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下 崇義公終於轉危為安 皇城司妄想漁翁得利
這個時間差打了柴安風一個措手不及,害他出口的半句話堵在胸口,一口唾沫嗆到了喉管,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了幾聲,柴安風這才平複下來,結巴著埋怨道:“老姐,你嚇我做什麽?還嫌我昨天受的驚嚇不夠多麽?”
柴念雲笑道:“你這就是‘賊喊捉賊’了吧?也不知是誰,起床出門也不說一聲,還偷偷摸摸想要嚇唬人。這下可好了,沒有得逞,反而自己著了道。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吧?”
這玩笑開得有趣,柴安風撓頭笑笑,卻又道:“姐姐這兩句話若有所指,說的莫非是皇城司那個姓郭的吧?”
“郭守明?這也就是個小角色,要不是做了皇城司的提點,哪個把他放在眼角?”柴念雲說道,“倒是老姐我還在擔心你受了驚嚇,搞不好落下病根來。現在瞧瞧,想必沒有什麽大礙,那我就放心了。說起來,這大半年裏,老弟你見識高了不少,膽子也大了。要是放在以前,這麽一嚇,還不得在**休養個十天半個月的?”
可不嘛!
再怎麽厚古薄今,後世之人的見聞比起古人當然要廣博得多了。
也不說什麽七百年、八百年的差距,就是二三十年的時間,人世間也是滄海桑田。想想以前那些恐怖片,剛公映的時候,總要把幾個觀眾嚇出神經病、心髒病來,可過個一二十年再看,恐怖片也都成了喜劇片了。
而柴安風就是在這種環境之下被熏陶長大的,差不多可以說是被嚇大的,昨天被挾持的這件事情雖然驚險,卻並沒有什麽危險的,又怎麽能把他嚇攤在**?
更何況挾持他的玉卿姑娘,品貌絕倫,就好像是九天仙女下凡一樣。要是放在後世的二十一世紀,玉卿妥妥一個女神級美女,像柴安風這種沒出息的十八線縣城的小公務員,真是想舔都舔不上呢!被她給挾持了,老實說,柴安風還真覺得有幾分享受……
不過這其中的緣由,柴安風卻不敢明說,卻低頭瞄了一眼姐姐柴念雲,見她正一針一線地納著一隻鞋底,便笑道:“老姐啊,你也太勤儉節約了。你看,我們家裏就開著織坊,你要穿鞋,隻要說句話,不出一個時辰就給你拉一車過來。何苦親自納鞋底呢?”
柴念雲瞥了弟弟一眼,卻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崇義號裏做出來的鞋當然是好的,可鞋底卻納得太緊、太密,穿著不容易壞卻也不夠舒服,哪有自己納的好?這雙鞋底,還是上回進宮時候,楊太後叫我做的,等我弄完了這雙,再給你也納一雙。你也別嫌我手藝差,等我哪天嫁到北邊金國去,這樣的鞋你還穿不上呢……”
柴念雲這話說得柴安風一個激靈,壓力又仿佛層層疊疊的山崩塌下來一般,往他心上堆去。
好不容易紓解了一些,柴安風方才說道:“老姐也不用太擔心了,我看這事懸,你不知道金國這兩年出了大事了麽?”
柴念雲當然知道。
當初說好的,柴念雲是要嫁給金國遂王完顏守緒做王妃的。可去年金國皇帝完顏珣突然駕崩,完顏守緒隨即繼位,成了當今大金國的皇帝。因金國北邊同蒙古國交戰、南邊同大宋朝又有世仇、西邊和西夏國也是齟齬不斷,處於比南宋朝更加嚴酷的內外交困的環境之中。因此金宣宗死訊秘而不宣,直到今年才布告天下,也立刻傳到了南宋朝。
這樣一來,形勢就大有變化了。
要是按照原來的婚約,本應是王妃的柴念雲,現在再同完顏守緒和親,就成了大金國的正宮皇後。而金國以女真族為立國之本,一個漢人當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實在是與禮製不合。而若是大宋送去和親的宗室女子,隻能當個嬪妃,那宋國的臉麵未免有些過意不去。
因此,這樁婚事雖然還沒有徹底告吹,卻也不可避免地耽擱了下來。要說解決的方法,無非是金國割讓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好讓大宋心安理得地送個宗室公主去當“小妾”;又或者讓金國再選一位身份地位想當的王爺出來,迎娶柴念雲也就是了。
反正在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利益麵前,人也變得不再是人了,全都成了工具和籌碼了,隻要放在天平上的籌碼適合,人的命運自然也是能夠隨意擺布的了。
關於這點,柴念雲早就是心知肚明了,歎了口氣道:“上下幾千年曆史,有幾個前朝皇室能得善終的?說起來,趙宋官家對我柴家還算是仁厚的了,我一個女兒身,能替國家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
柴安風真想脫口而出,來一個深入劇透:那完顏守緒雖然也是頗有才幹魄力,可北邊蒙古實在是厲害,今年已是公元1225年,再過九年,也就是公元1234年,蒙古就要滅亡金國了;那完顏守緒就成了不是亡國之君的亡國之君。而“覆巢之下,必無完卵”,要是柴念雲真嫁到金國去了,那等待她的命運也隻有一個——陪葬。
不過這話是決不能隨便說出來的,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想辦法慢慢改變姐姐的命運了。
於是柴安風繞著大槐樹轉了三圈,這才緩緩說道:“老姐,我有個想法,你幫我也想想,是不是恰當?”
