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索曼村
01
大概連聖光之神,都聽到了我心底的憤怒。
我睜開眼的一瞬間,看到的就是一張放大的娃娃臉,兩顆銀葡萄一樣水亮眼珠,一眨不眨地瞪著我。
“啊,醫生,他們醒來了!”
那張臉猛地退後,原來是一個歡天喜地的小男孩。
我遲鈍地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我在失去意識前,從懸崖上摔下來,又起掉進了湍急的河水裏……
“既然醒來了,就問問他們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付我的診金。”一個長著酒糟鼻子的大叔,跟在小男孩的身後,嘟嘟囔囔地走到我的床邊。
“喂,你怎麽好像傻掉了一眼?”那小男孩見我不說話,有些緊張地伸出手指,在我麵前晃了晃。
傻掉?你傻了我都還聰明著呢!
可是我在哪裏?
“我就說淹水的人,多半救活都被水嗆壞了腦子吧……現在診金隻能由你給我了,小鬼。”酒糟鼻的大叔,不耐煩地推了推那個小男孩。
“夜昕,夜昕?”
我忽然想起,自己是跟夜昕一起落水的。
我在這裏,那夜昕呢?
“你是說,那個跟你一起昏迷在淺灘上的男人嗎?”小男孩湊了過來。
我猛地翻身坐起來,一把抓住小男孩:“快點帶我去見他!”
小男孩看了我一眼,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你放心,我把他也一起帶到醫館來了,他睡在隔壁房間哦。”
原來我跟夜昕都被河水衝走,夜昕是因為潛到河底撈我,被激流衝到石塊上傷到了手,又被河水嗆得暈了過去。
他昏迷前抱著我抓住了一塊浮木,這才一起飄到了下遊的淺灘上,而出現在我床前的小男孩,則是好心救了我們的人。
酒糟鼻大叔一見我和夜昕都沒事,立刻跟我們索要診金。我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搜走之後,就和夜昕一起被轟出了診所。
站在診所外的大街上,我看著夜昕受傷的右手,夜昕也看著我。
“你是笨蛋嗎?你為什麽要跟著我跳下來,萬一下麵真的是懸崖,不是要摔成肉餅嗎?”我怒氣衝衝地指著夜昕的鼻子。
“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著你。”夜昕毫不逃避地看著我。
“可是你讓我一個逃跑!”我被他氣得半死,忽然又覺得委屈,“是你自己讓我一個人從那條小路逃走的,我還以為,你不會跟來了……”
如果當時不是我掉下了懸崖,夜昕一定會拚殺攔住那些追兵。
不管是抓住還是被殺掉,我一想到當時的情況,就覺得心驚肉跳,無法接受。
“對不起……”
夜昕低下頭。
“你就會說‘對不起’!”我握緊拳頭,衝他大喊,“如果下次還有這樣子的事情,你是不是還打算讓我著急、讓我傷心?”
我瞪著眼睛,死死看著他,努力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流出來。
這個死腦筋的夜昕,為什麽就不明白,我很在意他的存在,而不希望他遇到任何事情都擋在我的身前。
夜昕一臉歉意地看著我,想要跟我道歉,又怕再說“對不起”,會更加惹火我。
我們兩個僵持著,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是在吵架嗎?”
我和夜昕都是一愣。
低頭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可是臉的主人,卻不是之前那個把我們救起來的小男孩。
“你是女生?”
我嚇了一跳。
有著娃娃臉和銀葡萄眼睛的小姑娘,披著一頭漂亮的長卷發,一邊舔著手裏的棒棒糖,一邊眯著眼睛看我和夜昕。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男孩子?”小姑娘走過來,把臉湊到我的麵前,“人家是貨真價實的淑女啦!”
“那你之前,幹嗎扮成小男孩的樣子?”我想起剛才在診所裏,還沒有向她正式道謝,連忙說,“對了,謝謝你救了我們!”
“出門在外總是男裝比較方便。”小姑娘一臉無所謂地朝我擺了擺手,“不過,現在用不著了……”
“為啥用不著啊?”我不太明白她突然換回女裝的意義。
突然,她一個箭步竄到了夜昕的身邊,拉著他的衣角,仰起頭來看著他:“大哥哥,我叫薔薇,我長大能不能嫁給你?”
