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為朋友,我更愛你

暑假還沒過完,烈情就走了。暑假還未過完,歐陽的生日就到了。

蘇愛愛提前回學校,拉了當地人老錢出來置辦禮物。

老錢指著櫃台:“姑奶奶,送錢包吧,多大方!”

愛愛搖頭:“不行!歐陽以前有那麽多女朋友,肯定收過不少錢包!”

老錢點頭,又指:“那送皮帶吧!”

愛愛瞪眼:“我又不想綁住他!”

老錢吐血:“姑奶奶,我都快叫你奶奶了,都轉了一天了,隨便買個好了!”

唉,為什麽給男朋友買東西是那麽難呢?

蘇愛愛又開始罵歐陽,這歐陽公子太不像話,以前太花心,收過那麽多禮物,唉,怎麽才能讓他永遠記住自己的禮物呢?

蘇愛愛抬頭,突然眼前一亮。

男生宿舍因為還沒開學難得的安靜,夏日的風翻動碎花窗簾,窗外是搖動的新綠的葉,蟬鳴藏匿在枝丫之間。脫了漆的紅色木桌上,橢圓形的魚缸像個大大的肚子,裏麵遊弋了兩尾紅色金魚,安樂地吐著泡泡。

蘇愛愛坐在桌上晃著腳,指了指魚缸:“來,歐陽公子,祝您老生日快樂!”

歐陽手叉在兜裏,弓了背,貼著魚缸的玻璃仔細瞧,摸了摸下巴:“嘿,愛愛姑娘,這兩隻……就是我的禮物?”

蘇愛愛跳下桌來,湊過頭去,挨著歐陽的腦袋,一起看那缸子裏的兩尾小神氣,

凸出的玻璃缸上倒映出兩人拉長的臉。

她戳了戳魚缸,吞吞吐吐:“我想了很久,你又什麽都不缺,拉了老錢轉了一天,才決定的,你知道這金魚多來之不易嗎?”似是不平,迅速拔高了音調,“那老板都把我忽悠暈了,什麽五花獅頭、鵝頭紅、紅白珍珠……就一金魚還有多麽多種類,我還不容易選出來的,我容易嗎我!我……我從小隻吃過獅子頭!”

歐陽樂壞了,伸出手來摸愛愛腦袋:“好,好,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在下非常喜歡,十分喜歡,非常十分喜歡……”

蘇愛愛笑得眯起眼來,拉住歐陽的手,指著正在擺動尾巴,吐出氣泡的小淘氣:“告訴你,這種叫玉印頭,可稀有了!看!全身紅,就頭頂有一塊方塊白,老板說是什麽文種魚的一種,我還特地上網查了呢……”

哈,這丫頭還做了作業!

歐陽伸出手指頭,挑挑水麵,蘇愛愛趕緊拍他手:“不行,不行,我告訴你,你得好好對待,它們要死了,我唯你是問!”

歐陽縮回手指,甩甩水漬,認真點頭,瞪大細長的眼:“好,好,我把它們都供起來,誰都不能碰!”

唉,第一次收活禮物,比“死禮物”麻煩多了。

兩尾小家夥似乎並不明白自己的處境,搖著尾巴遊得正歡,在陽光下周身金紅得發亮……

歐陽說:“愛愛,咱們給它們取個名字吧!”

“嗯,大的叫愛愛,小的叫歐陽!”

“不成,死了多不吉利!”

“那……就叫大大,小小!”

“……”

兩人就這樣頭挨著頭跪在地上,魚缸裏的魚傻傻遊,魚缸外的人傻傻瞧。

“愛愛,咱們以後要養兩隻狗!”

“嗯,養隻雪納瑞!可好玩了,像個有胡子的小老頭!”

“不成,不成,得養大狗!氣派!”

“……我要養小狗!可以抱著!”

“那好,養一隻大狗,一隻小狗!”

“嗯,還養一隻貓!”

“好!”

“啊,不行,貓要是把金魚吃了怎麽辦?”

“……”

“狗要是和貓打架了怎麽辦?”

