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代碼
禦捕門的捕者潮水般退去後,胡客、孫文和杜心五匆忙下了電車。
宋教仁等人並未走遠,而是擠在圍觀的人群中,此時急忙迎了上來。趁警察還沒趕來,眾人急匆匆出了人群,朝北麵趕路。
趕了一截路,待身後已沒有好事者跟隨時,胡客才在一處路口停下來,說道:“不能再往前走了。”
杜心五深知其中的道理,暗紮子和浪人必定守在去錦輝館的路上,此時再往北行,無異於自尋死路。
“要不然回洪門?”杜心五提議。
“去赤阪區。”胡客擔心禦捕門的捕者並未死心,此時返回洪門的據點,路上難保沒有危險。倒是位於赤阪區的住處,一直是個秘密之所。眾人都讚同胡客的提議,當即折向西行。
一路平安無事,眾人很快順利抵達了位於赤阪區的那幢三層民宅樓。
杜心五抬起頭來,望著這幢熟悉的樓房。直到此時,他才算真正鬆了一口氣。這一日的艱難險阻,終於能暫且拋在腦後了。隻是陶成章等光複會的人,走入那條小街後就再也沒有出來,此刻生死不明,不免令人擔憂。
精神鬆懈下來後,身體也就跟著疲憊起來,每個人走上二樓進入房間的時候,都在無精打采的同時放鬆了警惕,絲毫沒有意識到潛伏在房間裏的危險。
房內的燈還沒有亮起,走在孫文前麵的宋教仁和黃興首先遭殃。兩個人發出了慘痛的叫聲,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不知偷襲來自何處,眾人紛紛四散躲避,又有一人中了襲擊,倒地呼痛。胡客和杜心五護著孫文,慌忙藏入旁邊的偏房裏。杜心五用身體護著孫文進入偏房時,後背上中了一擊,反手一摸,竟是一支短小的弩箭。
“是那個女人!”退入偏房後,杜心五咬著牙說。他後背上的傷口火燒火燎,陣陣地發痛,看來箭鏃上塗了毒藥。
胡客伸手到杜心五的背上摸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杜心五所說的女人是誰。能知道革命黨人在赤阪區的秘密住處,又使用弩箭的,隻有從這裏逃出去的薛娘子。這女人果然老辣,料到從東京灣碼頭到神田錦輝館的路上必是殺局叢生,孫文不可能順利抵達錦輝館,同時她也相信,有胡客這樣的厲害角色壓陣,孫文也不大可能死在別人的手上,頂多受些損傷,最終極有可能來赤阪區的住處暫避。所以她提前翻窗進來埋伏,一來可以偷襲胡客報當日之仇,二來可以親手殺了孫文,一個人獨吞賞金榜上的賞金。
胡客等人在偏房裏避了片刻。房門外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響,看來薛娘子也不清楚胡客在方才的偷襲中是生是死,是以不敢主動出擊,依舊藏身暗處伺機而動。
孫文小聲詢問杜心五的傷勢。
“箭頭上喂了毒,”杜心五說道,“不過還好,死不了。”杜心五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但孫文還是感受到了杜心五說這句話時所強忍的疼痛。
胡客說道:“我製服那女人,逼她交出解藥,你就把代碼告訴我。”
杜心五忍痛道:“好。”
胡客取出問天,用牙齒咬住鋒刃。他的左右手從桌子上各抓了兩個茶杯在手,然後拉開一道門縫,一個滾身躥出了門外。
黑暗中勁風獵獵,兩支弩箭隨聲射到,相繼釘在胡客滾過的地方,離胡客的身子隻有咫尺之隔。
胡客根據弩箭的來向,判斷薛娘子埋伏在最右首的房間裏。他雙手連發,四個茶杯朝四個不同的方向扔出,在四個不同的地方嘩啦砸碎。聲音模糊了薛娘子的判斷,胡客趁機欺近最右首的房間,猛地一下撞開房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進去。
胡客的眼睛雖然已經適應了黑暗,但這間房裏沒有任何光源,視線仍然十分模糊,隻不過他已闖入房間,薛娘子自然無法再按捺不動。薛娘子原本躲在門後,這時急忙退守房間的一角,連發弩箭。胡客聽聲辨位,一一避過。一輪弩箭射完,必須再往弩槽裏搭置新箭才行。趁著這短暫的空隙,胡客已經欺近薛娘子。一旦近身,天底下鮮有人是胡客的對手,三兩招之後,薛娘子不得不再一次被胡客生擒。
胡客叫人進來,點亮了燈。他掃了一眼地上,見總共有五張機弩重疊在一起,難怪薛娘子能不間斷地發射多支弩箭。薛娘子見胡客毫發無損,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佩服地說:“想不到這樣都射不死你。”她的弩箭箭鏃上喂了毒藥,胡客哪怕隻是被擦破一點皮,短時間內拿不到解藥,也難逃一死。
得知胡客已擒服敵人,孫文這些沒有受傷的人相繼走出了偏房。王潤生拿了粗麻繩,將薛娘子捆了起來,喝道:“快些把解藥拿出來!”
