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瓣 恰都同學少年 第一章 花與愛麗絲

高三報到的那天早上,蘇愛愛正在撕練習冊,寫不完又害怕老師檢查到的頁數隻有偷偷地撕掉。

蘇媽媽邊擺早餐邊罵人:“這孩子,每次都來這套,典型的兩麵派,你們老師每次開會還都說你老實,我看我要去找你們老師談談了……”

蘇愛愛邊叼著麵包邊整理書包。老實?在老師麵前誰不老實啊!

她心裏開始琢磨著:今年文理分班,肯定又要換班換班主任了,不知道能不能和萌萌分到一個班?

這樣想的時候,頭發被蘇媽媽拉得生疼,蘇媽媽每次幫她梳頭都像要把她頭皮拉掉下來一樣,但沒辦法,時間緊迫,自己動作又太慢。

蘇愛愛坐直身子任老媽折磨,疼得牙直呲,還得伸手去勾豆漿喝。

蘇媽媽問:“選什麽皮筋?”

“這個這個!”蘇愛愛從書包邊上掏啊掏,掏出根大草莓的頭繩,漆皮的料子,襯得紅豔豔的草莓新鮮得要滴出水來。

這頭花是她暑假裏同李萌萌上街買的,卻一直沒有紮過。

小女孩的心思,心存期待嘴上卻說著“開學有什麽好啊?”“分班又不認得人”……

是啊,那時的少男少女都這麽說的“我們班女生(男生)都不咋的”……其實呢,最後還是會喜歡上這些“不咋的”中的一個,帶著惴惴不安卻暗自興奮的新鮮心情,走在青春的年華裏……

蘇愛愛的班級在最頂樓的轉角,班裏的人早來了七七八八,因為是理科班,男生居多。老天還是很眷顧蘇愛愛的。她走進去的時候,李萌萌在和同桌說話,一看是蘇愛愛進來了,使勁朝她擺了擺手。蘇愛愛笑起來,回頭看黑板上的座位表,第三組第四排,工整的粉筆:“蘇愛愛石烈情”。

蘇愛愛並不知道當時是誰分的座位,究竟按什麽定律分的座位,但她在回憶起高三那一年的時候,在想起和石烈情那絕代雙驕的“奸情”的時候,都會大呼一句:“猿糞”!

其實故事的開頭很平凡,石烈情那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家裏父母又開始吵架,分班的時候還跟不想分到的人分一起去了。她晃晃悠悠走進教室的時候,蘇愛愛正坐在座位上和李萌萌聊天,李萌萌坐了蘇愛愛的座位,蘇愛愛就坐了石烈情的座位。大老遠就能聽到尖叫的石烈情,眼皮直跳。

蘇愛愛聊在興頭上的時候,隻聽見前麵的男生喊了句:“大姐,你總算來了!”

再抬頭一看,一個穿大白T恤的女生就站在桌邊,短發,自然卷,顴骨微高,顯得臉很有輪廓,皮膚蜜色裏透著紅,很是健康,就是麵無表情,顯得有點凶。

蘇愛愛頓時就猜到她是誰了,抬了屁股讓了座位,想了想,還是說了句:“不好意思!”

石烈情一股腦兒把書包塞進課桌,還沒來得及開口,前麵的男生就轉過頭來插嘴:“不用和她道歉,對這人不用客氣……”

石烈情操起桌上蘇愛愛的作業本就打到那男生的後腦勺上,說:“莊南,你一個暑假過得很閑啊……”嗓門較大,似在罵人,眼裏漸漸有了笑意,打打鬧鬧的像是久違的老朋友。這麽一折騰也就忘記了回句話給蘇愛愛。

所以開始的時候,石烈情並沒有多待見蘇愛愛,蘇愛愛不見得多喜歡石烈情。

兩人想的都是高三這一年慢慢熬吧!

蘇愛愛在交作業的時候,又突然覺得老天一定是忘記該眷顧她到底了,原來練習冊的作業以人類的速度是不可能全部寫完的,老師在收完作業的時候,問了句:“誰寫完了,舉下手!”蘇愛愛以為全班都會舉手的,結果班上隻有兩人舉起了光榮的小手。一個就是倒黴的蘇愛愛,還有一個蘇愛愛認得,全年級的前三名。

蘇愛愛就這樣露了一把小臉,當她發現一不小心自己居然變成焦點的時候,低了頭恨不得把臉藏在舉起的膀子後麵了。那班主任還挺了挺大肚腩說:“好,手放下。其實我們數學組的老師溝通過了,這次的作業是布置多了,沒想到還是有同學按時完成的嘛!大家要多向這兩位同學學習!”

蘇愛愛悔恨的眼淚倒著往腸子裏流啊,她是多低調的人啊,一開學就被全班人以書呆子的鐳射光線奮力掃描。

記得當時還流行一句廣告詞“麵霸120加量不加價”,下課都在做作業的書呆子經常會被冠以“奮霸”的稱號。那一刻,蘇愛愛在心裏罵自己:“蘇愛愛,你個笨蛋,這下好了,奮霸120加量還不加價!”

有的時候蘇愛愛懷疑自己是外星人,明明是很正常的人,長得也不是很有喜感,為什麽老出現正常人遇不到的問題呢?這樣的女生她知道還有一個,在日本,叫櫻桃小丸子……如果上帝愛看人間故事的話,她想她一定是最熱播的喜劇片。她自己安慰自己,一定是上帝太愛看自己的故事了,死活不換台!