“……”

那天午後,那個男孩,那個女孩,跪在宿舍的瓷磚地上,跪在褪了色的木桌前,男生宿舍特有的汗衫味,煙味混著消毒水的味道輕輕地撩動著鼻息,微風中飄來夏日特有的燥熱和青草的腥氣,滾燙的陽光透過玻璃魚缸反射在相貼的雙唇上,碎花窗簾一擺一擺地飄起,悄然地拂著戀人粉紅的麵頰……

也不知是哪個宿舍開大了收音機,傳來高昂的歌聲:“傷心的都忘記了,隻記得這首笑忘歌,那一年天空很高風很清澈,從頭到腳趾都快樂……”

那是——那年夏天最美的記憶。

夏天談戀愛還是有點高難度,走路嫌太曬,擁抱又嫌太熱。

歐陽還是保持每晚幫愛愛打水回宿舍的優良傳統,兩人在樹下擁抱的時候,碰到才分手的阿單,阿單邊抽煙邊笑話:“這兩位,天那麽熱膩在一起,難不難受啊!”

愛愛和歐陽異口同聲:“熱死也要談戀愛!”

開學後,蘇愛愛還是在火熱地談著戀愛,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擔心到底是狗會和貓打架,還是貓先把金魚撈了,烈情就出事了。

原來,在烈情回國的這段日子裏,她男友遇上了另一個從澳大利亞轉學來的女生……性格如烈情,當然無法容忍自己的男友腳踏兩隻船。

晚上十點,烈情還掛在QQ的另一端,她打:“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他沒有錢,好,我們一起去跳蚤市場擺攤,一天隻吃七個鍋貼,好,這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我前腳走,他後腳就被別人勾上了!”

蘇愛愛看著一個個鮮紅的大字在屏幕上蹦出來,不知道說什麽是好,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不到就要熄燈了。

烈情還在繼續:“分就分,這幾年,他的什麽事情不是我張羅的,連保險單都寄到我家!我明天就去改地址……”

蘇愛愛敲鍵盤,劈裏啪啦地敲出來,又慢慢地刪去,她也很生氣,她不懂烈情為什麽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不是這個暑假睡前談論過彼此的男友嗎?不是還在笑著嗎?怎麽會變成這樣了?

最後,她打:“烈情,算了,畢竟,在最艱難的時候,你們是在一起度過的!”

出國的那段時間必定是很苦吧,有人相互扶持,也是一種感激吧?

很久,屏幕上出現幾個大字:“愛愛,我現在想起這個人來,就覺得特惡心!”鮮血淋漓的紅色,直衝愛愛的眼睛。

十點四十五,蘇愛愛愣了很久,打下:“熄燈了,我換個地方!”按下“ENTER”鍵後,又迅速地打下,“烈情,別怕,我陪你!”

關機,拿錢,穿鞋。

小美迷蒙地抹了抹眼睛,問:“愛愛,你要去哪兒?”

蘇愛愛從衣櫥裏扯出件外套:“我今晚出去,不用管我。”閃身,關門。

在飛奔下樓梯的路上,蘇愛愛的腦子反複出現烈情打的那一行紅字:“我現在想起這個人來,就覺得特惡心!”

愛愛的心咚咚地跳,烈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會使你用這般厭惡的字眼呢?

我曾聽過有人說:“這輩子能和××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也曾聽人說過:“就算分開,我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即使我自己,我也覺得與歐陽在一起的日子,即使讓我少活個五年,都很值得!

你呢?到底是什麽讓你說出如此狠絕的話來?

熄燈後似乎隻有一個地方好去,學校後門的——網吧。

蘇愛愛趿著鞋下樓,在昏暗的走道裏掏出手機來,想著該如何和歐陽解釋今晚的混亂,他如果知道她一人跑去網吧包夜肯定是要去抓她的,但是烈情那呢?她恨不得現在就坐在烈情身邊。

蘇愛愛不停地打開鍵盤,又鎖上,一抬頭,老槐樹下站著一個她如此熟悉的少年。

“方歌。”愛愛輕聲喊。

她不敢確定,那指間星火點點的少年真的是她認識的方歌嗎?他白皙的手指曾為她拉出那麽悠揚的曲子,他靈巧的手指捏著筆杆曾轉出一朵又一朵花來,他……什麽時候也開始抽煙的?

那人果真回頭了,看見是愛愛,有點局促,背過身把手裏的煙放進垃圾桶裏朝愛愛走來。

第一句話是:“小石怎麽樣了?”嗓音在夜風裏,有微微的沙啞。

蘇愛愛反射問:“你也知道了?”

