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號當鋪

不多久,車頭駛進了一處集鎮小站。

原本單軌的鐵路,在這小站出現了一條分支,向前延伸兩裏遠後又並回了主幹道。在站台邊,有人正在賣力地揮舞著一麵紅旗。

吳樾向前方望去,隻見極目的地方,一股黑色的煙柱正扶搖而上。

吳樾坐過南行北往的火車,知道這處集鎮小站是鐵路的一處中腰點,在主幹道上設有兩裏長的並行分支,供以錯車之用。兩頭相向而行的火車,須在此停輪、錯車,然後才能繼續各奔前程。道旁揮舞紅旗的是小站的負責人,彼時的鐵路章法規定,白晝舉旗,夜晚張燈,見白旗白燈,盡可暢行,見紅旗紅燈,須緊急刹車。前方極目處黑色煙柱的出現,說明有一列火車正向這邊快速駛來。這逼得吳樾不得不關閉火門。失去了動力的車頭,在主幹道上緩緩地停下,等待對麵駛來的火車從支線上開過去。

小站上有一些鄉裏人,望著經曆了爆炸後麵目全非的火車車頭,個個麵露驚色。有人怕出事,跑去找來了此地的保長。保長端著打雀兒的火繩鳥槍,朝駕駛室裏瞅,這一瞅就瞅見了一身官袍卻麵帶急色的鐵良。

保長是個活腦筋,瞅見當官的像犯了錯似的站在旮旯裏,幾個平民打扮的人卻大咧咧地坐著,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喊了一聲“大人”,問鐵良這車出了什麽事,怎麽被炸成了這副模樣。

鐵良的命握在旁人手裏,不敢有任何言語和肢體上的表示,隻是麵露急色。

保長瞧見這一幕,更加印證了心中的想法。他急忙招呼附近的鄉裏人包圍了火車車頭。撞上這種不對勁的事,如果不管,搞不好將來官府就要追究責任,到時候實行聯保連坐,整個保內的人都會受罰,特別是保長,罰得最狠。鄉裏人大都抱著這樣的想法,為保證將來不受罰,幾乎一呼百應,轉眼間就將車頭團團圍住。

保長端起已經埋藥填砂的火繩鳥槍,先喝問胡客、吳樾和張榕的身份,沒有得到答複,又呼喝三人下車,三人仍然無動於衷。這令保長很是惱怒,可是偏又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一時之間騎虎難下,很是尷尬。

吳樾和張榕在等,等胡客做決定,胡客也在等,等對麵的火車駛過來。他料定保長不敢開槍。一個小小的保長,怎麽敢不明情況就胡亂開槍,萬一不小心打死了什麽重要人物,縱然有千百條命也賠不起。這一點,恰恰是保長遲遲不敢開槍的顧慮。

胡客等了片刻,前方的黑色煙柱越發臨近了,一列蒸汽火車的輪廓出現在視野裏。

但這時,胡客卻忽然改變了想法。

被炸過的火車頭太過招人注目,在這樣一處集鎮小站都有人阻攔,更別說像保定府火車站那樣有官差和巡警巡邏的大型車站了。可以想象,一旦往前行駛,沿途必有盤問攔截,想順利抵達盧溝橋,不啻於癡人說夢。

這種想法在腦海中一出現,胡客立馬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他掏出了那塊已攜帶了多日的腰牌。那本是屬於曹彬的東西,在八寶洲秘密監獄裏時,被姻嬋取走後轉送給了胡客,胡客一直沒有使用過,眼下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以保長的身份和地位,他不可能識得這塊禦捕門的捕者腰牌。但牌麵上雄鷹展翅的精美刻紋已經告訴他,這是擁有一定地位的大人物才能持有的身份證明。保長立刻麵帶敬畏,點頭哈腰,然後自詡聰明地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鐵良,心想難怪這位穿官袍的官爺隻能靠邊兒站,連話都不敢說一句,自然是因為官階低微,還不夠資格了。

就這樣,胡客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圍困,並且從保長那裏“借”了一輛雖然破舊但還算寬敞的馬車。吳樾和張榕輪流駕車,胡客一直坐在車內看住鐵良,既防止鐵良逃跑也保護其免遭刺殺。

