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下 納妾室公府烈火烹油 拒和親朝局暗流湧動

一想起一個多月前柴輔仕是如何氣焰囂張地向自己宣布姐姐柴念雲要去金國和親的事,現在又這樣卑躬屈膝地朝自己行禮,柴安風心裏就說不出地舒爽,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容,說道:“二叔何必如此?這年頭雖然禮崩樂壞,可還沒到上下不分的時候。二叔這樣,大概是有事相求吧?”

話題終於引入了正題。

柴輔仕不能讓這麽個開口的好機會溜走,便趕緊接過話頭:“是啊,是啊,確實是有事來求大侄子的。記得前幾個月,我也曾經來過公府一趟,那時候就想著要從府裏挪借一筆出來。可那時候大侄子,還有大侄女說府裏也沒的錢用,二叔我也就作罷了……”

“哼!”柴安風將柴輔仕的話打斷,道,“那時候沒錢,現在就有錢了嗎?二叔可別忘了,朝廷的俸祿,照例是每年元月才發下來的,更何況今年新皇登極,朝廷裏辦不完的大事,俸祿拖欠個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至於我姐姐去金國和親的事麽……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彩禮嫁妝什麽的就更加說不清了。”

柴安風穿越到南宋之後,身高沒長、體重沒長,倒是口才漸長,連珠炮似的一番話,頓時又將原本是有備而來的柴輔仕堵了個啞口無言。

過了半晌,柴輔仕這才囁喏道:“大侄子說得沒錯。可有道是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漲滿。公府裏都沒錢,我們這些分家出去的旁係子孫,自然就更貧乏了。不過聽說大侄子生財有術,就連鄭家大小姐在大侄子這裏也隻能做個妾……鄭家那可是有錢人家,給的嫁妝必然不少,因此二叔我才厚了臉皮來向大侄子討點錢,也好過個年呢!”

“哼!”柴安風又複冷冷一笑:“二叔正是好手段、好耳目!納妾之事我又沒有風光大辦,居然也讓二叔知道了。知道也就罷了,怎麽也不過來送個紅包、喝口喜酒?”

柴輔仕一聽這話,頓時就慌了:這不是在挑我的禮嘛!

卻聽柴安風又道:“罷了,好歹也是親戚嘛!二叔家裏那些晚輩也都是我的兄弟、侄子,過年也該有件新衣服穿。罷了,要多少,二叔開個價吧!”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柴念雲聽到這裏,禁不住長舒一口氣,心中暗想:自己跑去金國和親已經差不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到時候這南宋朝裏,弟弟柴安風就隻剩下二叔柴輔仕這麽一個親戚了;雖說柴輔仕不算是什麽好人,可畢竟是血濃於水,到了關鍵時刻,也未必不會幫忙。

因此來說,為今之計,還是不要將柴輔仕得罪到死處為好。

故而柴安風這番話,已經是答應柴輔仕請求,算是讓柴念雲十分欣慰的了。

柴輔仕這邊也聽自己的侄兒似乎有鬆口的意思,便試探著問道:“要……要麽三百貫……三百貫銅錢如何?大侄子新得了一筆嫁妝錢,據說不是小數目,這點錢應該不在話下吧?”

說這話時候,柴輔仕已是鼓足了勇氣了——他雖然聽說自己這位崇義公府的侄兒有了一筆巨款進賬,可他自己料想這筆錢再多,也多不過崇義公府一年的俸祿,也就是一千多貫銅錢罷了。因此他開口的三百貫銅錢,已經是這筆橫財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可謂是獅子大開口了。

可柴安風這回賺的錢,超出了柴輔仕十倍的想像,這讓柴安風說起話來底氣十足:“嗬嗬,二叔口氣真是太輕了。才不過三百貫錢而已?”

柴輔仕聽了一愣。

他原想自己開價三百貫錢,侄子柴安風必然會討價,幾番還價下來,怎麽著也能拿到兩百多貫,足夠自己全家寬寬裕裕過上一個太平年了。可他卻沒想到柴安風金口一開,似乎對這三百貫銅錢的開價並不放在心上。

隻聽柴輔仕又複試探著問道:“這麽說,大侄子是答應了?”

“何止是答應?”柴安風說道,“我知道二叔缺錢花,不要緊,我們都是自家人。三百貫錢經什麽用?我給你番三倍,七零八碎也也都加上去,攏共給你一千貫錢好了。”

一千貫錢,也不過是柴安風今日收賬的十分之一爾爾,可對柴輔仕來說,卻是想也不敢想的一個大數目。

故而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麵的柴輔仕聽了渾身打顫,卻不是冷的,而是高興的:“啊喲,大侄子出手這麽大方……我……我……我這個做叔叔的之前多有得罪,真是太過意不去了。還請侄兒能夠見諒,見諒。”

沒有什麽比敵人由衷的感恩更加令人舒適愉快的。

柴安風享受了這種舒適和愉快一秒鍾,臉上表情隨即一鐵,用比外麵的寒風更冷的語氣說道:“二叔可別高興得太早了。這一千貫錢不是個小數目,因此也不是那麽好拿的!”

柴輔仕聽了這話,禁不住心頭一緊,忙問道:“這……這……這話……大侄子不知從何說起。”

“受人之祿、忠人之事。我給錢給得爽快,是有一件事情想求二叔你幫忙,還望二叔也能答應得爽快一些。”柴安風道。

柴輔仕倒有些疑惑了——自己又有什麽能幫得上眼前這位忽然闊綽起來的侄子爵爺呢?

他隻能順著柴安風的話問道:“有什麽事,大侄子先說說看。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不會推辭。”

柴安風忽然抬眼正視著這位並不熟悉的二叔柴輔仕:“聽說二叔同宰相史彌遠走得還挺熟絡的?”