方歌點頭,大拇指腹搓了搓中指間拿煙的地方,似乎是想搓去點什麽,又慢慢地把手放入口袋裏:“嗯,她之前打過電話給我……”

卻又不往下說了。

蘇愛愛低下頭,有一點點難過,烈情出事的時候是不是第一個想到的是方歌呢?似乎,有的角落隻有方歌才能觸摸到吧?仔細想來,她……和自己說的似乎並沒有那麽悲傷,到了她這裏都變成了一種堅強的怨恨,她說:我要分手,我要去改地址,我要……她對她說的都是最後的決定。那麽又是誰去包容烈情最初的眼淚了呢?

兩人並肩走在夜幕籠罩的校園裏。

愛愛踩過一片葉子,吸了口氣,風裏有夏天特有的腐蝕,她說:“方歌,烈情決定分手了!”

校園裏很是安靜,有夏蟲在草叢間低低的鳴叫,一聲接一聲,兩人就這樣走著,沒有說一句話,腳下踩裂碎葉的聲音卻清晰無比。

蘇愛愛停住腳步,聲音不大不小:“方歌,你為什麽不能和烈情在一起呢?”

這一句話,從高三那年,她就想了很久,帶著痛苦地想起,帶著悲傷地想起,帶著遺憾地想起……卻終究沒有勇氣說出。

方歌突然站住,站在三步之外,站在搖曳的梔子樹下,微風牽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很久,他說:“愛愛,你不懂!”聲音淹沒在夏蟲的低吟裏。

這個少年說過:“戀愛,其實戀的終點就是愛,愛一個人並不是想辦法征服她,而是心甘情願地栽在她手上。”

這個少年說過:“有的時候,隻有愛是不夠的。”

這個少年說過:“因為希望對方幸福,所以必須選擇默默地祝福。”

蘇愛愛跨前一步,拉住方歌的衣角,聲音有高:“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因為太遠了嗎?因為宋小喬嗎?因為……我們都長大了嗎?”最後,又慢慢地低下去。

方歌輕輕地拉開愛愛的手,柔軟的棉質衣料,在掌間一擦而過。

“小喬或許也是原因,但是,可能你也看出來了吧,小石走的路和我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方歌偏過頭去看浮動的葉,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淩亂,白色的衣領翻動著擦過蒼白的臉龐,他握住愛愛的手,指尖微涼:“朋友都是這樣的,一直待在彼此的身邊,即使遙遠,即使讓她幸福的人並不會馬上出現,也會耐心等待著,我相信在某一天、某個地方,一定會有讓她幸福的人,再遙遠總會有需要我的一天!”

方歌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月光就這樣**漾在深邃的眸裏,愛愛的心裏慢慢開始分泌出傷痛,如她,如烈情,如方歌,不正是這般的朋友嗎?

近到可以立即把心挖出來給彼此,遠到——無法相擁。

可是,作為朋友,我卻是如此愛你……

如果是以前的愛愛,她一定會有自己的自私,無法真誠地希望方歌和烈情在一起,但她和歐陽在一起後,她是多麽希望方歌,烈情能夠擁有這般的幸福啊!作為——他們的朋友!

愛愛反握住方歌的手,說得有點急促:“方歌,烈情曾經問過我:‘你為什麽還沒有擁有,就想著失去了呢?’現在,我把這話送給你,你常常說幸福,可是為什麽幸福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你卻不去拿呢?”

方歌的身子震了震,在愛愛掌間的手,突然握緊,又慢慢地鬆動。

愛愛輕輕笑:“方歌,我希望你,比誰都要幸福!”

她忘記不了這個少年曾給過她的溫暖,即使不在一起,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好的藏在她的心裏。

你說:“慢慢來,我們都會幸福的!”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比任何人都要過得幸福!

方歌翻過手去,他的手一直都是漂亮而幹淨的,他握住愛愛的手,指間微微用力,又很快鬆開,因為彼此都不再是孩子了,所以這般莊重地握手,他說:“謝謝你,愛愛!”

