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如星星會流血
傳說魚隻有七秒鍾的記憶，一直在遇見，一直在再見。
這樣多好，不像我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說再見——
竟然就是永不再見。
01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在那次聚會的兩個星期之後，我已經不再那麽耿耿於懷了。程躍然雖然不再明目張膽地說要追我，但也總是會“偶然”在什麽地方“巧遇”一下。對於程躍然，我已經沒有一開始那種草木皆兵的防備了，接觸下來感覺程躍然確實是個不錯的男生，當朋友的話，絕對是鐵哥們兒好兄弟類型的。
這樣平靜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了學期第四個星期的星期二，那一天陸雲楊沒有來上課。我一開始以為他是睡過了頭，可是一整天他的位置都空著，我就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陸雲楊都三天沒來上課了啊。”連孟佳琪都開始在意，“今天都星期四了，而且老師也沒有說為什麽。小晴，你是他朋友你知道原因嗎？”
我茫然地搖頭，在所有人眼裏，我和陸雲楊是老同學好朋友，所以就理所應當地應該知道他不來上課的原因。可事實上，我和孟佳琪一樣，對他了解得並不多。
“奇怪，他要是有什麽事情，應該會告訴你的啊。”孟佳琪自言自語地說著，“會不會出什麽事了啊，要不然我們找老師問問看？”
“不用了，看來有人來告訴我們為什麽了。”我站起來朝教室門口走去，剛才一抬頭就看到王辰天站在我們教室外，不用猜我也知道他是來找我的，並且要聊的話題一定是關於陸雲楊的。陸雲楊的反常我們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點原因，這個時候能想到的傾訴對象，也隻有彼此了。
王辰天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一手插進口袋裏，他沉默了一陣，緩緩說道：“你知不知道，雲楊生病了。”
“啊？”我錯愕地看著他，“什麽病？”
我原以為陸雲楊隻是因為恐懼不敢到學校來而已，沒想到竟然是生病了，這一點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王辰天朝我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他神經衰弱，醫生讓他住院靜養一個星期。”
“神經衰弱？”我皺起眉頭，“這是怎麽回事？”
“他對所有人都說他見鬼了。”王辰天微微勾了勾唇角，眼睛看著我，“阮晴，雲楊說，那天晚上他去寢室樓下的小超市買東西，才走到走廊裏就看到了那個人。雖然轉瞬即逝，但雲楊卻堅持認為遇見的就是那個人。他嚇壞了，當場就暈了過去，被同學發現送去了醫院，好不容易醒來又發了瘋一樣到處躲，現在在醫院，整天都不肯出門，房間的燈也是二十四小時亮著。醫生給他開了鎮定神經的藥，連續吃了幾天才稍微好些。”
我向後退了好一大步，直到靠著牆壁才有了安全感：“怎麽會這樣……”
王辰天搖了搖頭：“他其實一直沒有忘記過，你知道他一直是膽子最小的一個。”
“我知道。”我不禁有些難過，難道陸雲楊從找我談話那天開始就一直活在噩夢之中嗎？我還一直不聞不問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完全沒有想過要去開導他一下。
“我們去看看他吧。”王辰天歎了一口氣，“這周星期六去，好不好？”
我點點頭：“就這周六，早上八點，我們還在校門口碰頭。”
王辰天本來還想說什麽，上課鈴響起來，隻好各回各班。
我才坐下來，孟佳琪就好奇地拉著我問：“怎麽樣，有沒有說是怎麽回事啊。”
“嗯，身體不好，在住院治療。”我不想多說，有些事情並不適合讓孟佳琪知道。
孟佳琪“哦”了一聲。
02
周六的時候我剛要出門，結果就被孟佳琪拉住不放：“小晴你要去看陸雲楊為什麽不告訴我啊。”她的臉皺成一團，很是委屈，“帶我去好不好。”
“不要了吧。”我有些為難，畢竟陸雲楊住院的原因是我不願提及的、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而他目前的狀況我也並不希望被孟佳琪見到，“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來，到時候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孟佳琪拉著我的手臂使勁地晃了晃，“帶我去嘛，陸雲楊也算是我的朋友啊，而且我才不要一個人留在寢室，你就帶我去吧。”
