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天小賊
我捧著一杯清茶,坐在藤椅上聽得入神。我麵前坐著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在躺椅上半靠半坐,手上還掛著吊瓶。盡管如此,這老者說起話來,仍然中氣十足,分外清晰,聽他說話的口音,應該是北方人。
我所在的房間,無論家具牆麵地板,均是十分古舊,但是幹淨整潔,還有淡淡的香草氣味。這老者麵對窗戶坐著,窗台上擺著數盆鮮花,上麵的花朵開得正豔。那鮮花我從未見過,隻感覺花朵透著一股子極為妖豔的氣勢,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老者伸出手拿起椅邊矮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我早就忍不住,小心謹慎地問道:“老爺子,那五行至尊聖王鼎到底是什麽?怎麽叫‘得鼎者得天下,失鼎者失天下’呢?難道這個鼎裏有什麽一統天下的法寶嗎?”我腦中布滿了類似阿拉丁神燈那樣的,一揭開蓋子,就會飛出激光炸彈或者無敵武器的畫麵。
老者輕笑一聲,說道:“哪有什麽法寶!這不過是一個傳承的信物罷了。”
我說道:“一個信物?我還是不太明白……這不是沒啥用嗎?”
老者說道:“你是新社會的人,不太了解中國皇權統治時的觀點。這當皇帝的啊,最是相信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改朝換代,定有征兆!那五行至尊聖王鼎,就是天意的代表。從秦始皇當上始皇帝之後,這個鼎就有了,據說是始皇帝在泰山頂上封禪時,天上墜下一塊奇石,五色斑斕,便打造成此鼎。而後朝代更替,無不圍繞著這鼎明爭暗鬥,往後的唐宋元明清,無不是從前朝手中奪了此鼎,才坐穩了江山。此鼎本沒有什麽本事,但曆代皇帝哪敢有所閃失?那元朝何等強悍,就是因為丟失了此鼎,不過幾十年光景,就天下盡失。又有傳說,明末李闖王攻入北京城,本已拿到此鼎,不知為何竟然被人偷去,輾轉到了關外,那旗人本沒有機會奪得天下的,可得到此鼎後,似乎天意所向,平白鬧出個吳三桂、陳圓圓的風流韻事,吳三桂引了清兵入關,從此成就了清朝近三百年的天下。”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但還是有無數疑問要問,便挑了一個,問道:“老爺子,那五行世家又是什麽人呢?”
老者笑了笑,說道:“五行世家,都是賊。”
“賊?”我一愣。
老者說道:“五行世家之說,起於漢代,據說是漢朝皇帝生怕有人把鼎偷了,就尋遍天下的既善偷又善防偷的高手,竟發現偷盜的技術也分為五行,金木水火土,彼此能夠相生相克,隻要有五行的偷盜高手共同推斷出防盜的法子,那鼎恐怕就再也沒人能盜走了!於是,漢朝皇帝就和這五行盜術中的最頂尖高手簽訂契約,封他們為五行世家,專為皇家守鼎,萬世萬代不愁吃穿用度。這五行世家的稱呼傳到民間,又是另一種說法,稱他們為‘五大賊王’。”
“賊王?”我一驚。
老者點點頭,繼續說道:“賊王可不是好當的!這做賊的人,自古以來不是為生計所迫就是貪圖享受,才進了這賊道!投機取巧、雞鳴狗盜、精於算計等等手段無不是做賊的人的拿手好戲,自然也就心胸狹窄,比不上那些綠林好漢豪爽仗義。所以這五大世家,不僅彼此鉤心鬥角,也要日日夜夜防著覬覦這賊王封號的其他賊道高手偷襲。俗話說,越是亂世,越是賊道繁榮、橫行無忌的好時光,天下的眾多惡賊,哪容得太平盛世長久不衰。甚至五大世家中人,也覺得守著這聖王鼎太過無聊。巧的是,始皇帝造這鼎的時候,引了天降奇石中的五道光華分置其中,以龍嘴燈示人。龍嘴中含一珠子,和龍嘴燈同亮同滅,若把珠子取出,就算相隔十萬八千裏,也絲毫不會妨礙它們同亮同滅。五大世家便和皇族約定,如果代表自己金木水火土的那盞燈滅了,便不用守鼎,取了龍嘴中的珠子便走,皇族不可阻攔,若龍嘴燈又亮起來,他們拿走的那個珠子也會亮起來,他們便再回來,隻是鼎這個時候落在何人手上,他們就不管了。”
我追問:“那如果珠子丟了呢?”
老者哈哈笑道:“丟了?如果誰能把這珠子從賊王手中偷去,那他就是新的賊王了!五行世家,並不是父子兄弟聚在一起,相當於每個世家都是一個幫會,也有等級師承的。”
我“哦”了一聲,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問出一句:“老爺子,你把做賊的都說得很壞,但我覺得,做賊的也有義賊吧,什麽鼓上蚤時遷啊,什麽香帥楚留香啊,不都是劫富濟貧的好人嗎?”
老者看著我,突然哈哈哈笑了起來,他笑得開心,前俯後仰,嘴上也說道:“說得好!說得好!義賊!好小子!真有你的!”