我嚇了一跳,斬釘截鐵地替夜昕回答:“不行!”
薔薇轉過臉來,一臉奇怪地看著我:“你好奇怪哦?大哥哥都沒說不行。”她眨巴著眼睛看向夜昕,“人家好喜歡大哥哥哦……”
奇怪的是你吧!
哪有隨便跟人求婚的啊?
夜昕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居然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
我想了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友好的大姐姐:“那個……薔薇啊,你能告訴姐姐,今年多大了嗎?”
“十三。”薔薇笑眯眯地回答我。
我一臉的黑線。
不會吧,難道夜昕這張萬年不變的撲克牌臉,也是蘿莉喜歡的類型?
我硬著頭皮,繼續問道:“小妹妹,你的父母在哪裏啊?”
薔薇微微挺胸,把頭一昂:“我是一個人出來冒險旅行的!”
原來如此。
又是一個聽了什麽傳奇的冒險故事,所以偷溜出來想要成為英雄的孩子。
“這樣啊……”我轉了轉眼珠,想出了一個借口,“那至少讓你的爸媽同意,不然夜昕不能接受你的‘喜歡’哦。”
薔薇不甘心地仰頭看向一旁的夜昕:“大哥哥,你也是這麽想嗎?”
我狠狠瞪了夜昕一眼,意思是:你敢答應試試看!
夜昕點了點頭。
薔薇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讓我跟著你們吧。”
小姑娘大概想要退而求其次。
夜昕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薔薇的頭頂,認真地告訴她:“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很危險,抱歉不能帶著你。”
薔薇拉著夜昕的手,這才失落地鬆開了。
雖然我很感謝薔薇救了我和夜昕,但並不打算讓夜昕以身相報。
“如果有機會,歡迎你去蘇彼夏玩,告訴士兵姐姐的名字,你就可以見到我們了。”我趁機向小姑娘道別,拉著夜昕溜之大吉。
02
我們穿過兩條街,才發現根本還不清楚,這到底是哪裏。
找人打聽了半天,我才知道:我們居然已經被河水衝離了綺曼的國境,而是來到了綺曼北麵的一個叫做“索曼村”的地方。
幸好夜昕把地圖貼身帶著,我們找了半天,才弄明白自己的位置。
索曼村位於綺曼王國的北麵,西鄰賽爾亞山脈的北麓,東邊則是緊靠幽暗大沼地,而這裏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完全是一個由商人、自由傭兵和流浪者慢慢聚集形成的城鎮。
如果我們不是被水衝到了這裏,就可以從綺曼的東麵,直接到達洪都拉平原,可是現在,我們必須經過幽暗大沼地。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們不用再回綺曼。
“天啊,現在我們身上除了這張地圖,什麽都沒有了。”我哀歎一聲,“難道要一路乞討去龍神之都嗎?”
我不是沒有想過,轉頭回蘇彼夏,最多告訴哥哥,我和夜昕跑出宮去玩了幾天。熙雅現在為了跟綺曼的戰爭,忙得焦頭爛額,一定不會深究。
可是一想到我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來到這裏,還差一點摔下懸崖摔死,掉進河裏淹死……我就不甘心就這樣子回去。
“如果前麵的路那麽危險,我該不該讓你陪著我繼續冒險呢?”
我苦惱地托著下巴,看向夜昕。
“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都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夜昕一如既往地回答我。
我雖然舍不得讓夜昕陪我一起冒險,卻又說服不了自己回頭。
“啊啊,煩死了!”
我的肚子,又在這個時候“咕嚕嚕”地叫了起來——真是天塌下來,也不耽誤它按時報警。
這次不等我說話,夜昕已經開口:“我們找個地方,想辦法弄點吃的。”
可是我們身無分文,要去哪裏找錢買食物?早知道剛才就不該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乖乖交給那個酒鬼醫生。
我們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路旁的一間酒館裏,忽然傳出一群人的高談闊論聲。
我的耳朵很尖,一下子就聽到他們說的話裏,有“蘇彼夏”三個字。
我連忙停下腳步,想仔細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我聽說啊,蘇彼夏跟綺曼談判,結果綺曼提出,要蘇彼夏割讓靠海的五座城鎮給他們……”
“你的消息還是一周前的吧?我可是三天前才從蘇彼夏來這裏,聽說派去和綺曼王國談判的使者,不但沒有帶回和平,還被綺曼無故扣留了呢!”