我當然是繼續搖頭表示不行，孟佳琪大大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我，這次她很意外地不肯妥協，死活都要跟我去：“好小晴，帶我去吧，你不帶我去我就偷偷跟著你去！”
“好好好。”我沒辦法隻好妥協了，與其讓她偷偷跟我去，倒不如我親自帶她去好了。到時候見到王辰天的時候，稍微提醒他一下有些話不要說就行了。
我和孟佳琪準時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王辰天已經帶著徐子心站在那裏了。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連王辰天都不擔心陸雲楊的病被看出端倪，為什麽我要怕呢？
“走吧。”我不想和徐子心打招呼，直接拉著孟佳琪走在前麵，醫院離學校很近，陸雲楊住的這家醫院就是上次我帶程躍然去的那一家。
“那不是程躍然嗎？”正想到程躍然，孟佳琪忽然拉著我的手，指著前麵那家奶茶鋪門口的程躍然，“真的是程躍然！”
程躍然聽到她的聲音，循著看過來，看到我們的時候，伸手朝我們揮了揮，看了眼路上的車子，逮著空隙朝我們跑了過來：“好巧，這樣都能遇到你們。”
“是啊是啊，世界真小，這樣我們都能湊在一起，你和阮晴還真是有緣分啊！”孟佳琪很是激動，“既然一起了，那程躍然一起去吧。”
“去哪裏？”程躍然走到我身邊，拽了拽我的頭發，“阮小晴，有沒有想我啊。”
“少不正經了。”我拍掉了他的手，雖然那對他這些輕佻的話、輕佻的動作已經習以為常了。
“陸雲楊生病了，我們正打算去醫院看他呢。”孟佳琪說，“你要不要一起？”
“呀，陸雲楊生病了啊，那必須一起去看看。”程躍然很是驚訝，“為什麽我不知道啊，你們真過分，都不告訴我一聲。”
“為什麽要告訴你。”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這人管的也未免太多了些。
“因為他是你的朋友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程躍然朝我眨眨眼睛，“所以必須告訴我。”
“哈哈，聽你們兩個說話總是想笑。”孟佳琪笑著說，“而且小晴，程躍然總能把你說笑了，改天我要和他學學，這樣你就可以經常笑一笑了。”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看了程躍然一眼。是這樣嗎？我和程躍然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會時常笑出來嗎？
“是的啊。”徐子心插話，“小晴笑起來真好看。”
我勉強對著徐子心笑了笑，這句話從徐子心這樣的漂亮女孩嘴裏說出來，難免多了幾分別樣的感覺，總覺得她每次都是話中有話。她總是會在氣氛變得融洽的時候出來說幾句話，然後大家就會陷入奇怪的氛圍之中。
我忽然想起上次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她看似無意出給我的難題了，我覺得有些怪異，徐子心的存在，處處都透露著違和感。這個世上有很多巧合，但我並不覺得我身上會有這麽多巧合存在。我就是不喜歡徐子心，我不喜歡狐狸一樣的女生，尤其是徐子心這樣讓人猜不透、看不明的女生。
03
在見到陸雲楊之前，我想過他的許多種可能，但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我還是被眼前所見到的景象嚇到了。
病房是個單人間，被子枕頭被陸雲楊丟得到處都是，病房裏的窗簾全都緊緊地拉著，陽光被隔絕在外，裏麵的燈全部被打開了，陸雲楊縮在牆角裏用床單將自己緊緊地裹起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顯然嚇得不輕。
我們麵麵相覷，都唏噓不已。我和王辰天率先走進去，陸雲楊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嚇的啊一聲大叫起來，抬起猩紅的眼睛看到是我們的時候，飛快地從地上站起來朝我們衝過來，然後他就死命地拽著我們的手臂，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死都不肯鬆開。
徐子心向前走了一些，剛打算和陸雲楊說話，陸雲楊就瞪大眼睛看著徐子心：“啊！你走！你走啊，你給我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他說著，放開抓著我手臂的手，一把揪住徐子心，跟著就把她朝病房外推。徐子心顯然被嚇壞了，任由陸雲楊把她推了出去。我趕緊看向孟佳琪：“佳琪你先出去，不要讓雲楊傷到你。”
“好……好……”孟佳琪一步跨出了病房，“我……我去外麵等你們。”
我衝她點頭：“快走，雲楊精神好像不太穩定，我怕他傷到你。”
“我知道，沒事的。”孟佳琪衝我笑了一下，拉著徐子心就走開了。陸雲楊的目光又落在了程躍然身上，程躍然聳聳肩，“OK，OK，我知道了，我先出去了。”