我摸摸頭,不知道他為什麽笑得如此開心。
1926年1月,由於日軍入奉天城,奉天城裏到處插滿了日本鬼子的膏藥旗。奉天城大街上不時有日軍軍車橫衝直撞,疾馳而過,人人都急忙避讓,一片惶恐,所有人都收緊了衣領袖口,匆匆而逃。
一個街角的避風處,三個十三四歲破衣爛衫的半大小子擠在一堆,蹲在角落。奉天這個季節十分寒冷,這三個小子衣著單薄,盡管擠成一團,還是凍得齜牙咧嘴。
居中的一個戴著狗皮帽子的小胖子說道:“媽媽的,大哥怎麽還不回來?”
旁邊一個消瘦的小子邊衝著手哈氣,邊說道:“大哥不會出事了吧?外麵這麽亂。”
另一個年紀看起來最小的十分肯定地說道:“大哥不會出事的。”
胖子衝消瘦小子嚷道:“老關,你這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好話!”說著給了消瘦小子一掌。
這消瘦小子綽號就叫“老關槍”,中間那胖子綽號叫“浪得奔”,年紀最小的則綽號“癟猴”,這三個小子都是奉天城裏的流浪兒。
老關槍讓浪得奔一掌打得吃痛,摸著後腦罵道:“浪得奔,別打人成不?痛死了!”
浪得奔罵道:“你這烏鴉嘴,就是欠打!”
老關槍氣呼呼的,也不敢頂嘴,縮了縮脖子,三個人繼續擠成一團。
三個人又蹲了一會兒,不斷打量著路口,浪得奔也似乎有點沉不住氣了,嘀咕道:“大哥都去了這麽久了,要不咱們也去看看吧?”
癟猴嚷道:“不行不行!大哥讓我們在這裏等著,哪裏都不要去。”
老關槍倒是同意浪得奔的意見,說道:“癟猴,要是大哥真出了點什麽事,我們在這裏躲著,就是一點江湖義氣都沒有了!老浪,咱們去看看吧。”
浪得奔扶了扶帽子,狠狠地抽了抽鼻涕,嚷道:“走!”說罷,站了起來。
老關槍也跟著站了起來。癟猴還是不起來,生生被老關槍拉起,罵道:“你這龜孫樣,數你膽子最小。”
這三個人抖擻了一下精神,先後鑽出街角,走上大街。剛沿著街走了沒兩步,拐角處齊刷刷奔出一隊日本兵,列隊向前奔跑。他們三人趕忙縮到路邊,看著那隊日本兵跑過,浪得奔衝著這隊日本兵的背影罵道:“小日本!得意你大爺!”
癟猴拉著浪得奔的衣角,說道:“老浪,快走啊,快走。”
這三個人又哆哆嗦嗦地前行而去,轉了個彎,鑽到一條巷子裏,在牆邊又蹲了下來,都是神色緊張,四下張望。
浪得奔抬頭看去,他們靠著的是一麵極高的圍牆。浪得奔說道:“癟猴,踩到我肩膀上,到圍牆上看看。”
癟猴這時膽子倒大了些,聽浪得奔招呼,站起來就要踩住浪得奔的肩頭往上攀爬。癟猴剛剛站穩,就聽到圍牆裏一陣大亂,裏麵的人大喊大叫:“抓賊啊!抓賊啊!在那邊,那邊!抓住他!打死他!”
癟猴嚇得一顫,腳下沒踩住,徑直從浪得奔肩頭跌下,老關槍上前扶住,也還是被癟猴身子一帶,三個人摔成一團。
這三個人摔倒在地,隻見牆頭身影一閃,一個人已經從牆頭一躍而下,正好落在他們腳邊。這個跳下的人,十六七歲的年紀,也戴著一頂破破爛爛的狗皮帽子,眼睛不大但極有神,臉上髒兮兮的,卻還掛著一道血痕。這少年落在浪得奔他們腳邊,定眼一看,不禁罵道:“你們怎麽來了?”
浪得奔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喊道:“大哥!”
這少年罵道:“你們怎麽不聽話!快跑啊!”
話音剛落,隻見街頭路口也衝進人來,乃是五六個夥計的打扮,人人手中拎著一根燒火棍,指著他們四個嚷道:“小賊在這裏!在這裏!”說著就向他們衝來。
這少年拉起癟猴,四個人拚了命地撒腿向前跑去,身後眾人緊緊追來。
少年跑在最前,老關槍緊跟在後,浪得奔身子雖胖卻也咬牙跟上,隻有癟猴落在後麵。最前麵那少年嚷道:“分開跑!快!老地方見。”眼看前方就是一岔路口。
可就在這時,癟猴大叫一聲,腳下一個不穩,咕隆摔倒在地。少年、老關槍、浪得奔都是一愣,本來已經跑出七八步,回頭見癟猴摔倒,也沒有什麽猶豫,都轉身回來,齊齊上前去拉他起來。
浪得奔氣得大罵:“癟猴,你個廢物!爺爺們要死在這裏了!”
三個人剛把癟猴拉起,癟猴腿卻吃不上力,絲毫跑不動了。少年見狀,歎了一口氣,罵道:“叫你們別來!”
