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十年後的情書(方歌篇)

烈情:

不知道你是在什麽時候收到這封信,真的是在十年後嗎?如果是,我想問,你好嗎?還在做你的紐約客嗎?還是每天吃EVERTHINS炒蛋嗎?依然在每個周五去點一杯摩卡不加奶油嗎?還有,你……幸福嗎?

請原諒我沒有皓子的幽默,沒有愛愛的文采,這隻是一封很平淡的信,繼兒時那封所謂情書後的第二封信。知道嗎?我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給你寫信了,誰讓我也是個好麵子的人呢,兒時的事情惦記至今。

今天2006年,9月16日,晴,氣溫26度,無風。

天空很藍,人像躺在蔚藍的海洋下層,寂靜卻有絲絲不安。我坐在宿舍的電腦桌前,打下以上的一行字,唉,明明是有很多話要和你說的,為什麽真正寫下來的時候,卻又不知從哪裏開口。

嘿,窗外的桂花開了,黃澄澄的花瓣飄落到黑色的鍵盤上,我一下子又想起你來,想到你在十中小賣部門口跳躍著的身影,一頭毛茸茸的卷發,你永遠都是最好認的那個。

烈情,你相信世間的事情是有因果的嗎?

高中的時候,我就知道又和你分在同一學校了。每天早操我邊整著隊邊扭頭去尋找你的班級,每天下午我斜挎著包托著足球笑著路過你訓練的場地……高三的第一天,你不會知道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分班的座位表上的感覺,心像狂奔出去跑了一次一千五百米,握緊了手心坐到了我的座位上,然後看著你穿著大T恤晃頭晃腦地走進來,看著你皺著眉瞪著黑板上的座位表開口罵人,是因為看到我的名字了吧?嗬,這就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我想最初的一開始並不是喜歡吧,我想念小學時和你拖著鼻涕,掛著鑰匙一起瘋跑的日子,想念我捉弄教練被罰著蛙跳時,你捏著你手帕邊哭邊踢教練一腳的光景,我想這更多的是一種玩伴般的感情,一種相濡以沫的情懷。那時的我們是幼稚的,卻又是早熟的,大人常拿我和你說笑,從小就受寵的我一在興頭上就連夜寫了那些字交給你。事實上,那稱不上是情書吧,哈,小時候的我可比現在有膽子!

我感謝愛愛,感謝皓子,因為他們,我們才開始又說起話來,因為他們,你有機會騙我吃很酸的秀逗,但我又開始反複地想著,如果我們都不認得,那是不是會好過很多?如果愛愛不認得我,如果我不認得你,是不是會好很多呢?

烈情,聽我說,我不知道現在的你是否已經學會放下,學會成熟,但請不要責怪宋小喬。我這輩子有兩件事最難忘,一件是你走之前我們偷回學校的夜晚,還有一件就是初一那年暑假,小喬從觀眾席上跳下來,捂著腳踝臉蒼白地倒在地上的一刹那。這兩件事,前者讓我學會感恩,後者讓我學會責任。我第一次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屁股上挨一頓打就可以解決的,有些事情是比挨打還要恐怖得多的。

事實上,我一直都很佩服宋小喬,她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勇敢得多。我還能記得那個年紀的我自己,隻曉得背個大書包成天地瘋跑,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而那個戰戰兢兢跟在我後麵的小女孩,一跟就是十年。其實我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人都是這樣的,往往看起來和氣的人,脾氣相當大,而看起來不好說話的人,其實是很單純可愛的。我和小喬常常爭吵,對她發過脾氣,在她麵前抽煙……她卻還是這般待在我的身邊,我看到的是最真實的她,其實她看到的我也是最本質的我吧,我了解這一點,卻又常常被這點苦悶到。這樣的情感,壓得我喘不過起來,卻又無法背離。

我想,對於她,我真的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吧,現在更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才能還給她了?烈情,為什麽會是這樣呢?為什麽你不能早一點來呢?或是,你為什麽不可以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呢?這樣我就可以不去心疼,不去動搖了。烈情,該怎麽辦才好呢?我這幾天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問著自己。

啊,陽光開始西曬了,照在我敲鍵盤的手上,即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種莫名的溫暖。

烈情,你很愛笑呢,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是圓圓的紅暈,酒窩深深地陷下去,高三那年的合照被我擺在相冊裏,放在枕邊。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那無窮的精力,像一個炙熱的小太陽,把周圍的人都烤得火熱,連帶著死灰般的我都那麽精神。

記得那個時候,大人們常說:你們還小,不懂什麽是愛情!

烈情,我不那麽認為呢。

其實,最懂愛情的反而是我們呢!是不是?隻是這個道理,我們要到很多年後,當我們變成所謂的大人的時候,才會猛然發現。

烈情,我其實一直都是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也知道吧?兩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我曾以為就現在這樣很好,做你一輩子的知己,在你哭泣的時候第一個知道,真的,足夠了。

但是,我也會有憋不住的時候,我聽見你對愛愛笑著稱“我家男人”,說著在美國的種種,我想除了沉默我還能做些什麽呢?我努力讓我的臉上出現微笑,側耳傾聽著,但是,你能看到我紮入心中慢慢推進的匕首嗎?我對自己說著,還好,還好,你還記得我愛吃草莓味的冰激淩,還好,還好……但是,我知道,我們終將成為陌路。

烈情,我是那麽希望你能夠幸福,甚至在你說你有男朋友的那一刻,我想著,還好,總算有個人來照顧你了。但事實,我是認為,無論哪個男人都是配不上你的,包括我自己。

前兩天,愛愛問我,為什麽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什麽不能呢?