病房的門被程躍然隨手帶上，那一聲輕響都驚得我渾身一震，病房裏就剩下了我們三個人。
陸雲楊用力地抓著我們的手臂，好像借此可以讓他得到力量和膽量：“你們來了，你們來了。真的有鬼，真的，我見到了，我真的見到了，小天，小晴，怎麽辦，怎麽辦啊！”
“啪——”
王辰天狠狠甩了陸雲楊一個巴掌，好像這樣就能喚醒他似的：“陸雲楊你有點出息好不好，這世上沒有鬼，是沒鬼的！”
“有的啊，明明是有的啊，為什麽你們不相信我呢？我真的看見了，你看，你看啊，就在那裏。”陸雲楊還在喃喃自語，“他還跟我說話呢，你聽，他在對我們笑，還叫你的名字呢。”
“不，不是的。”王辰天將陸雲楊拉到床邊，將他扶上床用被子蓋好。我乘機掙脫了陸雲楊的桎梏，走到窗戶邊，呼啦一下將窗簾全部拉開了，頓時陽光照了進來，鋪了一地的金光。
“不是我們的錯。雲楊，當初的事情，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你還要這樣折磨自己多久呢，雲楊，事情都已經過去三年了，就算有什麽錯也過去了。”王辰天聲音裏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擔心，真的，那不是你的錯。”
陸雲楊呆呆愣在那裏，顯然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王辰天的話，好一會兒他才轉動眼珠子看著我，目光裏充滿濃濃的期待：“是這樣嗎？小晴！你也是這樣想的嗎？我們都沒有錯，對不對？我們不過是自私了一點，對不對？”
我張了張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所有的話卡在了嗓子口，我心跳忽然加快，呼吸都急促了些。
“小晴你說話啊。”王辰天定定地看著我，“你告訴雲楊啊。”
“我……”我該怎麽辦呢，說是，雲楊就可以不這麽痛苦。可是我要怎麽說出口呢，我怎麽能違心地說出口呢？
“小晴，小晴你告訴我啊。”陸雲楊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不停搖晃，他整個人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他在等我給他一個答案，讓他走向光明或是陷入黑暗，隻在我一念之間的那個答案。
“是的。”我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陸雲楊的眼睛，“是的，雲楊，吳晨的死，和你無關，和我們都無關。你不用擔心，不用再害怕了，沒關係的。”
我飛快地轉過身去，我不能讓陸雲楊看到我不敢睜開的眼中，其實早就蓄滿了淚水。
對不起，為了拯救雲楊即將崩潰的神經，我不得不這樣說。
可是我怎麽可以這樣呢？我可以舍不得孟佳琪難過，我可以為了陸雲楊說這些違心的話，那麽當初我為什麽不能為了你勇敢一點，為什麽我那時候沒有告訴你我是喜歡你的呢？
阮晴，你不是人！
我在心裏將自己狠狠地痛罵著，好像這樣就能讓我好過一些。可是這種掩耳盜鈴的自我催眠又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呢？
為什麽那時候的我沒有對你好一些呢？為什麽到最後你還是笑著的呢？我恨我自己啊，我恨讓你死掉的我自己！
“我先回去了，雲楊，你好好安心地養幾天，好了就回去上課吧。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就算遇到鬼，就算遭到報應，也應該是我，不應該最先是你。”我強忍著哭腔背對著陸雲楊說，“再見。”
04
我飛快地跑出去關上了門，貼著牆壁，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臉，也許這樣我就不用哭出聲來。誰來阻止我呢，如果你真的在某個地方，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你為什麽不來問我為什麽，為什麽不怪我？
有細碎的腳步聲走到我身邊，然後有人在我麵前蹲下，我猛然抬起頭，卻在看到那個人是王辰天的時候，有些失望。
我此刻多麽希望站在我眼前的人，是那個我心心念念思念著的人，而不是王辰天。
我看著王辰天，我以為他會像往常那樣嘲諷似地看著我，可是這一次他沒有，他隻是輕輕地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拉著我朝前走，直到走上樓頂天台，他才放開我的手臂。天台的風很大，吹幹了我的眼淚，也吹得眼睛澀澀地疼。他靠在天台欄杆上看著我，眼神忽然變得很深沉：“好些了嗎？”
我點點頭，樓頂的風瞬間讓我清醒了不少，我靠著樓梯口旁邊的牆壁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風吹起了王辰天的襯衫一角，他一頭黑色的碎發被吹得亂亂的。