少年歎完氣,身後那群夥計已經追上,拽住他們幾個劈頭蓋臉一頓棍棒。他們四個人抱成一團,用手護著腦袋,高聲大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這群夥計揍了片刻,才停下手來,又拿腳連踢帶踹,把四個人逼到牆角處。
少年嚷道:“又沒偷你們什麽金貴玩意兒,還你們便是!別把人往死裏打啊!打死了我們,變鬼也要糾纏你們。”
一持棍夥計罵道:“小兔崽子,還頂嘴!敢到張四爺家裏偷東西,打死你們也白打死!”
少年嚷道:“別打別打,還你們就是。”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布袋,丟在這群夥計腳邊。
從夥計身後氣喘籲籲鑽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奔得急了,用手扶著帽子,瞪著眼睛,也說不上話。夥計對著管家模樣的人報告:“劉管家,就是這幾個小賊,抓到了,一個不少!”
劉管家總算緩過氣來,身板一直,指著四個少年罵道:“小王八羔子的,折騰死爺爺我了!你們,誰是頭?”
少年也是強硬,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應道:“我就是!”
劉管家上下一打量這少年,罵道:“膽子不小啊!誰指使你們來張四爺家偷東西的?”
少年說道:“小爺我自己的主意!這位當家的,不就是偷了你們一些點心嘛,至於這麽大驚小怪的嗎?”
劉管家罵道:“大驚小怪?張四爺家容得你們進進出出?一些點心?就算是你拿根針出來,也要打斷你們的腿。來啊,給我繼續打!把這四個小王八羔子的腿都給我打折嘍!讓他們還敢偷四爺家的東西!”
幾個夥計應了聲,提著棍子就要衝上。
少年罵道:“慢著,慢著!難道你們沒見過小爺嗎?小爺的名頭叫‘拿破天’!你們要是把我惹急了,保管你們誰都討不到好。東西都還你們了,再打,就別想在奉天城混江湖了。”
這少年說得中氣十足,毫無懼色,幾個夥計的棒子已經掄起,聽他這麽嚷嚷,都有點猶豫,向劉管家看去。
劉管家大怒:“什麽拿破天!拿他祖宗的天哦!給我打。”夥計們見有劉管家撐腰,掄起棒子就要打下。
這少年心中慘道:“完了,沒騙住他們,估計咱們幾個人今天要去見閻王老子了!”
這少年眼一閉,雙手護頭,就等著挨上一頓棍棒。少年閉了半天眼睛,遲遲不見棍棒落下,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隻見夥計們放下棍棒,一個小丫鬟打扮的俊俏妮子在劉管家耳邊說著什麽。
劉管家連連點頭,指著少年他們罵道:“今天便宜了你們!張四爺大好日子,不想見血腥。你們快快滾蛋,再見到你們,見一次打一次,讓你們長點記性!呸!”
劉管家啐了一口,揮了揮手,帶著一幫夥計,跟著剛來的那小丫鬟快步趕了回去。
那少年對著他們的背影低聲罵道:“狗日的,等你爺爺我發達了,女的全賣到窯子去,男的統統去當炮灰!”少年說完也向地上啐了一口,然後眼前一亮,發現從懷中丟出來的布袋子還躺在街上,不禁心中一樂,趕緊一步上前把袋子撿起。
浪得奔哼哼唧唧地嚷道:“大哥,好一頓打,還以為要死了呢!”
老關槍也爬起來,揉肩摸臉,說道:“有本事就單挑!一群人拿著大棍子打人,算個什麽本事!”癟猴也有點害怕地站起來,說道:“大哥、老浪、老關,都怪我摔跤,都怪我。”
那少年上前一步,使勁拍了拍癟猴的肩膀,笑道:“說啥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浪得奔也擠過來,嬉皮笑臉地對癟猴說道:“哈哈,他們那頓棍棒,全當給爺爺們按摩了!”
少年一掌打在浪得奔頭上,罵道:“浪得奔,是不是又是你讓大家來找我的?不是說了嗎,不準來找我。”
浪得奔齜牙咧嘴,摸了摸頭,說道:“還是大哥的拳頭厲害,好痛好痛!咳,我也是怕大哥出事。”老關槍也擠過來,對少年說道:“大哥,你就原諒我們吧。”
少年倒笑了,把袋子提起來,說道:“今兒個盡管是慘了點,白白挨了頓打啊,但大哥我承諾給你們偷到的上好點心,也總算是可以一飽口福了!”
浪得奔、老關槍、癟猴盯著少年手中的袋子,無不大咽口水,歡呼道:“大哥英雄!大哥英雄!”
