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看起來很好吃

學姐,如果我說,我真的有兩副麵孔,你喜歡哪一個?

01

蕭餘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正好是淩晨兩點半。

要不是這班天殺的飛機莫名其妙晚點四個小時,他現在就該找到肖晨和對方一起在某著名酒吧蹦得連親媽都認不得。

他留著半長的棕色頭發,穿著花不溜秋的沙灘長褲,寬厚的肩膀上搭著一件長袖黑色大衣。乍一看和非主流小馬哥似的造型,在這位爺身上卻是說不出的一種味道——花花公子的味道。

此刻,“花花公子”摸出鏡子十分痛心地看了眼自己有些浮腫的雙眼,手機鍥而不舍地響著第二十三個未接來電,考慮了三秒鍾,他決定還是回一個電話為好。

“祖宗,你又上哪兒去了?”

他捏著喉嚨,故意把聲音營造得沙啞而又低沉:“小姐姐,我回家了,咳……我感冒發燒不太舒服,所以那邊還請可愛美麗的小姐姐多多擔待。”

“蕭餘我信你個鬼!你上次還告訴我你得了闌尾炎,在手術室門口立馬要動手術,結果轉身換了手機號碼跑去了馬爾代夫鬼混了半個月!”

“那我還是有進步的。你看,這次我都沒換手機號碼。”蕭餘十分誠懇,不要臉的話說得還挺像回事,“活動是真的參加不了,你知道我本職工作還未完,稿子也沒寫,我都停更三天了,今天我還得想想找什麽理由……編輯小姐姐你家有沒有什麽親朋好友去世的……不,你誤會了,我沒有咒你的意思。”

蕭餘還準備再扯幾句廢話改善一下彼此的關係,手機卻直接黑屏關機,那喋喋不休的女聲霎時消失在耳畔。

他第一反應是手機沒電,第二反應是小姐姐絕對不會相信手機沒電了的鬼話,沒準會連夜買張票殺到他家砍人。

不過蕭餘顯然心態良好,他哼著歌,從口袋裏掏出一副墨鏡遮住腫泡眼,跑去等他托運的行李。

三分鍾之後,他心態崩了,沉默且心疼地盯著手邊撞出一個凹形的行李箱,這還是個價值不菲,被他揚揚得意向無數人炫耀的行李箱,完全可以想象到它幾小時前被乘務工作人員拋來拋去的可悲命運。

蕭餘歎了口氣,認命般拖著行李跑去大廳給手機充電。

略大的大廳裏就剩個女孩,160cm左右的身高,臉還算可愛,但穿著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剛從廣場舞大賽結束一樣難以形容。

不過他對女性的態度一向很好,於是摘下墨鏡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美女,很晚了還在這兒等人,不安全。”

女孩歪了個頭,隻是淡漠地點點頭。

對方反應不太熱烈,他也識趣地不多說。

兩人一左一右安安靜靜各衝各的電。

蕭餘重新開機,編輯那方似乎已經放棄給他回撥電話,倒也再沒什麽二十三個未接來電出現。

他下意識地往口袋摸了把,摸了個空。

他的錢包呢?

掉了?

蕭餘沒好氣地收手,這運氣,估計是還沒上飛機就被偷了。

他先是嚐試重新加上趙北笙的微信,奈何這夜貓子和之前一樣完全不予理睬,又打給肖晨,這貨現在估計是幹味馬天尼和百加得炸彈,順帶一溜朗姆酒已經自身難保,打了四個電話都沒個人接。

莫名體會到編輯姐姐心情的蕭餘隻得仰天長嘯,朋友果然都是靠不住。

突然,旁邊的女孩把手機一摔。

蕭餘瞧了她一眼,好脾氣道:“美女,怎麽了?”

“我前男友上午發了個朋友圈,今晚的飛機到這兒。”女孩罵罵咧咧,“真是長本事,去年情人節在一起,轉身今年清明節把我給綠了,這貨是嫌自己命太長想讓老娘幫他一把上個墳是吧。”

說著,她一腳踢上身旁的垃圾桶,隨著鐵盒發出“哐當”一聲。

蕭餘默默看了眼無比可憐的垃圾桶,咳嗽一聲:“所以你是在等你……前男友?”