“我知道你不好受。”王辰天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安靜，他走到我身側坐下來，仰頭看著藍藍的天空，雙手撐在身後，“其實你不必如此自責，小晴，我們都有錯，你也並沒有比我們錯更多。”
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王辰天繼續說：“不管過去發生什麽，我們都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我們能做的隻有好好地活著而已。你知道麽？那段時間我也差點崩潰，但是我也知道，不管我怎麽做都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我們還是在一天天長大，太陽照常升起，那些原以為永遠過不去的坎兒，現在想想也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們都很後悔，都很痛苦，但小晴，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活著的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我們總歸是要學著遺忘的。”王辰天聲音忽然抬高了一些，“是的，他總有一天會從記憶裏淡去的，也許想起來，隻是一個曾經的朋友，可是那個朋友不在了，並且永遠都不可能再遇見了。隻是這樣而已，他的時光停留在十四歲，永遠不會多走哪怕一秒，隻是我們走得太快、太快了。小晴，我好後悔。”
後悔麽？
我未嚐不後悔呢？後悔自己當年的狠心，後悔當初給他的一個未完成的承諾。三年，整整三年的時間我都在後悔，每次提及他的名字，我都會疼痛於心，可是我們的後悔能換回什麽呢？正如王辰天說的那樣，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我轉頭看著王辰天，他好看的側臉寫滿憂傷，我伸出雙臂抱了抱他，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難過。他可以說出那麽多溫暖的話來安慰我，可是我卻什麽都不能說，我隻能給他這樣一個單薄的擁抱。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他的顫抖，原來，他並沒有表麵上那樣的鎮定和堅強，我們不過都是脆弱的孩子，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自己而已。
05
程躍然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孟佳琪拎著電話扯著嗓子對我喊：“小晴，程躍然電話。”
我接過電話，還沒等我說話，電話那邊的程躍然就嗤笑出聲：“孟佳琪的肺活量還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我還沒完全醒，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迷糊狀態，聽到他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阮小晴，太陽老高啦，還在睡覺，你真是個豬。”
“是你。”我一下子清醒不少，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程躍然。
孟佳琪聽到我的話，一臉不樂意地看著我說：“小晴，我剛才明明告訴過你的。”
“我是誰啊。”程躍然在電話那頭痞痞地問我。
“程躍然。”我不打算和他玩這種無聊的遊戲，直截了當地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今天天氣不錯。阮小晴，你不覺得這麽好的天氣，我們應該出去走走嗎？”
“不用了。”說著我就要掛電話，我這人有些起床氣，任何打擾我睡覺的人一律都會被我歸入“討厭”的對象，可程躍然的聲音為什麽聽起來還是那麽的順耳？
“別啊，喂喂喂，阮小晴，給點麵子嘛，我這可是第一次約你，不用這麽狠地拒絕我吧，多多少少給點麵子唄。”程躍然的聲音故作可憐，“來嘛，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你會很喜歡的。”
“我說了我不去啊。”我當然還是拒絕，我不想跟他牽扯太多。
“小晴你就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啊。”孟佳琪賴在我旁邊，顯然聽到了所有的話，“帥哥約你，有得玩為什麽不去。”
“你不懂。”我轉頭和孟佳琪說，想讓她不要搗亂。