這少年,就是這四個流浪兒的頭頭,無名無姓,在奉天混得久了,倒也有了一個綽號,本來是個極不雅的名字“禍小鞋”,這少年生生將自己綽號改了,叫作——火小邪。
這四個流浪兒經常受人欺負,三天兩頭挨頓打早就是家常便飯,都有了一身抗打的本事,知道怎麽護住自己的要害。所以,盡管他們挨了一頓棍棒,全身無處不痛,無處不酸,卻也隻是皮外傷,沒有什麽大礙。他們幾個互相捏捏揉揉,蹬腿拽手,也就算是沒大礙了,彼此攙扶著盡快離開了此處。
這四個人摸清了方向,揀著溝邊小路避人之處快步而行,直到天色黑了,才走至北城荒地裏幾間破敗的草房,打量了一下四下無人,這才鑽了進去。這時他們肚子都餓得咕咕直響,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三個人無不看著火小邪手中的袋子大咽口水。他們也都懂規矩,大哥火小邪不發話,誰都別想吃。
東北奉天城一帶做賊的規矩便有這一條,若是從別處偷到了好吃的、好用的,或者大把金錢,路上不能分,不能露,一定要避開人快快回到老巢,才可瓜分。賊道裏有句話說得好,偷來的東西剛拿到手上,都思念著舊主,變著法子要跑,你若是不找到萬全之處把它們鎮著,沒準鬧出什麽事端來。
就算東北的大盜,偷到什麽玩意,也都是捆紮包裹得嚴嚴實實,鉚足了勁奔逃,絕不敢中途拿出來賣弄。
火小邪他們從小就為了能夠活命而偷雞摸狗,這些規矩自然懂的。他們剛出來就被打了一頓,一路上更是不敢造次,盡管饞得吞了一肚子口水,也都是回到住所,這才思量該如何享用。
火小邪看浪得奔、老關槍、癟猴那樣,心裏也明白,讓他們縮到屋角草炕上,自己去把油燈點了,才反身回來,和他們擠在一團。他把裝著點心的袋子丟在中間,低頭念叨:“不是我偷了你,而是我們有緣,既然你已經來了,還請安心,我一定好好待你。”
火小邪這一通自言自語,也是賊道裏的一條規矩,就是偷來的東西無不帶著怨氣,偷東西的人要安撫一番,才可享用,不然這些偷來的東西怨氣不解,還是會帶來災禍。偷到金錢的,一般都要“打錢”,有道是金錢氣勢最硬,好言好語是聽不進去的,故而要“打”,用牙咬,用鞋底拍,暴曬,火烤,水浸,適時而為。若是偷到吃的穿的,則要好言相勸,這樣才吃了不傷身,穿了不被抓。
所以一幹人都如同哄著撿來的小狗一般,對那袋子點心費了半天的口舌,火小邪這才吆喝了一聲:“好了!咱們吃吧!”其他人都是一陣歡呼。火小邪打開袋子,分別給大家遞上一塊。
那張四爺是奉天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據說和東北大軍閥頭子張作霖的關係頗深,算得上是奉天城裏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家的點心,自然也都是精美至極。盡管那些點心用袋子裝了,弄得爛糊糊髒兮兮的,卻並不妨礙他們大吃大嚼。浪得奔吃得急了,噎得直翻白眼,嘴裏仍然呼喊著:“好吃好吃!真他媽的好吃!”
老關槍吃著吃著竟哭了起來,火小邪一巴掌打過去,罵道:“吃就吃,哭什麽?”老關槍抹了抹眼淚,說道:“大哥,我是吃這麽好吃的東西,不由得想起我爹媽來,他們這輩子恐怕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呢。”癟猴年紀小,聽老關槍這麽一說,眼淚翻滾,兩行淚滾入嘴中,口中也不停,仍然奮力咀嚼,和著眼淚一起吞咽,也不說話。
浪得奔緩過氣來,罵道:“老關、癟猴,你們兩個喪氣包!吃點好的就這樣,真是沒種。”浪得奔轉頭看向火小邪,說道:“大哥,你說是不是……”他看見火小邪也是神色黯然,便沒敢再說話。這浪得奔從小就是孤兒,根本不知道父母是什麽樣子,自然體會不到老關槍、癟猴和火小邪的心情。
這四個少年沉默了片刻,火小邪把臉上的沮喪神情一收,換了張堅毅的臉,笑道:“我以後一定要讓大家過上好日子!天天有酒有肉吃,出門就坐洋車!大家說怎麽樣?”
老關槍、癟猴、浪得奔都齊聲高呼:“好啊!好啊!聽大哥的,聽大哥的。”說到這裏,他們才又都提起了精神,幾個人吃著點心,做著發財、出人頭地的夢。
老關槍說道:“等我發達了,我就天天吃大肥肉,用粉條燉得一放嘴裏就化的那種!”
浪得奔罵道:“你就這點出息?要是我,我就天天找奉天城裏最紅的小德張他們來唱二人轉,要他們唱《過橋》就《過橋》,一百八十出,天天不能重樣的!癟猴,你呢?”
癟猴想了想,說道:“我要發達了,我就蓋棟大宅子,讓奉天城裏像我們這樣的都住過去,再不挨餓受凍,再不用偷別人東西挨打。”
浪得奔推了癟猴一把:“嘿,你小子還真仗義啊!”老關槍也撲過去胳肢癟猴,嚷道:“你小子還有這好心腸哪!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長了一副佛爺相!”這三人頓時鬧成一團。
浪得奔縮著脖子笑哈哈地退出戰團,看見火小邪若有所思,不禁問道:“大哥,你在想什麽呢?”
火小邪說道:“倒也沒想什麽。”
老關槍和癟猴停止打鬧,都看著火小邪,老關槍說道:“大哥,說說吧,如果你發達了,你最想幹什麽呢?”
