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By柒軒】

她喜歡用糯米團般的嗓音，喊我“軒軒”。

她是唯一一個，固執地喊我“軒軒”的人。

爺爺向來嚴厲，覺得教育該落實到方方麵麵，所以，就連爸爸媽媽都隻是“柒軒柒軒”地叫我的大名。

隻有她，那個什麽都不管的小眼睛，喊我“軒軒”。

那聲聲呼喚，是我年幼的夢魘，也是我內心割舍不掉的羈絆。

小時候不懂事，對情情愛愛毫不理解。

我一直以為，小朵與小眼睛，我是比較喜歡小朵的。小眼睛太好動，太活潑，太不修邊幅，而小朵安靜聽話，很合我的性格。

可是，原來不是這樣。

很多時候，心真的很難控製。

在香港的六年，我的眼前會時不時地浮現出那雙愛笑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懷念記憶中那個獨特的女孩。她不修邊幅，她大大咧咧，她很愛笑，她很調皮搗蛋，她是會叫我軒軒的小眼睛。

我是多麽懷念，離開後才開始明白這份思念的厚重，還有幼時不懂，漸漸萌生卻未曾察覺的情愫。

就算後來爸媽鬧得離了婚，就算爸爸又娶了新媽媽，就算新媽媽想趁爺爺生病的時候，慫恿爸爸把我送回上海那個老棚戶區，我都沒有像這樣感到難過。

因為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還有個會逗我笑的小眼睛。就像小時候爸媽突然回來的那個夏夜，我躲在小河邊哭泣，我的小眼睛會笨拙地抱著我，說“軒軒不哭”。我還記得她有些粗糙的小手拍得我的背有些痛，可感覺是那麽窩心。那個擁抱，是我一直不敢遺忘的，每每想起，就仿佛她貼在我的胸口，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可是等我真的回到這個地方，我才發現，我已經找不到我記憶中的小眼睛了。我思念了六年的貼心擁抱，都抵不過那次意外，我的誤解與指責，帶給她的傷害而衍生的心寒。

眼一閉上，就能看到幼時的她，為了安小朵跟肖晶晶扭打在一起，聲嘶力竭地朝我喊：“軒軒！快帶小朵跑！這裏我頂著！”

那張清秀的鵝蛋臉上散發著明亮的光芒。

我幼小的心髒像被人狠狠地撞擊了下，小眼睛就算打架還努力朝我綻放的笑容，攪得我的心亂亂的。

我像著了魔似的，拉著安小朵拚命地跑。

穿白裙的女孩，時不時地回頭望去，嘴裏大喊著：“柒軒停停，小眼睛她們不打了！肖晶晶她爸來了！”

不管安小朵怎麽喊，我依舊固執地拉著小朵往前跑，我的眼前全是小眼睛打架時的狼狽樣子，還有她清秀的臉蛋上陽光般明媚的笑容，我的耳邊不停地回**著小眼睛清脆的嗓音：“軒軒，快帶小朵跑！”

“軒軒……”

那聲聲呼喊像夢魘般纏繞著我，我一路拉著安小朵跑回家，沒敢回頭過。一到家，我就扔下有些生氣的安小朵，像躲什麽瘟神似的，急忙地跑回爺爺家。一進門，我就放下書包衝進臥室，極快地關上房門，坐在了自己的小**，抱著自己。

手緊緊地捂著臉，我的臉莫名地很燙很燙，仿佛又看到了笑得眼成一條線的小眼睛，咧著嘴親昵地喊我“軒軒”。我感覺我的臉越發紅了，心跳得很快很快，第一次意識到小眼睛對我的稱呼有多異於常人後，我幼小的心裏，漸漸地覺得，小眼睛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我不知道。

等我大一點，再大一點，變成一個懂事的少年時，我才懂得，年少時讓自己心驚肉跳，近乎有些恐懼想要逃避的聲音，對我來說是多麽重要。

她曾說過我是最好的，她最喜歡我了。

我真的記得，她曾這麽說過。

可是，那天，在樓梯口，她卻跟吉莉說，她對我沒有興趣。

沒了興趣，怎麽會喜歡？

可是她明明說過的，她喜歡我。

那日是她剛跟肖晶晶吵完架，被肖衛東罵了後。

那時，肖衛東的小卡車還沒有賣掉。

巷子很小，但能擠得下肖衛東的卡車，可見那車有多小，卻能裝得下我們這幾個小孩子。

奶奶牽著我的手，朝肖衛東招著手喊：“走得早不如走得巧！正好，帶我們家柒軒一程！”

於是我便上了那車，車裏還坐著已經上車的安小朵跟肖晶晶。

小眼睛就站在路邊，鬆動的腳步瞬間僵硬住，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我擠上了肖衛東的小卡車，她咬著唇，睜著明亮的眼睛沒說話。

肖衛東繼續發動車子，瞥了一眼站在路邊低著頭的小眼睛，嘴裏不屑地啐了口道：“這孩子還給臉不要臉了！”

