻見韓健麵色一沉,提高了聲音乍然吼道:“本校尉要你們馬上放了那書生!沒聽到嗎?”

趙甲、孫平被他吼得全身一抖,急忙收刀推開了方瑩。方瑩嚶嚀一聲,急步跑到司馬懿身邊站定。司馬懿卻一下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護住,也不多說什麽,隻是緊緊盯著韓健的舉動。

“韓……韓校尉……”胡猛見狀,失聲驚道,“您……您……真要聽信這小子的鬼話?……”

“是的。胡猛。”韓健正視著他,非常平靜地說道,“他的話,不由我不相信:你剛才也看到了——他們本有不少機會暗算我們、迷惑我們,但是他們都沒有使出來。而且,剛才確實在我們將要撤退離開之際,是他喊住了我們的!——按照常理,如果他們心底有鬼,又豈敢如此這般自尋麻煩、攬事上身?隻怕巴不得我們早早離開才是!正是他這一喊,讓我相信了他是準備真心幫助咱們的!”

接著,他轉過身來,麵朝著諸位西涼士卒,大聲說道:“各位弟兄!回想當年咱們追隨董卓太師前來洛陽‘誅宦閹、清君側’,那時是何等的威風凜凜,何等的受人尊敬?!洛陽城的市民可是夾道歡迎過咱們啊!……唉,不曾想到短短數年過去,隻因那個司徒王允一念之褊狹,非要把咱們西涼人士趕盡殺絕不可——這才弄得咱們為求自保、鋌而走險。所以,咱們才被天下士民視為大敵、人人痛恨不已。

“可是大家捫心自問:像這種亦匪亦寇、亦兵亦卒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咱們真的願意一直這樣混下去嗎?這種打打搶搶、東遊西**的日子,咱們真的還願意再過下去嗎?看著弟兄們今天幾個、明天幾個,不是被餓死,就是在混戰中被殺死,我韓某也痛心得很!一句話,咱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說到後來,他已是滿麵淚光,哽咽著講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韓大人……”包括胡猛在內的所有西涼兵卒們齊齊望著韓健,眼裏都不禁泛起了星星淚光,手裏原本高舉的利刃也都緩緩放了下去。

然後,韓健伸手一抹臉上淚痕,倏地一個轉身,朝著司馬懿單膝跪下,鄭重說道:“司馬公子,韓某代所有弟兄們懇請您指明一條出路,讓我等免去這流離遊**之苦!”

司馬懿有些怔怔地看著韓健,許久方才悠悠一歎:“韓將軍能屈己而從人,抑情而循理,當真是難得!”急忙上前伸手扶起了他,緩緩而道:“誠蒙韓將軍和列位軍爺看得起,小生就覥顏相告了,還請諸君自行思量:一、諸君之中,若有甘願留在靈龍穀及附近村莊,以農耕而自養者,待會兒便可繳械進入靈龍穀,由家師出麵,與周圍農戶協商劃分田地讓你們耕作;二、諸君之中,若是仍然懷有從戎之誌者,則可由家師修書一封,請你們當中為首者帶上,呈給屯駐在潁川郡的曹操將軍帳下的首席軍師荀彧大人。家師和荀彧大人是世交,而且荀大人又是仁德無雙的鴻儒大賢。他一定會說服曹將軍對你們既往不咎、寬容相待的。你們若是不信,家師還會派來自曹將軍家鄉沛郡的桓範師兄親自出馬一路帶領你們,前往潁川郡曹將軍帳下投效的。”

“好!好!好!”韓健和他的手下西涼士卒們聽了,個個點頭不已,“司馬君為咱們想得可真是周到……”

正在這時,索橋對岸那邊傳來了劉寅驚驚慌慌的一聲長呼:“師兄,大事不好了!”

聞得這一聲長呼,司馬懿與韓健等人都不禁心頭一緊、臉色一變!司馬懿緩緩回頭,揚聲問道:“何事?”

卻見劉寅攤開雙手,哭喪著一張臉,向他慢慢答道:“我把你的野雉肉烤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