蘇愛愛搖了搖頭,年少的夥伴,生命中第一個喜歡的男孩,他是如此真誠地待她,能這樣一路走來就已經是她蘇愛愛莫大的福氣。

方歌的手機響,接了,一下子麵色凝重,低沉地說:“不用了,我來找你!”

蘇愛愛問:“怎麽了?”

方歌收了手機,搖了搖頭:“是小喬,她說要過來!”無奈地笑,“可能覺得我最近不大對。”又揚起了頭,對愛愛笑,眼裏滿是堅定,“我等下過去,和她說清楚。”

蘇愛愛點頭,因為隻要是方歌說出來的事,她都堅信他做得到!

夏末的風輕輕擦過**的手臂,撩起發梢。

她說:“方歌,我曾經喜歡過你!”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如此坦白地說出自己舊時的心情,當時矛盾,掙紮和晦澀的心情都已變成了“曾經”,而今,在這個顫聲低吟的夏夜裏,像說起年少的懵懂般,輕描淡寫地說起,並不是為了任何的回應,隻是想告訴他,我很驕傲喜歡過你!

校園的燈,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兩人走過一盞盞的街燈。

方歌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知道。”

蘇愛愛垂下眼睛,攏過耳畔的碎發,唉,他終究是知道的。

方歌停下腳步,伸出手來,揉了揉愛愛的發心。

有時候我們說:我們都長大了,學會周全地分析,學會理性地分析……我們也說:我們都變得現實了。但是,有些本質還是不會變的,內心裏最深的感動卻是亙古不變的。

這個少年,在看著自己的時候,大眼裏的溫暖還是她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動,覺得是放在溫水中的輕柔,這樣悲傷夾雜著感動。他的指間觸到自己的發時,讓她的心要滿溢出來,一下子就要溢出眼角。

他說:“蘇愛愛,謝謝你!”“謝謝你,愛愛!”帶著柔軟,帶著真摯,一片花瓣輕輕地滑過眼角。

也許人和人的相識是注定的,注定要有些人到你的生命裏走過一程,像擔負著某種使命。

三年前在校門口的那場驚鴻一瞥,三年後,這個少年說:“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喜歡過我。這是,今晚他第二次說——“謝謝”。

梔子花在頭頂綻放,她曾抱怨過暗戀是多麽艱難啊,她也曾為他流下不少的淚水,曾為他的戀情酸澀良久……但在這一刻,她想的是,能認識和他在同一個高中,真好!同一個年級,真好!同一個班級,真好!能在同一個大學,真的,太好了!曾經喜歡上方歌,真的,真的,很好!

爾後,蘇愛愛和方歌在校門口分手,在路燈狹長的影子下,她向左走,他向右行……

我們就在這幸福的路口,不動聲色地告別吧。

網吧裏人不多,愛愛選擇了角落的位置,打開QQ視頻,看到烈情哭腫的眼,她說:“你忙你的,我就這樣開著QQ,你想說什麽的時候就喊我一聲。”

打開手機,給歐陽回了條短信,大意是今天想早睡,就不多說了。

然後,愛愛掛在QQ的一端,開了小窗看電影,時不時看看正在瞪大眼睛搜索什麽的烈情。

烈情破涕而笑:“傻愛愛,如果這時候過來一男人,看到你居然開著視頻和一女人聊得火熱,肯定要被你嚇著!”

蘇愛愛換了一部電影,伸了伸懶腰,笑著點鼠標:“我估計也是,我還從來沒為一女人包過夜呢,真是可憐啊我!”

兩人笑鬧了會兒,又各自在電腦一端做自己的事。

網吧裏,有遊戲的槍聲,有電影的聲音,有鍵盤鼠標的啪啪聲,這兩個年少的死黨,在大洋兩端,卻又在鏡頭之前,即使什麽都不說,即使各自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但就這樣靜靜的卻也是足夠了……

而那個夜晚卻也是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

第二日,蘇愛愛還沒進宿舍門就聽到隔壁宿舍的高聲對話:“哎,知道嗎?昨天晚上藍鳥公園一個女生出事了!”

“說是遇上流氓了!”

“好像不是咱學校的,隔壁學校的,但聽說男朋友是我們學校的!”

“哎,你說誰那麽晚往公園跑啊!”

蘇愛愛顫抖著手推開門,糖糖慘白著臉看著她:“愛愛,方歌被叫到學工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