胡客要趕到北京城內的頭號當鋪,以結束這場守殺。吳樾和張榕正好也要趕去北京和光複會的同仁們會合,於是三人一路趕著馬車向北,在熬過三天波瀾不驚的顛簸後,終於經盧溝橋駛抵北京城下。

北京城就像一位死守著過去的奄奄一息的老人,在跨越千年的歲月摧磨下不失雍容華貴卻又顯得老氣橫秋。不用進入這座生硬死板的帝王之都,隻是駐足於城外簡簡單單地望上一眼,那種滄桑的逼迫感便如排山倒海般壓迫而來。

不知道城裏發生了什麽事,把守城門的巡警一反常態,對入城者竟然一概放行,對每一個企圖出城的人卻嚴加盤查。本來已經設想好應對入城盤查的解釋,現在倒省事了,胡客等人不用說一言一字,輕輕鬆鬆便入了城。

然而北京城內並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繁華。

放眼望去,滿城極盡蕭條。街道上開門營業的店鋪屈指可數,更看不到任何駐足交談的人,偶有行人路過,都是行色匆匆,隻顧埋頭疾行,眼睛都不敢看一下其他的路人。

“這是周厲王治下的鎬京嗎?”張榕嘟囔了一句。

吳樾攔住一位行人,想詢問北京城裏發生了什麽事,那人卻連連擺手,趕著步子繞道而行。吳樾又試著攔了好幾個人,都是如此,其中有一個指了一下豎在街邊的告示板才加快腳步離去。那是一塊丈寬的巨形告示板,上麵貼滿了通緝懸賞令。胡客一眼掃過去,全是在通緝“三大案”的凶手。不隻一條街如此,接連走過的好幾條街都是這樣。整座北京城變得相當古怪,連最深的胡同裏都遊離著不尋常的恐怖氣息。麵對這種異常,別說吳樾和張榕訝異了,連在北京住了幾十年的鐵良也感到不解。

胡客對北京城裏發生了什麽事,根本漠不關心。哪怕某位皇親國戚死了,也與他沒半點幹係。他隻關心守殺的事。按照約定,他現在要趕去刺客道設在京城的頭號當鋪。

“義士如果有什麽需要,就到後孫公園胡同的安徽會館來找我,我吳某人隨時供你差遣!”分別之前,吳樾對胡客作了個抱拳,一旁的張榕也抱拳示禮。胡客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簡單地點了一下頭。

在和吳張二人分別後,胡客一隻手搭在鐵良的肩上,朝頭號當鋪的所在地走去。

去頭號當鋪,要途經禦捕門京師總領衙門。禦捕門和刺客道是水火不容的死敵,所以每次胡客入京辦事,經過此地時,都要多看上幾眼。

這一次路過時也不例外,恰逢一輛馬車從對麵駛來,停在了總領衙門的門前。車夫下了地,回過頭,對車裏恭敬地說:“主子,到地頭了。”

“興許是禦捕門的某位捕頭。”胡客這樣想著,不禁放緩了腳步。他隔街望著那輛馬車,等待車裏的人走出來。多記住幾張捕者的臉,將來一旦照了麵,便可識出對方的身份,這對在道上行走的胡客來講,絕對有益無害。

車簾撩起一個角,走下來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體形倒可用魁偉二字來形容。看守大門的守衛見了中年男人,急忙垂手屈膝,打千道:“卑職參見總督大人!”中年男人不加理睬,徑直邁過門檻,走入了總領衙門,其昂首闊步之中,透著幾分武夫的赳赳氣概。

“原來不是禦捕門的人。總督?莫不是直隸總督?”胡客一邊暗想,一邊小聲問鐵良:“他是誰?”

鐵良小聲地回答:“袁……袁世凱。”

果然是現任的直隸總督!胡客向袁世凱的背影掃了一眼。他在鐵良的背上推了一把,繼續向前走路,目的地仍是頭號當鋪。

頭號當鋪,乃是刺客道在京城打通的首家當鋪,招牌是“惠通當鋪”,算起來已有一百六十餘年的曆史。但實際上,頂著“頭號”二字,並不意味著規模大,相反,頭號當鋪的門麵小得可憐,沒有任何的裝潢,甚至連僅有的招牌上的朱漆都已剝落了好幾十年,當鋪內連店夥計都沒一個,隻有老板孤身一人當家,既當牛也做馬。

