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婆媳關係是一個偽命題

1

羅姿華回國,是鬱柏言從顧淺老家回來後一個星期的事。

在B市富人階層裏,尤其是隔三岔五聚在一起搓麻將的闊太圈子中,鬱柏言的老媽羅姿華,絕對是一個傳奇般的女性。

一不靠家世,二不靠長相,全憑一個比其他女人聰明百倍的腦袋。羅姿華如探囊取物般拿下了鬱柏言的老爸,風風光光地嫁進鬱家,隨後自力更生,憑實力成為工大能源專業的講師,三年間發表五篇高質量SCI論文,受聘工大能源學副教授,四年後又帶領研究生團隊攻克可再生能源的製造,重汙染材料銷毀與再利用,兩年後順風順水評為教授,享受院長級待遇。

作為一個開明的女士,羅姿華對自己的未來兒媳隻有兩個要求:有道德懂禮貌,人品一定要優秀;研究生學曆,絕對不能再低。

為了讓顧淺能滿足老媽對兒媳婦的要求,鬱柏言可謂煞費苦心。

羅姿華從國外回家當晚,鬱柏言堅決否定了鬱父下館子的建議,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佳肴,為遠道而歸的母親接風洗塵。

知子莫若母,一看鬱柏言這無事獻殷勤的樣子,羅姿華就猜到,自己這個兒子一定有事要請她幫忙。

“說說吧。”麵對著一桌子美味佳肴,羅姿華一推眼鏡,溫柔中透著一點調侃,“小鬱,這次想讓我幫你什麽忙?”

“您先嚐嚐我做的菜。”鬱柏言把那盤孜然牛肉往羅姿華麵前挪了挪,討好道,“嚐嚐兒子的手藝怎麽樣,這可是我專門為您學的呢。”

羅姿華嚐過後滿意地點點頭,語氣裏誇讚之意絕非假裝,笑道:“不錯啊,我出國小半年,你連做菜都學會了。”

“而且味道也很好,和你老媽的手藝有一拚。”鬱父緊跟著接了一句。

“快和老媽說說,你是在哪個姑娘手裏學會做飯的?”羅姿華調皮地眨眨眼。她一向開明,和鬱柏言相處也更像是朋友,而非傳統的母子關係。

“還有,我那個未來的兒媳婦人品如何,長得怎麽樣?”

鬱柏言這才步入正題,有些靦腆地答道:“媽,您未來的兒媳婦呢,人長得漂亮,心地也善良,隻是今年才大二,還沒到您要求的研究生學曆。”

鬱柏言滿臉殷切地看著她:“所以我想問問您,未來兩年,您有沒有帶研究生的打算呢?”

羅姿華“哦”了一聲,自顧自舀了一小碗山藥排骨湯,唏噓道:“果然,你小子是在這兒等我呢。這麽說,我的兒媳婦也是學能源專業的了?”

鬱柏言點頭如搗蒜。

羅姿華想了想,佯裝麵露難色:“小鬱,你是知道老媽我的,早就說過不帶研究生了,況且以我的資曆帶研究生,院裏會有其他人說閑話……”

鬱柏言臉上的欣喜一點點淡下去。

他歎了口氣,剛要接受這個現實,卻見羅姿華語氣一轉,說道:“不過,如果這個人是我的兒媳婦,我還是可以考慮破例一次的。”

“真的?”鬱柏言大喜過望。

羅姿華點頭:“當然,你老媽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幫我代了兩個多月的課,老媽幫你點忙還是可以的,更何況這是我自己的兒媳婦,我當然要親自栽培。”

羅姿華又推了推眼鏡,美滋滋地說:“其實,相比一個研究生的兒媳婦,我更希望自己能培養出一個博士生的兒媳婦呀。”

鬱柏言一撇嘴:“老媽你夠了。”

羅姿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轉頭衝鬱父“告狀”道:“你看看你兒子,媳婦還沒領進門呢,張口閉口已經開始嫌棄自己老媽了。”

羅姿華忽地想起什麽,興衝衝地問鬱柏言:“對了,我兒媳婦叫什麽名字啊,我認識嗎?”