“我怎麽不懂啊，去啦去啦，程躍然小白馬，你來寢室樓下接小晴吧，她一定會去的。”說著，孟佳琪就奪過我的電話掛掉了，她衝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去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當出去散散心吧。”
“我和程躍然，真的沒什麽。”我低低說著，“隻是朋友而已。”
“隻是朋友而已，那麽你在顧忌什麽呢？”孟佳琪笑著看著我，“和朋友出去走走，有什麽奇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也是啊，如果我隻當程躍然是朋友的話，那麽我又何必這樣拒絕呢。其實出去也好，這樣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話都和程躍然說清楚，讓他以後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受不起這樣的玩笑，我也不配談愛。
我換完衣服向寢室樓外走去，就看到梧桐樹下踩著單車一腳支地的程躍然。這個未長成的少年，倒是長手長腳的，他笑著看我：“來吧，阮小晴，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有些顧忌，本來因為他一直不放棄地追我，校園裏的流言就夠多的了，要是我再坐著他的單車在林蔭道上兜一圈，估計下麵就會傳出更加過分的話了。
“你在校門口等我吧。”我說，“這裏人太多了。”
程躍然也不堅持，說了聲好卻並不往前走。我隻好在前麵走著，程躍然跨在單車上跟著我緩緩地向前走，好在周末校園裏來來往往的人並不多，不然那些人看到我們這樣一前一後，一個步行、一個騎單車的樣子，還是會傳出很奇怪的流言吧。
終於出了校門，程躍然腳下用力一踩，單車停在了我麵前：“坐上來。”
我剛坐上單車後座，程躍然就惡作劇似的猛然用力向前踩，我沒有坐穩，倉皇地抬手抓住他的襯衫，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才免於被摔下車：“喂，你幹嗎忽然向前啊。”
“不這樣，你怎麽願意靠近我後背呢？”程躍然回答得相當理所當然。我被他氣得哭笑不得，也懶得和他爭辯。
06
他騎著自行車，一路帶著我出了鬧市區，一直到了郊外才停下單車。我從單車上跳下來，腳下是及膝的草叢，一眼望過去，滿目的濃綠，不知名的小花開在草叢裏。風吹過，帶著濃濃的清新味兒撲麵而來，我深呼一口氣，胸腔之間淤積的那些煩躁好像也被帶走了。
“怎麽樣，好看吧，舒服吧。”程躍然跑進草叢裏，整個人向後躺去，柔軟的草叢接住了他，“很舒服的，躺下來，你會看到其實天空離你非常近。”
我照著他的話緩緩地躺到草叢上，身下像有無數雙溫暖的手拖著，我仰麵望去，天空一碧如洗，好像伸手就能夠得到。
“你是怎麽發現這個地方的？”我很好奇，“我聽說，你是剛從美國回來的。”
“是啊，我在美國長大。”程躍然緩緩說給我聽，“最近剛回國，不過我小時候在青城住過，曾經和一個人來過這裏，所以知道這個地方。”
我沒有追問他和誰來過，很久很久以後，我其實有後悔過，如果這個時候我追問下去，並從他口中得到了答案，那麽我們的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可惜我沒有問，他也沒有說下去。
“忽然發現，其實我對你很不了解。”我淡淡地說，眼睛裏滿目的藍。
“因為你從不關心我啊。”程躍然很無辜的樣子，“你都沒有關心過我呢，所以別的女生都知道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這不重要。”我緩緩閉上雙眼，讓自己融入到這片綠色的海洋。
“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小晴，我喜歡你。”程躍然這句話說得非常輕，輕到風一吹就散開了，我都懷疑他其實並沒有說出口。
又待了一會兒，我幾乎快要睡著了，程躍然將我從草地上拉起來：“我帶你去看候鳥，你一定也沒有見過。”
“也是曾經和誰看過嗎？”我下意識的輕聲問。
“嗯。”程躍然輕輕地嗯了一聲，踩著單車帶著我遠離這片綠。
心情在不知不覺中好了不少，他帶著我看成群的候鳥起飛，白茫茫一片，宛若藍天上的白雲一樣。這些都是我未曾見過的美麗，是我在青城長到這麽大，從未看過的風景。
“所以我們隻要還活著，就可以看到更美麗的風景。”程躍然淡淡的在我身邊說著，“走更多的路，遇見更多的人，習慣說再見你好再見。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分離，總是有各種離奇的遇見。過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過去絆住腳步。”
我怔了怔，是啊，過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過去絆住腳步。一旦停止向前走，那麽再美麗的風景也在看不見的未來。我所虛度的現在，我所無法拋卻的過去，都在阻止著我走更美麗的路、看更多的風景、遇見更多的人。