“是。”

女孩停頓了一下:“順帶等我室友電話。她也活膩了,一小姑娘居然給我徹夜不歸,還不接我電話。我一定會把她砍成五截兒然後和我那前男友一起拋入大海。哼,今天是真夠倒黴的。”

蕭餘心想你和你室友彼此彼此,你不也正在徹夜不歸,執行堵在機場等前男友這一操作嘛。

不過他求生欲挺高,又或者是荷爾蒙激素在碰到異性時自然上升,於是脫口而出:“巧,我的兩個朋友也聯係不到,美女我們很有緣啊。”

像他這種不要臉的,就算是在男女公共衛生間碰到,也能臉不紅心不跳給你來一句:“巧,你也來上廁所,美女我們很有緣啊。”

女孩這才抬眼仔細將他從上往下打量一番,落在那花褲子長頭發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疑惑。

看這打扮,這又風塵又中二的氣質,這貨不會是……

“美女,你有現金嗎?”蕭餘撩撥了幾下自己的劉海,他現在得換點現金打個車,“我微信轉給你。”

女孩這方麵倒是熱心,立馬低頭在包裏翻找起來,她記得自己是帶了幾百塊錢出來的。

翻了半天翻出了二百五十塊零八毛,女孩加了對方微信,隨著“叮”的一聲,對方接過錢十分不厚道地笑出聲:“美女,你這微信名挺清新脫俗啊。”

他讀了一下那個微信名:“王麻子在天上不鳥她。”

“我叫周年年,也可以叫我桃子,都行。”桃子大風大浪經過無數,此刻臉不紅心不跳,“這有什麽,我那徹夜不歸的死鬼室友叫作‘二狗蛋在土裏不說話’。”

“年輕真好,網名都充滿活力。我叫蕭餘。”他拋了個自信的媚眼,把手機放在一邊,自顧自握起桃子的手,“有緣千裏來相會。小姐姐,你多大,在哪裏上學,下次有機會一定要請你喝一杯好好敘敘舊。”

對方長著一張足夠嘚瑟的帥臉,但大約猜到對方職業的桃子同學完全沒有任何聊天的心情,她訕笑,心有餘悸地收回手。

現在社會競爭力真大,大半夜的還得出來到機場拉客,太不容易了。

於是她滿臉認真道:“小哥哥,你別找我,我窮得就剩這二百五十塊零八毛了。”

蕭餘:“……”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正欲開口挽回一點形象,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一矮小男子,跑得飛快,一下子竄到他們中間,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握住蕭餘的手機掉頭就往大門外跑去,頗有當年奧運上短跑第一的架勢。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超過三秒。

兩人:“……”

“又來偷我?我身上是裝了什麽雷達還是歡迎光臨的牌子,黑燈瞎火的,這小矮人哪裏跑出來的?”

幾個反問在蕭餘腦中轉了又轉。

蕭餘一下子火了,今天他是水逆還是得罪了哪地的財神爺?

他的臉霎時黑了,什麽禮儀端莊統統被他拋擲腦後,他毫不猶豫地丟下桃子,邁開長腿,眼睛緊鎖著那身影,立馬追上。

桃子沒動。

隨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她保持著給對方微信的動作,一臉蒙地看著腳邊孤零零的行李箱,仿佛上麵刻著幾個字:拜拜了您嘞。

然後,她突然想起那二百五十塊零八毛,對方還沒轉給自己。

“喂,蕭豬還是蕭狗什麽玩意兒的,給我站住!把錢還給我!”

02

尹南箋醒來的時候她兩腳還在**,頭卻著地,被子被她揉得亂七八糟。

她腦袋充血,昏昏沉沉地保持這種詭異的動作一分鍾。

她是從**栽下來砸醒的。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太陽早已高高掛在天上老久,時鍾歡快地指向十二點,尹南箋徹底醒了,一個翻滾起身,哆哆嗦嗦地檢查了依舊完好的衣服才長舒一口氣。

她鬼鬼祟祟地探出頭出門查看。

客廳空無一人,唯獨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飯香。

她挺直腰板,裝作若無其事地挪去沙發那邊。

手機果然還在桌子上,她加速幾步衝上前解鎖查看,來自桃子的奪命電話一共十五通。

她腦門上“完蛋”兩字瞬間閃閃發光。

完了。

周年年同學一定會把自己砍成五截兒,然後和她的前男友一起拋入大海。

“學姐,你醒了?”