當緊閉的大門被敲響後,正在當鋪內嗑瓜子的老板從靠椅裏直起了背。當他確認敲門聲是以“一門雙開七九轉”的節奏敲完後,這才親自上前打開了門,然後看到了鐵良和他身後站著的胡客。

老板瞅了瞅左右:“沒人跟著你吧?快些進來。”

在當鋪裏,胡客拿出了自己的代號牌。當看到牌上的代號是“廿七”時,老板的臉上忽然有一絲慌亂的神色一閃即逝,快如雲層深處劃過的一抹閃電般難以捕捉,隨即不動聲色地說:“勞煩您稍等片刻,我進去知問一聲。”

老板急匆匆地走了,當他再次返回來時,將已戴上了眉臉譜的胡客引入了後院,穿過寬敞的會客廳,敲開廳側的一扇木門,進入了一間起居室。

在這間並不寬敞且布置簡單的起居室裏,聚集了十三個戴臉譜的人,比上回清涼穀聚會時少一些,看來還有青者沒有趕到,或是有任務在身無法趕來。但出乎胡客意料的是,在這十三個人當中,隻有十個人戴眉臉譜,以五五之數分立左右兩側;另有一個人戴眉目臉譜,站在居中偏右的位置,瞧身形該是在清涼穀中出現過的那個使者;剩下的兩人,都戴著眉目鼻臉譜,其中一個穿一身青衣,坐在正中偏左的藤編圓麵軟椅上,另一個穿一身黑衣,坐在正中央的花梨木太師椅上。這黑衣人坐在正中央,顯然是這十三個人的領頭。

這倒有些出乎胡客的意料,僅僅是公布第二關守殺的結果,天層就派來了兩位大人物。

過目了胡客的代號牌後,黑衣人手一揮,兩個青者從隊列裏走出,將鐵良押了下去,關入了相鄰的一間屋子裏,然後又折返回來。

“坐。”黑衣人右手微伸,示意胡客在他身前空出來的一張木椅上落座。

胡客看了看四周盯著他的十個青者。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剛進當鋪時,那老板臉上曾一閃而過的慌亂神色。胡客不禁微微猶豫了一下。但他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所以最終,他還是選擇在木椅上坐了下去。

這一坐,就徹底錯了。

胡客剛一坐下,兩側站立的十個青者倏地一擁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死死摁住,隨即是一連貫的動作:上腕踝鎖、捆精鐵鏈、搜走問天、摘下臉譜。每項動作之麻利準確,顯然經過事先多番演練。搜出問天的青者雙手一顫,急忙呈給黑衣人和青衣人看。黑衣人和青衣人四目對視,同時點了點頭。

雖然胡客早有不祥的預感,但這一連串的劇變委實出乎他的意料。當他回過神來時,重達十幾斤的鐵鏈外加十個青者的按壓,已經讓他無法動彈。

黑衣人衝使者點了一下頭,使者會意,走到胡客的身前,嗓音仍似太監,語氣卻格外尖厲肅殺:“上個月十二,你身在何處?又做過什麽?”他開口不提守殺,反而喝問上個月發生的事。

一句問話,立刻讓胡客明白了這些人擒住他的目的。他冷冷一笑,對使者的喝問置若罔聞。

“我在問你話呢!上個月十二,你究竟做過些什麽?”使者臉譜後的臉色想必不會好看,這話說得更重,然而他的嗓音條件實在先天性不足,非但沒有達到預期的震懾力,反而類同於發飆後的老嫗,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胡客仍然不答。

黑衣人擺手,示意使者退下,對左側的青衣人說:“東西。”他說話十分節省,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可恥的浪費。

青衣人從身後取出一隻木盒,除去掛鎖,掀起盒蓋。盒中放置的,竟是一隻呈淤黑色的手掌。

那是一隻齊腕而斷的人手!

青衣人問胡客:“你知道‘荊棘鳥’吧?”