站在校門口等車的時候,李萌萌正在和蘇愛愛討論名字的問題,其實萌萌更早的名字叫李晨,後來她嫌太俗,自己去改了。蘇愛愛沒有預知能力,如果她知道在若幹年後,“萌萌”會因為一匹小馬的名字紅遍大江南北,她相信李萌萌一定會比較熱愛她最初的名字。

這是後話,其實蘇愛愛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太小說,太言情,太不大氣了。什麽名字好呢?她突然想起石烈情。

李萌萌看蘇愛愛神遊了,勾了她膀子說:“嘿,想什麽呢?和你說,理科班還是有好處的,帥哥多啊!方歌和許遠皓就在我們班!”

蘇愛愛一聽帥哥也有精神:“誰是方歌啊?許什麽皓?”

李萌萌覺得蘇愛愛真的是太不關心“年級時事”了!但前一秒還是鄙視她的眼神,下一秒卻突然眼睛一亮,抓了蘇愛愛的膀子,手指了指,小聲卻似壓抑了極大的興奮,低喊:“快看,左邊!”

蘇愛愛趕緊往左邊看,一個少年戴了大大的耳機,背上背了烏黑的小提琴盒,推著男式的山地車慢慢地從紫藤長廊的一頭走過。蘇愛愛近視眼,眯了眼看啊看。

那男生終於推了車走近校門,蘇愛愛總算看清了模樣,眼睛很大,內雙,長得倒極秀氣,還可以,真是不知道年級裏有這號人物。

走出校門的那一瞬,那男生一躍,上了山地車。

那天午後,校園門口,學生們放學了,嘰嘰喳喳,丁丁零零的車鈴落了一地,李萌萌還在耳邊身邊說著什麽。那個十八歲的男孩騎著自行車駛過蘇愛愛的視線,夏末靈動的風翻起他白色的襯衫衣領,烈日的光線打在他安靜的側臉上,頭發的輪廓被暈成了淡淡的黃。蘇愛愛那一瞬覺得自己近得能看到他微垂的眼睫,聽到他耳機裏的音樂。一回神,那男生卻已在十幾米之外,隻能看見他白色的襯衣,黑色的紛飛的製服領帶和背上的那把小提琴盒,慢慢地駛出視線……

蘇愛愛那時並不知道這個叫方歌的少年將騎著他的山地車,掀起一陣青澀懵懂的季風,一下子把她卷入生命裏年少哀愁亦甜蜜的花樣年華……

如果有人來十中參觀,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一定是鍾樓,第二個需要參觀的就是高三八班的班主任,數學組的經典:趙老師。

蘇愛愛一開始覺得這個班主任還算不錯,就是猥瑣了一點,經常說:“來,解這道方程要像脫衣服一樣,一件一件慢慢脫……”但此君數學卻教得很好,隻是板書的字太小,小還不算,有學生反映,他居然點點粉筆,晃著他的肥頭大耳,說:“趙老師的字是全世界最大的字了!”

這也沒錯,錯的有一天蘇愛愛居然撞到了槍口上。

高三的作業本來就多,偏偏這位趙老師的作業是嚇死人的多,還很難,動不動就弄個俄羅斯奧數題來,一解就要一個多小時。布置作業還不給討價還價,他說:“好,這四題!”你說:“算了,趙老師,三題吧!”他笑眯了綠豆眼說:“好,再加個第十九題,五題!”於是,沒人再敢挑戰權威。

那一日,布置完了題目,這位趙老師就開始因為班級第一次月考考了年級倒數第一開始發怒。他是這麽說的:“你們這是重點中學學生考出來的水平嗎?作業不認真做,成天抄,考試不會考!”一丟板擦,“我跟你們講,你們以後要是考不上大學,就去賣紅薯算了,紅薯你們會烤吧?下次你們再不交作業我就把你們的皮給扒掉!這作業,我三十分鍾就寫完了……”

其實同學們那時已經在心裏笑得死去活來了,臉上還要保持“我很痛苦”的表情,嘴都要抿到肚子裏去了。

蘇愛愛也憋得很辛苦,最辛苦的時候,她聽見石烈情咕嚕了句:“去你大爺的,三十分鍾那是豹的速度,我還熊的力量呢!”

蘇愛愛徹底爆發,噗的一聲笑出來,石烈情也沒想到蘇愛愛會笑,蘇愛愛一笑,她自己也笑起來了。全班正開著“批鬥大會”呢,她們這麽一笑,老師徹底爆發了:“那邊兩個小姑娘,有什麽好笑的,笑成這樣,說給趙老師聽聽唄!”說完,迅速地一板臉,“給我站走廊上去!”

蘇愛愛這人向來是有賊心沒賊膽,貨真價實地被老師當麵點名罰站那是第一次,臉唰一下就紅了,隻覺得全班的目光都聚到了這裏,讓她頭一嗡,漲得不知道做什麽好。

但石烈情仿佛罰站就是家常便飯,推開椅子站起來,往外走。蘇愛愛趕緊跟上,出門的時候瞥到前麵莊南在做鬼臉,那個叫方歌的男生似乎也在看自己,她的耳朵一下子似燒起來一樣,真恨不得抽自己。

蘇愛愛和石烈情肩並肩站在走廊上,教室裏是趙老師的訓話聲,旁邊的班級正傳來古文朗讀聲,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風吹過臉頰,腦袋冷卻了不少,臉上的紅暈也消去了。蘇愛愛捋捋被風吹亂的劉海,石烈情在左右晃著換腳。那邊讀書聲繼續:“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班裏傳來趙老師最後一句痛心疾首的話:“笑,要是哪天你們聽到我罵你們不是笑,而是哭的話,就說明你們有救了!”

她和石烈情不由得對視了一下,眨了眨眼。

兩個十八歲的少女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努力憋著的笑意。

誰說友誼萬歲不是從共同患難開始的呢?

