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女往事

穿過車窗的風在幽怨地歎息,車內的掛墜在隨風搖曳,在車內擺鍾指針無數次的搖擺後,東方的天空漸漸浮起了魚肚白。

5日的清晨,路彥開車趕到了臨港市,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過來,歪歪斜斜灑在他的身上。路彥對著後視鏡看了看,鏡子裏的人已經長出了一副熊貓眼,通宵之後,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把車停在路邊,在鬧市裏找了個飯館吃東西。

從飯館裏走出來,路彥打開手機,卻發現已經沒電關機了。因為走得匆忙,車裏並沒有帶備用電源。現在無法知曉李茵那邊的情況了,路彥不禁感到懊悔。

坐回車裏,按照車內導航,路彥找到了宛平路。

宛平路位於臨港市郊區一個湖邊。遠處湖山相接,湖邊豎立著一排藍色的別墅,層層疊疊,鱗次櫛比,統一的歐式設計,幹淨整齊,路彥順著宛平路開車,一種在賀縣沒有的感覺迎麵而來,那是一種莊嚴的秩序感。

路彥來到宛平路110號的門前。看著紫銅色的大門和拉著窗簾的高大落地窗,他推開車門走了下來,站在大門前,伸手按了按門鈴。傳呼機裏沒有回應,路彥低頭,看到門口草坪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閃著金色光輝,耀眼奪目。

片刻之後,門縫裏傳來細微的窸窣聲,有人朝門邊走來了,應該是陳依夢的媽媽王女士吧,路彥想著。

一聲悠長的悶響,高大的大門從中間慢慢打開,露出裏麵那張年輕鮮活的臉。陳依夢穿著寬大的粉紅色睡衣,趿著拖鞋站在門口,她披散著頭發,頭上別著一個粉紅色的發卡。

她看到路彥,慵懶地伸著懶腰,金色的陽光勾勒出她天鵝頸的優美輪廓,皮膚在晨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如朝霞映雪。

“你……怎麽是你?”路彥看著陳依夢有點失神,可能是衣服和打扮的不同,陳依夢和昨天在葬禮上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你不是來找我的嗎?”陳依夢皺著眉頭,朝一邊退了過去,給路彥讓出了一條路。

路彥下意識地邁開腳踏入門廳,映入眼簾的是向南北舒展的門廳和客廳,地上鋪著深色的大理石。路彥覺得自己的鞋會弄髒地麵,他扭頭看看身後的陳依夢,見到她剛拉上了門,正朝著自己走來。

“你爸媽還沒起床?”路彥愣愣地看著陳依夢。

“不是,他們今天不在家。”陳依夢徑直從路彥身邊走過。

“不在家?”

陳依夢沒有回答,走進客廳,踏上了上樓的樓梯,路彥跟進客廳,追問:“你幹什麽?”

“我先去洗個澡,你先在客廳等我一會兒吧。”

“大早上的洗澡?”路彥瞪大眼睛,猛地想起很多影視劇不良橋段裏的套路,難道……

陳依夢清脆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了過來:“嗯,我喜歡起床洗澡。”

路彥抬著頭,看著她睡衣背後印著的一個碩大的皮卡丘,正張著大嘴對著自己憨笑。路彥不禁暗暗苦笑:路彥啊路彥啊,人家還是個孩子啊!

陳依夢已經上樓,路彥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裏打量著四周。

頂上是紫色的高掛吊燈,地上鋪著紫色的地毯,客廳裏擺放著一張長長的紫色沙發,沙發邊豎立著一座紫紅色的鏤空雕花,精致的玻璃櫃子裏擺放著一些西方油畫。總體紫色的裝修風格,整個空間散發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奢侈美。

站在客廳裏,路彥掏出手機,看著它沉默的黑屏,不由得懊悔剛才忘記找陳依夢要個充電器。他在客廳裏四處看了看,房子裏很安靜,空曠的樓道裏和餐廳裏彌漫著清冷,不由得想:這麽大的房子,父母又不在家,一個人住應該挺孤獨的吧?