“蘇彼夏比綺曼富裕那麽多,要真打起來,綺曼不一定是蘇彼夏的對手啊,為什麽還要低聲下去地和談?”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聽說蘇彼夏的王儲,在加冕典禮上被紅衣大法師親口否決資格的事情,已經在蘇彼夏傳得沸沸揚揚……”
“紅衣大法師都出麵了,這個王儲的資格,肯定有問題嘛!”
“大家都這麽想,綺曼又趁機對蘇彼夏開戰。現在蘇彼夏的國民,都認為是王儲不賢德,才會被鄰國開戰的。”
“這麽說,蘇彼夏的民心不齊,難怪會連一個綺曼,都打不過啊。”
“所以說啊,蘇彼夏的王儲因為害怕國民的責難,聽說已經稱病躲了起來,這樣子下去,我猜蘇彼夏遲早要被綺曼打敗的!”
“那王儲居然好意思躲起來,難道他想做縮頭烏龜嗎?”
“哈哈……也許別人不介意呢!”
我先是聽到談判失敗的消息,又聽到他們說哥哥沒有成為王儲的資格,心裏已經是又氣又恨,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敢嘲笑哥哥!
我隻覺得腦子一熱,人已經朝前跑了出去,繞到了酒館的前麵大門。
“你們不要胡說!”
我衝進酒館,朝著那群武士打扮的醉漢,大聲吼了出來。
“喲,這是誰家的小少爺啊?”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家夥,瞪著醉眼,嬉皮笑臉地看著我,“這樣子細皮嫩肉的,怎麽會跑來索曼村?”
我被他嘴裏的酒氣,熏得向後退了一步,厭惡地揮了揮手:“你們這群醉漢,憑什麽說,蘇彼夏的王子殿下,沒有資格做王儲?”
“小少爺,我們愛說什麽,就說什麽,你管得著嗎?”醉漢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看著我。
“就是你們胡說!”我氣得大喊,“蘇彼夏的王儲不是縮頭烏龜……他、他是我認識最有勇氣的人!”
我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可是我也不能容忍,有人在我的麵前隨便汙蔑哥哥。
酒桌的那一頭,一個滿臉胡須的壯漢,用力拍了一把桌子:“你也不看看,我們幾個是誰,就跑來隨便撒野!”
“這小子是故意來找茬的吧!”其他幾個壯漢,也一起瞪著我看。
“反正你們就是不許胡說!”我還不知道危機已經悄悄逼近,一心隻想維護熙雅哥哥的名譽。
夜昕追了進來,此時我已經跟他們吵成了一堆。
“原來還有幫手!”刀疤男看了夜昕一眼,朝其他幾個人使了個眼色,不懷好意地把我們圍了起來,“我看著兩個家夥,應該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把他們抓住了,正好敲詐一筆贖金。”
“你們的眼睛怎麽長的?這家夥明明是個漂亮的女人吧!”另一個醉漢摸著下巴,嘿嘿笑著,“把她抓起來賣給有錢人家當侍女,應該也值不少錢吧。”
聽到他的話,這群人像是見到了食物的餓狼,紛紛拿著武器向我走過來。
我知道自己這下子,又給夜昕惹麻煩了。
先前薔薇還提醒過我們,說會在索曼村出現的武士,多半不是強盜就是惡匪,讓我們千萬要小心。
他們有一群人,而我和夜昕隻有兩個。如果真的打起來,夜昕的右手受了傷,根本沒有勝算。
我的額角漸漸滲出汗珠來。
就在這時,酒館的角落裏,有人開口說話了。
“如果你們要繼續在這裏打架,就會影響我喝酒的心情。”
我扭頭看去,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坐在角落桌子邊的黑發男子。
“今天多事的人,可真不少啊!”刀疤男嘿嘿笑著,走到了那名黑發男子的身邊,“你要幫他們,得先問問大爺我的斧子!”