火小邪說道:“真不知道想幹啥。”
癟猴擠上一步說道:“大哥,你就說吧,你肯定早就想好了。”
“就是,就是!”浪得奔嚷道。
火小邪看了大家一眼,抓了抓頭,傻乎乎地笑了聲,說道:“其實吧,和你們說了,你們別笑。”
“說吧說吧,保證不笑!”大家嚷道。
火小邪慢慢地說道:“如果我發達了,我……我很想去找……”話剛說到這裏,這屋子的破門被人嗵的一腳踹開了。
隻見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穿著狗皮襖子,走了進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這漢子踹門進來,頓時把火小邪他們嚇得一愣,等看清來人,四個人都是一臉懼色。
這漢子罵道:“狗崽子們,你們躲在這裏,以為老子就找不到了?”
火小邪趕忙答道:“齊老大,我們打算這就回去的!”
這漢子便是火小邪他們四個真正的老大,名叫齊建二,火小邪他們幾年前讓齊建二收羅了,這幾年沒少教唆著讓他們幹些偷摸的壞事。齊建二生性好賭,手氣又極爛,最近一段日子,更是輸了個底朝天,便日日催促著自己手下的流浪兒去偷錢來孝敬自己。而最近一段日子,奉天城因為郭鬆齡起兵和張作霖打仗,大批日軍進入奉天城,戰事也急,奉天城內幾乎家家閉戶,來往做生意的人也都躲著戰亂,不敢進城,所以火小邪他們已經多日沒有什麽收獲。
這火小邪四人,算是齊建二極得意的“弟子”,特別又以火小邪為首,幾乎得了齊建二的“真傳”,而且火小邪膽大心細,身手敏捷,如果光論掏人錢袋的本事,恐怕在奉天城裏火小邪已算流浪兒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本來火小邪等人每日都要回齊建二的“耗子樓”報數,但近日沒什麽收獲,沒少挨齊建二的耳光,打得火小邪心裏恨極,卻也不敢公然違抗齊建二。這奉天城裏做賊的,彼此之間都是知根知底,也是論資排輩,齊建二這種帶著一幫孩童偷竊的,稱為“上五鈴”,火小邪他們被稱為“下五鈴”,下五鈴若是沒有老大罩著,別說在奉天城裏偷竊,就是連改邪歸正幹點正經事情,也會被群起而攻之。俗話說“上賊船易,下賊船難”便是這個道理。
民國亂世,各地戰火不息,群雄割據,各行各業講究抱團,做賊的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越是做下賤營生的,諸如做賊、行乞、打家劫舍、黑幫、土匪響馬的這些,越是講究抱團。江湖一口氣,不離不棄,同生共死,除非你做到大當家、大掌櫃、大在行這類能插上香的輩分,才可說句“老子金盆洗手”,像模像樣地退出。
火小邪也思量過帶著浪得奔他們逃跑,脫離齊建二的掌控,可這兵荒馬亂的,奉天城還能討到口飯吃,怎麽也算是有個落腳之地,跑又能往哪跑呢?其他地方沒準比這奉天城更加險惡。做賊的,俗名也叫作榮行的,最是害怕陌生人入夥,怕被抓到一個,供出一串。跑到其他地方,若還是做賊,要想立足,除非你有通天徹地之能,否則隻能投靠幫派,而進幫就要能忍住“穿三刀”之刑,說白了就是三把刀,腿上紮兩刀,肩上紮一刀,還要紮準紮狠,刀不能倒。如此這般,才算是讓大家信你是個有義氣之人。
做賊的規矩頗多,暫且表過,日後再講。
齊建二見火小邪遲遲不回“耗子樓”報數,心中火大,就帶了兩個人尋出來。這奉天城裏能讓火小邪四人躲著的地方,齊建二比火小邪還清楚,遠遠看到這幾間破屋中有微弱亮光,就躡手躡腳摸過來,果然聽到火小邪他們幾個在裏麵說話,自然抬起一腳把門踹開,進來抓人。
齊建二聽火小邪還敢頂嘴,上前一步啪的一聲抽了火小邪一大耳刮子,罵道:“也不瞧瞧都什麽光景了,還敢頂嘴!”火小邪被這一耳光抽得頭昏腦漲,摔倒在地,浪得奔幾個趕忙上前來扶著。眾人都是一臉懼色,絲毫不敢反抗,擠在一堆看著齊建二。
火小邪挨了一耳光,心中憤恨,也不敢擺在臉上,隻是心中暗罵:“齊耗子!打你爺爺我,日後一定加倍奉還!唉,怎麽這麽快讓齊耗子找到我們了!”
齊建二搓了搓手,猛然鼻子抽了抽,四下看了看,說道:“怎麽一股子油脂香味?”他東嗅西聞,很快就將目光落在四個人的嘴上。火小邪他們幾個吃得開心,嘴角邊上無不沾著點心碎末。齊建二哼了一聲:“你們幾個小兔崽子,不回來報數,躲在這裏偷吃?”