“她叫顧淺,是你的學生。”鬱柏言如實回答,又說,“您教過的學生那麽多,至於記不記得她,我就不知道了。”

“當然記得,我自己的學生怎麽會不記得。”羅姿華目光一亮,緊接著答,“顧淺嘛,我知道,就是那個經常在我課上化妝,年年期末都考六十分的小姑娘啊。”

鬱柏言汗顏。

“媽,你是不是對她印象不太好啊?”鬱柏言扒拉了兩口飯,抬起頭忍不住問道。

羅姿華眼睛一瞪,嗔怪道:“你可別亂說,人家小姑娘一沒頂撞我二沒招惹我,我又不是母夜叉,憑什麽隨隨便便給人家負麵評價啊。而且,我倒是覺得啊,這顧淺聰明著呢。”

鬱柏言一邊給羅姿華添湯,一邊問:“您為什麽這麽說呢?”

“你想,顧淺這個小姑娘啊,明明從來不聽我講課,期末自己複習也能保證不掛科,說明她自學能力還是很強的,隻不過是心思不在學習上而已。”

羅姿華用小匙喝了一口湯,說道:“我覺得隻要稍加指引,顧淺考研應該是沒什麽難度的。況且,如果她真的一無是處,憑我兒子的眼光,怎麽可能喜歡她呢。”

“不過話說回來,顧淺是真的很漂亮。”頓了頓,羅姿華又加了一句,“總之呢,我兒子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看來以後我孫子的顏值也差不了嘍。”

然而,此時顧淺並不知道,教了自己快兩年的能源學金牌講師,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自己的準婆婆。任她腦洞再大也猜不透,自己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羅姿華教授,竟然就是鬱柏言如假包換的親媽。

多年以後顧淺還感慨,她當時真的想過,羅姿華教授和鬱柏言長得有點像,也許是親戚也說不準呢。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幾乎是備戰六級的同時,顧淺下定決心,她要一鼓作氣,考上工大本院的研究生。

對於這個決定,鬱柏言自然全力支持。

“什麽課都可以適當放鬆,隻有能源學這節課,千萬千萬要認真聽講,不許有任何小動作。”某天送顧淺上課的路上,鬱柏言又像老媽子一樣喋喋不休地囑托道。

這些話顧淺早就聽得耳根起繭,忙不迭打斷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無論哪一節課我都不會放鬆的。”

鬱柏言在她麵前站定,有點無奈地看著她,似乎態度頗為懷疑。

“你這是什麽表情嘛,都跟你承諾了,我顧淺一向說到做到。”站在教室門口,顧淺抱著一摞能源學筆記,昂起頭對鬱柏言斬釘截鐵道,“我既然已經決定考研,就不可能放鬆自己,你啊,還是先忙好你自己的事兒吧。”

鬱柏言這才放心離去,誰料剛一轉身,正迎頭撞見拿著教案來上課的羅姿華。

“早上好啊老……”

話說到一半,鬱柏言驚覺失言,極其生硬地將老媽兩個字壓下去,改口道:“老、老師。”

羅姿華頷首示意,上下打量鬱柏言一遍,又看看顧淺,隨後哼著小曲兒滿麵春風地進了教室。

“我們能源學老師看起來心情不錯。”顧淺望著羅姿華的背影說。

鬱柏言撓撓後腦袋,衝顧淺擠出一個笑:“是、是啊。”

2

對於自己這個準兒媳,羅姿華表示十分滿意。

倒不是隻憑顧淺多聰明多漂亮,還有她努力和勤奮這一點,在鬱柏言講過她和他之間經曆的事情之後,羅姿華就一下看到她的閃光之處:這個女孩,的確是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永不服輸的拚勁兒。

大二的課程不多,總體還算清閑,鬱柏言常常忙於實驗,圖書館就成了顧淺最常去的地方。她總是抱著一本能源學躲進科研類圖書區後麵,因為相比其他文學類圖書區,科研類圖書區既沒有談戀愛的情侶,也沒有被言情小說感動到稀裏嘩啦流眼淚的小女生,所以顯得無比安靜。

可能是理工類圖書看得太多,顧淺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不知不覺朝著直女的方向靠攏了。