蘇愛愛老是被李萌萌說不關心“時事”。但蘇愛愛發現八卦這種事,你要是不關心,它就是空氣,你要是在意,它就真的無處不在。

她聽到的事情有很多:

“方歌拿過市小提琴獨奏一等獎!”

“方歌和許遠皓那關係,鐵的!”

“方歌的女朋友在七班”……

蘇愛愛真正注意到方歌是在一個初秋的清晨。

那日,她難得的要遲到了,前麵居然還有兩個高個子男生不緊不慢地推著車走在林蔭道上。蘇愛愛咬咬牙地保持距離跟上去,卻發現那兩個男生居然在唱歌。

當時很紅的一首歌,無印良品的《想見你》,他們唱:“想見你,沒有你,城市再眩也沒意義……”

那時的少年大多也有著滿腹的柔情,那兩個男生的聲線都很柔軟,配合著遠處教學樓傳來琅琅的早讀聲,鍾樓響起的打鍾聲,擊落在鋪滿小石子的小徑上,使得困頓的校園一下子清新起來,如灰色的蛋殼被破曉的光輕輕敲了一下,嗞嗞地裂開縫來。

他們唱完了**就停止了,左邊的男生說:“有個叫蔡依林的,她的‘DON’T STOP!’聽過沒?”

右邊的回答:“我還會唱呢!”說完真的立刻唱起來,“DON’T STOP,NEVER GIVE UP,為愛情找一個夢想……”微微地擺動起腰來。

少年的聲音很清亮,但配著這樣的曲風,一個男生這樣唱來著實有點詭異。蘇愛愛邊聽邊想起這首歌的MV,突然之間很想笑,也確實笑了出來。

前麵的兩人一下子就回了頭,蘇愛愛一下子也呆了,都是自己班上的,左邊那個是許什麽皓的,右邊那個是方歌。

那個是許什麽皓的捶了方歌一拳,笑:“小芳,你又紅了!”

方歌不說話,迅速地轉回身子,踢了許什麽皓的車子一腳。兩人咕咕嚷嚷地往車棚那兒去。

蘇愛愛呼了口氣,捏了捏有點紅的耳朵趕緊往教學樓走,其實她覺得自己更不好意思,像偷聽的小賊,一下子被逮著。

她又想笑,一直以為方歌是很內向的男生,卻沒想到和兄弟在一起也是那麽肆無忌憚地笑鬧。

後來,女生間偷偷摸摸地討論起班上的男生,誰最帥,覺得誰最好。

李萌萌問過蘇愛愛:“怎麽樣?方歌挺帥吧?”一副“我介紹的產品”的模樣。

蘇愛愛隻是點了點頭,說:“嗯,還可以”,末了還是加了句,“挺帥的!”

那時的孩子似乎都要比大人來得羞澀,害怕被說笑,不願意輕易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年紀大了,帥哥的資源越來越有限了,不用人問,都要眉飛色舞地主動嚷嚷:“看,那個男人好帥啊!”

烈情:

是我們越來越開放了,還是我們越來越老了?抑或是因為我們越來越老了,所以我們越來越開放了?

——BY愛愛

第二章 愛如少年

蘇愛愛是個四體不勤的人,這樣的人每每到體育課就是最大的折磨,更折磨的是,體育會考就要來了。

體育會考達標的要求是跳繩一分鍾一百二十次,蘇愛愛徹底沒戲,她計算過好多次了,她的速度永遠是七十五上下。她這樣的速度,連體育老師都看不下去了,喊了句:“體委,你來負責!”石烈情就晃過來了。

和蘇愛愛相反,石烈情是個運動細胞超發達的強人,校田徑隊的,中考還因為體育特長生加了附加分,分了班後,當仁不讓地被派成女生體委。

李萌萌正在幫蘇愛愛計時,對著氣喘籲籲的蘇愛愛說,還差20個。

石烈情說:“蘇愛愛,你跳的姿勢不對,跳一下還顛一下,浪費時間還做重複功。”

蘇愛愛鬱悶,重新跳,跳了十幾下還是一樣的效果,石烈情在旁邊說:“不要顛,不要顛……”

蘇愛愛垂頭喪氣地停下來,李萌萌也說:“對啊,愛愛。你真的是跳一下顛一下,難怪那麽慢!”

蘇愛愛繼續跳,結果還是一樣。

石烈情看了快下課的時間,說:“蘇愛愛,你跳對一下我給你一塊錢,快跳!”

蘇愛愛注定是窮人的命,依舊錯。

石烈情咬牙切齒拿過李萌萌手裏的跳繩,喊蘇愛愛:“算了,我帶你跳!”

那是小學時才愛玩的兩人跳繩遊戲,蘇愛愛覺得這誰不會啊。但石烈情的速度哪是正常個人跳的速度,蘇愛愛站在繩子裏,開始的時候老是腳底絆繩,慢慢地跟上石烈情的速度。

石烈情停下來,拍巴掌:“你自己再跳跳,就按剛才的速度!”

蘇愛愛的“顛顛”病就這樣被神奇地治好了。

等到蘇愛愛和石烈情都三十多歲,帶著孩子在餐廳裏喝咖啡的時候,蘇愛愛還會對石烈情說:“烈情,你欠了我一百多個大洋沒還呢!”

但那時石烈情和蘇愛愛還沒有好到這種地步,頂多算個同桌,一起抱怨一下作業怎麽那麽多,老師怎麽那麽變態。蘇愛愛覺得石烈情是年級裏的人物,嗓門很大,和什麽男生都玩得來,做事風風火火,蘇愛愛承認自己和石烈情絕對不是一個等級的。在石烈情看來,蘇愛愛內向了點,和普通女生無異,但有一點好,不太八卦。她要學習又參加田徑隊的訓練,哪管得著蘇愛愛是什麽樣的人?

