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命懸一線
“那個,我想跟你說個事。”手臂上還綁著繃帶的陳依夢站在病床邊上,直勾勾地看著路彥的眼睛。
“什麽事?”
“我救了你一命,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來補償我。”
“說,你要我答應你什麽?”路彥本來想問問是不是以身相許,但此時又覺得,開這種玩笑不太合適。
“暫時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好!”路彥點點頭,“那我今天先送你回家。”
陳依夢默然,低頭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突然,路彥的手機響了,接通後傳來了李茵的聲音:“連環殺人案的案件材料準備得差不多了,最近就要移交檢察院……”
心髒被一把攫住,路彥控製著聲音:“嗯?”
“所以張霖今天要轉移去市裏的看守所了……”李茵遲疑地說道,“你……你要不要見他最後一麵?”
“不用了!”路彥幹脆地回答道。然後,他掛斷通話,把手機扔到旁邊的病**。
“怎麽了?誰的電話?”
“李茵的電話,問我還要不要見張霖最後一麵。”路彥抬起頭,窗外的陽光火辣辣地射在他的臉上,他閉上了眼睛。
陳依夢沉默良久,開口道:“去吧,去和他聊聊吧。”
鐵窗內外,路彥和張霖兩人麵若冰霜地對視著,冷漠隔著玻璃依然寒氣逼人。
兩人對視了很久,路彥看到張霖的眼睛裏除了冷漠,就隻有嘲諷。
張霖慢慢地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輕輕地說道:“你是來侮辱我的嗎?”
“不是。”
“那你是來嘲笑我的?”
“不是!”
“那你站在鐵窗之外做什麽?難不成你以為你還能可憐我?哈哈哈!其實是我在俯視你,是我在可憐你……”
路彥看著張霖神經兮兮地衝著自己大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你殺了那麽多人,你難道就沒有一絲懺悔嗎?”
“我感覺很舒服……為什麽要懺悔?”
“你強奸了吳蟬?”
“對,還有陳怡。”
“那為什麽沒動林依芸?”
“本來是想的,但是還沒來得及,就被人發現了……”
“你是說……你處理完那些斷手斷腳後再回來準備強……強奸?”路彥難以置信地看著張霖,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嗯,我現在對死人比較感興趣。”
“你還是人嗎?”
“文明社會總喜歡把瘋子當正常人,把正常人當瘋子,所以你這麽說我,我不會生氣。”
路彥一陣氣急,他壓抑著怒火問道:“這個案子裏我還有個沒想通的地方,你是不是還有同夥?”
“同夥?”張霖輕蔑地笑了笑。
“陳怡的屍體是被人藏在河裏,然後割斷繩子順著河水漂到渡仁湖的。可是繩子被割斷的那些天,你分明被關在賀縣公安局裏,除非你有同夥,否則我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路彥啊路彥,事情到了這麽一步,你還在相信你那所謂的推理嗎?”張霖憐憫地看著路彥,搖了搖頭,“推理隻不過是大腦在某些前提下,結合具體情境給出結論的一種行動,要是你的前提都是錯的,結論又怎麽能站住腳?”
路彥皺起了眉頭。眨眼之間,張霖就從神經兮兮的魔頭變成了邏輯縝密的聰明人,連遣詞用句都完全不同。
難道,天才和瘋子真的隻有一線之隔?
如果真如他所說,自己的推理最開始的前提都是錯的,那麽所謂的結論自然也是完全錯誤了?
路彥低頭沉默了,張霖開口追問道:“你最近應該過得很開心吧?”
“開心?”
“你的烏紗帽丟了,你開心嗎?”張霖的臉上又恢複了神經兮兮的殘忍微笑,“你不是最在乎你那一身警服嗎?現在,我奪走了你最心愛的東西……”
路彥再次皺起了眉頭,眼前的張霖又開始天馬行空了,他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臨死之前,我成功地將你變得一無所有,複仇成功,我死而無憾了……”張霖搖頭晃腦地說道,“路彥,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個古希臘神祇阿特拉斯嗎?”
“什麽?”
“那個永生永世都要在世界最西處用頭和手頂住天地的主神阿特拉斯,你要是他的話,你覺得你會怎麽做?”
“我會怎麽做?”路彥皺著眉頭,看著張霖瞪大了眼睛,“阿特拉斯聳聳肩?”