比如前幾天,她在圖書館門前看到能源學院一個比她小一級的男孩向一個同係女孩表白,男孩單膝跪地,深情款款地獻上玫瑰花和戒指。麵對這副大多數女孩都會羨慕的浪漫場景,顧淺竟然嗤之以鼻地想:與其搞這種形式主義,不如一起去吃頓大盤雞,回來研究研究新能源電池包輕量化。

好巧不巧,顧淺再一轉頭,就看到羅姿華進了圖書館的大門。

顧淺本想著,一會兒進門打個招呼就回科研類圖書區複習,沒想到看到羅姿華在門禁處手忙腳亂地找通行卡,急得麵紅耳赤。

“不對啊,我明明記得出門的時候帶了,怎麽沒有了呢?”羅姿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手提包裏仔細地翻找著。

“羅老師,我這裏有通行卡,你用我的吧。”

顧淺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通行卡拿給羅姿華,抬頭正對上羅姿華感謝的目光,隻聽羅姿華又問道:“那你沒有通行卡,怎麽進圖書館啊?”

“我帶學生證了。”顧淺拿起掛在胸前的學生證微微一笑,一雙大眼睛便彎成兩個小月牙,“等會兒我去前台找管理員,一般情況下是可以允許沒帶通行證的學生進去的。”

“真是太麻煩你了。”羅姿華歉疚地笑了笑,解釋說,“有一份實驗材料需要精確的理論證明,而且學校要求明天就上交。唉,都怪今天我出門太急了,這丟三落四的,讓你見笑了。”

“沒關係,沒關係,一張通行卡而已,沒什麽麻不麻煩的。”顧淺看時間不早,趕緊道,“那老師您先忙吧,我還要去前台找管理員,就先走一步了。”

等顧淺找到管理員放行,再回到科研類圖書區時才發現,自己最常用的書桌已經被羅姿華占用了。

複習資料還在桌子上呢,可是她總不可能讓老師給自己讓座吧?更何況羅老師正伏案疾書,認認真真摘錄書上的理論,要是此刻她上前掃興,那也太沒有眼力見了!

無奈之下,顧淺隻能隨手拿了一本《能源與動力》,順勢靠著書架認認真真地看起書來。

她在心裏盼著鬱柏言快點忙完,這樣就能快點來圖書館接她回去,偏偏鬱柏言那天在實驗室忙到深夜,她在圖書館一待就待了四個多小時。

用四個小時看一本晦澀難懂的書,別說是顧淺,就是愛因斯坦也得瘋。

眼看著圖書館都要閉館了,在閉館前的輕柔音樂聲中,羅姿華突然從椅子上躥起來,飛快地跑到能源學專區的書架上下翻找著什麽。

顧淺這才趁機拿走自己的複習資料。她本應拿了東西就離開,可是路過能源學專區,看到羅姿華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又實在不安心,索性把自己的資料放在一邊,上前問道:“老師,你要找哪本書,我可以幫您。”

聽到顧淺的聲音,羅姿華又驚又喜:“是你啊顧淺,太好了,快幫我找找功能材料期刊,要××年第九期的。”

顧淺立刻反應過來,期刊類讀物並不在圖書區,就如實說道:“老師,你說的這個期刊應該在二樓的雜誌區,馬上就要閉館了。我看時間挺急的,要不這樣吧,您先下樓和圖書館管理員說明情況,我現在下樓去幫您找這本期刊,您在門口等我就行。”

羅姿華鮮來圖書館,即使來了也是直奔科研類圖書,自然找不到顧淺所說的“雜誌區”,想到自己去了也隻是添亂,便點頭應允了顧淺提出的方法。

“你真的能找到嗎?”羅姿華還是不太放心,“這本書真的特別重要,老師今晚一定要用的。”

“您放心吧。”顧淺一拍胸脯,“我大一經常看言情雜誌,那幾本期刊,我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顧淺說完,又覺得自己提到言情雜誌不太好,趕緊補了一句:“那個……我有時候也看科研類雜誌……”

看自己準兒媳這副嬌憨模樣,羅姿華忍不住笑道:“好好好,老師知道了,那就隻能再麻煩你一次了。”

