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下 步步為營生意入佳境 盲目擴張資金將告急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孔夫子他老人家這話未必全對,可作為男人,架子和派頭還是要有一些的。

於是柴安風聽了姐姐的話,慢慢悠悠地從門窗有些破敗、磚瓦有些陳舊的公府之內走了出來,在門外見到的,卻是鄭婷兒一行焦慮中帶著幾分憂傷的麵孔,雙腳急得在地上不住地亂踩,雙手更是慌張得不知應該放在什麽地方。

鄭婷兒平素總是一副生氣勃勃、充滿精力的模樣,初入商海經營成功之後更是眼睛長到了額頭頂上,何曾有過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可她這副模樣,卻又平添了一種嬌羞得令人愛憐的氣色。

柴安風對美女一向就沒有什麽抵抗力,趕忙上前問道:“看婷兒姑娘的神色,似乎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吧?”

鄭婷兒點點頭:“是啊……我的織坊……還有窯廠,大概……大概要開不下去了……”

柴安風聽了一愣,心想:鄭婷兒名下的幾處工坊不是之前還開得熱火朝天麽?不是還打算擴大經營麽?怎麽轉眼間就“開不下去”了?

可看聲色、聽語氣,鄭婷兒絕不像是在誆自己,憐香惜玉的柴安風趕忙安慰道:“你不要急,有什麽事情我們慢慢說,來,外頭冷,我們先進府裏去慢慢說。”

鄭婷兒卻已等不及進崇義公府了,杵在十二月初的寒風之中,便將自己遇到的困境同柴安風講了出來。

原來是鄭婷兒名下織坊和窯廠的經營,果真如柴安風所擔心的那樣遇到了資金鏈斷裂的麻煩。

鄭婷兒這裏生產出來的綢緞、瓷器,雖然產量比之前提高了一半,質量也保持了原先的水準。可是臨安城裏的富戶們之前已經購買了一批商品用來過年了,手裏剩下來的錢都要留著置辦其他東西,再也沒有閑錢購買綢緞瓷器了。而明州海港的洋人們,也真如柴安風所說的那樣,大多已經離港回家過聖誕節去了,留下的都是些日本、南洋的小商小販,壓根就沒有大量收購綢緞、瓷器等貴重商品的實力。

收入沒能增加,可支出卻是一點也沒減少。

鄭婷兒添置機器、招募工人時候,早已將之前賺來的銀錢花了個精光,還等著出售掉這批新生產的商品之後支付原材料的采購款和工人的工資呢!原材料的費用尚且可以同商人們拖欠一下,可工人們卻是等著工資來升灶煮飯,工資晚一天、他們就要餓一天的肚子,真是一刻也等不起了。

因此,聽說鄭婷兒手裏沒了錢,這些工人哪還給這位鄭家的大小姐麵子?

略客氣一點的,也已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專堵在鄭婷兒家門口討薪水;不客氣的,早就是滿嘴的汙言穢語辱罵起來了。

鄭婷兒畢竟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臉皮薄得很,早被罵得、急得哭了好幾次,想要尋兩條脫困的主意,竟發現滿世界竟沒一個能幫得上忙的,隻有一個崇義公柴安風,或許能夠給自己出出主意。

眼看自己辛苦經營了幾個月的織坊和窯廠就要瀕臨倒閉——麵對這樣的情況,鄭婷兒說著說著,便幾乎要垂下眼淚來。

柴安風聽了這樣的情況,原本是想教訓鄭婷兒幾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風涼話的,可一見鄭婷兒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到口的話卻又咽了下去,問道:“那麽婷兒姑娘有什麽打算?”

鄭婷兒搖搖頭:“隻恨我當初沒有聽爵爺的話……現在我還能有什麽打算?隻求爵爺能給我指點一條明路……”

明路——柴安風也並不是沒有。

按照後世的套路,麵對這種資金鏈眼看就要斷裂的情況,處置的辦法非常簡單,就是弄一筆熱錢來,先將資金鏈續上,等渡過這道難關之後,再慢慢用利潤還上這筆熱錢也就是了。

至於熱錢的來源,在現代是有許多渠道的:信譽好、有抵押的,可以向國有四大國有銀行貸款;略差一些的,可以找地方商業銀行;實力再差一些的,就隻能找正規小貸公司了;再不濟,就隻剩下網貸可以選擇了。