張霖聳了聳肩膀,說道:“反正我要是他,我會聳聳肩膀的。”
路彥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時間到了!”兩旁的警察催促著兩人。
張霖最後看了一眼路彥,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起身向外走去。
路彥走到關隊長和李茵的麵前,忍不住開口:“那個張霖,他精神上有沒有找人看過?”
“我正想跟你說呢!”關隊長拿著一份報告遞了過來,“這是張霖精神狀況的檢測報告。”
路彥接過那份報告,關隊長在一旁補充道:“我們安排了專家對張霖進行了精神鑒定,發現張霖有明顯的人格障礙,這種病也叫人格變態。他的心理長時間呈現出紊亂不定的特點,時常表現出偏執、懷疑等特征,在人際關係方麵難以與他人正常相處。他自己會感到痛苦,但同時也很容易做出對他人和社會不利的舉動。”
路彥盯著報告,皺起了眉頭:“他得這種病的原因有哪些?”
“原因很複雜,有可能是因為他童年時候有過多的心理陰影,或者他孤僻敏感的性格,還有可能是他後天生活中的一些遭遇,總之一兩句話說不清……”
路彥閉上了眼睛:“能夠治療嗎?”
“很難,這種偏離常態的內心體驗和行為模式,用醫療、教育或懲罰措施都很難從根本上改變。”
李茵在一旁問道:“以前有過這種案例嗎?”
“日本的變態連環殺人犯宮崎勤就是這樣,日本警方抓住他後,發現他患有嚴重的人格障礙,他的律師還想以這個為辯護理由為他脫罪,當然也沒有成功。”
路彥想起他跟張霖聊過劉建華,當時他怎麽也想不到劉建華殺人的動機,張霖提示他,劉建華可能會因為人格變態而殺人。現在路彥才明白,其實真正患有人格變態的並不是劉建華,而是張霖……但是,張霖既然那麽說,他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是患有這種病的……
“患者知道自己患有這種病,也不能調整或改正自己的行為嗎?”路彥看向關隊長。
“專家的看法是,作為人格變態者,他把社會和外界對自己的不利及所遇到的困難等,都歸結於別人的錯誤或自己的命運所致,這種外在歸因的思維使其不承認自己的缺點,當然也談不到行為上的改正。即使他意識到自己是人格障礙者,也很難調整,而且還會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提供辯解與袒護。”
路彥無奈地搖搖頭,一旁的關隊長接著說道:“專家還給出了結論,張霖盡管接受過高等教育,但是有些時候已經完全失去判斷能力,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在日常生活中很難接近年輕女性,虐殺女性身體才能發泄他心中的壓抑,他砍掉受害人的手腳,則投射出他心理的某些陰影和殘缺。另外,人格變態也很容易發展成多重人格,看張霖目前的表現,很有可能就有這個趨勢……”
“如果確認得了精神疾病,他是不是就不會被判死刑了?”李茵在一旁疑惑地問道。
關隊長解釋道:“人格變態不等於精神疾病,現在,沒有證據支持他在殺害那些女孩的時候患有精神疾病,我覺得法院絕不會輕判的。”
路彥緩緩放下手中的報告,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疲倦。關隊長的意思很明顯了,其實他也很明白,犯下連環殺人大案,基本上是死刑。
路彥想不通,他和張霖當年那麽默契地一起查案,還發誓做一輩子的好兄弟,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此時,那些往事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切都跟著那個決然的背影一起遠去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路彥茫然地走出辦公室,走廊上人來人往,他卻感覺到無比孤獨。
那些關於青春的回憶,因為張霖而來,又因張霖而去,路彥覺得自己早就應該明白,那些屬於青春的微光早已經逝去,自己帶著找回那些青春印記的希冀來到賀縣,完全是徒勞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高山流水和八拜之交,他們曾經聊過的人生、談過的未來,都徹底成為可笑的往事。
他機械地下了樓梯,走進了公安局一樓的大廳,看到陳依夢正戴著帽子守著行李箱,安安靜靜地等著自己。路彥呆呆地走上前,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了張霖那個綠色日記本。他剛拿起它走到垃圾桶邊,門外就傳來一陣警車發動機轟鳴的聲音。下意識地,路彥抬頭看向門外,一輛重重武裝的警車從樓後駛出,正緩緩地朝院子大門外的街道上駛去,透過汽車尾部的玻璃窗,路彥看到了張霖冰冷的背影。
路彥忍不住衝到院子的大門邊,看著警車緩緩地從自己的旁邊駛過,那個背影在窗子裏麵半隱半現。
那警車在視線裏漸行漸遠,逐漸變成了視線裏的一個小點,張霖從一開始到最後,沒有一次回頭。
張霖走了,離開了,這次的分別與六年前完全不同,這次是生死永別,他們接下來的生命裏都不會再見到對方了……
警車從視線裏徹底消失,路彥把日記本收進兜裏。他看向門口的方向,陳依夢正站在陽光下關切地看著自己,她走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一絲絲溫暖傳到自己的手心。
路彥看著她淺藍色的牛仔褲和粉紅色的T恤,感覺灰暗的世界裏添上了一抹彩色。
“別傷心了……”陳依夢輕輕地說,“都過去了……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彥覺得自己稍稍恢複了平靜,他帶著陳依夢走到自己的車邊。
“我們該上路了……”
陳依夢沒有回答,而是看向路彥的身後:“茵姐來送你了,你不去跟她打個招呼嗎?”