電梯已經停了,顧淺趕緊從六樓跑到二樓,三下五除二找到羅姿華需要的那本期刊,連一刻也不敢歇,又直奔圖書館大門而去。

就這樣,顧淺在羅姿華心中的好感度再次飆升。

等她們離開圖書館,學生已經三三兩兩離去,羅姿華主動提議道:“顧淺,你要去哪兒,我送送你吧。”

“我要去化工樓。”顧淺說得十分委婉。

羅姿華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是去化工樓找你男朋友吧。”

盡管顧淺早就過了小孩子的年紀,但是被長輩直接提起男朋友,還是羞得小臉通紅,便支支吾吾答道:“是、是去找男朋友。”

“哈哈,怪我說得太直白,我看你都害羞了。”羅姿華還在打趣她,“男朋友怎麽樣,談了多久啦?”

“有幾個月了。”顧淺答,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羅老師特別溫柔,雖然是對方主動問起,但好像自己也很願意和她說這些,“他對我很好,我們不常吵架,但是也有過隔閡,不過很快就解決了。”

“那很好啊。”羅姿華衝她調皮地眨眨眼,“老師敢斷言,你們倆啊,一定可以談一段從校園到婚姻的戀愛。”

顧淺卻低下頭,小聲說:“可是我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為什麽呢?”羅姿華追問。

“您應該不知道,其實我和他家庭條件相差特別大。”顧淺歎了口氣,“我現在努力認真,就是希望提高自己的能力,讓我有資格配得上他。”

顧淺低頭看著路上的小石子,一隻溫柔的手突然搭在她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以示寬慰。

“你放心吧,我認識小鬱的父母,他們開明得很,完全不在乎那些門第的偏見。”羅姿華正視著顧淺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她頓了頓,又道:“但是你也不能因此放棄自己的拚勁兒。老師用經驗告訴你,無論是女孩還是女人,一定要自己強大,才能有掌控愛情的能力。”

“前麵就是化工樓了,老師就不陪你了。”羅姿華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交給她,笑眯眯道,“以後在學校有什麽麻煩,可以打我的電話,如果你想考研,也可以考慮找我做你的導師。”

顧淺接過名片,一時難以按捺心頭的激動——要知道羅姿華可是工大能源學的金牌講師,多少學長學姐又獻殷勤又送禮,即便這樣求著她帶研究生,她也一概視而不見,能讓她做自己的研究生導師,那絕對是自己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晚見到鬱柏言,顧淺立刻把今天的奇遇講給他,還不止一次拿出羅姿華的名片炫耀道:“看到了沒,這可是我們能源學的金牌講師,而且是她主動提出做我的研究生導師的。”

“好好好,”鬱柏言開著車,眉眼帶笑,“既然有貴人幫忙,那我們家淺淺更要努力了,是不是?”

“當然啦。”顧淺把羅姿華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收回包裏。

“鬱柏言,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顧淺說。

“嗯,你問。”

“你有想過娶我嗎?”她問。

一陣安靜。

鬱柏言把車停在路邊,他側過身看著她。四目相對,他說:“你不應該問我想不想,你應該問我一天想幾次。”

霓虹燈透過車窗,斑駁地灑在鬱柏言臉上,他無比認真地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愛意。

“那你爸媽呢?他們希望你找一個什麽樣的女朋友?”顧淺深吸了一口氣,又問他。

“他們沒有要求,全憑我自己的心意。”

說到這兒,鬱柏言突然笑了,他回過身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戲謔道:“不過我老媽一直想找一個研究生的兒媳婦,我想……以我家淺淺的能力,這總沒什麽難度吧?”

“嗯!”顧淺重重地點頭。

3

冬至夜裏下了場雪,隨後幾日氣溫驟降,這個季節B市流感盛行。就連皮糙肉厚的顧淺也受流感侵襲,硬生生從活蹦亂跳的“馬小跳”病成身嬌體弱的“林妹妹”。

鬱柏言嘴上抱怨顧淺不知道愛護身體,卻還是半夜帶她去醫院輸液,排號取藥,樓上樓下地交費拿化驗單,從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連給顧淺紮針的護士都羨慕地說:“這男朋友真是太盡職了,要是我老公有你男朋友一半貼心,我們兩個都不至於天天冷戰。”

