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冒險開始啦

01

紅衣大法師給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

當我走出祭司神殿,腳下已經輕飄飄得仿佛踩著朵白雲,而完全忘記了從蘇彼夏到龍神之都,將是一場多麽艱難的冒險。

“公主殿下,您還好吧?”

回想剛才和紅衣大法師的會麵,我還沉浸在“成為聖光騎士是多麽了不起”的情緒裏。

不管是為了守護龍還是為了成為聖光騎士,我都應該鄭重考慮一下,紅衣大法師的建議吧?

“公主殿下,需要為您請禦醫嗎?”

夜昕的聲音從九霄雲外飄了過來。

我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他,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擺手:“啊啊,我沒事啦!”

“那我送您回去。”

夜昕也不再多問,退到了我的身側。

我一路走回自己的金殿,一邊仔細思考去龍神之都的可行性:按照紅衣大法師的交代,龍神之都可不是誰都能夠進得去的;而進入龍神之都的“鑰匙”,就藏在比斯辛大陸中央、藍度王國的皇家藏書館裏。

其他的艱難先不說,要如何安全抵達藍度,是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我坐在金殿大廳的窗戶前,看著外麵的花園發呆。

夜昕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大祭司給公主殿下答案了嗎?為什麽你看起來很高興,卻又總是皺眉頭?”

我這才想起,夜昕還在身邊。

我決定聽聽他的意見。

“夜昕,如果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幫哥哥找回守護龍,但是需要冒一點險,你覺得哥哥會同意嗎?”

夜昕想也不想:“您是王子殿下愛迂生命的人。”

雖然他沒有直接回答我,我卻能聽懂他的意思:哥哥把我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寶貴,哪怕一點點危險,都不會讓我嚐試。

所以要去龍神之都這件事,第一個就要瞞著哥哥。

我歎了口氣:本來還想跟哥哥要一些幫手,看樣子,現在真的隻能靠我自己了啊。

我托著腮,再次陷入了苦惱中。

“公主殿下,是想去龍神之都嗎?”夜昕忽然在一旁開口。

我嚇了一跳。

明明夜昕今天一直都在祭司神殿外,他怎麽會知道紅衣大法師,要安排我去龍神之都的事情?

“公主第一次去找大祭司,我就猜到了。”夜昕的表情不變。

這家夥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啊?

居然這麽聰明!

我連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壓低了聲音:“你不要說出來,小心被蔻兒聽到……這丫頭耳朵好著呢,她要是告訴了哥哥,我就走不了啦!”

夜昕被我握著嘴,灰色的眸子閃了閃,臉色的神色有點不自然。

“你跟我走,我們換個安全的地方,好好商量下。”

夜昕點了點頭。

我偷偷摸摸溜回了自己的房間,確認隻有我和夜昕,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把剛才在祭司神殿,紅衣大法師對我說的那些話,以及我要去龍神之都的決定,統統告訴了夜昕。

“不管是為了哥哥還是蘇彼夏,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夜昕聽完我的話,從懷裏慢慢拿出了一卷發黃的羊皮紙,遞給我。

我按照他的意思,接過來打開,眼前立刻一亮!

夜昕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居然已經偷偷找來了比斯辛大陸的古地圖。

從紙張發黃的程度來看,這張地圖一定十分古老——越是古老的地圖,才有可能正確標明龍神之都的位置,要知道在最新版的《比斯辛大陸地圖》上,就連風暴山脈的區域都是一片空白。

“公主殿下,請您看看這張地圖。”

夜昕早已認真研究了地圖。

原來從蘇彼夏到龍神之都,首先要翻過我們和綺曼王國之間的賽爾亞群山,然後還要想辦法穿過幽暗大沼地,才能到達大陸中部的洪都拉平原;如果按照先去藍度的路線,我們需要從洪都拉平原往北先走幾千公裏,到達藍度境內,最後才是跨越卡蘇拉冰穀,到達無人之境的風暴山脈。

賽爾亞群山的北麓,一直都是上古魔獸銀獅王的領地,而南麵就緊鄰著我們的鄰國綺曼,如果是平時,我們還可以從綺曼借道,盡量避開幽暗大沼地。

可是現在兩國正在交戰,我們就要冒著被敵國抓住的風險。

然後幽暗大沼地,是一個方圓幾千平方公裏的大沼澤,聽說裏麵還有可怕的“黑旋風”和各種魔獸,一不小心,就會被卷到泥潭下去。

至於卡蘇拉冰穀和風暴山脈,更是幾百年來都沒有人去過的地方。

卡蘇拉冰穀是一整片被冰凍起來的湖泊,光滑得根本無法行走;而湖泊的下麵,藏著愛吃人肉的大冰蛟,一旦看到湖麵上有人行走,就會撞碎冰麵來襲擊!

而風暴山脈,因為根本沒有人見過,所以沒有任何傳說記載;卻讓人隱隱覺得,會是比斯辛大陸上,最可怕的一個地方。

……

我看著地圖,聽著夜昕上麵出現的地名一個個解釋給我聽,又聽他描述各處的危險,我這才明白,紅衣大法師交代的任務,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這樣的旅程,即使是一整個精銳騎兵團,也未必可以順利穿越。”夜昕擔憂地看著我,“何況是公主殿下您,親自以身犯險?”

我的臉色一定在發白,因為我感覺自己手心冰涼。

“可是,如果哥哥沒有自己的守護龍,我們要怎麽麵對綺曼的挑釁?”

我雖然害怕,可是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那就讓我替你去!”

夜昕忽然抬起頭來,定定地注視著我。他灰色的眸子,亮得像是要射出光來,裏麵有著不容懷疑的決心。

我被夜昕的舉動嚇到了:他雖然在我身邊這麽多年,卻一直都固守著自己侍衛的本分,我甚至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實情緒。

“不……”

我隱隱覺得,今天的夜昕,跟平時很不一樣。

“公主殿下!”

“我說了不行!”我絞緊自己的手帕,想要擠出一點笑容來,可是臉頰發硬,“如果我已經知道有多麽危險,那我就更加不能讓你替我去冒險!”

夜昕不再說話,卻沉默地堅持著。

“夜昕,我們再想想辦法……也許不去龍神之都,也可以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可信一些,“事情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糟糕。”

我開始後悔,不該把今天的事情跟夜昕商量——

以夜昕對我的忠誠,我早該想到,他願意為我去冒任何險。

雖然我是個懶散又喜歡日子的公主,可是要我用夜昕的生命去換取我想要的東西,卻是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所以,你不要自作主張!”我急忙看了他一眼,生怕他還沒有打消自己的想法,“明白嗎?”