但女生的友誼發展起來就像坐火箭一樣快,前一陣子還不相熟,下一陣子就連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告訴對方。

自從蘇愛愛在石烈情的幫助下過了體育會考的關,她就覺得烈情看起來比誰都親。

上課偷吃零食要帶烈情一份,下課願意和烈情一起去廁所,放了學,兩人還找到了共同的最愛,學校門口小賣部自製的桂花米湯……

日子一久,兩人本來在對方麵前維持的表麵形象破裂,原來本質上都是活鬧鬼。

烈情拍了大腿說:“蘇愛愛,看起來老實內向,屁,其實骨子裏是個強大的甩子!”

“甩子”和“活鬧鬼”都是本市的方言,意思是能鬧騰、瞎鬧騰。

石烈情如果說你是“甩子”,那就是對你最大的讚揚,打心底把你和她劃成一國的了。

在友誼蒸蒸日上的同時,蘇愛愛的愛情卻不知流落何方。

她會越來越多地留意到方歌,目光老朝著他轉,在晨會上,在操場上,在樓梯間……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就像在方歌身上裝上了高靈敏定位係統,總是一眼就望到他在的地方,心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低了眉眼偷偷看他在做什麽。

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說話的聲音就突然變得很大,笑聲很甜,背挺得很直地走過,有時還無意識地攏攏劉海。

方歌是個很安靜的孩子,學習不錯,是男生體委,還會拉小提琴。關鍵是不浮躁的孩子,老師喜歡,男生女生都願意找他玩,沒帶書的同學隻要找他,說:“方歌,幫我去別班借本書吧!”就一定能借到書。

在那時,誰能借到最多書,當然就是人緣最好的。

民以食為天,學以抄為天。

一大早來,石烈情沒寫英文作業問蘇愛愛要,蘇愛愛放下書包才知道一大早來居然忘了還有英語完形沒做。石烈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蘇愛愛小朋友,你怎麽作業也不做!”

蘇愛愛拿出筆袋,找筆:“石烈情小朋友,我應該做的嗎?趕緊借!”

石烈情拿筆點點莊南的背:“南南,借兩本作業本!”

莊南扔了兩本作業過來,烈情挑了一本,蘇愛愛拿另一本,一看封麵愣了愣,姓名那一欄,兩個大字:方歌。字如其人,清秀有型,最後一捺拖出來,有凜冽的筆鋒。

蘇愛愛抄作業,方歌正好走過來問莊南:“本子呢?”

莊南一指後麵埋頭奮筆疾書的兩人。

蘇愛愛趕緊抬頭:“不好意思,等下……就給你!”她說話有點緊張,從她的角度能看到方歌紅潤的嘴唇。

方歌微笑:“沒關係,直接幫我交了吧!”

蘇愛愛的心中突然開了朵梔子花,甜蜜的芬芳一下子充盈心間。

她立刻點頭,又覺得自己這幅度是不是大了點。方歌已經轉身,回座位。

蘇愛愛最後把方歌的本子、自己的本子、烈情的本子一起交了。

但留下來的,是過目難忘的字體,她晚上在房裏寫作業,趴在桌上,一筆一筆認真地模仿著,偷偷地喜悅著,方歌、方歌、方歌……這樣的名字頓時鋪滿了潔白無瑕的紙頁。

冬天仿佛是一夜間來的。學校的樹木一下子全變得禿禿的,落葉也不知道被刮到何處。

高三中期席卷了一股藝術熱,無法一門心思讀書的學生,隻有走其他的路子,出國或是參加藝術考試,套句趙經典的話,後者叫“不走正道”。

蘇愛愛在這麽個重點中學成績中遊,蘇媽媽為了保險,也幫她報了個播音主持的考試,還請了藝術院的學生突擊了一個月。於是蘇愛愛也“不走正道”了一把。

南師大的寧海路校區充滿古老的學術氣息,老舊的教學樓、斑駁的鐵欄杆、紅柱的回廊、磚瓦的房頂……無一不表現出這所百年老校在教育界不可動搖的地位。

蘇愛愛坐在回廊裏等麵試,李萌萌和石烈情都說要陪她來的,最後萌萌要考試,烈情有田徑隊的訓練。她不習慣被那麽多不熟悉的麵孔包圍,算好時間偷偷地溜了出來,但一人找了這麽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後又開始覺得緊張。

此時已是十二月末,開始下起細雪來,回廊外有片深灰的水漬,雪粒飄到上麵,一下子消失不見。回廊的一頭是文學院的主考地,另一頭是音樂學院的等候區,似乎是唱美聲的人,在咪咪咪嘛嘛嘛地吊嗓子,蘇愛愛攏了攏羽絨服,靠在紅漆柱邊有點想笑,卻又想到自己還不是一樣在等著,又笑不出來了。

遠遠的,有個少年背著小提琴盒慢慢地走近,棕色的雙排扣大衣,白色的圍巾在風雪裏飛揚。他走入回廊,撣了撣肩上的雪粒,抬眼看到蘇愛愛,笑了笑,雪花化在他溫暖的眼角眉梢,這樣的笑容使得晦澀的冬日一下子明媚起來。

幾乎是兩人同時開的口:“你也來考試?”

一下子又都笑出來。

蘇愛愛點頭,指指回廊另一邊:“我來考播音。”她想起李萌萌說過“方歌也要去考試的!”

心怦怦跳得耳膜都發漲,這算不算是緣分?

蘇愛愛小聲問:“你記得我?”

方歌坐下,掏出紙巾,慢慢地擦拭琴盒:“嗯,記得,你坐石烈情邊上。”

良久,兩人都不說話,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那攤水漬漸漸變成了層淺淺的白。

還是蘇愛愛勇敢一點,問:“你什麽時候考試,緊張嗎?”