顧淺臉上表現得不動聲色,甚至還有意無意和護士數落鬱柏言平時的小毛病,實際心裏早就樂開了花。

折騰到後半夜,鬱柏言這才閑下來。他本打算靠在椅子上眯一會兒,可是看著顧淺病得蠟黃的小臉,又心疼地道:“淺淺,你想吃點什麽夜宵,我去給你弄。”

“我想吃關東煮。”顧淺說。

“大夫不讓你吃辛辣的,你換一個。”鬱柏言義正詞嚴地拒絕她的提議。

“那我想吃小龍蝦,不辣的也行。”顧淺又可憐兮兮地說。

“生冷也不行,大夫說了,海鮮河鮮都要忌口。”鬱柏言又否決了她的提議。

“炸麻團呢?”

“太油膩了,不行。”

“炒粉?”

“重口味的小吃,不行。”

“蛋撻和可樂呢?”

“這種高糖的東西不利於你恢複,不行。”

“……”

直到鬱柏言端來白粥,顧淺終於妥協了。

“反正就是酸甜苦辣鹹,我一樣也不能吃,隻能喝粥唄?”顧淺捧著一碗粥,哭笑不得。

鬱柏言欣慰地點點頭,隨後歡歡喜喜地把粥推到顧淺麵前,得意地說:“你快嚐嚐,這是我親自做的。”

在鬱柏言殷切的目光下,顧淺剛喝第一口就吐了——

“鬱柏言,這粥居然是鹹的,你打死賣鹽的了嗎?”

為了彌補鹹粥的失誤,接下來的幾天,鬱柏言抽出大部分時間陪顧淺一起。她去圖書館,他也跟著去,她去上課,他也在一旁作陪,兩人形影不離。就連蘇雪冬都唏噓道:“這鬱柏言簡直成了顧淺的貼身助理。”

冬至過後沒幾天就是聖誕節,顧淺身邊的小姐妹都在朋友圈曬節日、曬禮物、曬紅包,隻有顧淺最特殊,她和鬱柏言坐在圖書館頂樓,隔著天窗曬太陽。

顧淺當然想過一個特殊的聖誕節,隻是礙於麵子,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更何況鬱柏言這樣的鋼鐵直男,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趕聖誕節這種“浪潮兒”。

所以當羅姿華提著裝滿雞湯的保溫桶來找顧淺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自己的傻兒子趴在桌上寫寫算算,完全忽視了大病初愈的準兒媳,顧淺則對著書本神遊象外,時不時看鬱柏言一眼,見他那麽認真地學習,又歎了口氣,接著把目光移回書本上。

“鬱柏言,”顧淺實在忍不住,“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這還不簡單,今天是聖誕節。”羅姿華躲在書架後,在心裏默默替兒子回答。

卻見鬱柏言茫然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手機,回答:“今天是12月25號,農曆臘月初一啊。”

顧淺驚了,他連農曆都能看,就不能看看今天是什麽節日嗎?

不僅顧淺,就是鬱柏言的親媽都驚了——難道自己含辛茹苦養了二十三年的寶貝兒子,居然是個傻子?

顧淺壓下心頭的震驚,循循善誘道:“你不覺得今天和平時有什麽不同嗎?比如,今天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特殊的意義啊……”鬱柏言沉吟許久,然後爽朗地回答,“臘月初一,我家的傳統是吃餃子,你想吃嗎?我知道有一家餃子館特別好吃,一會兒帶你去吧。”

站在幕後的羅姿華表示:不,我們家沒有這樣的傳統,也沒有這樣的兒子。

“聖誕節啊!今天是聖誕節!”顧淺從書包裏翻出一張聖誕老人的畫報,指著畫報鏗鏘道,“就是白胡子老頭帶著麋鹿送禮物,前一夜大家互送平安果,情侶間聚餐送禮物,浪漫程度僅次於情人節的聖誕節啊!”

鬱柏言看著她,良久,憋出一句:“哦。”

“哦?”顧淺蒙了,“你難道不震驚嗎?你沒有童年嗎?”

鬱柏言伸手揉揉她的頭,一臉真誠道:“淺淺,黨員守則明確規定過,黨員應盡量抵製洋節,避免不良風氣的滋生。如果你真想過聖誕節,今晚回去我給你煮兩個雞蛋好不好?”