夜昕眼裏的堅持,稍微緩和了一些。

雖然對夜昕是這麽說,可是等到我冷靜下來,卻又一次想到了紅衣大法師的囑咐。

“小公主,你一定要去龍神之都,隻有你,才能找回蘇彼夏的守護龍!”

我有些奇怪,為什麽紅衣大法師,是如此堅持,要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去進行一趟如此艱難的冒險呢?

他的話裏明明藏著話,可是老頭的口風太緊,我沒法多知道一個字。

可是不管怎樣,也許是哥哥的困境刺激了我,也許是紅衣大法師的話啟發了我,又或者,是夜昕今天的表現,深深激**了我藏在血緣深處、屬於蘇彼夏王族的驕傲靈魂!

明明知道危險,明明知道不是可以鬧著玩的事情,我卻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燙,激動得不能自已!

我竟然像是獲得了從不屬於我的勇氣,下了一個對我人生影響重大的決定——我要去龍神之都!

我給自己打氣,既然連紅衣大法師都看好我,那麽這個女聖光騎士頭銜,我是勢在必得!

02

一旦下定決心,接下來就是“出逃”的準備工作了。

沒錯,就是出逃。

我的行動既然要瞞著哥哥和夜昕,自然也要瞞著宮裏所有的人。

我唯一選中的幫手,就是頭腦簡單的蔻兒。

你可以稍微想象一下,我必須在成群的侍女和宮廷侍衛的關注下,給自己置辦旅行的全套行李,而且還得籌集足夠的旅資而不被發現,這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所以當我已經不滿足平時用來鋪路的金沙,而是命人把金殿裏的地磚一塊塊撬起來,扔進花園的池塘裏砸魚時,在一旁看了我一下午的首席女官,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激動得滿臉通紅地質問我。

“公主殿下,您到底是在幹什麽?”

我裝出倚在欄杆上看魚的樣子,一邊指揮蔻兒:“喏,朝那邊扔,那條魚好像肥一點。”

養在宮殿池塘裏,專門用來供認欣賞喂食的錦鯉,根本沒有遭受過這種非人的折磨;所以金磚丟下去,沒砸中,卻也嚇得它們肚皮直翻,慘不忍睹。

我卻看得哈哈大笑。

估計首席女官也差不多要因為我的置若罔聞、而羞愧得恨不得死過去時,我這才拍拍手,轉過臉來回答:“不就是用金磚砸魚嗎?珍珠太小顆,砸不死啊……”

我說完,又是歎息又是感慨。

“蔻兒,行了,你去做準備吧。”

首席女官看著我,手指發抖,連聲音也跟著發顫:“公、公主殿下……為什麽要做這麽殘忍的事情?”

我一臉無辜地看她:“我聽人說鮮魚烤起來吃,會有甜瓜的味道,所以想要試一試啊。”

“您、您要在金殿裏烤魚?”

首席女官的臉色由紅轉白。

“你看,那邊不是已經在生火了嗎?”我朝著湖邊一揚手,蔻兒正在那邊興致勃勃地點燃一大堆樹枝。

首席女官順著我的手指一看,發白的臉上透出一股青氣來:“那樹枝、那是……”

當然,那不是普通的樹枝,而是去年國王陛下重金從別國買來的名貴花木。

“宮裏也沒有柴火,我看就那片花木還能有,所以就將就了。”我聳了聳肩,朝著臉色發黑的首席女官,嘿嘿一樂。

“噗通”一聲,女官大人終於呼吸不暢,兩眼翻白,仰麵倒了下去。

“女官大人暈倒了,快、快傳禦醫啊——”

周圍的侍女們一陣慌亂,我連忙遠遠地朝著蔻兒打了個手勢,告訴她計劃成功!

當天晚上,我讓蔻兒趁著夜色,悄悄把我們事先鋪在湖底的網子拉起來,再把金磚拿出宮去,偷偷兌換成我需要的行李和貨幣。

雖然我也有很多珠寶,但是那些東西隻要一拿出去,識貨的老板一定會懷疑它們的來路。還是賣掉一些被砸得看不出原樣的金磚,更加安全。

“公主殿下,您要這些東西,幹什麽啊?”夜昕已經被我支開,蔻兒拿來我要的東西,好奇地問我。

我把細麻、貨幣和火鐮等,一字兒在桌上攤開。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宮外平民使用的貨幣,開心又好奇打開錢袋子端詳起來,嘴裏敷衍著蔻兒:“沒什麽啊,就是突然好奇,普通人都是過著什麽樣的日子。”

“哦,我懂了。”蔻兒笑了起來,“所以公主殿下讓我買的這些工具,是為了在金殿裏扮家家酒吧?”

我順著她的想法,吩咐她替我辦事:“對啊對啊,你看這把匕首,明天你就用它去替我砍一些竹子回來。要選最粗的那些。還有這些細麻,記得幫我泡上桐油。”

“遵命!”蔻兒比我還要貪玩,以為我要竹子和細麻,也是為了玩耍,“可是公主殿下,宮裏找不到桐油,上次進貢的香獺油,倒是有不少哦!”

我的眼睛一亮:聽說香獺油用來製成蠟燭,不但沒有煙氣,而且一小根就可以持續燃燒一晝夜,這才被當成寶貝送到皇宮裏。

“那就浸香獺油,你弄好拿盒子裝了,悄悄送過來。”算算夜昕也快要辦完事回來了,我連忙壓低聲音提醒蔻兒,“記得避開夜昕。”

蔻兒的眼珠轉了轉,笑嘻嘻地說:“公主殿下,你其實是在為夜昕大人的生日做準備,想要給他一個驚喜吧?蔻兒一定不告訴他!”

出發之前,我去見了一趟哥哥熙雅。

我走進去他的辦公室,熙雅從堆疊得像小山一樣的軍報和文件中,疲憊地抬起頭來:“蘿拉,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哥,我看看你。”我心疼地看著他。

不過短短一周的時間,熙雅看起來憔悴多了,眼圈下麵兩塊深色的烏青。

熙雅像是想起了什麽,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忘了去看你了。蘿拉,等忙完這陣子,哥哥再好好補償你。”

“哥,綺曼還沒有退兵嗎?”我擔心地走過去,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揉捏著,想要舒緩一下哥哥的疲倦。

熙雅溫柔地笑著,扭過頭來看我:“我們派出的大臣,已經在跟綺曼談判,不過暫時還沒有結果。”

我知道他雖然笑得雲淡風輕,但是如果不是情況不好,他又怎麽會一連三天,都不來金殿看望我呢?