“老弟這些日子眼界開闊了不少,決斷也甚高明,老姐我其實也沒啥好多建議的,你放手去做就是了。”柴念雲衷心答道。
柴安風微微頷首:“昨天一場紛爭,我看我們崇義公府這些下人,打起架來,要比鹽幫那些素來就惹是生非的家夥還要厲害得多。我想,幹脆也別讓他們出去做工了,就讓他們在府裏練習武藝。等有了什麽糾紛,直接拉出來,就能有大作用。”
柴念雲愣了一愣,方才反應回來:“那可不行。雖說這些人都是幾輩子跟著我們柴家,可私自練兵卻是謀反的罪過,要是被人告發了,就是當年我家柴世宗老爺的麵子都不管用了。你當他們趙宋官家真的心慈手軟麽?這事體上,可認真著呢!”
“怎麽可能被人告發呢?”柴安風拍著胸脯說道,“這件事情我們偷偷摸摸地做,誰會曉得?老姐你聽我慢慢說……”
按照柴安風的意思,參與練兵的都是柴家幾輩子的忠仆,身價性命早就和崇義公府牢牢聯係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崇義公府這條船要是沉了,那這些船上的人必然也跟著淹死,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會告發的。
還有就是教習武藝的人。這樣的人,現成的就有——就是鹽幫的大小姐蘇南雁。鹽幫素來同朝廷作對,蘇南雁又同柴安風有著千絲萬縷的曖昧關係,是斷然不會向朝廷出賣柴安風的。
至於練兵用的兵刃、武器——現在柴安風手裏又有商號、又有鏢局,再加上如今這個天下又不是大宋朝一家說了算,無論是從金國、西夏、大理,甚至是從西洋、日本那裏進口過來,再裝作尋常物件運到崇義公府裏來,都是十分方便的,恐怕就連運貨之人都不知道送了什麽東西進到崇義公府裏來。再不成,還可以從“鬼市”裏進貨,反正崇義號現在同鬼市打的交道也不少了。
這樣一來,練兵之事從頭到尾都十分緊密,除了幾個關鍵緊要之人外,絕不會流傳出半點消息,就算是手眼通天的皇城司也未必能夠探出什麽蛛絲馬跡來。
聽柴安風頭頭是道地說了一大串,柴念雲心裏雖然還有些憂慮,卻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理由來,隻得歎息道:“弟弟大了,自有自的主意。老姐究竟是個女流,公府裏的事情,老弟你做主就是了。隻一條——我們柴家當年還算是趙宋官家的主子,就算趙家沒了,我們柴家的香火也還得延續下去。”
“老姐你就放心吧!如今天下看似太平無事,實則卻是暗流湧動。我看他們趙家也撐不了多少年月了,搞不好天下又要回到我們柴家手裏。老姐,你就請好吧!”柴安風咧嘴笑道。
“呸!你又得意忘形、滿口胡言了,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外頭胡說,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柴念雲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老姐的厲害,我還不知道?就連皇城司不都被你嚇退了?”話說一半,柴安風忽然正色道,“不過老姐你信我一句,現在是多事之秋。外麵的事情恐怕會越來越多。越是這樣,公府裏就越是要穩定。我有時候分身乏術,府裏的事情,老姐你還要多替我把把關。”
“那是自然。隻不過你也要加緊地找個好姑娘成親,把府裏上上下下這些事情交給了她,老姐我也能安心去金國和親了……”柴念雲幽幽說道。
“唉,老姐,你怎麽又來了?”
正說話間,府裏有下人過來傳話,說是鹽幫蘇知魚、蘇南雁姐弟正在外麵求見。
柴念雲清了清嗓子,道:“有請。請兩位正殿相見。”
柴安風卻道:“那太麻煩了。蘇家兄妹現在都是我們自己人了,犯不著搞這些彎彎繞,就請他們這裏說話算了,大家也方便隨意一些。”
他話音剛落,卻聽身後傳來鄭婷兒的聲音:“喲,相公還真是不把外人當外人,姓蘇兄妹兩個,什麽時候成了我們自己人了?”
原來是屋裏的鄭婷兒睡醒了,梳妝打扮完畢了,便也出了屋子。
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柴安風隻能解釋了道:“婷兒不要亂想,我這是在籠絡人心。如今朝野形勢不明,就算不能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那也是好的。”
“有理,籠絡一下人心還是有必要的。”柴念雲讚同了一句。
如今崇義公府的局麵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崇義公柴安風把握大局,姐姐柴念雲主內、妾室鄭婷兒主外。
鄭婷兒雖然也並非沒有名分,可她自己心裏也知道,這座崇義公府實際上的女主人,還是柴郡主柴念雲。自己同別的女人鬥一鬥或許算不了什麽,可柴念雲卻是萬萬也得罪不料的——畢竟柴家姐弟,那可是砸碎了骨頭連著筋的血脈關係啊!
於是鄭婷兒也不便說什麽,隨手撿起地上一片半枯了的樹葉把玩了起來。
柴安風見狀,便吩咐下人將蘇家兄妹引入府中。
按說,收買人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對方的利益同自己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最好讓他反叛就相當於自殺一樣,那才算是真正得了人心了。至於那種無關緊要的小恩小惠,其實並不重要,不過偶爾用用也是有益無弊。
這是柴安風的想法。
不料蘇家兄妹來到崇義公府後院之後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蘇南雁還好,蘇知魚這個原本十分瀟灑的鹽幫幫主,也不知是真的還是故意假扮的,戰戰兢兢就好像裹了腳的小媳婦,說了好幾句馬屁話,方才平靜下來。
柴安風見蘇知魚有些失態,便趕緊把話引入正題,問道:“昨天一場風波之後,不知皇城司,還有那個姓郭的,有沒有到鹽幫來找事?”
沒成想這句不溫不火的話問出來,蘇知魚臉上卻頓時籠罩起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