路彥走到客廳的沙發旁邊,那裏的牆壁上掛著一張很大的全家福。全家福左邊是陳依夢的父親,他穿著整齊的西服,戴著眼鏡,頗有幾分儒雅。右邊應該是王女士年輕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沒有現在這麽豐滿,高高瘦瘦顯得特別幹練,跟上次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他們中間站著身穿白色公主裙的陳依夢,她才七八歲的樣子,但大大的眼睛秀氣的鼻子,早早就看得出是一副美人坯子。

路彥踱步到客廳的玻璃櫃子前,精致的櫃子裏麵擺放著四幅畫,第一層三幅,第二層一幅,都是臨摹的贗品。

第一層最左邊的那幅油畫裏,一個**站在台上,伸出手擋住額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下麵高舉著手瘋狂報價的男人。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抱著腿蜷縮在地上。路彥認得這幅畫,這是臨摹熱羅姆的《拍賣奴隸》。

中間的那幅油畫上麵,畫著兩個正在沐浴的年輕女孩,兩個人在水池裏互相灑水嬉鬧著。浴室的裝修很華麗,兩個女孩潔白的胴體熠熠生光,整個畫麵其樂融融,歡樂異常。路彥想了一下,這是波因特的《出水芙蓉》。

最右邊的那幅油畫上,一個白人女性剛洗完澡,坐在樹蔭之下,腿上纏著白紗,銀灰色的肌膚和深褐色的樹形成了鮮明對比。在畫麵的拐角處,一個賊頭賊腦的老頭在樹叢裏伸出腦袋,正暗覷著那女人的**。路彥不認識這幅畫,他試圖在畫框旁邊找名稱,但是沒能找到。

路彥把目光移到第二層的那幅油畫上,它位於《出水芙蓉》的正上方。畫麵中一個男人靠在浴缸裏,胸口流著鮮血,一隻手無力地垂落在缸外,另一隻手拿著字條,頭仰靠著,眼皮輕垂,毫無表情。這幅畫路彥第一眼就認出它了,因為《馬拉之死》名氣實在太大了。這幅大衛畫於法國大革命期間的名畫,如今已經登上很多國家的曆史教科書了。

路彥還沉浸在畫裏的世界,身後卻傳來陳依夢的聲音:“你很懂油畫嗎?”

路彥轉過身,看到陳依夢正站在自己身後。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無袖T恤,披著濕漉漉的頭發,臉蛋紅彤彤的,白皙的手臂和修長的天鵝頸都在蒸騰著熱氣。

“隻能說略知一二,你很了解這個嗎?”路彥歪了歪腦袋,目光停留在她**在外的兩條纖細白嫩的手臂上。

“不,我隻學過素描。”

“原來你還是個小才女。”路彥笑了。

“謝謝,”陳依夢麵露笑容,看著路彥臉上的創可貼問道,“你的臉是怎麽了?”

“前些天遇到了一個小事故……”路彥隨意笑笑,“你爸媽去哪兒了,怎麽一大早就不在?”

“前段時間我爸去非洲做項目去了,我媽去上海談一筆外貿單子,昨晚從賀縣回來就急忙出發了。”

“這麽忙,你爸媽都是做什麽的?”

“我爸是一家援非基建公司的總工程師,我媽開著一個外貿公司,他們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工作和賺錢。”陳依夢不滿地撇撇嘴。

路彥環視著大堂客廳的四周,看到陳依夢不滿的神情不禁暗自苦笑:知足吧孩子,跟林依芸比起來,你真是掉到蜜罐裏去了。

“對了,你這有我這種手機的充電器嗎?”路彥從懷裏掏出了手機。

陳依夢接過路彥的手機,看了看,回身找到一個充電器,放在茶幾邊的插座上充起電來。

“謝謝了,開了一夜的車,手機沒電真要命。”路彥走過去,拿起手機,看到它的屏幕閃起了開機時的白光。

“你來這裏開了一夜的車?”

“是啊,我通宵不睡,就是為了來聽你講昨天沒講完的事情。”路彥攤攤手,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這麽急!”陳依夢在路彥對麵的沙發坐下。

“林依芸的案子,我這裏初步有了一個嫌疑人,我覺得就快接近真相了。”

“真的嗎?”剛坐下的陳依夢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那個凶手是誰?不是那個作家嗎?”