齊建二“上五鈴”的輩分也不是虛名,做賊的最是眼尖,說到這裏上前一步就將藏在四人腳邊的點心袋子拽了出來,瞪了四個人一眼,打開袋子,伸手進去抓出一塊點心來,放在鼻子邊一聞,喃喃自語道:“這點心油可用得重啊,不是尋常人家的點心。”說著,將點心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齊建二臉色一沉,將手中的點心丟回袋子裏,將袋子一握,指著火小邪等人罵道:“說!你們去誰家偷的點心?說半句假話,就打斷你們四個的腿!”
浪得奔、老關槍、癟猴都不由自主望向了火小邪,火小邪知道瞞著一點意義也沒有,於是咽了咽口水,說道:“是張……張四爺家的點心。”
“張四爺?你們能偷到張四爺家的點心?你們敢去張四爺家偷東西?”齊建二十分不信。
“是……是張四爺家的。”火小邪無精打采地回答道。
“他娘的!你們還能活著回來?說!怎麽偷的?”齊建二似乎對能偷到張四爺家的東西十分感興趣。
“張四爺家圍牆邊,有一棵歪脖樹,從樹杈邊能**到一個屋簷下麵,那屋簷下能容一個人爬過去,爬個一二丈遠,躲過走廊的人,有一個板子鬆動了,能鑽到房梁裏,再從房梁裏,沿著香味尋去,就能到一個佛堂上麵,裏麵人很多,忙忙碌碌往內屋走進走出,等了一個時辰,才算沒人了。我用繩打著活套,吊下去將點心拉上來的。”火小邪說得含糊,看似輕鬆尋常,其實他這一趟,可真是驚險絕倫,光是從樹杈邊**到屋簷下這招,若不是火小邪豁出性命去,也難做到。此行曲折,絕不是火小邪三言兩語講得完的。
火小邪這樣講著,那齊建二也聽得極為仔細。
火小邪說道:“就這樣了。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不小心,從屋簷下來上樹的時候,讓他們發現了,一直追我追到院外,把我們四個用棍棒打了一頓。幸好來了個小丫鬟,說張四爺大喜的日子,才算饒了我們一命,也沒把點心收回去。”
火小邪抬眼看了看齊建二,齊建二正在思量著什麽事情,火小邪叫了聲:“齊老大,我說完了。”
齊建二這才緩過神來,一張麵皮倒變得怪異得很,說道:“禍小鞋,你說的都是真的?”
火小邪說道:“齊老大,我有一句謊話,我就挨千刀萬剮。”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三人也是連連點頭。浪得奔說道:“齊老大,他們下手很重,真是差點沒打死我們。”老關槍也道:“是啊,是啊,齊老大你看我的臉,這半邊還是腫的呢。”
齊建二沉吟一下,說道:“今天老子就先饒了你們!滾起來,跟我走!”
火小邪他們四個人沒想到齊建二能這麽便宜了他們,心中一喜,哪管齊建二到底打什麽鬼主意,趕忙都站起來,跟著齊建二走出去。
齊建二走得飛快,火小邪他們四個身上疼痛,苦苦在身後跟著。火小邪沿路一看,並不是往齊建二的住所“耗子樓”方向,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齊老大,不回‘耗子樓’嗎?”
齊建二罵道:“少廢話,跟著走好嘍!”
火小邪也不敢多問,想齊建二這鬼鬼祟祟的樣子,估計也沒啥好事要幹。他自從跟了齊建二,又何嚐碰到過什麽好事情,所以也絲毫不去想齊建二要帶他們去哪裏。
他們一行人急匆匆走了一個時辰,才來到奉天城東郊城門口的一棟宅子跟前,齊建二讓跟著他來的那兩個人散開去把風,帶著火小邪四個走到宅門前。火小邪看了看,猛然想起這地方他以前來過,乃是奉天榮行的“大在行”劉逢寶的一處住所。劉逢寶在奉天賊道中又稱“三指劉”,他自幼左右手不知遭了什麽病災,都隻剩下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指頭,卻練就了偷盜的奇術,能夠將整個手掌並上三根指頭,縮成僅有手腕粗細的錐狀,手指指尖更是又細又長,如同一把如意隨心的三爪錐,擅取人身上的細小金貴的物件。
要知道這些偷過往行人錢財的賊,偷一般大小的物件倒不是很難,最難的就是偷細小之物,按賊道的俗話:“小一毫,險五成;偷針尖,乃稱聖!”也就是說,要偷的東西如果小了那麽一點,想不被人發現,又能夠快速得手,就要比偷大一些的東西危險五成,如果你能將人身上針尖大小的東西偷走,那就是聖手了!針尖大小的東西,就算放在桌上,讓你用鑷子夾住,都要極為小心,聚精會神才可,何況是在人身上,埋在衣物裏麵呢?
三指劉盡管還達不到偷針尖的本事,但是據說他能夠從婦女耳環上不動聲色地取下鑲嵌的玉石瑪瑙,也是讓火小邪感歎不可思議了。
火小邪是“下五鈴”中的“品二”,也就是“下五鈴”中排第二的輩分,乃是這三指劉在此親自給火小邪提的鈴,火小邪怎敢不記得這個住所呢?