路彥轉過身,正好看到李茵從身後望過來的眼神。他看向陳依夢:“你有什麽想跟她說的嗎?”
陳依夢搖搖頭:“你先去跟她告別吧。”
路彥點點頭,拉開車門,陳依夢無聲地坐了進去。
賀縣公安局大樓前,路彥走到李茵麵前。李茵打量著路彥,道:“開心點吧……”
“這些天,你是不是在心裏嘲笑我太傻了?”
“你不是太傻,你隻是太善良了。”李茵的眼睛充滿了笑意,看向路彥,“因為你善良,所以你太相信人性美好的那一麵了,可你要知道,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的……”
路彥低頭思索著李茵的話,苦笑著:“我想讓陽光驅散陰影,沒想到最後被陰影遮掩了陽光……”
“別灰心,”一陣風吹來,李茵輕輕地撫了下鬢間的亂發,“對了,有件事你要跟我老實交代!”
“什麽事?”
“當初你是不是懷疑過我?”
路彥一愣,看到李茵盯著自己的表情,扯了扯嘴角笑起來:“你是問,我有沒有懷疑過你喜歡我?”
“去你的!”李茵臉上一紅,“你自己心裏有數,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嗎?”
路彥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沒有說話。李茵接著問道:“孫明死後,你獨自行動,為什麽連我也不肯透露半個字?”
路彥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孫明消失的時間太奇怪,死的時間也太奇怪,我懷疑警局裏有人把消息透露給孫明或者孫明背後的人,而那天晚上我去陳娟的KTV問話和從孫明的妻子嘴裏問出地址,你都是最先知曉甚至是唯一知曉的,所以我……”
“我要是內鬼你早就沒命了!”李茵氣得掐住路彥的胳膊,狠狠瞪著他,“那你後來又是怎麽打消對我的懷疑的?”
“還不是因為……”路彥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太過相信人性美好的那一麵了。”
看著路彥,李茵不由得愣了。半晌,她長歎口氣:“算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兩人麵對麵站著,一陣沉默。
李茵想了想,又問道:“我後來才知道,我失蹤那天,你和依夢遭遇到襲擊,而且我爸和你一起去抓了王辰貴,但是失敗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路彥想了想,把當時發生的事情簡單地描述給李茵。聽到李正失態的表現,她臉上似乎浮現出了一絲動容。
“沒想到為了我搞得……”
“當時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王辰貴,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要去抓他的,隻是沒想到DNA的鑒定結果跟我們想的大相徑庭……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不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王辰貴還是有很多別的犯罪行為的。”
“但是當時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拿他沒有辦法對嗎?”
“對,就是這樣,特別無奈……”
“那你遇襲的那個事情,省廳來的人在查嗎?”
“他們問了我很多情況,但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找不到證據,也不能貿然抓人。”
李茵冷笑道:“原本連環殺人案以張霖結案後,他就不用再被警方監視了,但是我聽說因為這次襲警的案子,他又被省廳的人列進了監視名單,哼……我想他也逍遙不了多久了……”
路彥沉思了一會兒,苦笑道:“李茵,你有沒有感覺到,正義很多時候是一把無力的刀?”
“所以才需要我們這樣的人去揮動它、去捍衛它啊!”李茵微笑著說。
路彥看著李茵:“你為什麽這麽想當警察?”