烈情,我們倆之間到底算什麽呢?我甚至沒有牽過你的手走在校園裏,我也沒有吻過你的雙唇,甚至我連你的頭發都不敢撫摸……

那麽,為什麽我會再次喜歡你呢?為什麽我會如此愛你呢?

將這般的愛情,小心翼翼地藏好,不敢褻瀆。

那天晚上,我走在黑暗的校園裏,捏著電話卡,手指微微顫抖,我想象著告訴你之後的情景,想象著你欣喜的表情,卻也難過著,我所謂的責任,所謂的道德感,還有,如果我告訴你之後,我們之間就會有未來嗎?

你會回國嗎?我能去美國嗎?

你將來會因為想念我而一個人哭泣嗎?

我會無能為力地聽著你哭泣而後悔著我的決定嗎?

我似乎永遠是這樣的人呢,想的太多,擔心的太多,想的東西全卡在我的喉嚨裏,快窒息了……

那天晚上,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著該不該開口,學校裏的梔子花開了,純白的小花在黑夜裏閃動,煞是好看,我突然覺得我是走在懸崖的頂端,明明知道下一步是萬丈深淵,卻因為周圍的景致太過美好,不忍停下腳步。

那一夜,小喬出事了,我也無法把所有的話說出口,蹲在醫院的走廊上,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還好沒有說出口,真好,沒有說出口,我欠下的東西就我來還吧,小喬醒過來,她要怎麽說我,要怎麽懲罰我,我都願意!

烈情,謝謝你,我的確那麽憧憬過,我在這萬念俱灰的一天前,至少,我有那麽一步,那麽一步,是如此接近幸福!

烈情,我知道你會罵我,事實上,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我憎惡著這樣的我自己,但我沒法和任何一個人去說,我拿了一張白紙,畫一條豎線,把活著的理由列一邊,把死亡的理由列一邊……我發現幾乎沒什麽好讓我勇敢地活下去了。對不起,我是個不夠勇敢的人,我害怕麵對各種的傳聞,這都是我措手不及的,我害怕麵對小喬,我虧欠愛愛……看吧,有了我,大家是多麽不幸啊!說什麽有勇氣活下去才是好樣的,說什麽卑微地生存著,人不接近這一步,是不明白絕望是什麽滋味的。烈情,我是個懦弱的人啊!

烈情,人生沒有百分之百的幸福,正如沒有徹頭徹尾的絕望。

我喝了一點酒,抽了幾根煙,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即將做些什麽,我並不是完全絕望,我在這一刻,甚至還在想象,十年後大家是何種模樣。

皓子還是一樣貧嘴嗎?

愛愛會和歐陽一起生活嗎?她是個好姑娘,真的,如果我沒有遇見你,沒有和小喬在一起,我一定會最真誠地愛上愛愛。但是,沒有如果了。

烈情,你還是一樣嗎?笑的時候,有兩顆深陷的小酒窩,嗬嗬,都那麽大的人了。

在這樣的歲月裏,我常常在想什麽才是我們的人生?

我有我的妻,玩了一手泥巴返家的小兒,在暮色中,我悄悄地為他洗去臉上的灰塵,將妻的家常飯菜擺上桌。

那你呢?在這片天空的另一端,是不是也過著這樣的生活?和你的愛人討論要不要在菜裏加上醬油,為你的女兒編好辮子。

烈情,明明是如此溫暖平安的生活,為什麽我想著我們倆終將這般活著,卻有止不住的悲痛呢?鹹澀的海水快將我淹沒了……

烈情,我常常告訴別人,要幸福,事實上,我是個不相信幸福的人,這麽多的人因為我而不幸,我應該早就被幸福拋棄了吧?

烈情,校園的廣播又開始播放了,食堂的方向又開始冒出白煙,走道旁邊的洗衣機又就開始轉動,宿舍裏舍友也回來了,天還是那麽藍呢,明天的天還會是這樣清澈嗎?

我是多麽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過這青春的一場啊,可是,請原諒我,原諒我的半途離場,我已經不敢去麵對了……

2006年 9月16日,下午5:12,我寫下這封最後的信,想著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我將發送時期定為2016年9月16日,十年之後,請你接受我的道歉,請大家接受我的愧疚,請你一定一定要忘記我,然後,勇敢地,微笑著生活下去,烈情,你是個愛笑的女孩,這樣的笑容請一定要記住!

然後,祝你一生幸福。

——BY方歌

2006年9月16日

2016年9月16日,美國,聖弗朗西斯科,晴,氣溫23度,無風。

SG大樓,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辦公桌上銀色的鋼筆上,辦公桌前坐了個卷發女郎,黑色的收身西裝,灰色的透明絲襪,雙腿交疊收攏,對麵的意大利客戶在侃侃而談,濃重的大舌顫音回**在辦公室裏。

突然,電腦提示:您有一封新郵件。她本不想去看的,隨手點擊開,看到發件人的名字就如遭電擊般愣住了,桌上的鋼筆劈啪一聲滾落在地上……

半個小時以後,意大利客戶還在用他的大鼻音喚著:“女士,您還好嗎?”

她擺擺手,搖了搖頭,推開轉椅,彎下腰去湊到桌下想撿鋼筆。

突然,咚的一聲悶響,意大利客戶連忙驚訝地繞過去察看,隻見,那個妙齡女郎,那個投資組叱吒風雨的女強人,竟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躲在桃木辦公桌下,捂著額角,花了眼妝,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