尹南箋回頭,正巧看見趙北笙圍著小獅子圍裙,一副賢妻良母的打扮,十分乖巧地站在廚房前麵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

暖陽照耀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淺光。

被亮瞎了的尹南箋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嗯,定力不錯,沒流鼻血。

“你醒了怎麽也不叫我。”尹南箋苦惱道。她試圖將亂得能做鳥窩的頭發弄順,但奈何垂在胸前的發尾交替在一起打了個結,她兩手並用,費了好大一番勁兒也沒個結果。

“想讓學姐你多睡會兒。”

趙北笙默默放下手裏的盤子,徑直走到她麵前,伸手將她的發梢解開。

兩人離得近,尹南箋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你昨晚沒睡好?”她脫口而問,記得她睡著的時候還很早。

趙北笙一雙如湖泊般深邃的眼睛撞入她的視線,半晌才開口:“學姐,我的定力沒你想象的那麽好。”

尹南箋立馬窘了。

趙北笙那笑立馬從眼底漾到了眉梢,此刻把她腦袋一拍:“去洗臉刷牙,浴室我放了沒拆封的牙刷毛巾和新的衣服。”

她模糊不清地“嗯”了聲。

浴室果然放著整齊的洗漱用品,還有一件疊好的衣服。

尹南箋拿起那件點綴著小珍珠的白色羊絨衫,這件……是女裝吧?

奇怪,趙北笙家裏怎麽會有女裝?

飛快地洗漱完畢,尹南箋回到餐桌前盯著麵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有湯有肉有蔬菜,玻璃杯裏還盛著鮮榨的橙汁。

與此同時,微波爐裏烤得焦黃裏酥的小餅幹也被趙北笙端到桌邊。

尹南箋吃得幾乎淚流滿麵。

“你做飯比我好吃多了。”她腮幫子吃得鼓鼓的,由衷地讚歎。

家裏貌美如花的佟咚咚女士仗著她爸的寵愛從不做飯,而她爸又是個名副其實的廚房白癡,經過二十多年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把飯菜做到可以下口的程度。

趙北笙坐在她身旁也不動筷子,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並不優雅的吃飯動作。

“看我幹嗎,你也吃呀。”尹南箋順手夾給他一隻雞腿,苦口婆心道,“多吃點,你太瘦了。”

嗯,身體也不太好,以後得研究研究有沒有什麽中藥可以調節身體,把他養得肥肥胖胖的。

趙北笙聽到“瘦”這字的時候,眼尾明顯跳了一下:“學姐覺得我很瘦?”

尹南箋沒說話,但那雙眼睛明明白白寫著“難道不是嗎”這句反問。

趙北笙笑而不語,低頭乖乖地吃雞腿。

他吃飯特別斯文,吃雞腿也不用手抓著啃,而是拿筷子慢慢把雞肉從骨頭上剔下來,再一塊一塊送進嘴裏細嚼慢咽。

活生生把正宗中國菜吃出了一種法式大餐的感覺。

尹南箋雙手捧著小蛋糕邊吃邊用餘光偷偷打量趙小學弟。

他做什麽都慢條斯理。

而且聽說家世很好,從小就被專門的老師細心培養,怪不得行為舉止都像貴公子一樣。

“學姐。”察覺到對方考究的目光,趙北笙忽地笑了,“我是你男朋友,你是我女朋友,完全合法,屬於當代成年人正常戀愛關係。”

“?”

“所以你不必偷看,正大光明地看我就好。”

尹南箋:“……”

“說起來,你怎麽會放女裝在家?”她指了指穿在身上的衣服。

“我媽丟我這兒的。”趙北笙解釋,“她挺粗心,總是丟東西,不是錢包就是首飾,衣服也是這樣。”

他又說:“看來學姐和我媽媽身材差不多,穿起來很合適。”

尹南箋這才“哦”了聲:“還以為你背著我金屋藏嬌。”

“怎麽敢。”

“學弟,我發現了一件事。”尹南箋戲虐道。

“洗耳恭聽。”

“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永遠都是溫潤的樣子,無論做什麽事都有條不紊,就算有一天被個綁匪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也能風輕雲淡地對他說這刀太涼了。

趙北笙:“……”

“可是昨天你抱我出教室的時候我才突然發覺,趙北笙你其實是有很多小心思的。”沒事就愛撩她,還仗著自己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拿捏著分寸為非作歹。

她咬著蛋糕故意打趣:“說實話,那時我莫名有個腦洞,趙北笙這個人,會不會有兩副麵孔呢?”