顧淺萬萬沒想到,鬱柏言居然還有這一手,一擊絕殺,這下什麽都不用說了。

至於羅姿華,她決定今晚回去好好檢查一下醫院的出生證明。她現在有理由相信,自己二十年前在醫院有可能是抱錯孩子了。

這樣的男朋友都能忍,看來兒媳婦對傻兒子的確是真愛了。

羅姿華這時才從書架後走出來,佯裝驚喜來到顧淺麵前,說道:“太好了,顧淺,幸好你在這兒。”

見到是自己的老媽,鬱柏言愣了幾秒,還是顧淺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他胳膊,他才回過神,匆匆忙忙地叫了聲“老師好”。

“這不是嘛,我今早給我愛人熬的雞湯,本來想著午飯時給他送過去,沒想到學校臨時叫我去開會,看來這雞湯是送不成了。”羅姿華把保溫桶放在顧淺麵前,笑著說,“正好你在這兒,老師就做個順水人情,把雞湯交給你啦,你可千萬別嫌棄我這個老太太的手藝呀。”

“這怎麽好意思呢。”顧淺訕笑著,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最後還是鬱柏言一把拎過來,勸她道:“怎麽說都是老師的一番好意,再說開會帶著保溫桶實在不太好,淺淺,你就收下吧。”

顧淺滿臉堆笑,暗中踹了鬱柏言一腳,隨後往他身邊靠了靠,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羅老師又不是你媽,說話怎麽一點分寸都沒有呢,真沒禮貌。”

鬱柏言吃痛,趕緊乖巧地閉上嘴,再不敢多說話。

“你男朋友都這麽說了,那就快收下吧。老師還趕時間開會呢,就不和你們多聊了。”羅姿華拎起包,生怕顧淺把保溫桶推搡回來,趕緊三步並兩步地走了,留下顧淺麵對一個巨大的保溫桶迎風淩亂。

這個桶的大小,怎麽看都不像是給叔叔一個人吃的吧。想到這兒,顧淺嘴角抽了抽——

“所以,羅老師為什麽要專門給我送雞湯呢?”

事實上,鬱柏言也是這麽問的。

“媽,你怎麽突然來送雞湯了?”羅姿華走後,鬱柏言趕緊發微信問她。

“兒媳婦病了,心疼。”羅姿華言簡意賅,“我要把你虧欠我兒媳婦的關心補回來,讓顧淺清楚地認識到,老公雖然不爭氣,但是婆婆我是愛她的。”

4

顧淺執拗地認為,對於自己半個月胖七斤的事情,羅老師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如果說第一天的烏雞湯是偶然,那第二天的牛肉蘿卜湯,第三天的排骨湯,第四天的鯽魚豆腐湯,難道也是巧合?

“鬱柏言,你爸媽和羅老師關係好嗎,兩家關係熟不熟?”第N天,顧淺麵對著一桶香氣撲鼻的鴿子湯陷入了沉思。

鬱柏言點頭:“關係還行啊,怎麽啦?”

“羅老師有孩子嗎?”顧淺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說……難道是因為羅老師喜歡女孩,所以把我當閨女關心?”

看她這副傻乎乎亂猜的樣子,鬱柏言幹脆將錯就錯,反正他也樂得和她演戲。隻見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後說:“羅老師有一個兒子,和我一樣大,還差不多帥呢。”

“羅老師有兒子?”

聽到這兒,顧淺一拍桌子:“壞了,羅老師對我這麽好,不會是想讓我給她當兒媳婦吧!也不對啊,她明明讓我和你好好談戀愛,還祝福咱們倆以後也要在一起呢。”

顧淺想破腦袋也猜不出個所以然。

“提起羅老師,其實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顧淺看著鬱柏言,“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和羅老師長得有點像,但也說不準是哪裏像,反正就是神似,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鬱柏言在心裏想,這是我親媽,不像就怪了。

“怎麽說呢,”鬱柏言翻了兩頁化學書,正好想到一句搪塞她的借口,便隨口胡謅道,“我猜你一定是太喜歡我了,所以看全世界都有我的影子。”

雖然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土味情話,但平心而論,人家情話本身毫無問題,隻是被鬱柏言這種鋼鐵直男說出口,竟然硬生生把顧淺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

“淺淺,你眼皮上怎麽有東西啊?”