看到熙雅因為辛苦而變得蒼白的臉,我的心裏泛過一陣陣的酸痛。

“哥,答應我,不要太累著自己。”我握住了熙雅的手掌,將頭靠在他的膝蓋上,眼圈有些發熱。

熙雅微微一愣,隨即把我摟進了懷裏,安撫一般拍著我的背脊:“我的小蘿拉長大了,知道要替哥哥分憂了……不要擔心,哥會把一切都解決好的。”

我在哥哥的懷裏,安心地閉上眼睛——

哥,從小到大,每次闖禍,我都隻會躲在你的背後,讓你替我解決一切的麻煩。

可是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個遇事隻會哭鼻子的小姑娘了。我是蘇彼夏的蘿拉公主,為了我的國家和親人,我也可以變得很堅強!

當天夜裏,就連月亮也在幫我,一直躲在雲層後麵沒有探出臉來。

我算準金殿裏的所有人,應該都已經休息,這才從**一個翻身下來,穿好了早已偷藏起來的夜行衣。

我從床下掏出事先藏好的小背包,裏麵主要是我準備在宮外使用的錢幣。臨走之前,我忽然想到衣櫃裏還有一匣子平時用來玩耍的小銀幣,也都一起倒了進去。

我躡手躡腳摸到了後花園的牆角,從花叢裏翻出用竹子搭建好的梯子,悄悄立在了牆根邊。

蔻兒一定不會想到,我要她砍竹子,是用來做翻牆的竹梯。

我脫下那身裝飾著各種寶石和珍珠的公主禮服之後,感覺自己輕盈得像是一隻小鳥,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已經順利從王宮裏翻牆來到了外麵。

金殿的外圍,是一片山地。

在這之前的幾天,我已經把好些需要的大件物品,都趁著別人不注意時,都從宮牆裏丟了出來。

我拍了拍翻牆時沾到的牆苔,拿起整理好的全副行李,準備正式開始自己的冒險之旅。

當我舉著用浸泡了香獺油之後的細麻所製成的簡易火把,一步步順著山林往大路走去時,我還暗自慶幸這次的“逃亡”行動,未免也太順利了。

可是當我看清楚前麵的路口,一個牽著兩匹駿馬的熟悉身影時,我就立刻明白,自己的行動恐怕還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那個……今晚的月色不錯哈,你也來賞月嗎?”我硬著頭皮走過去,朝他揚手,打了個招呼。

夜昕站在兩匹馬的旁邊,也是一身普通的黑衣打扮。

他靜靜地看著我,什麽話也不說。

我被他盯得背後發毛,隻好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好啦好啦,被你發現了。我是準備一個人去龍神之都,拜托你……不要抓我回去好不好?”

夜昕的嘴角微動。

“你不會已經告訴我哥了吧?”我見他不回答,不由得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哀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如果被熙雅知道,我想要一個人去冒險,那麽我恐怕這輩子,都要被關在金殿裏了。

我雙手合十,淒慘地看著夜昕:“你不會這麽殘忍……對不對?”

“沒有。”夜昕惜字如金。

他的眼睛,像是無瑕的灰色水晶,隻有我看得懂,那平靜下麵的激烈情緒。

“那就好……對了,你怎麽知道我要走?”我有點納悶,就算他知道要離宮,怎麽就能把時間算得這麽精確呢?

夜昕看我一眼。

“你今天去見熙雅殿下了。”

原來如此。

如果要選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是我那個昏迷不醒的國王老爸,也不是每天都陪著我的小侍女蔻兒,甚至不是我的哥哥熙雅。

隻有夜昕,我的一舉一動,根本逃不出他的掌握。

“你騙我。”夜昕顯然生氣了。

“因為太危險……我不能讓你去替我冒險,夜昕……”我甚至不忍心去看他傷心的眼神,隻好歎了一口氣,“我才是蘇彼夏的後代,這本來就該是我的義務。”

夜昕的眼眸微閃:“帶我去。”

不等我拒絕他,他又補充了一句:“否則,你也不要想離開。”

我微微一驚:夜昕對我的態度,從來都是恭敬而謙卑的。在我的記憶裏,這還是夜昕第一次違背我的意願。

我權衡了一下當下情況——

的確,貿然出宮,我僅僅隻是憑著一時的衝動。

如果真的要我一個人去完成這漫長而艱難的冒險,雖然我已經做了很多準備,可是我畢竟從來沒有一個人離開過王宮,到底能走多遠,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沒有夜昕的幫助,我真的可以順利走到龍神之都嗎?

答案簡直就擺在我的眼前。

“好吧。”我想明白了這些,反而有些慶幸夜昕追了過來,“我承認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沒辦法完成這次的旅程……”

夜昕的眼裏,露出了一點疑惑。

我笑著把右手遞給夜昕:“所以,夜昕,我現在正式請求你的幫助!”

夜昕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子的話。

他原本安靜的神情,慌亂了起來,連話也多了一點:“您不需要這麽做,我本來就是您的侍衛。”

“不,從現在起,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我是蘇彼夏的公主!”我笑著看他,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管什麽時候,夜昕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他覺得既然改變不了我的想法,那就隻能陪我一起去冒險。

而我也有我的堅持,那就是必須讓夜昕明白:從這一刻起,我們身份不再是主仆,而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

早在宮廷裏,我就希望有一天,夜昕也能明白,他跟哥哥一樣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既然上天給了我一個如此絕佳的機會,那我就一定要讓他知道,在我心裏,他是不一樣的!

我們下山,又往蘇彼夏的邊境走了十幾裏,確定不會有王宮的追兵,這才找了一家安全的旅館住下來。

“現在,我們來決定下麵的路線。”我拿出地圖來,跟夜昕商量下麵的路程,“如果要避開綺曼的衛兵,就隻能翻過賽爾亞群山的北麓了。”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等到天一亮,蔻兒就會發現,她的公主殿下不見了。到時候王宮一定會有一場大動亂,恐怕整個金殿,都會被翻過來。

“不行。”夜昕搖了搖頭,“北麓是銀獅王的領地,我們從綺曼走。”

我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冒險去惹魔獸銀獅王,不如冒險試一試從綺曼王國走。

“可是我們沒有綺曼的通行證,如果這樣子過去,一定會被發現不是綺曼的國民。”我有些擔心。

夜昕的眼神閃了閃,十分肯定地對我說:“翻過賽爾亞山脈,有一些散落的村莊,我們去那裏想辦法。”

我愣了愣:夜昕應該跟我一樣,從來沒有離開過蘇彼夏,他怎麽會如此清楚鄰國的事情呢?