他極慢地抬頭,眼中像是彌漫而上沒有焦距的霧氣。

“其實我也不是永遠都這麽冷靜。”

他突然側身向前,指尖擦過殘留在她嘴角的奶油,在對方還未反應之前,順勢放入唇中品嚐。

非常甜。

“南箋,如果我說,我真的有兩副麵孔,你喜歡哪一個?”趙北笙舔舔嘴角,直勾勾盯著她,“雖然是個玩笑,但我還是很好奇,學姐會怎麽回答呢。”

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尹南箋腦袋“嗡”的一聲徹底宕機,隻覺得耳邊傳來細微的“哢嚓”,仿佛是心口某處徹底碎裂,馬上就要迸發出來似的。

但隨著那哢嚓聲經久不散,尹南箋才發覺其實是從大門發出的聲音。

下一秒“嘭”的一聲,門被大力推開,一魁梧男子穿著淩亂的衣服氣勢洶洶地走進來。

“哈哈哈哈,趙北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子就知道你家電子鎖密碼還沒換,我告訴你,我……”

一個“我”字在他嘴邊轉了半天沒了下文。他瞪著一雙桃花眼,盯著尹南箋和趙北笙這對嘴唇快要碰在一起的狗男女,滿肚子激揚文字此刻全部化為烏有。他這個在萬花叢中過也能全身而退不帶走一絲雲彩的情場老手自然知道,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在自掘墳墓。

這大中午的……

趙北笙一定會把他砍成無數截後送給他的眾前女友一起拋入大海。

於是他當機立斷,兩眼一翻,雙手前伸在空中比畫幾下:“欸,怎麽回事,怎麽什麽都看不見了,難道我瞎了?”

“……”

趙北笙麵無表情,朝側臥的方向指了指。

後者十分上道,連滾帶爬地跑進去順手帶上門。

“我我……我記得他。”尹南箋摸了摸差點驟停的小心髒,“那晚在你舅舅的診室門口打了個照麵。”

趙北笙又保持回安全距離:“他叫蕭餘,學姐也不需要太了解他,最好能有多遠離多遠,他就是一個無關要緊,也沒有什麽正經事可做的自由職業者而已。”

尹南箋:“……”

03

自覺完成洗碗的重任,尹南箋留下句“衣服下次洗幹淨帶給你”後就先行回學校去了。

這次是她那神龍不見為首尾的導師親自打來電話,先是委婉表達了自己年紀大了眼光確實不怎麽好,後來又賭上自己後半身學術獲獎代價表示這次請來的指導員絕對是一等一的靠譜。

這一個靠不靠譜她不知道,她隻知道佟沐之完了。

這貨不知道是惹了哪方大神,被人扒出無數與女孩子的露骨聊天記錄,一個接一個,一個比一個勁爆,若隻是放在貼吧或者QQ群裏,倒也隻是飯後閑聊的八卦而已。但這位仁兄明顯比較慘,今天一大早學校正巧召開某重要會議,各方領導教授老師齊聚一堂,講解的那人剛打開PPT還沒兩分鍾,那頁“考時作弊處理條例”莫名其妙就換成了一串不忍直視的聊天記錄。

講解的那人蒙了半天,連忙抬手就想換,手一慌按住某個鍵,猥瑣中帶著陰柔的變態聲音立馬回**在整個會議間。

“……”

不出意外,整場會議的主題立馬從“嚴肅考紀”轉變為“關注大學生心理健康”,校領導的臉都垮了,幾句一吩咐,迅速給佟沐之下了全校通報處分,並永久記入檔案。

尹南箋那些被人流傳的不實謠言,碰巧也是這位奇葩男放出去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趙北笙說的那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今天的天氣難得帶著一絲熱氣,連從頭頂刮過去的風都少了以往的寒意,一兩點鍾的天空湛藍無比,尹南箋徑直走進咖啡館,麵見“那個傳聞中打包票靠譜”的人。

正好到約定的時間,那人卻似乎早早就到,坐在落地窗邊,套著米白色的毛衣,小口抿著咖啡。

尹南箋眼睛順勢滑入一絲錯愕,又慢慢轉成無法言語的欣喜——

“宋子殊!”