‘荊棘鳥’是北方最頂尖的暗紮子之一,曾在京津一帶暗殺過不少名流,甚至包括一位刺客道的顯要人物。胡客沒少在北方活動,荊棘鳥的名頭,他自然是聽聞過的,之前在火車上,白孜墨也曾提及過這個人。隻是此人向來行蹤詭秘,世人隻知她是女的,見過她麵的人,除了賞金榜上的某些大買主外,其餘的大多都已去陰曹地府見了閻王。

青衣人說:“‘荊棘鳥’揭了上一輪的賞金榜,在火車上準備行刺鐵良時,被你用炸藥炸死了。這隻右掌,就是從她的殘肢上截下來的。”

胡客一下子恍然了,原來在火車上刺殺鐵良的老鴇,就是荊棘鳥!胡客本以為這隻手掌是中了某種劇毒才呈現恐怖的淤黑色,哪知居然是那個老鴇的。至於手掌變成淤黑色,自然是炸藥的傑作了。胡客雖然明白這群人抓他的目的,但他不懂的是,青衣人為何要將這隻手掌拿給他看。

青衣人沒有讓胡客過多地疑惑,他說道:“我奉命潛伏在火車上,以便觀察你和屠夫守殺的情況,但是我發現荊棘鳥的殘肢後,立刻截下了這隻手,快馬加鞭趕來京城,布置抓捕你的事宜。隻因在這隻右掌的掌背上,有一道傷口,是被你用武器所傷。這道傷口的形狀、深淺,還有力度的變化,和霧寒山上死去的十一位青者中的那三位,完全吻合。”說到這裏,青衣人猛地合攏盒蓋,深吸了一口氣,“胡客,你還有什麽話說?”

胡客冷冷地道:“若不是設下這等圈套,就憑你們區區十三個人,焉能困得住我!”

一句話,非但沒有激怒十三個人,反而令每個人都生出一種顏麵掃地的感覺。要知道,在場的每一個人,放在道上,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厲害人物,然而為了對付胡客,卻要在這間不易逃離的狹小起居室內設下此等圈套詭計,隻因人人都清楚胡客的能力,沒人有把握能正大光明地擒服這個僅用一隻左手就令荊棘鳥負傷的男人。

安靜片刻後,青衣人終於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沉寂:“刺客道和尋常的拳家武派,本就有本質的區別,既然是行刺殺之事,就沒有正大光明一說。以最小的損耗擊殺目標,這才是王道。”一番說法,又令其他人有了底氣,紛紛振作臉色,點頭同意。

“胡啟立身在何處?”青衣人又喝問。

“他死了。”胡客道。秦道權臨死之前,將胡啟立自盡的消息告訴了他,但秦道權還沒來得及說出將胡啟立葬在何處就斷了氣。胡客沒辦法親自去父親的墳塚前跪拜掃墓,一直是心中的歉疚。

“你不必騙我們,被燒死的不是他,你也沒有因‘六斷戒’而殺他。”青衣人窮追不舍,“他到底身在何處?”

“他死了。”胡客仍是這句話。

一旁坐著的黑衣人忽然站了起來:“你們南……南家,到底要折……折騰刺客……刺客道到……到什麽時候?”原來他並非話語精簡,而是有口吃的毛病,是以向來言語簡短,以掩蓋口吃的尷尬,此時一急,話語衝口而出,口吃的毛病立時顯露無遺。

胡客臉色陰森:“我南家但有一人在,便當有冤申冤,有仇報仇,至死方休!”

黑衣人站了起來:“好,如此說來……那就隻有殺……殺了你,再……再殺胡啟立。”他從腰間取下一柄刻有竹節紋的青色短劍。那是刺客道的刑刃,專門以“六極刑”處死叛徒所用,在道上的地位無比尊崇,等同於皇帝禦賜的尚方寶劍,對刺客道的叛徒可以先斬後奏。這黑衣人隨身攜帶刑刃,定是道上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他取下刑刃,那就是對胡客下達了誅殺令。

和六伏躬的拜竹禮一個道理,六極刑共分六刀,第一刀開胸肉,二三刀斷左右手筋,四五刀斷左右足筋,最後一刀穿頸結,前五刀均不致命,隻是將無與倫比的痛苦加諸受刑者之身,使其受盡痛苦的折磨,最後一刀刺穿頸部後,受刑者才會在漫無止境的痛苦中緩緩死去。背叛者所受刑法之嚴酷,也是眾多刺客寧願因任務失敗而死,也鮮有背叛刺客道的原因之一。