齊建二走到門前,左右看看無人,上前敲了二短二長的“拜山叩”,轉頭瞪了火小邪他們一眼,低聲罵道:“誰都不準亂說話!”火小邪等人都連忙點頭,大家這時都明白齊建二是來見極為重要的人。
齊建二罵完,隻聽院中傳來腳步聲,走至門前,也不開門,一老婦聲音叫道:“黑燈瞎火,有什麽事情這個時候來找?睡了睡了!”
齊建二趕忙抱拳,畢恭畢敬地說道:“風高月亮圓,城北齊二滾子來給老爺子點蠟。”
門內那老夫人“哦”了一聲,問道:“沒帶甜果子來嗎?”
齊建二說道:“還沒種下!沒那糕點勁。”
這兩個人說話聽著莫名其妙,實際乃是奉天榮行中的黑話,其實轉成白話乃是這樣說:
齊建二:“我是城北的齊二滾子,有老爺子想知道的事情,不敢耽擱,趕快來向老爺子稟告。”
老婦:“你要是身邊有麻煩事情就不要進來了。”
齊建二:“絕對沒有!我用腦袋發誓。”
話說成這樣,老婦便開了房門,一行人低著頭快步走進院中。
老婦將門關上,打量了火小邪等人一番,目光銳利,看得火小邪心中一陣發毛。火小邪他們知道自己輩分低微,都趕忙垂著頭,身子微躬,雙手手指繃直,緊緊貼著褲線,僅用小腿微微邁動著行走。這種姿勢也是規矩,做賊的人,行事之前都要四下打望,挺身仰頭,尋個好時機,那手臂手指也要抬起、蓄勢,擺好方位,待時機出現,便要用最短的距離伸出手去,以求快準穩。所以,火小邪他們這個姿勢,便是擺明自己身份低微,絕對不敢造次的尊敬之意。
老婦引了他們進來,在前帶路,穿過一間黑漆漆的前廳,直至後院一廳房中。廳房不大,點著香燭,倒也古色古香。老婦說道:“齊二滾子,在此等著。”
齊建二連聲稱是,也不敢坐下,將火小邪他們一拉,讓他們站在自己身後,自己則筆直地站在廳中,頭也不敢亂轉,隻有眼珠子還四下轉動打量著。
過不了片刻,內屋傳來咳嗽聲,慢慢走出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拄著一根紅木拐杖,那握著拐杖的手,隻有三指,形狀如錐,說是手吧,還不如說是用黑鐵打成的一件爪形器械。來人正是劉逢寶。
齊建二見到,趕忙將雙手先前亮出,讓三指劉能看到自己的手掌,隨即兩個大拇指勾在一起,握住拳頭,整個人也向下深深一鞠躬,說道:“劉大爺爺。”
三指劉倒也不似個陰沉之人,麵色平易地笑了笑,沙啞地說道:“哦,是齊二滾子啊!坐吧,坐吧。”
齊建二說道:“不敢不敢,我站著說就好了。”
三指劉也不再客氣,走到廳中主座坐下,咳嗽一聲,說道:“齊二滾子,你很久沒來看望我了,今天給我帶什麽好消息來了啊?”三指劉說著,目光也向火小邪他們四個人看去,接著說道,“想必是這幾個小子知道了什麽吧?”
齊建二說道:“劉大爺爺,正是這幾個小子知道了些您讓小輩們打聽的事情。”
三指劉說道:“哦?齊二滾子,你還讓‘下五鈴’的小子們去打聽?不妥啊!”
齊建二趕忙說道:“劉大爺爺,我哪敢啊,是這幾個小子不知怎麽機緣巧合,進到張四爺他們家的佛堂去了。”
三指劉一把抓緊拐杖,眼中精光亂閃,說話聲音竟也不沙啞起來,喝道:“齊二滾子,此話當真?”
齊建二嚇得一愣:“當真當真,他們絕不敢騙我。我把他們都帶來了,讓他們親口講給您聽!”
齊建二一把將火小邪抓到身邊,急切地叮囑道:“禍小鞋,把你怎麽進到張四爺家佛堂上麵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劉大爺爺講講!”
火小邪本來一路上頗為緊張,聽他們兩個人大驚小怪的,反而不在意起來,心想:“不就是偷點心那點事嗎?講就講啦。”
火小邪懂得規矩,小心翼翼地道了聲:“劉大爺爺,給您請安,我叫火小邪……”
火小邪低著頭,搖頭晃腦地把怎麽去張四爺家裏佛堂上麵偷到點心的事情慢慢道來,和之前與齊建二說的,並無二致。
那三指劉仔細聽完,半晌無語,頓了頓拐杖,歎道:“沒想到你這個小娃娃,還有這個能耐!”
火小邪聽到三指劉誇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向齊建二張望。齊建二已經麵露喜色,隻顧著觀察三指劉的神色,心想:“估摸著這次三指劉一定重重有賞!這麽多天了,也沒有人知道張四爺家佛堂裏到底擺設了什麽,竟然讓我下麵的小鈴鐺看到了。哈哈!”