宋子殊顯然十分了解尹南箋的口味,早已點好奶茶和蛋糕,招呼她在對麵坐下。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

“昨天傍晚的飛機剛回。”他笑道,“還好沒買最後一班,聽別人說晚點好幾個小時,乘務人員給的理由倒是讓人啞口無言:沒有理由就是晚點,它從投入飛行至今,就沒準點過。”

“那坐那班飛機的人挺慘的,還好你比較明智。”

尹南箋此刻心情特別好,闊別一年做交換生的好友回歸祖國懷抱,想想還真是挺讓人激動。

宋子殊比她大一歲,人非常熱心腸,成績也是他們係數一數二的強,總而言之是人人稱讚的“中國好學長”。

“你們導師一早就拜托我代替佟沐之協助你們弄課題。說起來那位這次是真的麻煩了,這種處分被寫入檔案裏,估計以後工作實習是找不到什麽像樣的企業。”

他感歎這句話的時候不帶半點惋惜,對於這種人十分嗤之以鼻。

“活該。”尹南箋還記得手腕上的傷,冷哼一聲。

“好久不見你倒是瘦了。女孩子家家的,別天天想著減肥。”宋子殊和審度自家妹妹似的,在仔細端詳她之後瞥眉道,“人得健康,瘦成麻稈一點都不好看。”

尹南箋敷衍地點頭。

嗯,如果硬生生要從他身上找出一點缺點,大概就是一個太過筆直的直男,信奉長得好的含義就是吃得膘肥體壯,女孩就該溫溫柔柔穿著得體,不喝酒不抽煙不進夜店不蹦迪。

“行了行了,您老這些話我爸天天杵我耳邊循環播放一遍,您就別給我添堵了哈。”她往他四周瞟了幾眼,轉移話題,“欸,去國外這麽久,沒給我帶點什麽禮物?”

“有啊。”宋子殊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鏈遞給她,“黑五的時候跟著同班女生湊熱鬧,我谘詢她們女孩子喜歡些什麽,她們給推薦的。”

尹南箋接過那條淺粉色的手鏈,比畫幾下後,滿意地戴在手上。

“嘖,我們清心寡欲的宋子殊同學居然會和女孩一起出去逛街。”尹南箋應景地伸手鼓掌,“可喜可賀,我就該學我朋友給你也做一個橫幅嘉獎一下我們宋學長。”

“你別硌硬我了。”這小妮子就愛湊這熱鬧,宋子殊無奈道,“看你微信說是談戀愛了,還是和學弟?”

尹南家笑嗬嗬:“對對對,還沒和你介紹,我這男朋友叫作……”

“趙北笙。”

身旁突然傳來好聽低沉的聲音,尹南箋一愣,轉頭看見趙北笙十分坦然地坐在自己身旁,長腿交疊,戴著白色棒球帽,一臉真誠地望著宋子殊。

“她男朋友恰好是我。好久不見,學長。”

宋子殊倒不意外,笑道:“哦,如果是你,我倒還挺放心的。”他默默將兩人的名字又念了一遍,“南箋北笙……嗯,這名字登對。”

尹南箋拽了拽趙北笙的袖口,一臉驚訝:“你們認識?”說完這句話她又想起了什麽,看向趙北笙,“不對,你怎麽也在這兒?”

他不是該在家嗎?蕭餘不是還在他家嗎?

趙北笙眼睛一彎,毫不客氣地拿起她喝了點的奶茶咬著吸管甜甜地說:“我回來拿本複習的書,順帶過來買杯咖啡,正好看見學姐和學長。”

趙北笙保持著笑意,聲音柔得快要被風吹散了去:“說起來宋子殊學長是我大一開學接應我的負責人,那時也幫了我很多忙。”

尹南箋看著奶茶,欲言又止:“那什麽……我喝過的。”

“我知道,有問題?”