胡客被牢牢地鎖在木椅上,根本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一步步地走近,看著刑刃的尖鋒從兩條鐵鏈之間穿透,看著刑刃一寸寸地刺入左側胸肉,又一寸寸地橫拉至右側胸前。第一刀開胸肉結束時,劇痛已令胡客渾身的肌肉緊繃了起來,如同壓縮在一起的彈簧,額前和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突,如同有蚯蚓在體內蠕行。但直至刃尖離開身體,胡客始終麵不改色。鮮血從劃開的皮肉下湧出,如同瀑布傾瀉,瞬間染透了他的上半身,令他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血人。

“第二……二刀。”黑衣人繞到胡客的身後,將刃尖湊近胡客被反鎖在椅後的手腕。隻要手筋一斷,人的這輩子就算完了。胡客的手腕感受到了刑刃寒氣逼人的鋒芒,他閉上了眼睛,臉色堅毅不改。

然而這一刀還未割下去,當鋪的老板忽然撞開房門衝了進來,大聲叫道:“不……不好了,外麵來了一幫巡警,把鋪子圍了,要硬闖進來!”

黑衣人停下行刑,撩起窗簾,隻見院子對麵的圍牆上,好幾個巡警正翻牆而入,手中都持著槍。

使者揣測說:“最近京城發生了三大案,亂得一塌糊塗,想必是闖進來搜捕凶手的。”

黑衣人看了一眼滿地的鮮血:“這裏待……待不得……從後門走。”

使者指著胡客問:“那他怎麽辦?”捆縛胡客的鐵鏈鎖具太多太重,原本是為了防止胡客逃跑,此時卻難以在急切之間解開。

“丟……丟在這裏,”黑衣人說,“他是朝……朝廷通緝的……嘿,走!”他原本想說:“他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在直隸、奉天和山東接連犯案,朝廷絕不會讓他活,讓他被抓去,必定難逃一死,甚至還會遭受更多的折磨。”但他說話口吃,這句話又實在太長,索性不說了,招呼所有人即刻撤退。

這群人剛從後門魚貫而出,幾十個巡警就持槍湧入了會客廳,並分散搜索各處房間,解救出了被關押的鐵良,另有兩個巡警闖進左側的起居室,發現了業已昏厥的胡客。

兩名巡警將情況稟報給了領頭的警探,那警探走進起居室看了一眼,忍受不了血腥的場麵,罵了一句:“媽的,真是造孽!”趕緊退出,吩咐一個巡警說:“快去外麵請索大人進來。”

“不必了。”伴隨一個和善的說話聲,一輛木製輪椅從廳門外緩緩地推入,輪椅上坐著一個麵相和藹的中年人。

警探急忙行禮:“索大人!”

“陳大人不必拘禮。”索大人滑入起居室,看了胡客一眼,衝姓陳的警探點頭說:“就是他了。”

姓陳的警探急忙吩咐一個巡警去請大夫,特意叮囑一定要請回春堂的顧大夫,然後又叫幾個巡警速速解開胡客身上的鐵鏈和鎖具。

索大人衝姓陳的警探說:“陳大人,這一次多虧你幫忙了。”

姓陳的警探受寵若驚:“能為索大人辦事,下官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至於我的那一件事,還望索大人……”他不再往下說,臉上隻是堆笑。

“陳大人盡管放心。”索大人點了一下頭。

有了這句保證,姓陳的警探心情大好。正因為心情大好,他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脫口問出了一句不該問的話:“索大人,你要這廢人做什麽用?”姓陳的警探說的不錯,胡客胸前的傷口又長又深,幾乎致命,即使醫治好了,恐怕也隻是廢人一個。

“陳大人,”索大人臉上的和善忽然不見了,“禦捕門的事,陳大人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姓陳的警探臉上掛著發僵的笑容。

“眼下乃多事之秋,你統領京城東區的防務,萬萬馬虎不得。”索大人說,“‘三大案’的事,我答允了你,就一定會在老佛爺麵前替你壓下來,但如果再有第四件案子發生,恐怕神仙也難搭救了。”

一番話,說得姓陳的警探冷汗涔涔,連連點頭:“是,是,下官謹記,下官謹記……”

“弄好之後,把人送到總領衙門來。我在此先謝過了,陳大人。”留下這句話,索大人滑著輪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