夜昕被我盯著,眼神一瞬,又很快恢複了正常:“我成為侍衛之前,曾經去過綺曼。”

他回答了我的疑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今晚的夜昕,似乎跟平時不同。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我怎麽會對他有所懷疑?夜昕就是夜昕,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一定會站在我的這邊。

03

夜昕和我決定冒險,從綺曼去洪都拉平原,畢竟這也是最短的一條捷徑。

當我們離開小鎮旅館的時候,已經扮做一對外出的兄弟,畢竟出門在外,女性的身份還是不如男裝來得方便。

賽爾亞山脈,由一串連綿起伏的高山組成,由北往南,橫貫在比斯辛大陸的西部,是分割蘇彼夏和綺曼王國的天然界限。

我猜測哥哥熙雅,已經接到了關於我跑出金殿的消息,所以更加不敢耽誤。

接近賽爾亞山脈,道路漸漸變得不好走。我坐在馬背上,夜昕用另一匹馬馱著我們的行李,自己走在前麵,替我牽著馬。

到了蘇彼夏設在山下的邊境關卡,一個守衛士兵攔住了我們。

“給我看看你們的通行證。”

我坐在馬上,悄悄把身上的鬥篷帽子拉低一點,生怕被看出什麽異樣來。

夜昕不慌不忙地走了過去。

守衛士兵接過了夜昕手裏的通行證,有些奇怪地盤問我們:“蘇彼夏正在和綺曼打仗,你們這個時候還要去綺曼嗎?”

“我們是從中部來蘇彼夏探親的兄弟,現在要回家去了。”夜昕解釋著。

“那你們可小心點,聽說綺曼因為要和我們國家打仗,正在四處征兵呢!”守衛士兵點了點頭,把通行證還給了夜昕。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夜昕牽著馬,走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我坐在馬上回頭,看身後漸漸變成一個小點的哨卡,忽然感覺到一些不舍:“夜昕,你說哥哥要是發現我不見了,會著急嗎?”

夜昕的腳步不停,半晌,開口安慰我:“我會保護好公主殿下的,您很快就能回蘇彼夏了。”

我咬了咬牙,把滿心對哥哥的思念和牽掛,都塞回了肚子裏。

前麵的路還很長,要跟我一起走過的人,是夜昕。

山路越發崎嶇起來,我怕夜昕替我牽馬太辛苦,堅持要自己下來跟他一起走。

“公主殿下,您不用……”夜昕想要阻止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牽住了馬韁:“從現在開始,你隻能叫我‘蘿拉’,否則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夜昕搖搖頭:“小姐。”

我簡直要被氣死,看樣子要他改口,都會是一場持久戰!

我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從賽爾亞山脈的南麵山脊翻過去,當我們到達山下綺曼的邊境小鎮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

“我們就在前麵的村莊,找一戶人家投宿吧。”我沒有想到,綺曼的邊境真如夜昕所說,居然有一群農人聚集居住。

我和夜昕牽著馬,一邊走,一路發現兩旁的農田,十有七八都是幹涸的狀態——很難相信在這樣子的土地上麵,要怎麽種出莊家來。

“夜昕,這種旱地就是農田嗎?是用種莊稼的嗎?植物能夠生長嗎?”

我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書本以外的真實農田。

金殿裏的花園,雖然生長著各種各樣的珍奇花木,可是沒有哪一種,長在幹到開裂的土地上。

其實就算不問,我也能夠看出來,那些田地裏的植物都長得稀稀疏疏的,像是缺乏營養的病孩子。

夜昕沒有聽到我的問題,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四周那些可憐的草稈。

他的神色很不好,我甚至從他的眼睛裏發現了“難過”的情緒。自從看到這些土地,還有周圍破爛的農房,他就好像越來越不開心了。

“夜昕,你在同情他們嗎?”

我提高了聲音。

夜昕回過神來,有些慌張地看我:“公……不,小姐……對不起……”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同情敵國,羞愧得不知道該怎麽對我解釋。

我卻擺了擺手:“其實我也挺同情他們的。如果莊稼都長成這個樣子,他們一定很難吃飽吧……難怪哥哥說,綺曼和蘇彼夏的國情,完全是兩個世界。”

之前我從哥哥熙雅那裏,也聽到了一些關於綺曼的事情,可還是遠遠不及,讓我親眼看到的這麽令人吃驚。

夜昕給我解釋:因為賽爾亞群山擋住了來自西邊大海的雨水,所以越往綺曼的東麵走,雨水越是缺少,土地十分的貧瘠。

活不下去的農人,隻好開墾山下的土地,至少還有一點山泉灌溉。

可即便是如此,跟土地肥沃的蘇彼夏比起來,這裏的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我們選了一家看起來住了人的農戶,敲了敲那扇破爛的木門,過了許久,裏麵才響起一個女人怯怯的聲音:“是誰?”

“我們是過路的人,能不能讓我休息一夜呢?”我連忙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那門才“吱呀——”開了一條小縫。門後一雙警惕的眼睛,把我和夜昕,上下打量了許久,門才完全開了。

屋子裏,站在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皮膚糙黑,眼睛卻很明亮。

“你們從哪裏來?看起來不像是這附近的人。”她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點,還是有點緊張。

我努力扯動嘴角,擠出甜甜的笑容:“我們是居住在綺曼東麵、洪都拉平原邊緣小鎮上的兄弟,剛剛從蘇彼夏探親回來,不是什麽壞人。”

婦人的神情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側身讓我們進去了。

房間裏沒有點燈,婦人請我們坐下來,一邊解釋。

“這幾天鎮上一直都在征兵,我的丈夫躲去外麵了,剛才我還擔心是不是征兵的人又來了。”

我借著微弱的光線,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家人真是窮得可以,家具幾乎破爛得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屋頂的四周,不少地方都有破洞,隱約能夠看到天上的星星。

不過,看得出來女主人很勤勞。屋子裏雖然破敗,卻很幹淨,隱約可以聞到屋角的幹草堆散發出的幹燥氣息。

“我們家沒有錢點燈,你們可能要摸黑過一夜了。”

婦人有些歉意地對我們說。

“沒關係,我們自己帶了燈芯。”我從行李的背包裏,找出了浸過香獺油的細麻,遞了一根給她,“沒有燈油也不要緊,您把這個點起來就可以了。”

屋子裏一下亮了起來,香獺油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好神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用燈油的燈芯。”農婦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的柔和。

我這才看清楚,她應該比我大不了幾歲。

“你剛才說,綺曼在征兵嗎?”夜昕忽然開口。

原本全身貫注盯著那盞小燈的小農婦,稍稍嚇了一跳:“是啊,聽說要跟蘇彼夏打仗了。你們從那邊探親回來,難道沒有聽說?”