“沒,沒問題。”

趙北笙喝完奶茶,舔舔嘴角的奶漬:“聽說學長去了美國做一年交換生。”

“你可別跟尹南箋一樣調侃我,我什麽德行你還不知道。”宋子殊是個低調的人,雖然在別人眼裏他是個頂厲害優秀的人,但是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好。

他這次交換生是免了學費的,卻不免生活費,平日裏開銷大,他家庭環境一般自然是負擔不起,於是閑暇時光他全用來打工兼職賺取生活費用,一是為了開闊視野提高自身實力,二是在所去學校的學生名單裏,看到了一個足以讓他義無反顧奔赴的名字。

雖說滿載希望去了才發覺隻是同名同姓。

“一起回我那兒吃頓晚飯吧。”趙北笙自然而然地覆上尹南箋的手,毫不掩飾彼此的親密,“南箋特別喜歡吃我做的飯菜,學長要不要也嚐一嚐我的手藝?”

“北笙還會做飯,真了不起。”宋子殊稱讚。

不過,他十分遺憾地說:“不過真可惜,我爸媽今天剛回市裏要辦點事,估計是沒時間去你家了。下次有時間,我一定捧場。”

他顯然也把趙北笙劃入弟弟妹妹那一欄裏。第一次見他,趙北笙就覺得十分親切,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接近。

這種感覺是從未有過的,或許是眼緣吧。

尹南箋桌子一拍,非常豪氣地衝去收銀台付錢,說誰都別攔著。

等到尹南箋走了,趙北笙才慢慢地開口:“怪我,是我通知得太晚。”他看著對方,順口問一句,“宋學長是獨生子嗎?”

宋子殊遲疑了一秒,轉而點頭:“嗯,我是。”

趙北笙笑而不語。

04

夜色籠罩下,晚風莫名凜冽起來,告別宋子殊,趙北笙牽著尹南箋走得飛快。

“走那麽快做什麽?”

話音未落,趙北笙突然停下步子轉過身,尹南箋自顧自走著沒刹住腳,筆直地撞進對方的胸膛。

趙北笙十分順手地扣著她的腦袋往自己胸前輕輕壓了下。

她推了幾下沒推動:“喂喂喂,你公然耍流氓啊。”

頭頂傳來一聲淺笑:“如假包換的正經男女朋友,算不得耍流氓。學姐你看。”

他鬆開尹南箋,故意讓尹南箋的雙眼停留在他身上。

“不但月色撩人,你麵前這副皮囊還好看又迷人。”

忽然,兩邊路燈應景般,不約而同地閃了幾下。尹南箋想,嗯,又開始了,每次都是大晚上大馬路邊的,你以為我每次都會被你撩得走不動路嗎?我尹漢三錚錚鐵骨豈能被你三言兩語就亂了方寸?

於是,她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坦然而又不怕死地迎上他——來,繼續,有本事繼續。

“學姐,我想親你。”

“……”

他剛剛說了什麽來著?

“可以嗎?”

他這句話語調低沉而沙啞。

他嘴角露出的笑意在黑夜的襯托下越發燦爛,周圍安靜得過分,尹南箋甚至都沒有像往常那樣摸一把臉頰看是否滾燙。

她盯著對方薄薄的嘴唇,突然想到不知道在哪裏看到一句,嘴唇薄的人往往最薄情寡義。

很顯然自己是否回答或者回答什麽對於趙北笙而言都是廢話,他動作比語言更快,在尹南箋還在頭腦風暴的時候,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很輕很輕,像是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尹南箋這才想起推開他,跺腳氣急敗壞:“我還沒說可以呢。”

他這一刻的自信簡直等同於自負,笑得人畜無害:“我賭學姐你不會拒絕我。”

“那你還問我做什麽?”

“抱歉,習慣性禮貌。”

真是個做事前一定會打報告的好孩子啊!尹南箋扶額,打量著他說:“我有時莫名浮現出一絲念頭,又或者是我多心,總覺得你好像是在害怕什麽。”

趙北笙的笑容卻不減分毫:“女人的第六感?”

“大概吧。”尹南箋伸手將落在他發梢上的葉子拂開,“你之前問我的那個問題,其實我後來一直都有在仔細地想。”

“什麽問題?”