“我現在還不能說,反正不是那個作家。”

陳依夢坐了回去,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難道會是……”

“誰?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陳依夢略帶遲疑地看著路彥,輕輕咬著下嘴唇。

“我們辦案需要更多的線索,沒準你說的就是很關鍵的東西!”路彥神情焦急。

“好,那如果我說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陳依夢一臉嚴肅。

“什麽?還有條件?”路彥目瞪口呆。

有那麽一瞬間,路彥想編個不配合警察辦案的懲罰條例嚇唬陳依夢,但是轉念一想,跟一個小女孩那麽較真幹什麽呢?

“好,你說下條件,能做到我都答應你。”

“第一,不管遇到什麽困難,你都一定要幫我找到那個殺害我妹妹林依芸的凶手。”

路彥不假思索道:“沒問題!這是我本職工作。還有什麽?”

“第二,案情如果有了最新進展,要通知我讓我知道。”

路彥猶豫了下,才道:“隻要是不涉及保密的,我可以告訴你!好了,你快說吧!”

“等等,除了這兩個之外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

“什麽?”路彥一陣頭大,“你說說看?”

“無論我跟你說了什麽,你都別把我妹妹林依芸當成個壞女孩好嗎?”陳依夢一臉鄭重地說道。

“呃……什麽?”陳依夢的話讓路彥頓覺一陣語塞,調查案子這麽重要嚴肅的事情,這個小女孩在想什麽呢?

盡管不是很能理解,但是路彥還是馬上點點頭:“好!”

陳依夢起身走到路彥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彎曲成鉤狀:“你答應得太爽快了,這樣不行,我們拉鉤!拉鉤發誓!”

路彥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現在的孩子都是這樣嗎?雖然無言以對,但他還是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鉤住了陳依夢的手指,他站了起來,變成他居高臨下看著林依芸。

“我路彥,發誓……等等,我發誓什麽?”

“發誓無論遭遇什麽困難,一定要找到凶手,並且案情有新進展要通知我讓我知道,還有無論我對你說了什麽,你都不要認為我妹妹林依芸是個壞女孩。”陳依夢仰著脖子,看著路彥認真地說。

“好,我發誓,無論遭遇什麽困難,一定要找到凶手,無論你對我說了什麽,我都不會認為林依芸是個壞女孩。”路彥強忍著笑意,極力裝出一臉認真的樣子看著陳依夢,“如有違背,就讓我……就讓我什麽好呢?嗯,就讓我被你打死吧。”

“好!說話算數。”陳依夢鉤著路彥的手指搖了搖。

兩人的手鬆開了,各自坐了回去。路彥看著陳依夢,懇切地問:“你現在能說了吧?”

“嗯……”陳依夢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開了口,“幾個月前吧,我跟依芸見了一次麵……”

“具體什麽地點、什麽時間見的?”路彥打斷陳依夢的話。

“是大年初一的時候,陽曆是2月份吧……在我們市裏見麵的,她說她初一沒什麽事,正好我也是,於是我們就約在市裏麵的麥當勞聚了一下。”

“她是怎麽聯係上你的?”

“她有我家的電話號碼,也有我的手機號碼,隻是她很少打罷了,基本都是我找她。”

“你們不是三歲時候就分開了嗎?隔了這麽遠,怎麽會還有彼此聯係方式的?”路彥刨根問底。

“上初中的時候,我在一個全國中學生競賽中獲獎了,照片貼到了很多學校,依芸她父親看到了,來我的學校找到了我。他告訴我他是我的親生父親,還告訴我,我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

“他來找你是想跟你相認嗎?”