夜昕的眉頭微皺,不等他回答,我連忙笑著說。

“我們就是聽說要打仗,才要趕著回家的。”

小農婦露出理解的神情,又看了我和夜昕兩眼,歎了一口氣說:“幸好你們不是綺曼的人,不然往東麵走,真不知道會不會被征兵的人抓住呢。”

我和夜昕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驚訝:難道說綺曼這一次,已經下定決心要和蘇彼夏開戰,所以才不惜四處征兵嗎?

“時間不早了,你們就選個地方休息吧。”小農婦見我們不說話,以為我們是疲倦了,連忙說道。

可是屋子裏,能夠稱為“床”的家具,不過是用磚塊架起的兩塊斑駁床板。

“怎麽辦?”我趁著小農婦去幫我們張羅洗臉水,小聲地問夜昕,“總不能搶主人的床吧?再說也隻有一張啊。”

沒想到外宿的第一個晚上,我就遇到了大難題。

夜昕在屋子裏看了一圈,也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我們現在是扮做一對兄弟,總不能讓我去跟女主人睡一張床。

我正發愁,忽然看到了屋角的那堆金黃幹草。

“有了!”

我拉著夜昕跑到屋角,指揮他三下兩下,將幹草鋪成了一個厚實柔軟的草垛。

“怎麽樣,這張床,比我平時睡的那張,可是更加鬆軟呢!”我從行李裏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睡袋,開心地展開,撲在草垛的一側。

夜昕見我這樣高興,嘴角也難得露出了笑意。

可是到了睡覺的時候,我卻發現,他隻是拿著劍,端坐在草垛的一側,似乎是在為我守衛。

“喂,那邊是留給你的啊!”

我從睡袋裏,探出腦袋來,示意草垛的另一側。

夜昕搖頭:“我坐在這裏睡。”

我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這家夥,雖然改口不再叫我公主殿下,還是滿腦子的主仆思想。誰家的兄弟在外麵過夜,哥哥卻幹坐一夜的?

我裹在睡袋裏,翻身坐起來,像一條毛毛蟲那樣,一拱一拱地蹭到了夜昕的身旁。

“你如果不想讓女主人懷疑,最好乖乖給我躺下來。”我壓低了聲音,湊在他的耳邊,“再說,我們又不是沒有睡在過一起!”

夜昕的臉紅得更徹底了。

我的心裏小小得意起來:當然,那次完全是個失誤。

夜昕十六歲生日的那天,我從禦廚那裏偷拿了一些用來做糕點的蜜糖酒,硬拉著他陪我去金殿的屋頂上看星星。等到大家都發現公主失蹤,翻遍了整座王宮,還是蔻兒找到了在屋頂上呼呼大睡的我們。

我想這一定是夜昕最不想記起的糗事吧。從那以後,他就連酒心巧克力都害怕得不肯吃了。

夜昕顯然怕我還會說出更加可怕的話來,隻好屈服。

清早,我感覺到刺眼的光線。

抬手遮住眼睛,我有些生氣地嘟囔著:“蔻兒,你又把窗簾拉開幹什麽?說了多少次,不要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叫我起床。”

我這麽說完,那刺眼的光線,果然暗了下來。

我滿意地吧唧了一下嘴巴,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忽然,我意識到什麽,猛地驚醒過來!

一睜眼,我就看到夜昕跪坐在我的身旁,舉著兩隻手,正在努力幫我遮擋從牆縫裏漏過來的陽光。

“你們兄弟的感情真好。”

昨晚收留我和夜昕的小農婦,笑眯眯地在不遠處開口。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夜昕,這個家夥幹嗎不早點叫醒我?

吃早飯的時候,小農婦把一盤黃褐色的、看起來像是樹根又像是食物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我們的麵前。

“我家沒有什麽可以招待你們的,這兩年的收成越來越差了,你們不要嫌棄。”

我看了看盤子裏的東西,很納悶,這到底是什麽。

夜昕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這個是桫麗樹的根,連皮煮熟之後,吃起來有土豆的味道。”

我立刻恍然大悟,連忙拿了一段,剝皮塞進嘴裏。

樹根剛剛進口,確實有一股土豆的香氣,可是等我嚼了兩口之後,舌根上突然泛起一種又澀又麻的苦味。

“哇——”

我驚呼一聲,差點吐了出來,可是看到對麵小農婦期待的眼神,我又硬著脖子,把那團苦澀的東西吞了下去。

“味道……還不錯……”我心虛地稱讚。

我再看身旁的夜昕,已經默默往嘴裏塞了兩三根。我對他的忍耐能力,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一邊往嘴裏拚命倒水,一邊暗暗用腳在桌子下麵踢著夜昕的小腿,暗示他一會兒還可以吃自己的幹糧。

“你們喜歡吃就好。”小農婦心滿意足地笑著。

經過昨晚和今早的一切,我很難再對綺曼的人民產生敵意。明明都是生活在比斯辛大陸上的人,他們卻要活得如此辛苦。

可是一想到他們的國王居然乘人之危,發動戰鬥,我又覺得對這個國家的感情,挺矛盾的。

離開村莊的時候,我悄悄在草垛裏放了兩個銀幣。

我們又換上了綺曼的服飾,坐著驢車,晃晃悠悠往綺曼的城鎮走。

夜昕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洪都拉平原居民的身份證明,雖然在通過綺曼邊境哨卡的時候,被盤問了好一通,不過他回答得很鎮定,我們還是被放行了。

驢車進入了城鎮,我坐在夜昕的身邊,沒想到居然這麽輕鬆就闖過了第一關,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我們接下來,是不是一直往東麵走,就可以啦?”