“你之前不是說我心裏有陰影嗎?”李茵移開目光看向遠處,神情和語氣都變得沉重起來,“我上初二的時候,有次在上學路上,一個歹徒從草叢裏鑽出來把我按倒在地,他一手拿著刀,一手撕扯我的衣服……我當時害怕極了,拚命反抗卻一點用都沒有。正在他快要得逞的時候,路邊一個拾荒的老爺爺發現了我們,衝上來跟那個歹徒搏鬥起來,我趕緊從地上起來逃走了。我拚命跑、拚命跑,直到跑不動的時候,我才想起報警。我爸和他的同事們到了事發地點,那個歹徒早已不在了,剩下的隻有那個老爺爺的屍體……”
“後來那個歹徒抓到了嗎?”
李茵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正義是一把無力的刀,但是,如果我們做警察的都不去揮動它、捍衛它,這個世界豈不是要變得更糟?”李茵看著路彥,頓了頓,又問,“所以,什麽時候能看到你再穿起白襯衫?”
路彥笑了笑:“我想或許沒有機會了吧。”
李茵還是第一次看到路彥這樣的笑容,那笑容無欲無求,分明透著曆經磨難後的淡然。她有些吃驚:“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先把陳依夢送回家再說。”
李茵抬起頭,越過路彥的肩膀看向陳依夢,接著問道:“然後呢?”
“我想去國外待一陣子,或許會去戛納的海灘賣飲料吧。”
“咯咯咯……”李茵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你去賣飲料,真是太浪費人才啦!”
“我覺得挺好……”
李茵的笑容驀地凝固了:“你是認真的?”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李茵怔怔地看著穿著灰色T恤的路彥,他臉上的創可貼沒有了,臉上趴著一個淡淡的疤痕。
她發現路彥從一開始的玩世不恭到後來的正義熱血,再到現在的心灰意冷,昔日的神采已經在他的眼眸裏逝去。她突然覺得,原來這個男人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地方。
“路彥,我知道張霖的事情對你傷害很大,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讓我們感到無奈的事情,可如果我們不努力、不堅守,正義的刀隻會更加無力。”李茵朝路彥走近一步,近到他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清香的氣息。
“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讓正義徹底地消滅黑暗,而是為了不讓黑暗徹底消滅我們身上的正義。
“還有……你不做警察真的太可惜了,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李茵盯著路彥的眼睛,看到他眼睛裏閃爍著掙紮的神色,她正高興著,但是很快就失望了,因為路彥的眼神又恢複了平靜和黯然。
“行吧,我的大警官……”李茵紅了眼眶,抽了一下鼻子,連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那你多保重吧!”
“嗯,你也保重。”
“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李茵張開手臂輕輕地抱住了路彥,“我們後會有期!”
路彥開著車,帶著陳依夢駛上了省道,這次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礙。車窗外,農田和荒野飛速地退去,荒蕪和寂靜伴隨在左右。陳依夢戴上耳機聽著歌,好像那場可怕的槍擊噩夢已在她的心裏漸漸遠去。
但是路彥清楚沒那麽簡單,年紀尚幼的她遭遇了槍擊,很可能成為伴隨她一生的陰影和噩夢。每當想到這裏,路彥總是感覺心痛和愧疚。
天公不作美,很快又天降暴雨。汽車開了很久,路彥還是提心吊膽的,他不確定王辰貴的人會不會跟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看到一輛黑色別克跟在後方,正待仔細觀察的時候,它又消失在雨幕中。
路彥回過頭,看向窗外的街道,風和雨都已經小了一點。他尋思著,那輛車是來跟蹤自己的嗎?
保險起見,路彥還是想換輛車。他聯係老陳幫忙,很快在附近的臨平市找了一輛安全的大眾車。趕到臨平市市區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桑塔納扔在一個停車場,帶著陳依夢奔上了大眾車。
從市區開到郊區附近,天色已經全黑下來,路彥帶著陳依夢走進一家酒店,開了兩個房間。
陳依夢的房間裏,路彥憂心忡忡地站在窗簾邊,透過兩扇窗簾之間的縫隙看著窗外。
夜色猶如濃稠的墨汁,重重地塗抹在天際,天上星光全無,放眼望去,整個市區都寂寥無光。連環殺人案都已經結案了,王辰貴還在緊咬著自己嗎?難道說,他們知道自己拿到了那個文件?
陳依夢在路彥身後拿著毛巾擦頭發:“我們幹嗎要換車啊?”
“我的車有可能被人跟蹤了。”
陳依夢瞪大眼睛:“不會吧?”