方歌抬手看了下表,搖搖頭:“還早。你緊張?”

蘇愛愛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人家都拿過獎的,參加這樣的考試能緊張到哪兒去?

暗自埋怨著自己,躊躇著該說些什麽,又覺得說什麽話都不對。

方歌不說話,打開琴盒,蘇愛愛偷偷瞄了一眼,發亮的小提琴麵,她在心裏感歎下,太有氣質了,可惜氣質和她從來不沾邊。

方歌拿了琴站起來,蘇愛愛正在疑惑,他已經把琴架在腮邊,壓了琴弓,拉出了一道音符,然後是一首悠揚的曲子。

方歌的背很直,手腕靈動地跳躍,下巴成很堅實的線條,低垂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顫抖,蘇愛愛傻瞪瞪地看著,她不懂音樂,對小提琴的了解隻有初中時代朱自清文裏那個美麗的名字:“梵婀林”,但方歌的姿勢讓她突然覺得會拉小提琴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事。

遠處音樂樓吊嗓子的聲音一下子遠去了,隻剩下古老的回廊、白雪的世界和她眼前這個認真地拉著小提琴的少年。風卷著棉花糖般的雪粒飄進來,融在光潔的小提琴上,他挺直的肩上,卷翹的睫上……一下子又都化開,突然之間,這個幹枯的冬季全變得水潤潤的。

這首曲子其實很熟悉,低沉的時候如蝴蝶輕點的觸角,歡快的時候如孩童踮著的腳步,一下子把蘇愛愛拉入迷離的夢中,夢中的回廊、白雪、少年……

爾後,蘇愛愛找到那首歌的名字——舒曼《夢幻曲》。

一曲結束,方歌聳聳肩,琴弓比了比蘇愛愛腕上的手表:“你別遲到了。”

蘇愛愛這才如夢初醒,跳起來就奔向考場。這樣一路去麵試竟也忘了緊張。雖然結果並不佳,臨時抱的佛腳能有什麽效果,但她的心情卻奇好,一考完就飛快地奔過回廊,站在音樂樓下,跺著腳,搓手嗬著熱氣,等到那個棕色大衣的身影出現在樓道的窗裏。她用力揮了揮手,手攏在嘴邊,大聲喊了句:“謝謝,加油!”

來不及等方歌揮手,就撒腿跑了……

蘇愛愛在很久的日子裏都能記得那個冬日,她在百年老校裏奔跑,帶著燦爛的心情,雪花融在她紅彤彤的臉上……她喜歡的那個少年,曾站在她的麵前,垂著清秀的眉眼為她拉出了一首夢幻曲。這首曲子從未在歲月裏變得斑駁,如同這個少年的微笑,一直在心中**漾……

烈情:

你說當年的我們是勇敢的嗎?單純地喜歡上一個人,不為他有多少錢,父母做什麽的,開怎樣的車,住多大的房,學習有多好。隻是單純地喜歡上了,隻是因為喜歡上這個人!然後,在雪中為了剛出生的愛戀奮力地奔跑著!而現在的我們,為什麽不能了呢?

——BY愛愛

第三章 生如夏花

班上的女生突然開始流行看言情小說,那時還沒有原創這回事,書都是從學校附近小書屋裏租來的台灣盜版,很大的字體,電腦繪的朦朧人物封麵。女生們要不把書夾在課本裏,要不捂在桌肚裏偷偷地看。

蘇愛愛問李萌萌借了一本,上語文課的時候偷偷地夾在書包和桌板的空隙間。石烈情突然低喊了句:“老師來了!”

蘇愛愛嚇了一跳,趕緊把書往桌肚裏一推,咚的一聲悶響,惹得坐前麵的莊南摸摸耳朵,回頭瞄了一眼。

蘇愛愛抬頭看,老師哪裏來了?老師好好地站在講台上呢!

石烈情笑得趴下身子,說:“蘇愛愛,你完了,你思春了!”

蘇愛愛紅了臉,掐石烈情:“思你個頭,別胡說!”

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是什麽心情?

蘇愛愛不知道。但她不覺得對方歌的感情像小說裏描寫的一樣,那麽轟轟烈烈。她隻是越來越多地去注意方歌,到最後,注意他都變成了一種習慣。

聽見他的名字就如聽見自己的名字一樣,一下子很緊張;不由自主地去看他,卻又害怕讓他知道她在看他;和他講句話都要先在心裏打好草稿,開口的時候心怦怦地跳……

如此這般,小心翼翼,卻又沾沾自喜著。

可是,如果喜歡的人是有女朋友的呢?

蘇愛愛是知道方歌有女朋友的,李萌萌說過的,隻是她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真人了。

蘇愛愛在小賣部和李萌萌喝汽水,五毛錢一瓶的玻璃瓶裝可樂。

李萌萌拿胳膊頂蘇愛愛,小聲說:“看,方歌和七班的宋小喬!”

蘇愛愛喝可樂,眼睛盯著吸管,嗯了一聲。

其實她早就看到了,方歌推著自行車從紫藤長廊那頭出來的時候她就看到了,然後她也看到了那個女生,她背著書包衝方歌招手,方歌就站在原地等她,她跑跳著過來,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臉很小,短發,像誰呢?像孫燕姿,蘇愛愛想起來了。

原來,她叫宋小喬。蘇愛愛吸了一大口可樂,吸管被咬得亂七八糟。

李萌萌繼續說:“聽說他們小的時候就認識了,聽說都是南師附小的,真沒想到方歌是那麽長情的人!”