程躍然推著單車，我走在他身邊，身側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誰都不曾停止腳步，每個人都在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既定軌道裏行走。在什麽地方遇見誰，和誰成為朋友，和誰注定說再見，和誰在下個街角遇見，和誰牽手說喜歡，這些都是沒有預見的未來，因為有種種的期冀，所以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不是嗎？
忽然之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麽。程躍然忽然停下單車，轉頭看著我：“小晴，你站在這裏不要動。”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讓我不要動，但我照做了，抬起頭來才看到頭頂是人行道的紅綠燈，此時是綠燈，程躍然推著單車走到了馬路的另一側。我站在這邊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阮晴。”他笑著看著我，眼神從未有過的認真，“所以你現在還要拒絕我嗎？我喜歡你，阮小晴，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我在這邊等你，等到下一個綠燈亮起來的時候，下下個綠燈亮起來的時候。那麽，你的回答呢？”
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腦中一片混沌。我的回答是什麽，好像無比確定又好像一直模糊著。
我因為吳晨的事情現在不敢交朋友、不敢談戀愛，我害怕失去、害怕難過，所以從未想過去抓住什麽。可是剛剛程躍然的一席話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現在的我，麵對程躍然的喜歡，要怎麽選擇呢？
不要因為過去而停止向前走，那樣無論多好的人都遇不到，遇不到的。
紅燈隻剩下五秒鍾了。
我喜歡的人是誰呢？五秒。
會不會在下一個路口就再也遇不見了啊。四秒。
什麽樣的喜歡才叫喜歡呢。三秒。
如果可以這樣容易就放棄的喜歡，那還是喜歡嗎？二秒。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接受程躍然呢。一秒。
綠燈亮起來，我笑了：“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接受。”
我轉身不想看到程躍然的臉，逆著人群就要向前走。
“阮小晴！”程躍然喊住我。
我轉頭看著他，他依舊站在人群之中，身側人來人往不停步，他站立的身影像是停滯的指針，固執地停留在某一個位置，倔強地不肯挪動一步：“阮小晴，我不知道你對我為什麽總是一味地拒絕，但是我希望從今天起，你隻做我一個人的阮小晴。”
“為什麽？”我眼神中一定在掙紮，“我說過了啊，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我們就做朋友不好嗎程躍然？不要再說喜歡我了，你明知道每次問我，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因為你其實是喜歡我的。”程躍然微微揚起唇角，“阮小晴，因為我知道你其實是喜歡我的，所以我才不願意放棄。我說過，我會在綠燈的彼岸等著你，下個綠燈，下下個綠燈。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可以一直等，一直等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連等待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有些語無倫次，我呆呆愣在原地，喜歡？程躍然不對我放手，是因為其實我是喜歡他的，是這樣嗎？可是喜歡到底是什麽，如果喜歡的人可以隨意更改，可以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說喜歡就喜歡了，那麽到底怎麽樣才算喜歡呢？
這樣的喜歡……還是喜歡嗎？
我不明白啊，程躍然，我不明白啊。
我看著他期待的眼神，看著他漸漸暗下去的臉色，終於還是選擇了繼續前行，身後是下一個綠燈又亮起來，我知道程躍然依舊停留在原地，他停下來等我從過去的時間中走出來，可是對不起程躍然，阮晴比想象中的更加懦弱。
所以注定了隻能逆著人群、逆著時鍾往回走，我依舊活在過去，我依舊還是喜歡吳晨的。
因為喜歡，怎麽可以說喜歡就喜歡，說不喜歡就不喜歡呢？既然我喜歡了一個吳晨，那麽我又該怎樣不喜歡，沒有人告訴過我啊。