薛娘子置之不理。
此時杜心五等人已經昏迷不醒,王潤生為救同伴的性命,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強行搜了薛娘子的身,但沒有搜到任何類似解藥的東西。
“解藥到底在哪兒?”王潤生心急火燎地喝問。
薛娘子側過臉去,輕蔑地一笑。
胡客道:“你想殺的人全都毫發無損,又何必藏著解藥?”
薛娘子冷媚地一笑:“我拿出解藥是死,不拿出來也是死,倒不如多幾個陪路人,省得黃泉路上寂寞。”
“你真不肯拿出來?”胡客問。
“你如果真有本事,”薛娘子揚起頭來,笑吟吟地看著胡客,“那就自己找啊。”
“好!”胡客說出這個字,立即回頭看著身後的牆壁。方才薛娘子射出的弩箭,被他避過後,全都張牙舞爪地釘在牆上。
胡客不禁想起了姻嬋曾說過的話:“擅於用毒之人,最忌憚毒藥反噬,所以解藥向來不會離身。”姻嬋是刺客道毒門的青者,她關於毒的言論,自然放之四海而皆準。
胡客用袖口裹住手掌,從牆壁上拔下了一支弩箭,檢查了箭身和箭鏃,沒有發現異樣。他掃了一眼牆壁上的其他弩箭,然後走回薛娘子的身前,將她背上的皮革箭囊扯了下來,裏麵還裝有四支弩箭。他一眼就看中了那支多了一道尾羽的箭。他抽出這支弩箭的時候,薛娘子的臉色明顯有了變化。
胡客捏住那道多出的尾羽,用力一扯,尾羽便被拔掉,箭杆尾部多了一個孔洞。他傾斜箭身,有黑色的粉末從孔洞中流出,灑落在地。胡客看著薛娘子,薛娘子已然麵如死灰。
薛娘子搖了搖頭,說道:“以你的本事,就算在刺客道上,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替這姓孫的朝廷逆犯賣命?”她說著斜睨了孫文一眼。
孫文沒有因薛娘子的話而發怒,反而看了胡客一眼。今日在碼頭上,他初次見胡客時,以為胡客是杜心五新招攬的保鏢,卻沒想到胡客的本事,竟然還遠在杜心五之上。
胡客將手中弩箭交給了王潤生,沒有再說什麽,返身走出了房間。
弩箭的箭身中空,裏麵藏著的黑色粉末,正是解藥。杜心五、宋教仁和黃興都未受致命傷,敷了解藥,痛苦很快減輕,相繼清醒過來。另一個革命黨人傷在咽喉,已斃命多時。
杜心五常年練武,體質最好,用了解藥後蘇醒得最快。他醒過來後,最惦記的自然是孫文的安危,急忙詢問照看自己的宮崎滔天。
“孫先生在旁邊房間裏休息。”
“胡客呢?”他又問。
宮崎滔天手指頭頂:“在樓頂上。”
“扶我起來,我要上去見他。”
“你有傷,先躺下,我上去替你叫他下來。”宮崎滔天正打算起身,卻被杜心五一把拉住。
“扶我上去。”杜心五盯著宮崎滔天,執意地道。
東京這座城市正在走過盛夏,晚風裹挾著海水的濕氣,潤得肌膚層層透涼。站在空曠的樓頂上,望著這座城市輝煌的夜景,胡客的心中卻靜如止水。
身後,杜心五在宮崎滔天的攙扶下,緩緩走近。來到胡客的身邊後,宮崎滔天便離開了,留下杜心五和胡客兩個人在樓頂上。
這是兩人第二次在此見麵了。
上一次,杜心五向胡客講述了十六年前他得到天道代碼的往事,這一次,該輪到他講出這條代碼的內容了。
“我怕我今天萬一活不了,給不了你代碼,所以提前就備好了。”杜心五從衣袋裏取出一張幾天前就寫好的字條,遞到胡客的麵前。
胡客接了過來。樓頂上沒有光,無法看清字條上的字,所以他直接把字條揣入懷裏,直接問杜心五:“上麵寫了什麽?”
“六個字。”唯恐胡客聽不清似的,杜心五一字一頓地說道,“專,諸,者,荊,軻,者。”
“專諸者荊軻者?”胡客用疑惑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當年我從竹筒裏取出的白布上,就寫著這六個字。”杜心五說道,“我弄不懂這六個字的意思,所以十六年來,始終忘它不掉。或許我不是刺客道的人,所以解不開,你應該一聽就明白了吧?”
其實不然,和杜心五一樣,胡客也全然不明白。胡客隻知道,刺客道上有“拜竹禮”,須行“六伏躬”,其中五伏躬敬的是先秦時期的五大刺客,專諸和荊軻均在五大刺客之列。隻是這條天道代碼是“專諸者荊軻者”,字麵意思是說“專諸這個人荊軻這個人”,著實令人費解。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字?”胡客追問。
“這些日子以來,你為孫先生出生入死,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回來的。”杜心五言辭朗朗,“我杜某人好歹也算是江湖中人,我既然答應告訴你代碼,又豈敢隱瞞你分毫?”
“好,我信你。”胡客說道,“該做的我都已做完,明天我就回國。”
留下這句話,胡客再不多言,轉身便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