蘇愛愛不說話,她的心火辣辣的,眼睛卻不能阻止地去看。

方歌推著車,宋小喬站在方歌身邊;宋小喬說話,方歌笑著偏頭看她;宋小喬和方歌肩並肩走出了校門……

蘇愛愛轉身還玻璃瓶,李萌萌還在說:“他們小學時一個田徑隊的,唉,青梅竹馬真是好,方歌後來就學琴了,宋小喬居然練體操了,她好像還是咱體操隊的呢……”

“嗝……”胃裏的酸性氣體直鬧騰,蘇愛愛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嗝……

蘇愛愛回了家,對著鏡子照啊照。

宋小喬,是可愛一點,但她呢,長得不算醜啊。

蘇愛愛對著鏡子壓自己的臉,臉再小一點,眼睛再大一點……

“來吃飯了!”蘇媽媽大聲喊,衝蘇爸爸咕嚕,“這孩子,最近老照鏡子,再這樣下去,我要去她們學校看看了!”

蘇愛愛發現自己的愛情運在下跌的同時,石烈情的桃花指數卻在上升。

方歌的鐵哥們兒許遠皓最近一有空就到蘇愛愛、石烈情的桌子旁邊轉悠,一開口就是“小石”“石頭”地叫。

和蘇愛愛不同,石烈情就是有這本事,和全班男生,不,全年級隻要是她認得的男生都玩得好,男生女生都不喊她石烈情,都喊她“石頭”。除了蘇愛愛,蘇愛愛不管在什麽時候都喊她“烈情”。

趙經典又開始在台上進行他的黃色數學理論:“來,我們讓集合A和集合B強行發生關係……”

趙經典一回頭強行發生關係,許遠皓的小紙團就飛過來了,砸到蘇愛愛腳邊。

蘇愛愛撿起來抬頭望望,看到許遠皓比了比烈情。方歌正好是許遠皓的同桌,也側頭看過來。

蘇愛愛一驚,迅速回頭,把紙團遞給石烈情。

也不知寫了什麽,石烈情看過後,立刻扭頭對許遠皓齜牙咧嘴比了中指,氣得把紙團扔到桌肚裏。

蘇愛愛問:“怎麽了?”

石烈情低聲說:“死皓子,讓我幫他追隔壁班班花!”

這事和蘇愛愛想的有太大出入,她好奇:“為什麽找你?”

石烈情翻鉛筆盒,找出熒光筆,說:“那女生和我是一個隊的,他說如果我不幫他,他就天天來看我們練習,找我回家!好借機自己熟悉!”

蘇愛愛聽得好笑,老實地說:“我以為他是在追你!”

石烈情一下子趴在桌上,做垂死的樣子,喊:“老天啊!”

蘇愛愛捂嘴笑死了。

其實她覺得許遠皓算不錯的了,長得在年級裏也算是前三甲,雖然和方歌不是一個類型,但學校國標隊的,經常出去比賽的,能差哪裏去?分頭一刷,走出來也是個小公子哥。

蘇愛愛弄不懂,烈情啊,烈情,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呢?或者,你在默默地喜歡著誰呢?

石烈情把紙團又翻出來,鋪鋪平,在反麵,一筆一畫,拿熒光筆寫下兩個大字:“去死!”趁趙經典不注意,一下子扔回去。

蘇愛愛回過頭去看紙團的落處,一下子和方歌清澈的眸子對上,心咯噔一下,又趕緊扭回頭去,心撲撲地跳,但卻又覺得很甜蜜。

沒想到剛才的動作趙經典還是看見了,點了點粉筆:“這兩位同學,那麽遠還在扔來扔去,算了,別那麽幸苦,幹脆換了坐一起吧!”

蘇愛愛第一個笑出來,全班人也笑起來。坐前麵的好奇地回頭張望,石烈情好本事,居然也裝模作樣地回頭望。

許遠皓是個惹事的主,喊了句:“老師,我要換座位!”

蘇愛愛撲哧一聲笑出來,石烈情在底下踢了她一腳,蘇愛愛能聽到她咬牙切齒的咯咯聲,低了頭,死命憋住笑。

今天趙經典的心情約是很好,居然還回答了:“這個坐同桌啊,好比談戀愛,要兩情相悅才可以的,比方說我和某某要談戀愛,不能光我想啊,還要某某同意才行!”末了,問了句,“石烈情,你同意嗎?”

蘇愛愛實在憋不住了,趴在桌上頭埋在肩膀裏一抽一抽,她聽見全班的笑聲,然後石烈情恨之入骨的聲音,一字一頓:“不願意!”

趙經典笑得小綠豆眼都要沒了,說:“聽到了,好,繼續上課!不許再扔了,要說什麽都來和你們趙老師說。”

石烈情看蘇愛愛還趴在那裏笑得起不來,有點惱火,撞了蘇愛愛膝蓋一下,蘇愛愛撞回去,石烈情又撞,最後演變成兩人都趴在那裏撞來撞去……

講台上的老師慢慢講,講台下的學生低低笑,你不知曉我不知曉,一下子,散落了一地的青春年少……

放學的時候,難得石烈情沒有訓練,蘇愛愛拋棄了李萌萌準備陪石烈情走上一段。

兩人才在校門口晃悠,就聽有人喊了句:“石頭!”

回頭一看,許遠皓推了車死纏爛打追了過來。

許遠皓跑到石烈情跟前討好地堆了滿臉笑,一張小白臉被他擠得像小籠包一樣:“嘿嘿,石大姐,石小姐……”

蘇愛愛笑疼肚子往後退,沒想到方歌是陪許遠皓一起走的,她一退後,正好撞到方歌的前車輪。

方歌把車往後挪了挪,說:“不好意思。”

蘇愛愛紅了臉,連“沒事”都忘了說。她突然發現,許遠皓一走到前麵,就變成了她和方歌一起落在了後麵的局麵。

蘇愛愛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機會。就在前幾個月,在同樣的地方,她還是看著這個少年一臉陌生地與她擦肩而過,而此刻,他卻是推著車安靜地走在她身邊,兩人一同走在青蔥的校園裏。

前麵許遠皓還在和石烈情大聲說著什麽,而她的耳邊卻隻有方歌車輪的沙沙聲,她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把手從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來撥弄著腕上的手表。

蘇愛愛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指的是那日的麵試,趕緊說:“估計沒希望。”

兩人又走了一段,蘇愛愛才想起來,問:“你的呢?考得怎樣?”