“你問‘我喜不喜歡你’的問題。其實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我們這戀愛談得跟《命運交響曲》似的聲勢浩大莫名其妙,我總覺得不真實。趙北笙,我是個很自暴自棄的女孩,從小就不太能做好事情,又不想讓別人喊我‘花瓶’,所以我隻有在自認為能做好的事情上才會拚盡全力。”

她歎氣:“你是一個美麗的意外。說實話,若你不先提出,我是絕對不會考慮去追你,因為我會覺得你不會喜歡上我這樣類型的女孩。被人拒絕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趙北笙沒說話,眼尾紅了一點。

“算了,你就當啥也沒聽見。”尹南箋認真地撫上他的麵頰,“聽好了,我就是喜歡你,很喜歡你,越來越喜歡你,沒有理由。聽懂了嗎?”

“嗯……”

趙北笙把頭埋在尹南箋的左肩,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眼中含著雕琢的碎星。

突然,他就想到了那雙溢滿淚水的眼睛,一些不堪的過去,彌漫在耳邊的謾罵低語。

絕望,抵抗,妥協,經久不散。

“南箋,對我而言,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他閉上眼睛,啞著聲說,“可唯獨你是真實的。”

“學姐,我送你回宿舍吧。”

半晌,趙北笙才鬆開尹南箋,轉而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向不遠處停著的黑色轎車。

趙北笙是開車來的,尹南箋想,怪不得這麽快就趕上她。

尹南箋看他熟練地起步換擋,好奇地道:“什麽時候學的?”

“高三暑假。”

尹南箋驚了:“就一個暑假?”

他回憶了一下:“準確來說,一個月吧。”

尹南箋:“……”

“其實當時是找了點關係的。”趙北笙補充。

嗯,這樣才對,就算是趙北笙,一個月學完也太……

“不然報名的間隔沒那麽短,隻能找點關係早點考試。”他遺憾道,“如果每門科目都可以隨時就考試的話,我想大概半個月就差不多了吧。”

尹南箋:“……”

“學姐應該也學了車吧。”

尹南箋轉頭,尷尬地笑:“學是學了,就是進程稍慢,目前卡在科目二遙遙無期。”

事實上,她科目二考了三次都以敗北告終。她想,她得投身自動擋的隊伍去了。

他點頭,突然側過身,一言不發欺身而上。

尹南箋驚了,又又……又抒個情?

她猛地閉上眼睛,雙手攥緊放在腿上,渾身發顫,既期待又無措。

過了很久,對方都沒有進一步舉動,隻聽見“哢嚓”一聲,尹南箋迷茫地抬眼,看見自己的安全帶已經被穩穩地係上。

趙北笙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眼底含笑,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學姐,你閉眼做什麽?”

“……”

“眼睛疼,我閉會兒緩解一下。”尹南箋雙手捂住眼睛,咬牙緩緩低下頭把自己在心底來回罵了一遍,實在是太丟人了。

趙北笙非常體諒地點頭,眼睛掃過她的手腕。

“這條手鏈以前沒見你戴過。”

尹南箋挪開手瞧了眼:“哦,是宋子殊從美利堅帶給我的。”她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晃,“好看不?”

他笑容不減:“好看,特別好看。”

他突然叫了一聲:“學姐。”

“啊?”

“能把這條手鏈送我嗎?”

尹南箋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瞥了眼粉粉嫩嫩的手鏈:“你想戴?”

“想啊。”趙北笙一本正經地點頭,語氣不自覺帶了點撒嬌,“學姐,可以嗎?”

“行……”尹南箋最是聽不得他這種口氣的,瞬間潰不成軍,當即解下來戴在他手腕上。

別說,趙北笙的皮膚白,配上粉色倒還真的挺好看的。

尹南箋撫著下巴欣賞著,對方另一隻手卻摸了摸座位下麵,從夾層掏出一個盒子,打開來看是一個小銀鐲子。

煩瑣的花紋,中間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花。

“禮尚往來,學姐忍痛割愛,我自當回禮。”他不由分說地替她戴上,這才滿意地笑,“嗯,果然很合適。”

“這是櫻花?”

“算是,分細了來說該叫櫻草,我國的傳統花卉。”

“是我孤陋寡聞。”尹南箋好奇道,“為什麽選櫻草?”

“大概是覺得花語挺有意思的。”

好奇寶寶尹南箋繼續發問:“什麽花語?”