他舉起一柄鐵斧,說話之間,已經朝著黑發男子的腦袋上狠狠砍了下去——
我驚叫一聲,下意識捂住了眼睛。
隻聽到耳邊“叮”的一聲脆響,然後就是門板震動的“嗡嗡”聲。
我驚訝睜開眼睛,就看到先前握在刀疤壯漢手裏的大鐵斧,已經釘在了酒館的木門上,而刀疤男的頭發,居然已經被削掉了大半邊。
他還舉著隻剩斧柄的斧子,仿佛完全沒有明白過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黑發男子不再多看刀疤男一眼,利落地把手裏的銀劍,收回到桌上擱著的劍鞘裏,端起酒杯來,慢慢喝了一口。
“還要打嗎?”
他這句話,是衝著其他包圍我們的武士說的。
隻聽到“嗷嗷——”一聲慘叫,刀疤男已經像是見到鬼魅一般,抱頭第一個衝出了小酒館,而跟他一起喝酒的其他武士,也都一個接著一個灰溜溜地跑掉了。
偌大的酒館裏,隻剩下我、夜昕和黑發男子三個客人。
我這時,才完全回過神來。
“哇,簡直太帥了!”我一下子興奮得像是被打了雞血,兩步並作三步,跑到黑發男子的身邊,“大哥,你剛才怎麽揮劍的?好可惜,我居然捂住了眼睛。”
我伸手想要去摸他放在桌上的銀劍,劍的主人卻比我快了一步,拿起劍來,徑自走到酒館的櫃台前。
“老板,結賬!”
他幹脆利落地丟了幾個納比斯幣在櫃台上,轉身走了出去。
我轉過身來,抓住夜昕大力搖晃,又蹦又跳地喊道:“你看到沒有?他的身手好厲害啊好厲害!”
夜昕看著我,眼裏的神色既無奈又寵愛:“如果沒有他幫忙,我們又有麻煩了。”
我興奮的心情,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熄滅了。
“你也聽到了,他們一起說哥哥的壞話,我才生氣的。”我嘟著嘴,不高興地辯駁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夜昕擔心地看著我,“剛才如果打起來,我不確定可以照顧好你。”
我瞪著他:“你覺得我是惹禍精,對不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
夜昕見我生氣了,想要解釋。
“你就是這個意思!”我又像是連珠炮一樣,無法控製自己的脾氣,“我知道我總是給你惹麻煩!這一路上,害你暴露身份、害你掉下懸崖、害你差點被水淹死,剛才還害你差點被人圍攻!可是你以為我想嗎?”
停!停!
我的內心像是有一個聲音,不停朝我大聲喊停。
“我也不想啊!但是要我看著他們說哥哥的壞話,我就是做不到!你要討厭我,就討厭我好啦!”
我明明知道我不該這樣說。
夜昕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而埋怨過我,但我寧願他狠狠罵我。起碼這樣子,我還會覺得好受一點。
我很清楚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可我就是控製不住我自己。
我歇斯底裏地衝他大吼:“趁你現在隻是右手受傷,早點離開我吧!你走、你走!反正我以後還會接著闖禍!與其被你討厭,我寧願你早點走掉!”
這話一說出口,我就立刻後悔了。
我看到夜昕不敢置信的表情,還有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已經受到了傷害。
我知道自己應該立即道歉,我應該馬上告訴他,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夜昕像是有一千句話要對我說,卻終究隻是動了動嘴角。
我沒有道歉,像是被什麽附體了,我硬著頭皮,把臉轉到了一邊。
等我轉過頭來,卻發現,空****的酒館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一下子傻在當場——
夜昕竟然真的走了?
“小姑娘,你的脾氣好大啊!”酒館的老板,一邊擦拭著櫃台,慢騰騰在一邊開口,“我見過不少野蠻的女孩子,你算是嘴巴最厲害的一個了。”
我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靈魂的殼子,軟趴趴跌坐在了酒館的長椅上。
“剛才他離開的時候,看得出來很傷心哦……”
酒館老板,又開口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珍惜……換了是我被女朋友這樣子趕走,一定不會再回來吧。”
他故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長椅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酒館空****的門口。
夜昕真的就這樣走了。
他跟我一樣身無分文,右手還帶著傷勢,他會去哪裏?