史彌遠乃是權傾朝野的大權臣,就連皇帝廢立這樣的大事,他都是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平素裏朝廷上下,沒人敢直呼其名,大多敬稱一聲史老相公。

因此當聽見柴安風從嘴裏毫不避諱地說出“史彌遠”三個字的時候,柴輔仕自己也是一怔,有些茫然地答應:“認識,認識而已。卻不敢說‘熟絡’二字……”

其實像柴輔仕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官職、也沒有任何實權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結交史彌遠這樣頂尖的人物的。隻不過他同柴安風的情況略有些相似——頭頂上都有一個柴家子弟的空名而已——正是憑著這個空名,史彌遠也不能太不把柴輔仕當一回事,多少還得留幾分薄麵而已。

而這幾分薄麵,也不過就能讓柴輔仕同史彌遠說上攏共十來句話而已,而這十句話之中有九句都是毫無意義的寒暄問候罷了,隻有那句“來年柴家念雲郡主可赴金國和親”才算是難得的緊要話。

就是這句話,讓柴輔仕有了幾分底氣,這才在幾個月之前大搖大擺地跑到崇義公府來宣布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不過柴安風還不知道這其中的瓜葛,隻當柴輔仕還在謙遜,便接著說道:“二叔客氣了。我不過是想請二叔在史彌遠大人跟前說上一句話,請他從中幫忙,收回讓姐姐去金國的成命。隻要這件事情能夠辦妥,錢多錢少的,我總能想想辦法。”

“這……這……這件事情恐怕有些難辦了啊……”柴輔仕終於說了句心裏話出來。

且不論他在史彌遠跟前的地位如何,就算他真的算是史宰相最近親的人物,然而以史彌遠這種說一不二的性格,隻要是他做出的決定,哪怕就是皇帝過來講情,他也未必能夠改變意見。更何況,遣柴念雲去金國和親這件事,又是經過了楊太後的首肯的,可以說是通了天了,腳踏實地的凡人又怎麽能夠輕易改換天意呢?

而且,為了柴家出女兒去金國這件事情,楊太後對柴家也有了些照顧——別的不說,要不是看在柴念雲就要遠赴金國的麵子上,楊太後就真的能拍板讓皇室收購那些綢緞和瓷器麽?

因此,別說是柴輔仕了,就是柴念雲聽了柴安風的要求也是大為震驚,趕忙上前兩步,在弟弟耳旁說道:“老弟你在說什麽呢?這件事情都板上釘釘了,難不成你還能把釘進去的釘子重新拔出來?”

“不是我拔,是他拔!”柴安風指了指一臉懵逼的柴輔仕。

柴輔仕被這一指指得渾身的肥肉都不由自主地猛烈一抖。他聽懂了柴安風的意思,無非就是要由他出麵向史彌遠講情。

可是史彌遠這麽個人物,又豈是那種朝令夕改之輩呢?

要知道,史彌遠做宰相已有十五年了,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已是眼高於天的人物了。別人不說,光他親手提拔起來的所謂“四木三凶”七個親信,雖然也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了,可看到“史彌遠老相公”那張瘦削的臉,無不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說半個字出來。

何況是柴輔仕這麽個並不算同史彌遠有多少交情的人了。

柴輔仕雖然嘴有點欠,可對自己的地位身份還是拿捏得很準,趕忙求情道:“別啊,大侄子。史老相公可不是好說話的,萬一惹惱了他老人家,搞不好連我們崇義公府都要吃虧呢!”

“這就扯淡了吧!”柴安風立即接話道,“你別忘了,還沒有趙家的時候,就有了我們柴家。論起來,我們柴家還當過趙家的主子呢!史彌遠說到底也就是一個給趙家打工的貨色,還敢動我們柴家不成?”

這個問題太過犀利,讓原本也算是口齒伶俐的柴輔仕嚇得支支吾吾,不敢接半個字的話。

一旁的柴念雲也知道其中的厲害,趕忙走過兩步,在弟弟耳邊低語道:“老弟這話可不能亂說,史老相公本事不小,得罪了他可了不得。你知道奸相秦檜嗎?”

秦檜,可以說是中國五千年曆史上第一大反派了。

別說是正經全日製本科畢業的柴安風了,就是街邊擦皮鞋的老頭子,也知道秦檜這廝害死了精忠嶽飛,乃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奸臣了。

因此柴安風當即點了點頭,答道:“當然知道了,害死嶽飛的嘛!”

柴念雲壓低了聲音:“就是這麽個天怒人怨的奸臣,史老相公一句話,就平了反,你說史老相公厲害不厲害!”

柴安風聽了這話,嚇得張口結舌——憑借他並不豐富的曆史知識,他也知道,秦檜這廝雖然權傾一時,可他一死,宋高宗便逐步開始對他進行清算;而待宋高宗死後,他的繼任者也就是現在屍骨尚未下葬的宋寧宗,便徹底為嶽飛平反、清算秦檜的罪行,甚至將“謬醜”作為秦檜一生的總結賜之以諡號,算是給了秦檜一個遲來的審判了。

而柴安風所不知道的是,之後,史彌遠力主複了秦檜“忠獻”的諡號,妄圖重新恢複已然腐朽發臭了的秦檜的名氣。而這件事情,就發生在清算秦檜的第三年,也同樣是宋寧宗主政之時。也就是說,史彌遠憑借一己之力,既改變了天心、又壓服了民意,將一樁已然是蓋棺定論的事情,用近乎顛倒黑白的方式,竟又重新將一具臭不可聞的屍體刨出來化了妝!

這是何等樣的能量?何等樣的魄力?何等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