肖衛東之所以罵小眼睛，是因為他剛才喊過她上車，別扭的小眼睛不願意。

我知道小眼睛一直有著她某種獨特的倔強。

安小朵也看到了小眼睛，想要說些什麽，但看著養大怪叔叔難看的臉色，安小朵最終坐在位子上，偷偷地看著小眼睛的身影被車子越拉越遠，沒說一句話。

我從車窗回頭望去，看著她擦了把眼睛，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腮幫子，擠出一抹毫不在乎的笑容，然後緊了緊書包帶，一個人默默地低著頭跟在小卡車後麵，朝弄堂口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不覺有些難過。

我不知道自己哪裏難過，隻是我覺得小眼睛那一刻看起來，很是可憐。

“叔叔！我突然想上廁所，我要下車！你先帶小朵她們走吧！我去附近伯伯家上完廁所再去學校，反正幼兒園很快就到了！”

我咬著唇瓣，表情真摯地朝肖衛東說道。

眼看就要到弄堂口了，肖衛東也沒多在意，當即停了車，讓我下車，並囑咐我小心，然後又開著車帶著自家女兒跟安小朵走了。

“小眼睛！”我一路跑回去，朝小眼睛大喊道。

聽到有人喊她，小眼睛驚愕地抬起頭來，便看到了跑得滿頭大汗站在前麵直喘氣的我。

她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像是不敢確信似的，伸手揉了揉眼睛，確定站在眼前的是我時，粉紅色的小嘴瞬間咧開，朝我高興地笑著，蹬著小腿朝我奔了過來，激動地抱著紅著眼吸氣的我，不停地喊著：“軒軒你真好！就知道你最好了！我好喜歡你，最喜歡你啦！”

我被小眼睛勒得有些憋氣，卻又不說出來，隻是大口地呼吸著空氣，抓著小眼睛亂動的手。

我內心苦悶地覺得，小眼睛真怪，上一秒還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下一秒就又活蹦亂跳起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現帶給小眼睛多大的喜悅。

我隻記得，她用稚嫩的嗓音說她喜歡我，最喜歡我了。

她的喜歡，原來已被我在不知不覺中揮霍得沒有了。

我答應了與小朵交往，因為那個人不喜歡我，小朵卻喜歡了我很多年。

對小朵，我不算討厭，或許還很喜歡，隻是我知道，這種喜歡不是那種喜歡而已。

小朵與我性格很像，我們倆很合拍，沒有爭吵，相處很融洽，可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悸動。

愛情該有的悸動。

而我的悸動，早就被我偷偷地埋在了心裏，給了另外一個人。

我以為可以就此忘掉，可是很多事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那日，我跟安小朵出校門買東西，回來看到小眼睛被許岩欺負。

看到快要哭出來卻忍著不哭的她，我的心還是有些痛。

我不是不想站出來幫他，我隻是沒辦法站出來。

安小朵喜歡我，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在聽到簡樂檸說對我“沒興趣”後，極力地從安小朵身上尋找安慰。我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既然承諾了在一起，我就會對安小朵負責。我認為這是個男人該做的。

可是心永遠控製不住，我總會輕易地因為簡樂檸的事影響心情，就算裝作冷漠，卻還是會忍不住關注她。

上課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安小朵借了衣服。

小朵很好說話，一點都沒質問我原因，毫不猶豫地回宿舍拿了件衣服給我，微笑著告訴我：“小眼睛應該穿得下的。”

我明明什麽都沒說，她卻知道我要做什麽。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安小朵永遠是最懂我的人。這讓我心裏微微地有些內疚。

我想，安小朵是最適合我的人，就算我的心裏住著忘不了的“小眼睛”。

而“小眼睛”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隻有陌生的簡樂檸。

我是不擅長解釋的人，而她又是個不愛追問的人，所以我們之間，永遠接近不了彼此最深層的內心。

“我們還是，繼續當陌生人比較好。”

她抱著許岩的衣服離開，身板瘦弱卻倨傲，我就這麽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勇氣回頭看她。

我們現在，也隻能做陌生人了。

她說……

她說，你憑什麽不準？你是我的誰啊？我們除了還算認識，沒有任何關係，你憑什麽管我穿什麽？

她說，以後我的事麻煩你都不要管。

她說，不管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我覺得，我們還是繼續當陌生人比較好。

她到底是有多討厭我，既然討厭我，在小朵出事的那個晚上，她為什麽又要打電話給我？

原諒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晚她被小朵媽媽丟下，我並不知道那晚，因為我們的沒有出現，她都遭遇了什麽。

沒有人告訴我，她曾發生過什麽。

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無形中帶給了她多大的傷害；不知道，我曾錯過了什麽。

直到很久之後，我這才頓悟，原來她也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也渴望溫暖，渴望關懷，渴望有人保護，渴望……不被丟下。

而我，我們其他人，都隻是被她看似堅強的外表所迷惑，一次次殘忍地將她丟下。

不是小眼睛變了，而是我們自私地將她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