“隻是可能,”路彥笑著說,“我已經不是警察了,所以要更加小心點。”
“有你在,肯定沒事的!”陳依夢輕輕地說著,有些依戀地伸出手,握住了路彥的手指。
路彥低頭打量著陳依夢,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慌張,上次中彈受傷之後,她就變得比以前勇敢了。他抽回自己的手,努力平複著思緒:“我就在隔壁,手機隨時保持聯係,一有狀況我馬上就過來!”
路彥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揉著太陽穴,明天要不要找人來保護自己和陳依夢呢?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盡管很疲憊,但是路彥毫無睡意,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機再次響了,是蕭瑤打來的電話。
“路彥,我們拿著你的那份血鉛報告跟賀縣警方碰頭了。”
路彥從**坐起來:“然後呢?”
“我們在那個報告上找到了一個指紋,”蕭瑤意味深長地說,“奇怪的是,匹配之後,我們發現那竟然是個死人的指紋。”
死人的指紋?路彥瞪大眼睛,正要追問,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他匆匆地掛斷電話,奔到門邊拉開門,卻看到陳依夢一隻手捂在肚子上,麵色蒼白如紙。
“打你電話打不通……”
“你怎麽了?”路彥焦急地問道。
陳依夢腳下一軟整個人往地上倒去。路彥連忙衝上前抱住陳依夢的身體,把她抱進隔壁她自己的房間,輕輕地放到**。她雙手捂著肚子,躺在**來回打滾。
“我……那個來了……痛死了!我要死了!”幾顆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頭上滑落,那些疼痛好像抽光了她說話的力氣,“幫我買止痛藥……”
“我馬上回來。”
路彥關上陳依夢的房門,開著車衝到大街上,大雨拍打在車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隻覺得心亂如麻。
雨還在繼續下著,街上黑漆漆一片,已經沒有幾個商店亮著燈火。一陣焦急的尋找後,路彥終於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藥店,他買了一盒止痛藥奔回酒店,剛到門口,便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群戴帽子的男人挾持著陳依夢衝出酒店大門,不顧陳依夢的哭喊,把她塞進一輛黑色的SUV,趕上來的酒店保安也被他們踢倒在地。
路彥駕著車狂奔過去,盯著前方的三輛黑色別克,它們正在瘋狂逃竄著。又是下午的那些人!可是自己已經換了車,之後也是百般小心,他們是如何找到自己入住的酒店的?
路彥瞥了一眼那個黑色的手機,如果不出意料,問題應該就出在這個手機上。可這部手機是自己遇襲之後找李正要來的,難道李正跟王辰貴有聯係?
腦子一片雜亂,路彥來不及理清思路了,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麵的車子,狂踩油門。黑壓壓的雨幕裏,他的車越追越近,近到好像能聽到陳依夢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三輛別克先後駛出市區,直奔郊區的方向,車子開得飛快,快到他已經無暇顧及其他。終於,三輛黑色別克在一個廢棄的老工廠前停了下來。
路彥看向那廢棄的老工廠,它猶如一頭蟄伏在雨夜裏的怪獸,正朝自己張開血盆大口。盡管這是設計好的天羅地網,但路彥知道自己毫無退路。
路彥再一次聯係蕭瑤,說明了情況之後,讓蕭瑤迅速聯係當地警方,又小聲地交代了好幾件事。掛斷電話之後,路彥跳下了車,快速地掃視著周圍的地麵,在一堆廢銅爛鐵裏撿起一根生鏽的鐵棍,把它緊緊握在手上,向著工廠狂奔而去。
他拿著鐵棍穿過廠房破敗的門,放眼望去,十幾個大漢拿著棍棒站在原地對著自己虎視眈眈。他們中間放著一張折疊凳,一個戴著麵具、體形粗壯的光頭坐在上麵,腳邊放著一個大麻袋,麻袋裏,一個瘦小的身軀正在掙紮著,不時傳出嗚咽聲。
路彥知道,這是針對自己布下的局。他們在酒店房間搜查了一遍,綁架陳依夢不過是為了引自己踏入這個準備好的墳墓,這個廢棄的工廠是一個絕好的行凶場地,在這裏殺掉自己,證據也很容易抹掉,外麵的荒野更是絕好的埋屍之地,等到別人發現,自己可能也隻剩白骨了。
路彥握緊手中的鐵棍,臨平市警方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不管怎麽樣,自己都要給陳依夢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那光頭對路彥的到來反應並不強烈,他隻是彎腰打開麻袋上的繩結。陳依夢的嘴巴被毛巾緊緊塞住,蒼白的臉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此時正焦急地看向路彥,恐懼的淚水從她的眼裏滾滾滑落。
“放了她!”路彥的內心一陣抽搐。
“這是你的妞?”光頭開口了,聲音粗重沙啞,“還挺漂亮,難怪你要死要活地追了過來。要我放了她也行啊,拿你的命來換她吧!”