“我當時也不知道這一切,哭著回家問我的父母,我父母才告訴我,我是小時候被人放到孤兒院的,後來他們從孤兒院領養了我。我爸媽當時很生氣,認為依芸的父親沒有權力再來找我,實際上,他來找我們,也是聽說我家特別有錢,想通過我從我父母這裏要錢罷了。”

“唉……”路彥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個人見到我的時候,還拉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他原本有幾個女兒,說都是他自己年輕時候不懂事,把女兒都送了出去。我真不知道該罵他什麽好……”

看來林依芸的父親多年後,很後悔自己當初年輕時的幼稚行為。誠然,無論在什麽年代,為人父母不需要審核考試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很多人能力、思想完全沒有達到成為父母的標準就有了孩子,才有了後來始亂終棄的荒唐悲劇。

“那然後呢?”

陳依夢打開了話匣子,述說得非常投入:“我爸媽象征性地給了他一點錢,讓他不要再來找我們。我知道他當初把我放到孤兒院的事情,也不想認他,但是我想見到我那三個姐妹。從他的身上,我終於知道了依芸的聯係方式,於是就找機會去賀縣見到了依芸。我們都很震驚,就好像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次見麵,我們互相留了聯係方式,之後基本上每一年都會聚一次。”

路彥微微頷首,感覺她們姐妹的關係像隔得比較遠的親戚,每逢過年才相聚一次。

對陳依夢和林依芸的關係背景了解得差不多後,路彥把注意力調回案子上:“你還記得去年你們是在市裏的哪家麥當勞見麵的嗎?”

“我們市裏百貨大樓的那家。”

“那次見麵都聊了什麽?”

陳依夢醞釀了一會兒情緒,終於開了口:“那天她來找我,我們坐在麥當勞裏喝東西,她突然跟我說,她找到了個男朋友。我很意外,就追問那個人是誰,但是她死活不肯說,我也就隻好算了。但是沒想到的是,她緊接著就告訴我一個驚人的事情……”

“什麽事情?”路彥不由得一陣揪心,看來問題的重點要到了。

“她說她……被男朋友強迫做了那……那事,她說她當時怎麽掙紮都掙紮不開,她很痛苦……”陳依夢低著頭,難過地壓低著聲音。

“是被性侵嗎?”路彥還是想確認一下。

“是的。”陳依夢緩緩點頭。

“沒有報警?”

“我也問了這個問題,她說她怕報警之後會有很多人知道這事,怕別人會議論自己。而且,她還說那個男朋友也很可憐,那次事情之後一直在求她,她又心軟,所以就……”

路彥隻能苦笑著搖搖頭。他記得自己之前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一份報告說,中國女性幾乎絕大多數都遭受過性騷擾,而且很大一部分遭受過不同程度的猥褻甚至是性侵。那些公司裏的女同事,班上的女同學,都可能曾是受害者,她們被侵害後隻能選擇沉默。因為與其被身邊人指指點點,成為別人飯後談資,還不如把所有事都瞞起來,假裝什麽事也沒有。那種精神上的折磨遠超她們肉體上的痛苦,她們中很多人一輩子都活在被侵害的陰影裏和對自己的厭惡中。

“她告訴我,她男朋友對她還不錯,所以她在猶豫要不要和他分手……”陳依夢的聲音哽咽著,“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我想說些什麽,可是我什麽都說不出口……”

路彥聽得心情很沉重,長吐一口氣,問道:“再然後呢?”

“然後她就問我借錢,她說身體不舒服要去賀縣的診所看病,如果有病她就要花錢治療。她找我借的是五千,我借給了她八千,然後她就帶著錢走了……”陳依夢講到傷心處,十指捂住了臉,“我真的沒想到,幾個月後她就出事了,那竟然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麵。而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我一定會還錢的’!”

“找你借錢?她爸爸去世不是給她留了一筆錢嗎?”

“她說那筆錢在她奶奶那兒,平時她要用還要找奶奶要。”陳依夢哽咽地說,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慢慢流出。

路彥皺起了眉頭:“就算去大醫院做個全身體檢也用不到這麽多,她借錢肯定不是為了應付普通的小問題。”

“那會是什麽?”

路彥從沙發上起身,在落地窗前走來走去:“很有可能,她是拿這個錢去做什麽手術。”

陳依夢驚呆了:“她需要做什麽手術?”