三指劉閉目沉思,卻聽內堂中傳來連聲大笑,一個人又快步走了出來。
齊建二抬頭一看,頓時嚇得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隻見來人是個黑臉大漢,一般高矮,精瘦得很,留著山羊胡,剃著個板寸頭,左臉齊眉處有道刀疤直劈到耳際,身穿一件黃棕色大衣,敞開著衣服,腰間係了一條粗大的黑色牛皮皮帶,皮帶上掛著一圈暗青色的蛇皮馬鞭。
這大漢邊走邊笑,直勾勾地看著火小邪等人。
這人乃是當時東北著名的四大盜之一,江湖人稱“黑三鞭”,一張黑臉,一道刀疤,一圈蛇鞭,乃是東北下八行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黑三鞭本是習武出身,不知何故進了賊道,曾經一夜之間連盜奉天城九家大戶人家,每家都丟了張畫著黑蛇的圖片,從此逃出奉天城,僅有江湖傳說黑三鞭的種種軼事。
據說黑三鞭不僅偷盜,而且殺人如麻,你若是阻了他偷東西,他發起飆來,全家無論男女老少,統統宰掉。有人說曾經震動東北的宮小川全家十六口人一夜被殺的宮家堡案,就是黑三鞭所為。
所以這個黑三鞭猛然出現在三指劉家裏,還衝著他們哈哈大笑,自然把齊建二嚇得腿腳發軟。
齊建二心想:“怎麽黑三鞭回奉天了?難道三指劉讓我們去打探張四爺家的情況,和黑三鞭有關?”
火小邪見到黑三鞭,想起江湖中傳說的“黑臉刀疤蛇鞭”,又看到齊建二嚇得身子微晃,也多少猜到來人是誰了。
火小邪心中不安,尋思著:“難道這黑三鞭不相信我說的?若是他問起張四爺佛堂裏的事情,我到底說還是不說,說了他又能相信嗎?”原來火小邪在張四爺家佛堂上方,的確看到一件他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事,隻是過於怪異,火小邪心想說出來也是沒人相信,便將這段略去不說。
三指劉也十分客氣,點頭道:“黑兄弟見外了,我也正想著叫你出來呢。”
黑三鞭道:“我可否問這個娃娃幾句?”
三指劉道:“請問便是,都是些‘下五鈴’的小崽子,不用客氣。”
黑三鞭轉過身來,一雙細長的眼睛牢牢盯著火小邪,背著手向前走了兩步,問道:“你這娃娃,我問你,張四爺家佛堂中供的什麽佛,燒的什麽香?”
火小邪心想:“果然要問佛堂裏的事情。”
火小邪也不敢怠慢,回答道:“回爺的話,供的是地藏菩薩,燒的是九支三尺高香。”
黑三鞭一笑,哼道:“佛前擺了什麽?”
火小邪暗罵:“真狠!他怎麽知道?”原來這佛堂的佛前擺的東西,就是火小邪倍覺古怪的事物。
火小邪略有猶豫,嗯了片刻,抬眼看了看黑三鞭。
黑三鞭哼道:“你若去了,這些東西還看不到嗎?”
火小邪連忙低頭,說道:“回爺的話,我怕我說了爺不相信。”
黑三鞭說道:“隻管說便是!你黑爺爺走南闖北,見的事情多了。”
火小邪說道:“那佛堂的佛前地上,擺了一個半**子的女子……”
眾人聽了,連本來安坐著的三指劉也是大為震驚,一雙小眼瞪得溜圓。
齊建二罵道:“禍小鞋,瞎說什麽!住嘴!”
黑三鞭黑臉泛紅,沉聲道:“讓他說!”齊建二嚇得趕忙閉嘴,屁也不敢放一個。
火小邪倒不驚慌,眼前似乎又出現佛堂上方的景象。他理了理思路,慢慢說道:“我一開始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個活人,可仔細看了看,絲毫不像有人氣的。這女子盡管穿得少,但從頭飾打扮可以看出來,不是大清朝的人,應該是前朝的。”
黑三鞭問道:“這女子什麽姿勢?”
火小邪說道:“平躺著,仰麵朝天,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對了,對了,那女子額頭上似乎畫了一道朱紅色的符。”
黑三鞭哼了一聲,唰地從懷中變出一張紙來,抖開了亮在火小邪麵前,說道:“是不是這個符?”
火小邪一看,隻見紙上赫然畫著一個如同三個螺旋拚在一起的圖案,正和佛堂女子頭上的符一模一樣。
火小邪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啦,就是這個!”
黑三鞭手一晃,又將紙收入懷中,一張黑臉漲得黑裏透紅,說道:“你個娃娃,算你運氣,竟能見到這等寶貝!”
三指劉站起身來,走到黑三鞭跟前,說道:“黑兄弟,你說的莫非是女身玉?”
黑三鞭笑道:“正是此物!我此行來奉天,就是來偷這個女身玉的!嘿嘿,果然落在這個張四爺家裏了!來,娃娃,這次你對黑爺我有大大的功勞,這是賞你的。”黑三鞭說著,從懷中摸出幾片金葉子,唰地丟在火小邪跟前。
三指劉說道:“你們幾個就回去吧!嘴巴上清淨點!若讓人知道了,你們知道下場。”
齊建二應道:“是,是,劉大爺爺,您放心,您放心!”
齊建二拉著火小邪等人就要離開,幾個人剛走了幾步,隻聽黑三鞭在他們身後叫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