夜昕慢慢趕著驢車,微微笑了笑:“穿過綺曼之後,就可以到洪都拉平原。”

我看著街道兩旁,越來越密集的商鋪,還有熱鬧的人群,看起來就跟蘇彼夏的市集,是差不多的樣子。

“夜昕,你說成為王宮侍衛之前,你來過綺曼?”我一邊好奇地探頭四處張望,一邊隨口問他。

夜昕神色一怔,隨即點頭:“我和叔父,來這裏做過生意。”

我更加好奇了:在我身邊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聽夜昕提起,他還有一個叔父啊?

我正要再問,夜昕的臉色忽然一變,揚起鞭子把驢車趕進了道路旁的一個小巷裏。我扭過頭去,就見一隊綺曼的士兵,騎著馬飛快地跑了過去。

我有點害怕,下意識抓住了夜昕的胳膊:“我們會被抓住嗎?”

“別怕。”夜昕搖了搖頭,“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身份。要打仗了,城裏的士兵多一些也很正常。”

我這才放下心來。

我們駕著驢車,小心翼翼地在綺曼境內的城鎮之間,走了兩天。

這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盤問我們身份的人,我原本緊繃的神經,也跟著鬆懈下來。

“下一個城鎮,就是綺曼的國都了。”夜昕指了指高聳的城門,“那兒也是最危險的,我們一定要格外小心。”

我坐在驢車的稻草堆上,伸了個懶腰:“你不用太緊張啦,我看不會有人注意我們的。”

莫迪亞斯不愧是綺曼王國的首都,由白色方形的長石鋪成的道路,寬闊潔淨。街道上一對對騎著馬來回巡視的士兵,都穿著整齊的藍色製服。

這裏居住的人民,也顯得要富足一些。道路兩旁的商鋪,有不停吆喝著招徠生意的小夥計。不時有行人和車輛,從我們的驢車旁經過。

我像是個一腳踏進新奇世界的小孩,拉扯著夜昕的衣袖,興高采烈地指著那些我感興趣的事物給他看。

“夜昕,你看,是平民看戲的劇院耶!”

“哈哈,是賣糖碗的小販,這裏也流行吃這個嗎?”

糖碗是把各種水果和糖果裝在一起,淋上各種口味的糖漿,賣給小孩子的零食。蔻兒曾經悄悄出宮,替我買來嚐過。

“咕嚕嚕——”

我的肚子,配合著發出了聲響。

夜昕低頭,正好對上我尷尬的笑容:“那個……我餓了嘛……”

“好吧,我們也吃了好幾頓幹糧,這裏是鬧市,裏麵賣的食物應該還不錯。”夜昕歎氣,一邊把驢車趕到酒樓旁邊。

我們剛一踏進酒樓,就有穿著白襯衫的小夥計過來招呼:“兩位吃點什麽?我們這裏的羊肉羹,可是莫迪亞斯最出名的了!還有我們自己釀製的蜂蜜燒酒,包管兩位這次吃了,下次一定還會光臨小店的!”

小夥計麻溜地報了一串菜名,我已經開始滿腦子想象:

慢火熬煮得噴香濃鬱的羊肉湯,撒著翠綠色的蔥花;淋一勺在雪白的麵條上,晶亮的油湯泛著誘人的光澤,如果再配上一小碟爽口的小菜……

“嘶——”

我重重地吸溜一下口水,挽回了差一點完全破滅的形象。

夜昕裝作沒看到,表情不變地點菜:“一份羊肉羹,兩碟蔬菜。不要飯後甜點,也不喝酒。替我們另外準備三天的幹糧,一起拿過來。”

“好咧,您二位稍等!”小夥計把我們領到靠窗的位置上,扭頭跑開。

“不是有那麽多好吃的嗎?幹嗎不多點幾樣啊……”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點哀怨地看著夜昕。

夜昕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釋道:“來這裏吃飯的,都是莫迪亞斯的本地人。如果我們太招搖,恐怕會引人注意。”

他說話間,我又看到一隊舉著武器的綺曼士兵,從酒樓外的街道上走過去。

“哦……”

雖然很不甘心,錯過那麽多好吃的東西,我還是乖乖不出聲了。

飯菜一上來,我就顧不上什麽公主形象了——這趟出來,本來我也沒打算再把自己當成公主。

再說之前吃過那麽難吃的樹根,跟它們比起來,眼前的美食簡直就是無敵佳肴。

“啊,太好吃啦!”

我一麵往嘴裏塞食物,一麵打量對麵斯文用餐的夜昕。

平時在王宮裏,我很少有機會看到他吃飯的樣子。現在才知道,夜昕用餐的時候,姿態就跟哥哥熙雅一樣優雅從容。

我不好意思再風卷殘雲,夾菜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不是說好吃嗎?”

夜昕原本低著頭,大概發現我一直在盯著他看,奇怪問道。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小聲說:“沒啦……我隻是覺得,你吃飯的樣子,比我更像一個王族……”

夜昕微愣,嘴角竟然彎了彎:“你隻是餓了。”

好吧,既然他都替我找到了完美的借口,那我就隻管放開肚皮吃好了。鬼才知道,在下一頓美食之前,我們又要啃多少頓的幹糧。

夜昕認真地替我解釋:“納比斯幣是比斯辛大陸的通用貨幣,一個通幣的購買力相當於三大袋麵粉。剛才那頓飯,已經很貴了。”

我眨了眨眼睛,自己掰著指頭算了算,又從背包裏掏出一個銀幣:“我從宮裏帶出來的小銀幣,能買多少東西啊?”

夜昕看清楚我手心的銀幣,臉色微微一變,連忙握住了我的手:“小姐,你怎麽把宮裏的東西帶在身上?上麵有蘇彼夏的王室徽章,如果被綺曼的士兵看到,我們的身份就暴露了。”

“我哪會想到這麽多。”我聳了聳肩膀,“出門在外,多帶點錢總是好的……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把它們埋掉?”

夜昕擰著眉頭,想了想:“等離開綺曼,我們再用。”

“好!”我見夜昕這麽謹慎,都舍不得扔掉,就猜到這個小銀幣一定很值錢,連忙小心藏了起來。

我們沒有在莫迪亞斯停留,而是連夜穿過了綺曼的首都,繼續往東麵走。

離開莫迪亞斯之後,我對夜昕說:“你看,我們不是很安全嗎?你就不要再緊張兮兮的了!”