這樣的辦法,雖然會按照不同的機構,損失一部分利息,可好歹也算是能夠將經營維持下去,待渡過這段時間的資金困難,或許還可以起死回生、東山再起。

因此也是解決資金鏈斷裂的最好的辦法了。

然而這樣的藥方開出來,卻沒有抓藥的地方。

要知道現在可不是金融業極度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而是在資本主義萌芽尚且沒有出現,經濟發展水平還停滯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即便是略微發達的商品經濟,也不可能給南宋帶來豐富的金融手段。

因此這時候,別說是各種網絡貸款平台了,就是正經的銀行、信托都沒有,為數不多的錢莊開展的也不過是匯款、兌換之類的簡單業務,至於融資租賃、抵押貸款、信用貸款之類的高級貨,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麽又能從哪裏弄來這麽一大筆錢呢?無非就是問親戚朋友借而已。

因此思前想後,柴安風給鄭婷兒指的路十分明白——那就是向自己的兩個哥哥鄭登、鄭陸兩人暫借一筆錢,也不用很多,也就兩三千貫現錢,拿了錢之後先把原材料的欠款、工人的工資付了,第一要務把現在資金的窟窿補起來;然後先不要投入生產,將眼下手裏的綢緞、瓷器在這段時間裏出手賣掉之後,便能將借款還清,剩下的再重啟生產,這口氣就算是緩過來了。

聽了柴安風的主意,鄭婷兒臉上初是一喜,隨後便是一憂,說道:“就怕兩個哥哥不講情麵,不肯借錢給我……”

“應該不會吧……怎麽著也都是姓鄭的,打斷骨頭連著筋。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給他們利息,對他們也是有利可圖,應該不會不幫忙吧……”

柴安風越說越沒有信心,畢竟他自己的親叔叔也不是什麽雪中送炭的好人,而盡是些釜底抽薪的混蛋。

鄭婷兒聽柴安風的話有些發虛,便又問道:“那不如我把手頭的綢緞和瓷器降價銷售如何?總之先換一筆錢,渡過難關再說。”

柴安風一聽這個主意就不住搖頭:“那可不行。你的商品走的可是高端路線,價錢一旦降了下來,就再也上不去了。長此以往,要麽降低質量改走低端路線,要麽售價沒法覆蓋成本,等於是慢性自殺、飲鴆止渴了。”

鄭婷兒將柴安風這幾句話聽了個半懂不懂,卻也知道眼前這位柴爵爺否決了自己的提議。

要是放在半個月前,鄭婷兒是必然不會對柴安風言聽計從的,可眼下她卻正身處柴安風早已預測到的困境之中,不能不讓她對柴安風更多了幾分敬重,隻能歎口氣道:“看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隻好硬著頭皮問兩個哥哥借了。”

說著,鄭婷兒又露出異常失望的表情,扭捏了半天,這才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爵爺陪我一起回家,向我兩個哥哥借錢,不知爵爺是否肯屈尊賞光呢?”

柴安風聽了一愣,忙道:“這恐怕不太好吧。我雖然是個公爵,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讓我出麵借錢……說話似乎也不夠硬氣吧……”

鄭婷兒卻道:“沒事的,讓爵爺你去倒也不是給我兩個哥哥看的,而是見我老爸的。不瞞爵爺說,咱們老鄭家不知多少代之前,還是柴世宗皇帝的家臣,後來大宋太祖皇帝奪了這花花江山,老祖宗為了辟禍,這才跑到江南來經商的。所以說,柴家素來是我鄭家的恩主,我兩個哥哥不給麵子,爹爹總是要禮敬三分的。”

柴安風沒想到自己在宋朝的老祖宗,居然還同大富豪鄭家有這樣的關係,那自己不就從最初的身份上,就能俯視麵前這位鄭大小姐了麽?