看著落地窗窗簾縫隙裏滲出的刺眼陽光,路彥突然感覺有點煩躁和憤懣,心裏一團火焰正在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不好說,但是我覺得跟她男朋友對她做的那種事有關。”

陳依夢淚水又開始嘩嘩直流:“早知道,我無論如何都要問出她那個男朋友到底是誰,現在她不在了,那人也不知道是誰,嗚嗚……嗚嗚……”

路彥拉開落地窗的窗簾,讓所有的陽光都射了進來,他緊緊握住了雙拳,讓自己的臉感受著烈日的毒辣。

聽陳依夢說,那個人是在林依芸不同意的情況下強行與其發生關係,這就是**裸的強奸。可是強奸罪過了一段時間後就很難起訴成功,因為除了取證困難之外,強奸行為的界限通常也比較模糊。法官一般也不會僅憑女方一己之言就定罪,更何況當事人林依芸現在已經離世,光憑陳依夢一麵之詞去起訴那個強奸犯更不可能成功。

路彥覺得法律就像陽光一樣,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可在那些照不到的陰影裏,隱藏的都是這些肮髒和齷齪嗎?難道法律就懲罰不了這樣的強奸犯,隻能讓他逍遙法外?

這兩天,路彥了解到賀縣是個經濟並不發達的縣城,本地沒有多少成熟產業,很多人跑到外地大城市去務工。他們把年幼的孩子交給老家的父母撫養,這些孩子從小跟著年邁的爺爺奶奶長大,一直處於弱監管弱保護的狀態,也缺乏父母的引導。這種狀態下成長的女孩子,更容易受到同齡人或成年人的侵犯,她們或懵懂無知,或膽小怕事,但大多是敢怒不敢言,不敢報警、不敢聲張,林依芸就是一個典型又更極端的例子。

難道說在這片土地上,生為女人就是帶有原罪的?林依芸那被砍斷雙手、一絲不掛的身體在眼前若隱若現,再想起那張照片上林依芸幸福的笑臉和那個黑漆漆的焦洞,路彥忍不住一拳狠狠地打到牆壁上:我一定親手把那個畜生送進監獄。

“你怎麽了?”

陳依夢的聲音將路彥驚醒,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因為憤怒而出了神。

“我沒事,隻是很生氣……”

“滴滴!滴滴!”正在充電的手機忽然響起,路彥衝過去拿起一看,才發現是李茵打來的電話,趕緊點了通話鍵。

“喂!你春宵一刻後都忘了手機開機了?”

路彥沒有回答問題,急切地問道:“你那邊是不是有消息了?”

“對啊,陳玲把照片看了好幾遍,確定她有認識的人穿過那身羽絨服,你猜是誰?”

“劉建華?”路彥心裏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隻等最後的確認。

“對,就是他!真沒想到,他一個老師會和學生談戀愛!”

“先把他抓起來!”路彥衝著手機大聲喊道,把旁邊正在擦眼淚的陳依夢嚇了一跳。

“等等,雖然他很可能是照片上的那個男人,但這不足以作為他殺人的證據吧?”電話那頭李茵聽出了路彥聲音裏的怒火,提醒道。

“這張照片雖然不能證明他涉嫌凶殺,但是可以證明他涉嫌強奸!先以涉嫌強奸拘捕他!”路彥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陳依夢,心裏不禁咯噔一下,這個小姑娘說的話百分百正確嗎?但一想起劉建華對他撒的謊,路彥還是繼續說道:“我現在有他涉嫌強奸的人證。”

“他涉嫌強奸誰?”

“林依芸!”

“什麽?這是真的嗎?”李茵不敢置信,“你去外地就是為了調查這個的?”

“算是吧,你們快點行動,我這就回去,下午見。”

“好的,我現在就去匯報。”李茵掛斷了電話。

“找到凶手了?”陳依夢帶著淚痕一臉期待地看著路彥。

“找到的是她那個前男友,我們先以他涉嫌強奸抓他,林依芸命案之後,他一直隱藏不出現,很有可能也和凶案脫不了幹係。”

“她那個前男友是誰?”