夜昕頭也不回,認真趕著驢車:“隻有等到明天下午,我們完全離開綺曼的國界,才算是安全。”

“可是我中午吃得太飽,現在好困。”我遠遠看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小鎮,有些不情願再繼續趕路,“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床了,能不能先睡一覺再說啊?”

“可是……”夜昕扭頭看了看我。

我雙手合十,裝出一副可憐的表情:“拜托……我覺得全身都好酸啦……”

他雖然很想拒絕我的要求,但看到我這個樣子,還是一甩鞭子,把車趕到了通向小鎮的岔路上。

“夜昕最好啦!”我歡呼一聲。

旅館的老板看到打烊前還有客人上門,當然求之不得。

“我們還有兩間最好的客房,現在就送二位上去。”老板笑容可掬地提著油燈,領著我們上樓。

我一看到房間裏的大床,立刻開心得什麽都忘記了。

夜昕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我催著他去休息,又拜托老板給我燒一桶水送來——我可是有好幾天都沒有洗過澡了,如果讓我的首席女官知道,估計她又會立刻暈過去的。

“客人,您要的熱水燒好了。”

很快,一個小夥計幫我把水送了上來,笑嘻嘻等我給他小費。我猶豫了一下,從錢袋裏找出兩個麵值最小的錢幣,給了他。

洗完澡,我舒舒服服躺在幹淨的大**,準備好好放鬆一下自己,睡個好覺。

誰知睡到半夜,我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小姐,是我。”

我連忙慌亂地把衣服套好,連襪子都來不及穿,就跑過去幫他開門。門一開,夜昕很快就閃進了房間。

“怎麽了?”我準備點燈,卻被夜昕製止了。

“旅館裏來了一群綺曼的士兵,說是要搜查蘇彼夏來的奸細。”夜昕一說,我這才注意到,樓下果然鬧哄哄地,好像來了不少人。

“那要怎麽辦?”

我完全嚇傻了,隻知道死死拽緊夜昕的衣角。怎麽會這麽倒黴,這群士兵早不來晚不來,我們一住店,他們就來了?

夜昕皺了皺眉:“我一路都很小心,是哪裏暴露了。”

樓下的動靜越來越大,似乎已經有人開始上樓。我急得冷汗直冒,忽然想到一件事,“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隻有從窗外透進來的點點月光,夜昕聽到我驚呼,連忙低頭看我。

“是我……”我急得結結巴巴,“你還記得我們住過的農戶嗎?我在草垛下麵,留了兩個小銀幣……可我不知道那是不能給人的東西……一定是女主人在我們離開之後,發現了銀幣,拿去兌換,結果被人發現了。”

夜昕扶著我的手,明顯握緊了一下。

我的眼淚急得都快流下來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夜昕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夠小心。”

我房間的門,在這時候被人突然敲響了。

“開門開門,我們要搜查!”門外是一陣粗魯的吼聲,我清楚聽到了武器碰撞和軍靴走動的響聲。

我靠在夜昕身旁,身體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怎麽辦,我真是個傻瓜!平時做事就不動腦子,現在更是害得夜昕也跟著我一起遭殃!

“再不開門,我們就闖進去了。”

門外的人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房門被“啪啪”敲響,用力之猛,連四周的牆壁都像是在一起震動起來。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該都聽你的。”我終於嚇得哭了出來。

夜昕握緊了我的手:“他們應該隻是懷疑,你別怕。”

夜昕替我擦掉眼淚,走過去打開了房門。門外的人一下子都像潮水似地擁了進來,房間裏被幾根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

我躲在夜昕的身後,怯怯地看著房間裏的這群綺曼士兵。

“你們怎麽這麽久才開門?”

一個為首的絡腮胡子軍官,瞪著眼睛看我們。

“我們聽到樓下的響聲,還以為是有強盜來搶劫,所以不敢開門。”夜昕麵不改色地回答。

“什麽強盜?我們是奉命來搜查蘇彼夏的奸細!”軍官氣得吹著胡子,“你們是從哪裏來,要去哪裏?”

“我們住在洪都拉平原的邊境小鎮,來綺曼探親,馬上就要回家了。”夜昕不慌不忙地應付著。

他們總算準備離開我的房間,我暗暗鬆了一口氣,眼角掃到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旅館小夥計。他也是一臉慘白,大概跟我一樣被嚇壞了吧。

“嚇死我了。”

送走了綺曼的官兵,我兩腿一軟,跪坐在了地板上。

夜昕卻一把從地上拉起我,拿過靴子和鬥篷,一邊往我身上套,一邊說:“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那夥士兵也許很快就會回過神來。”

我想想也覺得這裏太不安全了。

我們躡手躡腳地下樓,那夥綺曼的士兵還在樓上挨間搜查。夜昕把驢車牽出來,我連忙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就在這時,旅館裏卻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隱約有火光朝我們快速地靠近。

我一扭頭,就看到先前給我送水的那個小夥計,正領著一群士兵朝我們跑過來,一邊指著我大喊:“那些奇怪的錢幣,就是這個客人給我的!”

“快點抓住他們——”

“他們就是蘇彼夏的奸細——”

我心想糟糕:先前我給小夥計的那些小費,是蔻兒幫我兌換來的蘇彼夏錢幣,雖然沒有什麽特殊的標記,但在綺曼也不多見。

“快走!”我來不及跟夜昕解釋,連忙朝他大喊。

夜昕一看後麵的追兵,立刻就明白了:“你抓緊!這裏離邊境已經很近了,隻要甩掉他們,我們天亮之前就可以離開綺曼!”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我們對這裏的地形並不熟悉,驢車在道路上奔跑了一陣,就被追來的士兵,逼到了一片森林的邊緣。

眼看已經沒有了道路,驢車也不可能在樹林裏使用,後麵的追兵卻越來越近!