沒等顧淺反應過來,鬱柏言已經手疾眼快地撕了她的雙眼皮貼,還順便把粘在右眼的假睫毛也拽了下來。

那一刻,顧淺覺得時間都靜止了。

“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顧淺在心裏碎碎念碎碎念,誰讓自己找了個直男男朋友呢?這就是自作自受!

思及此,顧淺悠長地歎了口氣。

日子一晃,轉眼就到了大三。

這一年間,顧淺和鬱柏言的甜蜜戀愛,工大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另一方麵,顧淺憑借強大的化妝和穿搭技術,逐漸從“女生公敵”轉而成為大家羨慕和效仿的對象,甚至因為經常為室友推薦好用的美妝產品,一度成為寢室內部的帶貨女王。

又是一年盛夏開學季,正趕上能源學院學生會換屆,這事兒本來和顧淺毫無關係。也不知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癡漢學弟,竟然在評選時鼓動眾人推選顧淺。加之顧淺本就長得漂亮,近期風評又有回升,成績也討老師歡心,居然就這麽以壓倒性的優勢打敗學生會主席候選人姚靜,一舉當選能源學院新一屆學生會主席。

得知自己落選的消息,姚靜氣都氣死了,大一時被顧淺搶走周宇,大三又被顧淺搶走學生會主席,枉她在學生會兢兢業業,拚死拚活在導員麵前獻了兩年的殷勤,沒想到顧淺竟然光靠學生投票就把她殺個落花流水。原本她當選學生會主席已經板上釘釘的事兒,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讓她的麵子往哪兒擱?

與此同時,顧淺寢室已經炸了窩。

“你是沒看到,今天導員宣布學生幹部名單的時候,姚靜那張臉都綠了。”蘇雪冬捧著西瓜哈哈大笑,光靠嘴說不過癮,她幹脆從椅子上躥起來表演,“我給你學學她那個表情,那個嘴就這樣,撇得都要掉下來了。還有眼睛,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那麽精彩的場麵,我怎麽可能看不到。”顧淺想到那番場景就想笑,“更好笑的是,選舉結果出來之後,她居然去找導員了,非說我們這次投票不公平,要求二次投票。”

“導員同意了嗎?”蘇雪冬邊笑邊問。

“同意個鬼。”一旁同樣參加選舉的室友吐槽,“導員原話是這麽說的,如果你能說服能源學院兩千名學生重新投票,那我就同意你的想法。”

“哈哈哈,這也太打臉了吧。”

“可不是嘛,而且你知道更可笑的是什麽嗎?她還真去找學生一個一個做思想工作了,聽說吃了不少閉門羹呢,現在她可是校園論壇最大的熱點。”

“我看不是熱點,應該是校園論壇最大的笑點吧。”顧淺聳了聳肩。

“也不知道她哪根筋兒搭錯了,工大建校都多少年了,我就沒聽說能源學院重新選過學生會主席。”

“估計導員都無奈死了,不就是讓她跑了兩年的腿嗎,哪承想這姚靜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說著說著,寢室裏便充滿快樂的空氣。

蘇雪冬又啃了一大口西瓜,這才不急不緩地點評道:“姚靜吧,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還真以為給導員跑了兩年的腿就了不起了。這種人啊,為人處世太差,以後在職場上也不見得能撈到什麽好果子吃。”

“她大二時不是還造謠,說顧淺被周宇包養嗎?”有人嘖嘖兩聲,“挖牆腳還理直氣壯,她也算是工大第一人了。”

雖然知道是以訛傳訛,但是聽到“包養”兩字,顧淺的臉色還是有點差。

“反正塵埃落定,主席已經是我們淺淺的囊中物了。”蘇雪冬暗中推了一下顧淺,轉移話題道,“當主席的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

顧淺把導員下發的通知推到蘇雪冬麵前,哀怨道:“新生入學,過幾天我要組織全體學生幹部迎新,三十多度的溫度,那太陽還不得活活把我曬成肉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