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中 朝野震動變霅川 聖旨降臨傳崇義
原來當年靖康之恥,女真人南下雖然將趙宋朝廷趕到了江淮以南,可他們這場仗勝得太過僥幸,中原軍民自然是不服的。因此自女真完顏氏占據中原、建立金國之後,漢族軍民起義便始終沒有停息。尤其是王彥統帥的“八字軍”,人人麵上篆了“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血字,在山東、河南、河北、陝西一帶始終堅持抗金。
後來“八字軍”又先後統屬於宗澤及嶽飛麾下,成為“嶽家軍”所部一支重要的力量。而嶽飛不愧是古今少有的名將,對義軍出身的“八字軍”始終是一視同仁、委以重任。因此,在嶽飛統帥之下,“八字軍”先後多次參與北伐金國的行動,立下赫赫戰功。
誰知朱仙鎮一戰,嶽家軍全殲金國重騎兵主力,正待收複開封、直搗黃龍、犁庭掃穴之時,沒骨氣的宋高宗趙構,連發十二道金牌,竟將嶽飛從前線召回,最後將這位名將冤殺在風波亭中。
嶽飛麾下的軍隊,也同樣沒得了善終。
正經的嶽家軍,也就是朝廷正規編製的“神武後軍”,被全部拆散,七零八碎地分配到其他將領手下,再也不複“撼山易、憾嶽家軍難”的威名。至於跟隨嶽飛北伐的“八字軍”等義軍,倒也知道自己必不容於南宋朝廷,便也沒跟著一同南下,而是留在河北、山東一帶自謀生路。
後來,金國廢帝——海陵王完顏亮南侵,河北義軍也曾配合過當時南宋宰相虞允文的行動,多少牽製了一些金國的力量,算是短暫複興了一陣。
然而完顏亮死後,繼位的金世宗完顏雍卻是個有才能的君主,先是穩定了同南宋的局勢,然後與民休息、收買人心,有效緩和了金國國內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在這位號稱“小堯舜”的皇帝的懷柔下,金國百姓的日子略微好過了一些,卻也沒忘了打擊河北義軍,始終將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雙管齊下、軟硬兼施,河北義軍勢力從此漸漸衰退,隻能求得自保而已。
不過南宋朝廷倒也並沒有完全放棄義軍力量,時不時或明或暗地給予一些錢糧支持,好歹也算是給金國添了些堵。隻不過南宋自己尚且沒有北伐進取之心,對於義軍的支持也聊勝於無罷了。
就這樣,經過幾十年的變遷,河北義軍雖然一腔熱血未冷,可“八字軍”、“嶽家軍”的名聲卻已是煙消雲散,幾乎淪為占山為王的綠林草寇。
直到十餘年前,統一蒙古草原的成吉思汗揮軍南下攻打金國,以至金國疲於奔命,再不能集中主要力量對付南宋。河北義軍聲勢重起,雖不能攻城略地,卻也是聲威大振,再加上其起兵之時用的是光複中原的響亮名號,江湖中人無不衷心稱讚、引為楷模。
而如今的河北義軍,奉楊安兒為首,義軍主力全穿紅色戰衣,故而被稱為“紅襖軍”。
昨日挾持柴安風的,就是楊安兒的妹妹——楊妙真。
這個楊妙真在江湖上的名聲絲毫不遜於乃兄。隻因楊妙真雖然隻是個女流之輩,卻在機緣巧合之下,得了嶽家軍後人的點撥,將嶽飛當年的槍法武藝融會貫通,自創出一套“梨花槍”槍法,打遍天下無敵手,隱隱有“武功天下第一”的聲勢。
隻不過她隻是個女流之輩,又立誌驅除韃虜、恢複中原,不願因此同武林群雄爭鋒,才沒有以此自居罷了。
至於昨天的事情,以常理推測來看,應當是太湖潘氏兄弟事先串聯了紅襖軍,想要挾製濟王趙竑謀反,紅襖軍對此也是相當重視,由楊妙真親領義軍精銳赴行在臨安接應。誰知楊妙真被柴安風和崇義公府這麽一攪,原來的計劃全部打亂,埋伏在臨安城內的紅襖軍骨幹也盡數暴露,再也不能突然發難、共舉大事了。
失去了紅襖軍協助的潘氏兄弟勢單力薄,竟被趙竑用濟王府護衛生擒活捉——一場精心策劃的政變,也隨之化為一出貽笑大方的鬧劇了。
聽到這裏,蘇南雁禁不住“呀”地叫出聲來:“沒想到這個玉卿就是楊妙真。我早就聽說過她的威名,隻可惜昨天她走得太快,我沒從她身上多學幾招。唉!要早知道她的身份,昨天我說什麽也要追上去,向她多討教幾招了呀!”