想到這裏,柴安風忽然喜歡起這個講究身份出身的封建王朝了,臉上禁不住揚起笑容來;可他隨即又鄙視起自己這種略顯肮髒的想法,心裏一陣膩味,笑容便又凝固起來。

鄭婷兒看柴安風臉色一變,還以為他已經拒絕了自己的請求,心中頓起一股傲氣,道:“行了,我也知道這件事情難辦,要是柴爵爺不想摻和我們的家事,那我也不便勉強。好了,我話已說完,就此別過吧。”

柴安風沒料到這位大小姐的臉色,就好像六月臨安城的天氣一樣,真是陰晴不定、說變就變,趕忙解釋道:“不,不。我隻是覺得我現在不過是個光杆的公爵,沒有一絲半點的幹貨,說話也不硬氣,幫不上婷兒的忙,反而會添亂呢!”

鄭婷兒聞言臉上又瞬間放晴,笑道:“那好,那就有勞爵爺了。這樣,事不宜遲,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再來府上請爵爺出馬好了。”

說罷,鄭婷兒朝柴安風蹲了個福,轉身便匆忙離開了,畢竟她現在是一肚子的心事、一腦門子的官司,容不得再有片刻的耽擱。

目送著鄭婷兒離開,柴安風使勁摸了一下腦門,倒吸了口冷氣,心想:這個忙可不好幫——成了,固然可喜;不成,那自己,還有這崇義公府的麵子可就丟光了。

他正思索盤算之間,忽聽耳邊有人問道:“好一個鄭婷兒,倒會出題,怎樣?弟弟想出破題之策了嗎?”

柴安風聽了一驚,扭頭一看,果然見到是姐姐柴念雲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望著自己。

他知道自己這個姐姐雖是個女流之輩,可見識卻絲毫不再須眉之下,便笑著問道:“我今天吃飯,用的倒是一個豁了口的破碗,至於破題麽……要麽姐姐教教我如何?”

柴念雲一邊拉著弟弟往府裏走,一邊笑著說道:“這種事情,你一個大男人自己不想主意,反倒來問我?要我說麽,這鄭家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你明天去瞧瞧就是了。就是有的沒的話,可一句也別說啊,更加不能把我們崇義公府拿出去抵押換錢。”

柴安風點點頭,又道:“我就是覺得吧,婷兒一個小姑娘,把織坊和窯廠經營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就這麽倒了豈不可惜?能幫得上忙的,還是應該幫幫。對了,婷兒不是姐姐你給我張羅的老婆麽?到時候她的產業,不就成了我的產業了嗎?”

柴念雲眼睛一瞟:“我看婷兒這姑娘主意太大、性子太烈,當朋友還怕跟你鬧僵了,要是娶過門當媳婦,似乎是有些……”

次日一早,鄭婷兒便按照約定再次親赴崇義公府,叫上柴安風同乘一輛馬車,穿越大半個臨安城,便往自己的老家鄭府方向趕去。

對於去向自己的兩個哥哥借錢這件事,鄭婷其實並不情願的,可這卻是眼下唯一的救命之策,讓她不能不加以十二分的重視,打心眼裏希望這兩個哥哥能夠高抬貴手,看在親情麵上幫自己一把。

在這種矛盾想法的影響下,鄭婷兒的心情變得異常緊張,滿腦子盤算著如何同哥哥說話,一路之上滿麵愁容,連同身邊的柴安風都說不上三句話。

柴安風也是心懷惴惴。

自己同鄭婷兒的關係十分微妙——往後一步便是一拍兩散、向前一步就能成就姻緣。這就給這次親赴鄭府談判注入了一種別樣的意義。

這算不算就是“毛腳女婿”見嶽父了?

柴安風出門之前,也同姐姐柴念雲商量過,第一次去見鄭婷兒的父親鄭萬三是不是多少要備些禮物的好?

商量了一陣,柴家這兩個手頭頗緊的姐弟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鄭萬三本來就是臨安城裏數得上號的大富豪,什麽樣的金銀財寶他沒見過?送的便宜了,未免讓鄭家瞧不起崇義公府,送得貴重了,府裏還真拿不出這樣的本錢來……

不過最後柴念雲拿出來的理由還是比較靠譜的——柴家原是鄭家的主公,主公去見臣子本來就已經屈尊了,要是再備什麽禮物,豈不是上下不分?

雖然有這條冠冕堂皇的理由撐腰,可柴安風手裏沒有硬貨,胸中便也沒有底氣,一顆心懸在空****的胸膛裏,隨著馬車的顛簸不斷上下忐忑了一路,終於來到鄭家老宅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