方歌說:“還行。”

停了下,又說:“但我不會去上那兒的。”

蘇愛愛很奇怪,她抬頭問:“為什麽?”一下子看到方歌淺淺的唇線。

方歌還沒說話,石烈情就在前麵喊蘇愛愛,頭也不回地招呼:“愛愛,走了,還要回家看《灌籃高手》呢!”

蘇愛愛不好意思,都怨恨死烈情了,轉頭對方歌說:“我先走了,拜拜!”

方歌點頭,微笑的時候,紅潤的唇角上揚,大眼很亮,不急不忙說:“好,再見!”

蘇愛愛追上石烈情,問:“怎麽樣了?”

石烈情沒好氣:“怎麽樣,隻能幫啊!這許遠皓!”

蘇愛愛笑笑,想起和方歌的對話,順便就說給烈情聽:“對了,我剛才和方歌說話,他那天也去考音樂的,但他說不準備上南師了!”

蘇愛愛覺得可惜極了,自言自語:“我要是能上的話,我媽估計要樂瘋了!”

石烈情蹲下身子係鞋帶,大大的書包壓在頭頂,她說:“他家裏不是很好。”

蘇愛愛沒聽清,問:“什麽?”

石烈情站起來,整了整書包帶子,點蘇愛愛的腦袋:“我說,方歌家裏條件不是很好!”似乎是不耐煩,低頭看了眼表,拽了蘇愛愛往前拖,“快點,快點,回家看電視!”

許遠皓最終如願以償,以十八塊元祖蛋糕打動了隔壁班班花。下課的時候兩人走過走廊引得班上的孩子噓了一片,許遠皓甩甩他的小分頭,繼續和班花郎有情妹有意,死活當作沒聽到群眾的呼聲。

蘇愛愛好奇,問石烈情:“他是怎麽追到的?”

石烈情拉拉她自然卷的劉海,不在意地說:“我告訴他,小班花最喜歡吃元祖的藍莓蛋糕,他就每天早上送一塊,連送了幾個禮拜。”

蘇愛愛輕喊:“不是吧!”

石烈情奸笑,拿本子遮了嘴偷偷摸摸和蘇愛愛說:“我覺得這是皓子的陰謀,追不到的話就天天送,肥死她,最後就沒人要了。”

一下子,兩個女生笑得七扭八歪。

有個名詞叫“早戀”,老師家長視為洪水猛獸,學生們嘴上說著太幼稚,沒結果,卻又偷偷地瞄著那一對對的小情侶。

蘇愛愛笑歸笑,心裏還是很佩服許遠皓,她也偷偷曾憧憬過,幻想談戀愛是怎樣的事,和喜歡的人手牽手會有多幸福。她設想過要把自己的感情告訴方歌,或許方歌也是喜歡她的吧?她心驚膽戰地想著要寫封信給他,連信裏的語句都想好怎麽寫了,卻又不知如何落筆。她在每晚入眠前都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可第二日連靠近方歌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風的下午,長著角的小惡魔偷偷地掀開了這個秘密……

木漆的課桌,練習冊潔白的包書紙上,秀氣的鋼筆字“蘇愛愛高三三班”不知何時被人在後麵添上了醜巴巴的黑色水筆字,歪歪扭扭的字符“?方歌”,變成了“蘇愛愛?方歌”。

蘇愛愛體育課下課,一坐到座位上就看到了這行添加出來的字符,醜陋的心形符像在大聲地嘲笑,一瞬間,心髒被別人掐在手裏,血肉模糊。她端了水杯的手停在那裏,不敢動彈,不敢做成任何舉動,後脖子火辣辣地燒。是誰?是誰寫上的字?是誰在暗地裏偷偷地笑?

石烈情看蘇愛愛僵硬地坐在那裏,拍了蘇愛愛一把:“怎麽啦?”

蘇愛愛一驚,第一個動作就是迅速把書麵壓在懷裏,她不知道下課後人來人往有多少人看到,這麽一想就渾身發顫。

少女一個人沾沾自喜的隱秘心情被人攪了個天翻地覆。

石烈情見到蘇愛愛這樣不對勁,也急了,一把把書搶過來,一看之後臉色大變。

李萌萌在老遠看到蘇愛愛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也覺得不對了,趕緊跑過來,問:“怎麽回事啊?愛愛,你別哭啊!”她搞不清楚情況,伸頭想去看那本書。

石烈情不等她看到,第一個把書皮扒下來,撕了個粉碎,一抬頭,男生正好上完體育課吆喝著回教室。

石烈情問莊南:“今天體育課誰在教室裏?”

莊南一愣答:“好像是××。”報了一個男生的名字,看石烈情一副要找人幹架的樣子趕緊加了句,“石頭,怎麽啦?”

石烈情不說話,抱了一堆紙屑衝到那個男生的座位上,一股腦兒就把碎紙散在虎頭虎腦的男生的臉上,那男生還在發愣呢,烈情就狠狠踹了他凳子一腳,把他踹了個趔趄。

那男生反應過來了,高聲叫嚷:“你幹嗎哪你!”