“我的命就在這裏,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拿走。”路彥冷冷地說道。
“哈哈,誰給你勇氣讓你這麽狂妄啊?”
“想找我的麻煩,讓你的老板來,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光頭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有人花兩百萬買你一條胳膊,兩百萬買你一條腿,一千萬買你的腦袋,你覺得我該怎麽辦呢?”
“你先放了她!”
“你先卸一條胳膊給我,我再考慮考慮!”
“放了她!”路彥一聲怒吼,聲音震耳欲聾。
人群一陣**,光頭也像是受到了一點驚嚇。路彥沒給他說話的時間,提著鐵棍猶如猛虎下山般衝了過去,光頭周圍的打手們連忙拿著棍棒刀具迎了上來。
短兵相接,路彥已經完全沒有了畏懼和膽怯,他不顧一切地揮舞著鐵棍,把長時間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憤怒全都宣泄出來,他已經忘了自己,忘了身在何處!
路彥雙眼血紅,凡是被他的鐵棍擊中的人,都在清脆的骨裂聲後倒地不起。打鬥間,他的衣服被鋼刀劃破,肩膀被鐵棍打到,腰上也因為躲避不及被砍了一刀,鮮血飛濺。他渾身是傷,但依舊揮動著鐵棍,他的腳下已經倒下十來個人,剩下兩三個尚未倒地的打手,也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不敢上前。
路彥滿臉血汙,整個人猶如嗜血魔神一樣,一步一步朝陳依夢挪動著。
見到路彥逼近,光頭把陳依夢從麻袋裏拖出來。陳依夢的手腳都被捆住,路彥低頭,看到她藍色的牛仔褲上浸滿了血。
“想不到你還挺能打的……”光頭從懷裏掏出一把槍,抵到了陳依夢的太陽穴上,“把你手上的家夥放下,要不然我就開槍了!”
路彥停在原地,看到陳依夢臉上驚慌的表情,他手中的鐵棍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重響。
光頭連忙向旁邊的兩個打手示意,但路彥的氣勢實在太可怕了,兩個打手隻是拿著武器,在路彥的周圍戰戰兢兢地徘徊。
“怕什麽,快給我上!他要是敢反抗,我就斃了這個妞!”
兩個打手壯著膽子衝上去,將路彥撲倒在地,摁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路彥一聲悶哼,噴了一口鮮血。
光頭見狀,把陳依夢甩到一邊,拿著槍一步步走到路彥跟前,兩個打手控製住了路彥掙紮的四肢。光頭看著路彥血糊糊的臉,用槍抵住路彥的額頭。
“拿了你的腦袋,一千萬我怕我也是無福去花,不如這樣吧,我卸你兩條胳膊兩條腿,加起來就八百萬了,跟拿腦袋的價格也差不了多少……”
路彥死死地盯著光頭沒有說話,趁光頭起身的一瞬間,他迸發出驚人的能量,將壓住他的兩個打手彈飛,一個拳頭直奔光頭而去。
光頭反應過來,想扣動手中的扳機,但是路彥的拳頭來得更快一點,光頭手中的槍被打飛到空中,落在陳依夢身邊。
光頭惱羞成怒,再次朝路彥撲了過去。路彥一個躲避不及,被光頭一腳踢中,整個人仰麵倒地。
兩個打手把路彥架起,光頭掏出一把彈簧刀,死死地抵在路彥的脖子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
“放開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陳依夢已經解開了手腕的繩子,正戰栗地站在眾人麵前。她手上握著光頭剛才掉落的槍,此刻正對著光頭:“放開他,要不然我就開槍了。”
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柔弱的陳依夢,試探地說道:“我不相信你能打中人……”
“是嗎?那你就試試。”陳依夢的槍握得很穩,她看著光頭,眼神冰寒徹骨。
光頭怔了半天,終於慢慢挪開了匕首,路彥則踉踉蹌蹌地朝陳依夢走來,陳依夢忍不住衝了過去,光頭和打手們也抓住時機撲了上來。
路彥眼明手快地接過了陳依夢手中的槍,轉身對著光頭的方向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巨響,牆壁上濺起火花,光頭被驚在了原地。
路彥抱住陳依夢,低頭看向陳依夢牛仔褲上的血,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一個東西:“給,止痛藥……”血花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努力地睜著眼,把藥遞給陳依夢。
看著路彥身上的傷口,陳依夢很焦急:“你受了這麽重的傷……”
路彥搖了搖頭,見陳依夢吞下了藥,才把她護在懷裏,兩個人步履蹣跚地朝大門挪去。
陳依夢驚恐地發現,路彥失血太多,整個人都已經搖搖欲墜了。她嚇得緊緊地抱住了路彥的腰:“你沒事吧?”