趕走了夜昕,我連再往前多走一步的勇氣,都沒有了。不管是下一頓的麵包,還是今晚住宿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它們在哪裏。
自從我十歲那年,在一大堆待選的宮廷侍衛裏,一眼看到那雙灰色的雙眸時,我就再也沒有跟他分開過。
我曾經以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都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他是我的影子,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對我這麽好,把我看得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我卻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把他硬生生從我的身邊趕走了。
我到底都做了什麽?
我就這樣子呆呆坐在酒館裏,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一旁的酒館老板都在嘮叨著什麽。
我回想著跟夜昕見麵以來的每一件往事——
我爬屋頂,他就陪我看星星看煙火。
我摔下樹枝的時候,他在下麵給我做肉墊。
我捅了馬蜂窩,他帶著我一起跳到花園的大噴泉裏。
我闖禍,他就幫我收拾殘局。
我不高興了,他就哄著我。
我被父王和其他長輩教訓了,他就悄悄出宮替我買回好吃的。
隻有他知道,父王吃錯野果昏迷的那個晚上,我得到消息哭得有多麽傷心。
也隻有他知道,用來給首席女官治療失眠的枕頭,是我花了一周時間才收集到熏衣草。
當所有的人都誤會我是個任性又難伺候的公主時,隻有他明白,我是多麽向往不受約束的自由生活。
……
夜昕在我的身邊,早已經像是我呼吸的空氣,不能割舍。
可是就在剛才,他卻被我活活給氣走了!
我抱著膝蓋,在長椅上蜷成了一團,將臉埋了起來——夜昕,我後悔了,你回來,好不好?
一雙溫暖的手,忽然輕輕落在了我的頭頂。
我猛地抬起頭來,被眼淚模糊了的視線裏,居然真的出現了夜昕的樣子。
不會是我的錯覺的吧?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卻看到他把一個用棉線紮好的紙包,放在我的麵前。
“夜昕?夜昕!”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生怕他會轉身又走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拚命說著心裏的抱歉,哪怕要我重複一千遍一萬遍,隻要夜昕可以原諒我,我都會願意去做的!
夜昕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淚:“怎麽哭了。”
我的臉一紅,連忙用袖子把鼻涕和眼淚都胡亂擦了擦:“誰說我哭了?”
夜昕縮回手指,坐在一旁看著我。
“剛才……”我想起了我把夜昕氣跑時,說的那些蠢話,“是我亂發脾氣,你不要生氣。”
夜昕竟然笑了。
“不生氣。”
“你隻是餓了。”
我怔怔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再次不爭氣地臉紅起來。
夜昕解開棉線,把紙包打開,居然是一大塊剛剛出爐的葡萄吐司。
“哇!”
我聞到麵包的香氣,肚子裏饞蟲亂鑽。
他把麵包推到我的麵前:“吃吧。”
“原來你剛才走掉,是去弄錢買麵包?”我顧不上客氣,連忙往嘴裏塞了一大片:嗯,又鬆又軟,真是好香啊!
“可是,我們的錢不是都掉在河裏嗎?”我有些奇怪。
夜昕見我吃得開心,也很高興。
“我手上有傷,本來想去碼頭做搬運工,人家好心,安排我替馬洗澡。”
他說得輕鬆,可是我卻看到他凍得通紅的雙手。
我一下子有些食不知味了。
放下手裏的麵包,我隻覺得自己實在太壞了——夜昕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照顧好我,而我卻還朝他亂發脾氣。
我覺得鼻子一酸,眼淚險些又要掉落下來。
“怎麽不高興啦?”夜昕見我又要哭,有些慌張起來,“麵包不好吃嗎?工錢給得太少,明天我早點去幹活,一定買你喜歡的東西給你吃。”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夜昕,哇哇大哭了起來。
“夜昕,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會對你耍小性子,再也不會嫌東西難吃,再也不會嫌床硬睡不好……”
“夜昕,你不要離開我!”
“夜昕,我剛才真的好害怕!”
我的哭聲越來越大,夜昕抱著我,想要哄我,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