“快,下車,我們用跑的。”夜昕伸手把我從車上抱下來,一甩鞭子,把驢車趕著往另一個方向跑開。

事情到了這一步,能不能逃掉,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我慌張地跟著夜昕一頭紮進了森林裏,夜昕牽著我的手,兩個人在森林裏一直朝前跑。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腳下的枯樹枝和水窪,被我們踩得“啪啪”作響,我的鬥篷也被旁邊的樹枝掛得稀爛。

夜昕忽然一把扯掉我的鬥篷,丟到了山澗裏,轉身拉著我跳下一塊岩石。

“往那邊,他們就在前麵——”

“是不是順著溪水跑掉了,快追——”

我貓低了身體,夜昕小心地抱住我,我倆藏在岩石下方的凹陷處,很快就聽到一隊士兵,從我們頭頂上叫嚷著追了過去。

岩石下鬆動的樹葉和土屑,被他們震得“嘩嘩”往下落,嗆得我差點打出噴嚏來。

夜昕連忙把我的臉按到他懷裏:“忍一忍。”

泥土的腥氣,被夜昕身上幹淨清爽的氣息替代。我靠得太近,竟然聽到夜昕“砰砰”有力的心跳聲。

如果現在不是被綺曼的士兵追殺,夜昕大概打死都不肯這樣子抱緊我吧?他的心跳得這麽快,他自己知不知道呢?

“我們先想法子逃出森林,也許能到邊境。”夜昕忽然開口,打斷了我的遐想,“小姐,請您再忍耐一下。”

我來不及多想什麽,已經被夜昕拉了起來,又重新在夜色濃重的森林裏,奔跑起來。

眼看森林的邊緣,就在前麵。

“太好了,夜昕,我們逃出來了!”我激動得大喊。

幾乎就在同時,身後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喊叫:“他們果然想往邊境跑,快點抓住他們——”

我嚇得扭頭一看,那些被我們甩掉的士兵,又像從地下鑽出來一樣,眼看就要追上我們了。

“夜、夜昕……”我顫抖得說不出話。

夜昕也看到了身後的追兵,他的臉色一變,拉著我往森林的邊緣跑去。

我隻覺得腿腳發軟,好幾次都要摔倒下去。如果不是有夜昕一直緊緊拉著我,我肯定被綺曼的士兵抓到了。

我不敢再往後看,但是憑著聽覺,我也知道四周的追兵,越來越多。

眼前忽然豁然開朗,我們已經跑出了森林。

夜昕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原來我們隻顧著逃跑,不知不覺偏離了方向,這裏是山腰的懸崖邊。

“慘了,我們要被抓到了。”我哀叫一聲。

夜昕查看了一下地形,忽然指著懸崖旁邊一處不明顯的地方,對我說道:“你看到那條小路沒有,你先從那裏跑。翻過這座山就是洪都拉平原了,我一會兒就來追你。”

“一起走啊!”我急忙對他說。

夜昕抬頭看看已經從森林裏追出來的綺曼士兵,用力把我朝他指的方向一推:“你在這裏隻會妨礙我,快走!”

我被他狠狠推開,嚇了一跳。

我從來沒有見過對我這樣不溫柔的夜昕,不管什麽時候,他對我永遠都是輕言細語。

“你還愣著幹什麽,快跑啊!”

夜昕急得朝我大吼一聲。

我嚇得渾身一抖,仿佛被一股魔力驅使,扭頭往小路上跑去。

懸崖的旁邊果然有幾棵小樹,那條小路就藏在樹的後麵,一般人很難發現它。可是那條路緊鄰著石壁,又窄又陡,實在很難走。

我哆嗦著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有激烈的打鬥聲,忍不住回頭。

就在我扭頭的一瞬間,我看清了正在幫我阻攔追兵的夜昕,他雙手舞動著長劍,和一群綺曼的士兵打鬥在一起。

這是我一路上,第一次看到他使用武器——那是兩把銀色的長劍,劍柄用萬年精鋼鑄成,鑲嵌著珍貴的寶石,劍刃上雕刻著雪花的紋飾。

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這兩把長劍的珍貴,因為它們正是我送給夜昕的生日禮物。

夜昕的劍術是蘇彼夏宮廷裏最好的,他以一敵眾,居然慢慢控製了局麵。

可就在我愣神時,一個在旁邊舉著火把的綺曼士兵,看到了我。

“那邊還有一個,抓住那個人——”

他大喊了起來。

一下子所有的綺曼士兵,也都發現了我。

我看到夜昕扭頭看我,眼裏都是焦急和驚恐,立刻轉身想要逃跑。誰知我實在太慌張,腳下一滑,身體就朝著懸崖下,飛了出去。

身體在半空中下落的短短一瞬,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摔下了懸崖。極速的下降過程中,我仿佛還聽到了夜昕嘶鳴般的呼喊。

我還來不及想什麽,雙腿忽然一疼一涼,隨即,我整個人都被一股刺骨的冰冷,徹底沒頂!

我下意識掙紮了起來,這才重新呼吸到一口空氣。

四周河水湍急,耳邊水聲嘩嘩。

顯然,我掉到了懸崖下麵的大河裏。

可是我根本沒有心情慶幸,自己不用被摔成肉餅,因為如果我不能抓到浮木,我就一定會被淹死!

聖光之神啊,我知道你不舍得就這樣讓我摔死,但我也不會遊泳啊!

我胡亂地蹬著腿,試圖從濕冷的水中把頭抬起來,它們卻不遺餘力地從我的鼻子、眼睛和嘴裏,拚命往我的身體裏鑽。

救命,誰來救救我——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看就要被嗆死在河水裏。

可是下一秒,我卻看到一道黑影,從我頭頂的位置,直直落到了河水裏。隻看他的衣服,我就知道,那是夜昕!

他居然也跟著我跳了下來!

“蘿拉!蘿拉——”黎明前的黑夜籠罩著山穀,夜昕還在漆黑的河水中發了瘋一般尋找著我。

我竟然覺得安慰,他終於肯叫我的名字。

朦朧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夜昕的表情瘋狂又絕望,灰色的眼睛像是兩團燃燒起來的火焰,我看清楚他的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自己還在水裏。

這樣子的夜昕,跟我印象中那個沉默寡言的人,簡直有天壤之別。他此時的樣子,我想我這輩子都會記得。

我朝他拚命伸出手去,想要大喊著引起他的注意,卻被一口水完全嗆住了喉嚨。

一瞬間,我感覺身體像是被灌了鉛水,手腳已經沉重得再也動彈不了……

當河水淹沒我的頭頂時,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我後悔不該聽那個白胡子老頭的坑蒙拐騙,白白把小命丟在這不知名的山穀河水裏。

我更加後悔連累了夜昕,如果他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不知道他會不會徹底瘋掉?

什麽龍神之都,什麽聖光騎士!

早知道要死在這裏,我真該把老頭的胡子給他全都揪下來!