“沒事……”路彥喘著粗氣答應著,感覺頭腦一陣暈眩。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下一秒鍾他就會倒在地上,但他想,至少得帶著陳依夢安全地離開這裏。
路彥和陳依夢互相攙扶著向外走,兩人後方一陣**,在光頭的指示下,幾個打手掙紮著衝了上來。
砰!又是一聲巨響,路彥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誰要是不怕死,盡管上來。”
一時間無人敢邁步上前,打手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路彥和陳依夢消失在視線裏。
路彥帶著陳依夢坐進車裏,把槍擱在一邊。他艱難地發動汽車,拚命地踩著油門,卻發現雙腿都沒有了多少知覺。
陳依夢伏下身子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看到自己牛仔褲上的血,正和路彥腿上的血交融在一起。她看著刺目的鮮血,輕聲道:“讓你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樣子……對不起……”
路彥沒有說話,他隻是緊握著方向盤,凶狠地盯著前方。
終於,前方的荒野響起了警車的警笛聲。看到遠處閃耀的警車燈光,路彥長舒一口氣,停下汽車打開了雙閃。
做完這些,路彥整個人癱倒在座位上,渾身的傷口流淌出來的血染紅了整個駕駛座。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在緩慢流失,連呼吸都非常困難。他看向陳依夢,吃力地說道:“臨平市警方的人到了,你安全了……”
“路彥!”看著路彥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弱,陳依夢焦急地大喊,“你沒事吧?”
“聽我說……臨平市警方會安排人送你回家的。”路彥露出了一絲笑意,“今晚都是王辰貴找來的人,不過你不用再擔心還有危險了……那個王辰貴,他的喪鍾很快就要敲響了……”
慘白的月光照在路彥血汙的臉上,陳依夢的淚水忍不住地嘩嘩流下。
路彥吃力地說道:“雖然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是張霖,但是王辰貴對林依芸做的事情,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答應過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現在,我終於做到了……”
路彥咳嗽了幾聲,努力地把咳到嘴裏的血咽了下去:“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我那個手機,你帶回去,幾天後會有個叫蕭瑤的省廳警察來找你,到時候你交給她……就說,這個手機是李正給我的……”
“好,我記住了,還有嗎?”
“還有……我家養了一隻小貓,要是我醒不過來了,能不能托付給你?蕭瑤會告訴你地址。”
“不,不會的!你別擔心,你一定能回家的!”
路彥想在生命的最後一些時間裏,補償這個女孩,哪怕隻是言語上的補償。他努力地擠出一點笑容:“以後你在歐洲,要好好學習……”
“我不管!你欠了我一條命,你說會答應我一個要求的,我那時候沒想好,現在我想好了……”陳依夢淚如雨下,連說話都變得模糊不清,“你不準死!我要你陪我去聖托裏尼!”
警車行駛到路彥車前,後麵還跟著一輛救護車,幾個穿著警服的警察飛快地跑過來。
路彥又咳嗽了幾聲,身體的顫抖帶著新的鮮血從脖子上傷口裏蜿蜒而出:“這次我要是沒死,我就陪你去……”
一陣虛空中的無力感襲來,路彥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慢慢地退散,一股無法抵抗的疲憊湧上心頭,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汽車的門被打開了,三名警察吃驚地看著路彥和陳依夢:“請問是路彥先生和陳依夢小姐嗎?”
陳依夢趕緊點頭。
那名警察連忙向救護車招手示意,兩個抬著擔架的護士和一個醫生趕到,把路彥移到擔架上。
“天啊!他怎麽這麽多傷?快讓醫院準備輸血!”看著渾身是血的路彥,那個醫生驚呼道。
“醫生,他沒事吧?他肯定能好的對吧?”