烈情毫不客氣,大吼回去:“你不知道我幹嗎?我告訴你,你以後再幹這樣齷齪的事,就等著被抽吧你……”

石烈情的聲音實在太大,蘇愛愛本來頭埋在那裏做縮頭烏龜的,聽見烈情在那裏大聲嚷嚷了,立即跳起來,跑過去,把烈情往座位上拉:“烈情,別說了,回去吧!”聲音就快哭出來了,她很害怕,連那個男生的臉都不敢看,她更害怕的是方歌他們就要從操場上回來了。

石烈情這才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在方歌和許遠皓買了水走進教室之前,一切早已歸為平靜。

兩人放學時撞上,方歌對蘇愛愛說了聲:“再見。”這個少年笑的時候依舊有溫暖的眉眼,像一幅水墨畫般的清韻,但蘇愛愛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惶恐地覺得處處都是眼睛,一低頭就咬牙和方歌擦身而過……

石烈情嚐試說道理:“愛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為別人活的,走到哪裏都會有人說你,有人不喜歡你,你不可能永遠縮著頭,不可能一輩子都順應別人,討好別人!”

蘇愛愛不說話,踢著腳邊的石子,她不懂,那個惡作劇的男生她自始至終都沒跟他講過超過兩句話,為什麽會作弄她?她不是怕事,也不是想討好所有人。

走過了大半條街,蘇愛愛輕輕地說:“烈情,這不是討好,我隻是想我能讓周圍的人都開開心心的,和我在一起的朋友都能快樂,這樣……不對嗎?”

石烈情扭頭去看蘇愛愛,蘇愛愛圓圓的眼睛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樣發亮,劉海左分,書上說這樣的人大多偏感性,而她,最討厭有東西擋住視線,劉海都是卷到上麵的,露出大大的腦門,唉,做事不顧後果,橫衝直撞。她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兩個女孩背著書包,握著手走在川流的人群裏,走在汽車嘈雜的聲音裏,最終,淹沒在密集的人潮裏。

蘇愛愛在很多年後,為了工作拚死拚活,為了生存據理力爭,石烈情再和她提起這樣的對話,她攏攏劉海,淡淡一笑。

為了別人快樂而快樂的人生,是什麽時候說的呢?又是什麽時候忘記了的呢?

似乎是烈情真的很凶,那個男生從此後見到蘇愛愛都是繞道走。過了幾日,蘇愛愛就又開始恢複精神了,她也知道自己的事情在繁忙的高三生涯中是一件小事罷了。雖然還是習慣去留意,但蘇愛愛也來不及去想方歌的事情了,高三的作業就夠她忙活了。

但蘇愛愛也沒想到,生活有的時候兜了個大圈子,注定很多事情都會兜回原點。

對高三的學生來說是沒有寒假的,就連打掃衛生都是照常進行,這日正好輪到蘇愛愛和石烈情去天台掃雪。

到的時候,天台樓梯的鐵門已經開了,蘇愛愛奇怪地拉了石烈情一看,早就有人在天台樓上了。

那個棕色大衣的身影讓蘇愛愛的心顫了顫,突然間,是一個女生的叫聲:“我不管,你們現在都分到三班去了,我……”

底下的聲音被風吹散了,最後變成低低的啜泣。

石烈情皺起眉頭,兩人貓著腰,頭疊頭偷偷往外挪了挪。

這下看清了,方歌背對著她們站的,旁邊還有許遠皓,一個女生穿著大紅羽絨服,臉夾在羽絨服的帽裏,皮膚被風吹得通紅,蘇愛愛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宋小喬。

似乎一直是宋小喬在說著什麽,許遠皓低聲細語地勸著,方歌手插在兜裏,背挺得很直,不說話。

最後,宋小喬一句話聲音拔高了起來:“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石烈情和蘇愛愛對望了一眼。

宋小喬就站在那裏,噘著嘴,等著他來拉。

倒是許遠皓一下子拍掉方歌的手,衝宋小喬吼:“你去跳啊,有本事去跳啊!”

最後,他死死拉了宋小喬的膀子,指著欄杆下說:“跳啊,跳啊你……”

這下倒變成了宋小喬哇的一下哭出來,蹲下來,另一隻手拽緊方歌的手不放了。

石烈情拉了拉蘇愛愛的膀子,輕聲說:“走吧。”兩個人才默默地往樓下走,那個天台,那聲抽泣,那個少年,慢慢地拋在後麵了……

放學的時候,蘇愛愛站在樓上擦玻璃,樓下宋小喬和方歌推著車走過,宋小喬的臉上紅撲撲的,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哪有一絲是想尋死的人的感覺。

李萌萌指指方歌的山地車,對蘇愛愛八卦:“愛愛,你知道男生現在為什麽都喜歡騎這種沒坐墊的車嗎?”

蘇愛愛問:“為什麽?”

李萌萌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原來是有坐墊後麵好帶女生,現在沒有坐墊了,女生隻有坐在前杆上麵了,抱在懷裏了啊!”一下子笑起來。

如果是平時蘇愛愛一定會笑的,但她這一次看著方歌和宋小喬漸行漸遠的身影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宋小喬的事給蘇愛愛的印象很震撼,她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拿生命來要挾愛情,為什麽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十八歲的她們身上,如果她再長大一點,她一定會告訴那個女生:“愛情是不需要卑微到用生命來換取的,需要以死來留住的男人都是留不住的,不如放過他,放過自己。”但那時,她隻有默默地看著那個少年安靜的背影,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為他難過著。

烈情:

或許我們真的比上一代人要幸運很多,不用到了三四十歲乃至結婚以後才發現自己愛的人不是牽手的人。但是,有的時候,這樣的幸運來得太早了,在我們還不懂選擇的時候就來到了眼前,年少的感情一下子變成了長滿刺的仙人掌,蜇到了別人,也蜇到了自己……

——BY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