他卻不說了,故意讓她自己猜。

尹南箋哼了聲,心想自己查個百度分分鍾給你普及到位。

尹南箋剛解鎖屏幕,手機鈴聲就歡快地響起。

看清來者何人,尹南箋臉色瞬間慘白得跟A4紙一般。

天啊,忘記這茬了。

她認命般點了接通,一張小臉寫滿了“悲憤”二字。

“尹南箋你個死鬼跑哪裏去了!”果不其然,桃子的奪命電話威力不減當年,其實要不是條件不允許,估摸著她現在就能順著電波爬過來殺人滅口。

“親愛的,給我十分鍾,我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

“我不聽。我告訴你我昨晚可慘了,倒了八百輩子血黴,不僅沒有親手手刃我那前男友,還被一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的鴨子白白騙了二百五十塊零八毛!我這個月最後的一點生活費,我詛咒他們統統不得好死!”

尹南箋耳朵生疼,把手機微微離遠了一點。

周年年同學實際上是個160cm的標準萌妹子,在尹南箋扛著行李哼哧哼哧地來到三樓的宿舍門口看見周年年的第一眼,就被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所迷惑,暗搓搓地以為這室友鐵定是個連飲料瓶蓋都擰不開的柔弱小姑娘,而在溫溫柔柔介紹完自己之後,周年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戴上耳機,滿眼放光盯著顯示屏一聲怒吼:“都給老娘往前衝,誰敢送人頭老娘就要大義滅親了!”

尹南箋:“……”

兩人熟了之後,尹南箋把這事當個笑話將給周年年聽,她樂嗬半天,拍了拍尹南箋的肩膀正色道:“南箋,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麵無表情杵那兒……我當時哪裏知道你是累得不想做表情,反正心裏就一個想法:這妹子又美又霸氣,一看就是可手撕無數綠茶婊的高冷女王。”

現實總會給人當頭一棒。

桃子精得跟鬧天宮的潑猴一般上躥下跳橫行霸道,而尹南箋所謂高冷外表下住著一個鐵憨坯。

“今晚回來不?”桃子在電話裏問。

“馬上就回了。”

“你回來我再和你算賬順便細談那鴨子。話說明天是搶選修課的第一天,那些熱門的課程你不眼巴巴盯著,三秒鍾就全部搶完。”

當初她倆為了搶奪一個不用考試不用寫論文的“紅酒禮儀”,大早上五點鍾起床死盯著學校教務網,然而真的到了選課前一秒鍾,教務網十分應景地崩了。

一崩就崩到了下午。

“你說學校讓我們學生自己搶課是安的什麽心,下次咱們把學費放在教務網讓他們自己搶一搶得了。”

山寨機此刻發揮了它聲大的特色,桃子的大嗓門回**在狹小的車內,趙北笙開著車,忍不住笑出聲。

桃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聽到了男人的笑,你在哪兒呢。”她將音調降下來問。

“車裏,和趙北笙一起。”

得,她這形象算是徹底毀成渣渣。桃子靜默片刻,自覺血壓又往上升了不少,嗓子號出來:“尹南箋你……”

趙北笙眸色忽地一沉,一腳踩穩刹車到底瞬間往右邊瘋轉,衝身旁之人念了句“坐穩”。

尹南箋毫無準備,慣性一個前傾又被安全帶縛住狠狠撞回到座位上,手機咕咚滾在腳邊。

眼前一片泛白刺眼的燈光閃過,車輪子發出陣陣摩擦地麵的“刺刺”聲。

尹南箋顧不上疼痛,抬眼恍惚片刻,一輛大紅色跑車擦著他們的車逆行而過。那輛跑車車窗半搖著,座位上燙著大波浪卷的女人,一雙眼睛銳利而又凶狠,嘴角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而後跑車突然加速,瞬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留下一串嗆人尾氣。

桃子焦急的聲音溜進尹南箋的耳朵裏,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驚魂未定地看著前麵吞噬大地的薄霧。

她的心猛地揪起來。

趙北笙停穩車後迅速解開安全帶,側過身捧著她的臉仔細檢查,連手都在顫抖,滿臉擔憂之色:“對不起,南箋,對不起,我剛走神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沒受傷。”尹南箋扯出一個笑容算是回應,思緒卻早已飄到剛剛見到的那個豔麗女人的身上。

那女人是故意的。

她視力極好,所以在兩車交匯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對方向自己做出的口型。

就四個字——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