醫生探了探路彥的脈搏:“他的心髒還在跳,不過受了這麽重的傷,能不能救真的不能保證。”
陳依夢嚇得癱軟在地,愣愣地看著那些人將路彥抬上救護車。
“你好!”剛才那個警察走到陳依夢的麵前,“我叫吳傑,是臨平市公安局的。”
陳依夢呆呆地看著漸行漸遠的救護車,沒有說話。
吳傑追問道:“你能講一下剛才你和路彥先生發生了什麽嗎?”
陳依夢這才回過神來,斷斷續續地交代了他們的經曆。很快,幾輛警車重新啟動,一群人衝著廢棄工廠的方向呼嘯而去。
看著淚流不止的陳依夢,一旁的吳傑關切道:“陳小姐,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聽聞此言,終於放鬆心神的陳依夢,忽然大哭起來:“你們現在才來有什麽用?嗚嗚嗚……”
“他沒有等我們,一個人就闖了進去,孤零零地麵對那麽多歹徒,再能打的人也……”吳傑看了看癱坐在地的陳依夢,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陳依夢靜靜地看向前方,幽暗深長的馬路上,那輛載著路彥的救護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夜空之上,慘白的月亮散發著微弱光亮,那道微渺的救贖之光,正安靜地落在她身上。
陳依夢回家的第二天,有人敲開她家的門。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警察,一身筆挺的警服,冷豔的表情讓陳依夢感到莫名的畏懼。
正在陳依夢準備說話的時候,她率先開了口:“陳依夢是吧?我叫蕭瑤,是路彥讓我來的。”
“路彥他……怎麽樣了?”
“趕時間,他的事情待會兒再說!路彥是不是有東西讓你交給我?”
“對對!他的手機,”陳依夢連忙去掏自己的衣服口袋,把路彥的手機遞給了蕭瑤,“他要我跟你說,這個手機是李正給他的。”
“路彥進那個廢棄工廠前給我打過電話,說他被人跟蹤了,還交代我過來找你,現在我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蕭瑤收起手機,“還有一件事情,路彥托我轉告,省廳已經成立了專案組對賀縣的辰風公司的企業犯罪行為立案偵查,辰風的資產被凍結,他們多名高管都已經被控製。不過辰風能源的主要負責人王辰貴,在警方抓他之前從賀縣逃脫了……”
“什麽?”陳依夢瞪大眼睛。
蕭瑤看著陳依夢擔心的神情,安慰道:“不過,這是由大領導發話、公安部督辦的大案要案,現在全國都布下了天羅地網,無論他逃到哪兒都會被繩之以法的!
“昨天綁架你並把路彥打成重傷的那些人,是王辰貴找來的,不過整個辰風集團現在都在公安的重點監視之下,他們肯定不敢再輕舉妄動。為了你家的安全,這段時間,臨港市公安局會對你家進行安全監控。另外,省廳的人這兩天會來找你做下筆錄。”
“謝謝你們……”陳依夢低下頭,“他沒事吧?”
“中間醒過一次,但是又昏迷了,醫生說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那我能去看看他嗎?”
“不能!”
“為什麽?”陳依夢不解地看著蕭瑤。
“這個案子特別重大,路彥向警方提供了重要證據,也是關鍵的證人,他現在被警方層層保護起來。除了醫生,誰也不能見他。”
“這樣啊……”陳依夢轉眼間就眼眶通紅。
蕭瑤看著陳依夢糾纏的雙手,不為所動地接著道:“哪怕他出院了,也要配合公安的調查,短時間內不能和外界有聯係的。”
“還有一件事,”蕭瑤緊緊盯著陳依夢,問道,“除了這個手機,路彥還交代其他什麽東西給你了嗎?”
陳依夢愣了一下,才輕聲道:“還有那隻貓……”
蕭瑤皺了皺眉:“就這個?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陳依夢的眼眶又紅了,她極力忍著淚水,不讓它落下來。
蕭瑤點點頭:“貓不用擔心了,路彥不會死的。那就先這樣吧,告辭了!”她簡短地說完,轉身向警車走去。
突然,她身後又傳來陳依夢帶著哭腔的喊聲:“我還能見到他嗎?”
蕭瑤轉過身,看著站在門口的陳依夢,她正咬著嘴唇淚流滿麵地看著自己,神情又是期待又是害怕。蕭瑤突然笑了,看向陳依夢的眼睛裏多了幾絲憐憫。
“或許吧。”說完,她便坐上警車,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