“她們班的代理班主任,劉建華。”

陳依夢驚駭地捂住了嘴:“竟然是老師!她當時跟我說談戀愛了,我以為是班上的男生……”

“我也沒想到會是他,之前我就覺得他對我隱瞞了什麽東西,但我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對女學生做這種事情!”

“早知道,我那時候就應該勸她跟他分開的!”陳依夢一臉悲傷,聲音又帶起了哭腔。

路彥長歎一口氣,看著陳依夢,想了想開口道:“我得回去了,你方便跟我一起走一趟嗎?”

“跟你一起?”陳依夢抬起頭,迷惑不解地看著路彥。

“嗯,警察查案無非人證、物證和口供三樣東西,我以涉嫌強奸罪抓劉建華,需要提供人證。”

“你要我給你做人證嗎?”

“對,麻煩你跟我去趟賀縣公安局,把你剛才說的跟他們再說一遍,做個筆錄,然後我就送你回來。”路彥看著陳依夢,想起了她那位氣勢洶洶的媽媽。

“我做了人證,就能把那個強奸犯繩之以法嗎?”

“你的證詞隻是基礎,我們還要從物證和口供中找到更多足以證明他犯罪的證據。”

“哦!”

陳依夢皺著眉頭思索著,路彥看得出她內心很糾結。良久,她的眉頭舒解了,看來她已經做好了決定。

“好,我跟你走!”陳依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光裏充滿著堅決。

“嗯,好,把你媽媽的手機號碼報給我一下。”

“幹什麽?”

“我至少要取得她的同意再帶你走吧。”

“不用了,我一個成年人幹什麽事還要征求父母同意?隻要能幫忙抓住殺害依芸的凶手,讓我幹什麽都行!”

不待路彥回話,陳依夢起身向樓上走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陳依夢的果斷和勇敢超出了路彥的想象,半晌之後,陳依夢拎著一個行李袋下樓了,她還換了一身衣服,白色的襯衫配藍色的牛仔褲,整個人顯得幹練清爽。

“還是先把你媽媽手機號碼給我吧,走之前我起碼要和她說一聲。”路彥無奈地說。

“還是別吧,他們說話都很麻煩的。”陳依夢走到鞋櫃邊,挑著出門的鞋,“等我到了賀縣,再跟她電話解釋吧。”

“行吧。”路彥搖搖頭,心裏一陣苦笑:這算什麽?翹家少女的先斬後奏嗎?

“那好,我就不耽誤你過多的時間,筆錄做完了立馬送你回來。”

“不著急,反正我暑假也無聊,爸媽不在家,我可以在賀縣多玩一下。”陳依夢拎著行李和路彥一起走出門,不忘鎖上別墅的大門。

“你沒事?下半年高三就要開學了,暑假你不用上輔導班什麽的嗎?”

“什麽高三開學!我高三已經畢業了。”

“什麽?你高三畢業了?”路彥震驚地停下腳步,看著陳依夢追問道,“那你高考考上什麽學校啦?”

“誰參加高考這種遊戲啊?我申請了意大利的米蘭理工大學,9月份去米蘭讀書。”陳依夢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邊說邊朝著路彥的車走去。

“好吧好吧。”路彥苦笑著搖搖頭。留學的開銷對陳依夢這樣的家庭真的不算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確實已經不屑於參加高考了。

路彥幫陳依夢把行李放到後座,陳依夢則坐進了副駕駛座。路彥拉開車門坐進去,掛上擋位的那一刻,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晚的人影和那張無名紙條。

路彥扭頭看向旁邊的陳依夢,隻見她乖巧地坐在座位上,正低頭認真地係安全帶。路彥苦笑了下,帶她去賀縣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呢?

“怎麽啦?”陳依夢係好安全帶,一抬頭便迎上路彥猶豫糾結的目光。

“沒什麽。”路彥看著前方,輕輕點了點油門,車輪帶著車身向前出發。

做完筆錄就趕緊把她送回來吧!隻要自己保護好她,應該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那鬼影和紙條隻是衝我來的,或許隻是手段低劣的恐嚇呢?

路彥想著,搖下了兩邊車窗,讓穿進來的風撫過他和陳依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