可是程躍然說，阮小晴，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他又是為什麽這麽篤定，說得這麽斬釘截鐵，一丁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地說下個綠燈、下下個綠燈。假如他的時間也固執的停留在某個點上，那麽又要如何像他說的那樣，去遇見更多的人、看更多的風景、唱更多的情歌？
我所有的思緒亂成了一團，像密密糾纏的亂麻一樣理不清道不明，越理越亂。
坐在城市的公車上，車窗上是秘密穿行的城市燈火，我看不清到底什麽才是真實，什麽才是幻境。
我努力地想要理清這團亂麻，總感覺，如果想清楚的話，就可以不用這麽痛苦了。曾經我有過一段別人無法觸及的過去；而程躍然，是我不敢前行去擁有的未來。
要怎樣才能讓我自己對過去放手，讓我自己徹底忘記那段過往。我固步自封地停住了屬於我的時針，將時間留在了三年前的夏天，停在了吳晨說喜歡我的時候，是為了在更美好的時間連接上這斷掉的長長的時光，站在他麵前告訴他：“我也喜歡你。”
可是現在要怎麽辦呢，我的喜歡是永遠說不出口的緘默，誰能讓我的時鍾繼續向前，也許隻有我將欠他的那聲喜歡說完了，時間才會繼續向前走吧。
07
“小晴。”孟佳琪坐在我床邊，“我能為你做什麽呢？每次看到你心情不好，我都很想為你做點什麽……可是我發現我根本什麽都做不了，我不知道怎樣可以讓你好受一些。”
我抬起手臂抱住她，輕輕地靠在她肩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一次在榜單前看到你，就感覺你心事重重的。想讓你笑一笑開心一點，可是我真是笨呢，信誓旦旦地說著大話，結果卻什麽都沒能為你做。”
我輕輕搖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孟佳琪從一開始就像一枚小太陽一樣出現在我眼前，所以她隻需要這樣靜靜地陪著我，就已經是給了我最大最大的安慰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過去的那些日子，我無法保護你，但今後隻要我在你身邊，我就一定會陪著你，直到你真正地微笑，走出陰霾。”孟佳琪拍了拍我後背。
“謝謝。”我靠在她耳邊喃喃地反複說著謝謝，我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可是最終那些話混合在一起，就隻剩下謝謝兩個字。
我又做了噩夢，夢裏下著好大好大的霧，到處都是灰白色，有誰在說：“阮小晴，我喜歡你，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語調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得叫我害怕。我努力地想要靠近，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可是腳下像生了根一樣。
就在我急得快哭出來的時候，眼前的霧氣消散了，吳晨的臉清晰無比地顯現在大霧之中，他對我伸著手，他在等著我將手放上去。我幾乎是奔跑著向他衝去，可是當我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一輛車從眼前疾馳而過，我瞬間置身人來人往的街道，綠燈亮了，程躍然站在馬路對麵等著我，他們都在喊：“阮小晴，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兩張臉交疊著出現在我眼前，急速地旋轉，最終重疊在了一起，他們都朝我伸出手來，我腳下一空，瞬間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啊——”
我驚叫著醒過來，孟佳琪飛快地開了燈下床來抱著我，她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低低喃喃：“不怕，不害怕小晴，沒事的，沒事的，不害怕。”
“我沒事。”我從孟佳琪懷裏退出來，心有餘悸地看著她的臉，“我沒事了，謝謝。”
“你啊。”孟佳琪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知道嗎？你其實經常會半夜做噩夢，渾身是汗的驚叫著醒來，每次都是我下床抱著你你才能安靜下來。真不知道要是我以後不在你身邊了，你要怎麽辦。”
“那就一輩子和佳琪在一起啊。”我抱住她，將頭埋進她的脖子間，“一輩子都不分開。”
孟佳琪拍拍我後背，像個姐姐那樣照顧著我：“這個想法，好天真啊。”
“所以小晴，你看上去比誰都要複雜，可其實你才是一根筋的那個，才是最天真最傻的那一個。”孟佳琪歎息似的在我耳邊說，“所以才叫我心疼，才讓我無法不在意，才讓我不想放下你一個人在黑暗裏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