蘇南雁性情率直,這幾句話說得在場之人無不掩嘴大笑。
笑了幾聲,柴安風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回味起昨日的那番風波,忽然發覺這個楊妙真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做起事來既能深謀遠慮、又能靈活變通,昨天要不是機緣巧合實在太多,搞不好楊妙真還真的能把事情給做成功了。
第一,她從一開始就選定了柴安風這個挾持的對象。現在柴安風明麵上雖隻是個朝廷邊緣的閑散公爵,可“崇義號”名下卻掌控了數家大織坊、大窯廠、大印坊,可以說是日進鬥金。又將原來鹽幫的收編成為名下鏢局,人脈和眼線可謂遍布大江南北。而濟王趙竑,雖然身份尊貴無比,可論真實實力卻是遠遠比不上柴安風的。因此,若要成事,隻有拿住柴安風這個有錢有勢的主,才能做到事半功倍。
第二,隻用巧取而不用硬攻。憑著楊妙真一手無敵天下的“梨花槍”,要是橫下心、放下臉,找個夜裏把柴安風打暈了擄走,難度跟從雞窩裏掏一隻雛雞出來沒什麽區別。可楊妙真卻偏偏不這麽做,而是用色誘之法,將柴安風和他身邊幾個重要人物吸引出來之後,打算來他個一網打盡。要不是援軍及時到達,弄不好柴安風辛辛苦苦打造起的“崇義號”,都會整個被楊妙真端走了。
第三,事後想來,楊妙真選擇在行在臨安大鬧一場,也是頗有幾分算計。她原本的打算,便是趕赴湖州同潘氏兄弟合股,再擁立濟王趙竑起事。於是她事先買通了守衛城門的軍士,讓一座狀似固若金湯的臨安城,成了一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廁所,將臨安守備的空虛暴露在朝廷眼皮底下。因此,經過行在臨安這場大風波之後,趙宋朝廷必然會花大力氣調查此事,便也必然會放鬆對湖州濟王府的監管。這樣一來,擁立趙昀起事大計成功的概率便會大大提高。
最後,楊妙真也不是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物。當她看到朝廷已經集結人馬趕來圍攻,便毫不猶豫地果斷放棄原定的計劃,轉而帶領麾下弟兄全身而退,避免了像潘氏兄弟那樣被一網打盡的命運。並且在挾製柴安風的過程之中,楊妙真始終以禮相待,留下日後見麵的餘地,可謂是思慮周全了。
由此可見,楊妙真行事這般周密圓滑,拋開男女之別,普天之下,能夠與她相提並論的,恐怕也不多了。與此相比,楊妙真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副驚世脫俗的皮囊,反而顯得有些不那麽重要了。
一想到這裏,柴安風禁不住“唉——”地長歎了口氣。
柴念雲已猜到弟弟的心思:“是啊,這麽個厲害的人物,偏偏還同我們崇義公府作對,真是不好對付……”
柴安風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個“是”字,心裏卻在想:我同楊妙真接觸雖然並不很多,卻也可以看出她絕不是那種窮凶極惡之徒;甚至可以說,像她這種能夠在金國內部長期堅持鬥爭的領袖,無論是能力還是品行,都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一等一的人物了。
這樣的人物,如果要強行比擬,可以說是小一號的李靖,或者說是簡配版的嶽飛,又怎能滿足於“對付”二字?應當想方設法將她納到自己麾下,為自己所用才對吧!
更何況,這個楊妙真又是這樣的風姿綽約、美豔絕倫……
柴安風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蘇知魚和柴念雲卻又開始了一個新的話題。
“我在皇城司待了那麽多年,朝廷的心思還是知道一些的。”蘇知魚皺緊了眉,“對於山東、河北的紅襖軍,朝廷其實並不信任,打心底隻認為他們是些山賊草寇罷了。如今匪首深入行在臨安,又大鬧都城、劫持公爵。恐怕官府又要忙一陣了……”
“哈哈。忙一陣?我看是空忙一陣吧?”柴念雲笑道,“說句得罪人的話,就算你蘇幫主還在皇城司裏,想要捉住楊妙真的蛛絲馬跡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那個郭守明?他憑什麽?憑他腦袋大、臉皮厚嗎?憑他長得跟隻猢猻似的嗎?”
“區區一個郭守明當然沒什麽了不得的。關鍵這件事情鬧得太大,又牽扯上了濟王謀反之事,朝廷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以我所見——”蘇知魚頓了頓,“依我所見,郭守明自然是拿爵爺、郡主沒有辦法的了,可史老相公的相府應當會下令找爵爺問話,又或者聖上直接下旨問話也是有可能的……”
史老相公——史彌遠。
柴安風一聽這個名字,頭就大了。
他對史彌遠多少也有點印象,知道他是南宋朝舉足輕重的大權臣,並且手段酷辣,雖說堪稱一位能臣,不過也近乎奸臣,為人處世實在是說不上令人愉悅。
對於這麽一號難以對付的人物,柴安風打心裏是覺得應當敬而遠之的。然而人怕出名豬怕壯——有時候你不去找事,事就要來找你,有些人、有些事,不像是一根柱子、而像是一道門檻,繞是繞不過去的,非得要從頭跨過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